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慈欣:我的文筆太工科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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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與全球最大的科幻文學出版機構Tor出版社長達14個月的談判之后,科幻作家劉慈欣的長篇科幻小說《三體》第一部英文版11月11日在美國發行,這也是第一部在美國發行的中國科幻長篇。


《三體》英文版封面


文 | 新京報記者 李昶偉


翻譯很順暢,“我的文筆實在太工科男”


11月21日,劉慈欣出現在2014上海國際童書展上,為《三體》英文版和他其他作品做簽售。據《三體》英文版海外推廣的中國教育圖書進出口公司方面負責人介紹,《三體》英文版第一部、第三部由美籍華裔科幻文學作家劉宇昆翻譯,第二部由對中國科幻極其癡迷的周華翻譯。劉慈欣對譯者贊不絕口,表示這幾天英文版面世后一直關注亞馬遜上的評論,很多是夸劉宇昆的翻譯很出色。劉慈欣說翻譯過程中和譯者溝通很多,主要是溝通細節,特別是和中國有關的具體細節。“翻譯的過程很順利,主要原因大概在于我的文筆實在太工科男。翻譯我的東西肯定和翻譯莫言的東西是兩個極端。”


下午舉行的“中國原創科幻作品走出去之路的探索”論壇上,劉慈欣以“科幻的才是世界的”為題作了十分鐘的演講。演講雖然只有十分鐘,他對于“中國科幻文學與世界”這個問題的認識已經很清晰。



最期待有一天科幻不問國別出處,只是小說本身


劉慈欣說,以前的中國文學,都是把中國的現實和歷史展現給外部世界,中國人對未來的想象和展望很少以文學的形式介紹給外部世界。不久之前,世界的未來好像與中國的關系不是太大,至少在我們科幻的想象中,那個時候中國似乎處于一種世界的邊緣,老大是前蘇聯和美國。但是最近這種情況正在改變,隨著中國在現代化進程中的崛起,中國以及中國文化,在決定人類未來的分量上是越來越重了。“這種情況下,中國文學勢必要表現這種趨勢和狀況,最適合的工具就是科幻文學。”


“科幻文學是最具世界性的文學,因為在科幻文學中,人類往往以整體出現,而不是某一個種族。” 劉慈欣認為,也因此,科幻文學本身是最有可能被全人類各種族共同了解的文學,因為它所討論的問題都是人類共同關心的問題。

劉慈欣表示自己很期待有一天,中國科幻文學被美國和西方讀者讀到,它能引起人們興趣的最終的原因,不是因為它是中國人寫的,而是因為小說本身,“這是科幻文學輸出的最高境界。”



國外科幻文學界和我們面臨的問題很相似


“西方科幻文學面臨的問題與中國科幻文學面臨的問題也很相似。”劉慈欣說,早在《三體》出現以前,就和國外的同行討論過很多共同的話題,也發現美國科幻界關心的很多問題,不管是作家還是讀者,和我們的都很相似。“


比如,科幻小說發展越來越遠離坎貝爾(美國科幻小說黃金時代的領導者)定義的科幻,離科學越來越遠。由想象、創意支撐的科幻文學,變成更為后現代、更文學化的東西。有人認為這是科幻的進步,但也有一種意見認為,科幻的靈魂在消失,科幻中那些的最核心的,使科幻成為一種不可替代的文學體裁的東西正在消失,這很可能會導致科幻本身的消失。”


《三體》中文版封面


江曉原:劉慈欣的小說“既不慈也不欣”


科學史學者、上海交通大學教授江曉原對《三體》做出了高度評價,認為《三體》置身于國際科幻作品群中毫無愧色。江曉原表示自己看到《三體》很早,看的過程中老想到兩部國際科幻界鼎鼎有名的作品,一部是阿西莫夫前后寫了十幾年的《基地》,另一部是阿瑟·克拉克的“太空漫游”四部曲。“估計同時看過這幾部作品的人很少,但是如果三部作品一起看的話,你們肯定會同意我的觀點,不僅‘毫無愧色’,而且各有千秋,異曲同工。”江曉原說,就對人性拷問的力度上,劉慈欣甚至超過了那兩部。“阿西莫夫和阿瑟·克拉克表現得溫情脈脈,到了大劉那里是嚴刑逼供,既不慈也不欣,小說中他很殘酷。”


回答提問時,有人問劉慈欣他心目中最值得向外推介的是誰的科幻小說,劉慈欣說是韓松。“坦率講我就是一個科幻迷,我是為科幻而科幻,但韓松的小說,你會發現他是用一種奇特、詭異的方式看現實。”江曉原老師坐旁邊說,剛才他腦中想到的也是韓松。“但你知道韓松怎么評價你的《三體》嗎,他說,看了《三體》,我們這些就不叫科幻小說了。”


在論壇現場,面對媒體提出的問題——以陽泉市的娘子關發電站計算機工程師身份的他是否如近日網上公布的,已經離開發電站專職寫作?劉慈欣沒有正面回應,他說,“在哪上班,我都是以科幻作家的身份面對大家,我不管在哪兒上班或者不管上不上班,都會認真寫科幻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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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劉慈欣發言實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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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 | 劉慈欣


關于文學的輸出,我們一直說的話是,“本土的才是世界的”。這句話對科幻文學來說,也正確也不正確。 首先從正確的角度來看,它本來的意思是越有民族特色的,越能順暢進入其他國家,并得到外部世界認同,也就是說我們輸出的文學要具有中國特色。具體到科幻文學,這種說法也能說它是正確的。那科幻文學保證它的中國特色在哪里?這要從三個層次來談。

     

首先,比較低的層次講,為什么美國人要看中國科幻小說呢?可能他們就是想知道,中國的科幻小說是否能從一個新的角度來反映他們從主流文學或者其他文學中看不到的東西。總結來說就是把科幻當作獨特角度,展現他們不知道的東西。這種心態我覺得是一種比較低層次的心態。

     

第二種心態是比較高層次的中國特色:我們要在科幻文學中間表現中國人對未來的展望和暢想,也在科幻中表現中國人對宇宙外部世界的情懷和看法,同時在科幻中表現中國人對可能出現的極端情況——比如災難、世界巨變,以中國文化的基礎做出的判斷和反應,以及中國文化的價值觀。

     

以前的中國文學,都是把中國現實和歷史展現給外部世界。那么中國人對未來的想象,我們對未來的展望很少以文學的形式介紹給外部世界。因為還在不久之前,世界的未來好像與中國的關系不是太大,至少在我們科幻的想象中,那個時候中國似乎處于一種世界的邊緣,我們在科幻中談到未來,真正決定未來的是世界上強有力的力量,比如前蘇聯或美國這樣的國家,而中國是邊緣的。如果這個時候在科幻小說中出現把中國作為未來主要力量的角色,就會產生一種很不可信的狀況。但最近這種情況正在改變,隨著中國在現代化進程中的崛起,中國以及中國文化,在決定人類未來的分量上是越來越重了。這種情況下,中國文學勢必要表現這種趨勢和狀況,最適合的工具就是科幻文學。

     

第三個層次是科幻文學最高的層次,首先要認識科幻文學與其他文學的不同之處。科幻文學是最具世界性的文學,因為在科幻文學中,人類往往以整體出現,而不是種族。科幻文學中的大變革、大災難是整個人類的大災難大變動,而不是現實主義文學中描寫的某個種族的大災難、大變動。所以,科幻文學本身是最有可能被全人類各種族共同了解的文學,因為它所討論的問題都是人類共同關心的問題。

     

所以我很期待有一天,中國科幻文學被美國和西方讀者讀到,它能引起人們興趣的最終的原因,不是因為它是中國人寫的,而是因為小說本身,這是科幻文學輸出的最高境界。

     

在英文版出來后,我接受了幾家美國媒體的采訪,他們最常問的一個問題是,你從什么角度反映中國現實?這很難回答,因為我寫作這個書的時候沒想過要反映中國的什么現實。他們又問,中國科幻文學如何反映中國的現實?這也是西方媒體最常問的。我個人的目的是從科幻中來,回到科幻中去。當然也有一些作者把科幻作為獨特視角,反映中國現實,也有這樣的作品。

     

我后來想了很長時間,發現這個問題的答案是,中國的科幻是怎么反應現實的。1990年代之前的中國科幻文學,與現實有千絲萬縷的關系,非常現實。以前的科幻文學有一種題材缺失,比如科幻中離現實很遠的題材全缺失了:比如以前五十到八十年代的宇宙航行,很少有超出火星軌道的,超遠程的宇宙航行是沒有的;第二個,那個時候的中國科幻中極少時間旅行;第三個全球范圍的大災難也極少出現。這些題材為什么在1980年代前很少出現,不是因為禁止這種題材,而是因為離現實很近。

     

這種現象在1990年代后,在新生代科幻小說那里有了改變,中國科幻小說出現了空靈的、離開現實很遠的、哲學主題的作品,它也開始思考人類從哪兒來往哪兒去,以至于宇宙是怎么誕生的,宇宙的終點是什么這些整個科幻界都關心的問題。這種現象的原因和中國社會發展關系密切。中國處于快速現代化進程中,我們開始不僅僅只把自己當成中國人,中國人特別是年輕的一代,也把自己視為全人類的一部分,這種思維變化是很深刻的。

     

所以回到科幻如何反映現實的問題,中國科幻對現實最深刻的反映恰恰是我們遠離了現實,或者說中國科幻文學遠離現實的趨勢就是對中國現實最深刻的反映。因為它反映了新一代人在現代化進程中的新的思想方式。這一趨勢也將深刻反映到中國科幻文學的輸出,它可能更多展現中國人,不止是面向過去,更多面向未來的日益開闊的思想和廣闊的眼光。



新京報書評周刊 2015-08-23 08:4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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