樸妍美：在美國大學讀經濟學的「脫北者」

簡體傳統

「脫北者」樸妍美（ Yeonmi Park）來自和中國一江之隔的北韓惠山市。儘管出生在大飢荒時期的1993年，由於父親在政府工作並從事走私副業，樸妍美從小生活在一個相對富裕的北韓家庭裡。然而隨著她父親在2002年因走私金屬被捕入獄，樸妍美的家境江河日下。

在去年出版的自傳《為了生存：一個朝鮮女孩追求自由的旅程》中，樸妍美說在她的姐姐前往中國後，13歲的她和母親一起在2007年逃往吉林長白。他的父親隨後也抵達中國，但卻病死在那裏。

儘管在中國經歷了很多不幸，樸妍美說，她並不恨中國人，只是不喜歡中國對待「脫北者」的政策。「我不會要求中國像歐洲那樣接受難民，我只希望中國可以讓逃離北韓的難民轉往韓國。」

就像很多「脫北者」那樣，她的逃亡經歷充滿傳奇曲折，甚至遭到一些人的質疑。在2014年穿著傳統朝鮮服飾，聲淚俱下地講述自己的經歷後，她甚至引起了北韓官方的特別關注。北韓祖國和平統一委員會的官方網站「我們民族之間」在去年製作了一段長達18分鐘的影片，找來樸妍美還住在北韓的親戚，指責她對自己逃亡的描述和對北韓的控訴都是「荒唐的謊言」。

就在樸妍美接受BBC中文網採訪的4天前，「我們民族之間」又發表了一段攻擊她的最新影片，長達24分鐘。樸妍美在接受採訪時尚未注意到最新的影片，但她說，她曾和這些親戚們一起生活，看到她們在影片中指責她，她覺得很殘酷，但這是唯一能讓她知曉他們還安全的方式。

從中國借道蒙古轉往韓國後，樸妍美在位於首爾的同德女子大學讀了三年犯罪司法研究後，她在今年初轉往美國哥倫比亞大學通識教育學院學習經濟學。

「我完全可以回韓國完成那邊的學業，」樸妍美對BBC中文網說，「但是我現在對經濟學更感興趣。我非常想知道黑市交易會如何改變北韓、這樣的市場會如何讓北韓繁榮。所以我對經濟學的核心和自由市場如何運作很感興趣。」

1990年代的大飢荒不僅讓大批北韓民逃離，也在這個堅持計劃經濟體制的社會主義國家催生了自由經濟。民眾為了謀生，不得不展開黑市交易。在大飢荒之後，黑市交易也沒有消失。路透社去年的一篇報導稱，黑市交易在北韓已經成為「新常態」。

樸妍美自己就曾經是黑市經濟的參與者。在《為了生存》一書中，她寫道：「無論如何，我從我短暫的小販生涯中學到了一些重要的東西：一旦你開始為自己交易，你就開始為自己著想……市場從政府手中奪走了控制權。微不足道的市場交易讓我意識到，我可以掌控一些自己的命運了。它又一次讓我微微嘗到了自由的滋味。」

儘管在中國經歷了很多不幸，樸妍美說，她並不恨中國人，只是不喜歡中國對待「脫北者」的政策。

BBC中文網：你在北韓時，是怎麼參與到黑市交易中的？

樸妍美：大概在我10歲、11歲的時候，我媽媽給我一些錢，我拿這些錢買米酒去賄賂果園守衛，他讓我從果園裏拿走柿子，然後我把柿子拿到黑市去賣。我那時候就靠這個掙錢。

BBC中文網：我記得你生在北韓一個富裕的家庭裏。

樸妍美：富裕是非常相對的事。富裕不意味著我能吃到餅乾，不意味著我可以搭車去酒店。富裕意味著我可以吃得飽，不用挨餓。但這並沒有一直持續下去。我爸爸被逮捕、關進監獄之後，對我們來說，受苦挨餓的日子就開始了。

BBC中文網：那時對你來說，真正的富裕意味著什麼呢？

樸妍美：對我來說，富裕意味著襪子上沒有窟窿，意味著衣服不需要補了又補。在吃的方面，不是說牛排、起司、香蕉，對我來說有泡菜和米飯吃，一個月能吃上一兩次魚就很好了。對我來說，這就是富裕。

BBC中文網：北韓的富裕家庭就是這樣的？

樸妍美：應該說是「中產」吧。金正恩才叫富裕吧？他有跑車，有各種各樣的東西。富裕對我們來說不是那樣的，對「中產」來說就是能吃上一日三餐。

BBC中文網：說說你現在在哥倫比亞大學讀書的事，你的同學們知道你來自北韓嗎？

樸妍美：告訴你個搞笑的事。開學的時候，老師讓每個人介紹自己，說自己叫什麼，從哪裡來，主修什麼。我就說，我來自北韓，我叫什麼什麼。有些同學就問坐在我旁邊的人說，她剛才說她來自北韓（North Korea）？我旁邊的人說，不，她說她來自北卡羅來納州（North Carolina）。人們難以想像會有人來自朝鮮。但現在有人會認出我，他們看過我之前的演講，所以很多人知道我來自朝鮮了。

BBC中文網：他們會問你北韓的事嗎？

樸妍美：會的，但他們表現得非常小心。我也想像個正常人那樣生活，所以我盡量不和別人過多談論朝鮮。

BBC中文網：你畢業之後打算做什麼？

樸妍美：但願可以讀個博士。

BBC中文網：還是經濟學？

樸妍美：我不知道。但我很想知道要為北韓政權的崩潰做怎樣的凖備，或者要怎樣才能移除（remove）這個政權。這是我讀書的原因。

BBC中文網：你說「移除」這個政權？

樸妍美：對。你總要消滅這個獨裁者對吧？他不可能永遠在這個位置上。不論付出什麼代價，我們都要消滅這個獨裁者。

BBC中文網：當北韓官方媒體製作影片攻擊你的時候，你的反應如何？

樸妍美：他們說我是個有野心／雄心（ambitious）的孩子。這難道是件壞事嗎？這有什麼不好的嗎？他們說我爸爸死在北韓，但其實我爸爸的骨灰現在在南韓呢。我爸爸死在中國，我媽媽最近去中國拿回了我爸爸的骨灰，現在保存在南韓。

BBC中文網：在做了這麼多演講，也出了書之後，做一個著名的脫北者的感覺如何？

樸妍美：沒什麼感覺。我還是要為我的期中考試而擔憂。我不確定「著名」是否是個準確的詞，我不是名人，我只是在談我相信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