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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象穿過雨林。雨林紛紛倒伏。李生感覺到腳下的地惶惶搖晃,塵土如落在敲響的鼓面,窸窸窣窣滾成均勻的扇形,身后的茅草屋也在顫動,屋檐發霉的茅草箭簇一樣紛紛射下,雜亂地落了一地。李生面向巨象,大張著嘴,目光呆滯,身子往后傾,兩只手慌亂地滑動著,任何可以依靠的東西都沒抓住。他完全被眼前的景象鎮住,連逃跑的念頭都忘了。那些大象真夠大的,繁茂的雨林只有它們的膝蓋高,如同雜亂的灌木叢。巨象們目光沉著,一步一步從山上下來,所到之處,上百年的大樹猛烈搖晃,轉瞬就倒了,拽出地面的根須足足有一間房子那么大。幾十上百種鳥兒慌亂地飛起,盤旋在它們的腰際,斑斕的羽毛爍動著黃昏濕漉漉的陽光,鳴叫淹沒在它們石頭一般沉重的腳步聲中;還有一些沒來得及飛的,被倒下的大樹震得羽毛脫落,紛亂的羽毛浮在半空如五彩的迷霧。 李生嘴巴里啊啊著,一句話沒說出。巨象漸漸逼近,他聽到它們嘹亮的叫聲了,看到它們門洞似的眼睛、粗糙厚實的皮膚上掛著的大顆綠色露珠了,領頭的巨象脖頸上還馱著一個小小的紅色包袱,若開在巖石間的一朵艷麗的虞美人。再近一些,待巨象們小旋風般的鼻息撲到臉上,他才看清,那不是什么包袱,而是一個披紅雨衣的女人。他看不清她的臉,是披肩長發和苗條身段暴露了她。 一旦看清巨象馱著的是人,逃跑已來不及。巨象們加快步子,猛然撞上腐朽的茅屋,茅草受驚的鳥兒一樣飛起,椽子和大梁嘎吱嘎吱響,李生眼瞅著巨象的腳掌黑夜似的壓下,憋得緊緊的喉嚨終于發出了聲音,那是極其短促的一聲:啊-- 李生掀掉薄薄的被單,被單被汗水溻濕了一大片,倦倦地散發出一股汗味。他大大舒了兩口氣,閉上眼睛又睜開,呆呆地瞅著蚊帳頂。第二次做這個夢了。從小到大都這樣,有些夢會一而再再而三地來訪。第二次做巨象的夢,他醒來后隱隱感到一些不安。他覺得那些沖向他的大象隱喻著某些即將到來的事物。無論大象還是女人,肯定和她有著某種關系。 窗外的鳥叫恍若故鄉密密匝匝的星星,時間不早了,他又閉著眼睛躺了一會兒,才下床洗漱,出門后想起胡子沒刮,又返回住處。刮完胡子,他又是皺眉,又是咧嘴,看著鏡子中的面孔變出一副副怪樣。他不禁大睜了眼睛,額頭立馬擠出好幾根粗大的皺紋。這讓他有些忐忑,他知道自己離老還遠著呢,兩天前才剛剛過了二十九歲生日,在單位里,他還是眾人眼中二十出頭的小年輕,他也樂意充當眾人關愛的角色。可換一個角度看,他離三十也就一根指頭的距離了。耶穌三十三歲就被釘了十字架,他不知道自己三十三歲時會被釘在生活的什么地方。他回復了平常的表情,額頭還是光亮平滑的。雖然比她整整大十歲,他自信在她面前不會顯老。 在此之前,他們只見過兩次面,真正的約會這應該是第一次。 第一次見面是在火車上,她背著大包,拖著行李箱,氣喘吁吁地在他對面坐定后,他就知道,她是新入學的學生。他那會兒離開學校四年了,見到學生,他一面覺得他們幼稚,一面也勾起一絲懷舊的心情,還有點兒矯情地想到自己已經老了。不管怎么說,他還是喜歡跟學生坐在一起的,他總能很快在他們面前表現出一種優越來。然而,那時候面對她,他并未像以往那樣主動打招呼,她一點兒不好看,臉色黝黑,鼻子翹翹的,活脫脫一個農村初中生。三十多個小時的旅途,他們就那么面對面枯坐著。快到終點時,她怯怯地對他說,你能幫我打個電話嗎?她擺弄著手機,黑臉透紅,說,我手機沒電了,我親戚要來接我。他后來還清晰地記得,那時候她說完這句話,差點兒哭了。他雖有些不樂意,還是為她打了電話,在她連聲的道謝中,他得到了不少滿足,并做出對這個城市很熟悉的樣子,熱情地把她領出錯綜復雜的火車站,交給他的親戚。他轉身就走了,不愿受他的親戚感謝。也許就是他的這種舉動,給了她好的印象吧,后來他這么想。 她發短信給他時,他已然完全把她忘了。從短信的語氣,他看得出她是個女孩子,但她一直不告訴他她是誰,她讓他猜。“你猜嘛!我們不久前才認識的。”他感覺得到她撒嬌的樣子。那時候他正在辦公桌后正襟危坐,可他心里有了幾分激動,介于工作的性質,他并沒有太多的機會認識女孩子,尤其是漂亮女孩。他想象著那一連串陌生號碼后會是怎樣可愛的一張臉,也回了一條有些曖昧的短信,“我認識那么多女孩,怎么猜得到你是誰。”并不抱什么實質性的期望,可他愿意有那么一點兒幻想。“原來你那么招女孩子喜歡。”看到回復,他又有了幾分激動。他想了一下,他招女孩子喜歡嗎?--怕不見得,但他喜歡她這么說,短信里那明顯的醋意令他感到滿足。待她告訴他,她是他在火車站幫助過的那個女孩時,他愣了好一會兒,想起來后,先前的激動霎時消散了。他對自己感到了一點兒厭惡,又有點兒惱她,干嘛不早說呢。她的模樣是想不大起來了,但他清楚地記得,她真是一點兒不漂亮。他草草敷衍她幾句,借口在上班,不再理會她了。 之后她不時給他發一兩條短信,問一些學習上的事兒。那種細微的激動再沒出現,但他仍舊回復她,有一次還跟她說,找男朋友要格外小心,不要被人騙了。她說他真是個好人。原來他有那么多經驗,知道那么多東西,足以讓一個人崇拜的。這不由得不讓他想到自己的女友。在女友眼中,他是越來越無能了。 女友是城市本地人,他們從大學期間開始相處。四年多來,他不止一次和女友說過,不如領證吧。第一次說時,他正騎單車帶著女友穿過梧桐樹蔭,女友伸出兩手環住他的腰,他回頭一看,女友的臉洇得紅撲撲的。最近一次他再說時,女友狠狠瞪了他一眼。“結婚?怎么結?晚上睡大馬路啊?”他支吾著說,住我那兒啊。“結婚住出租屋?神經病!”女友說了并沒往心里去。他表面無所謂地嘻嘻壞笑,說不結拉倒,心里卻盤了一絲憂傷。 又一次為經濟方面的事兒和女友鬧別扭,他到超市買了兩瓶啤酒,回住處一個人慢慢喝光了,心里仍舊憋得慌,打開手機一遍一遍翻看通訊錄,想找個人說說話,后來手指就停在了她的名字上。他給她發了條短信:“我喜歡你。”隔了好一會兒,她才回復:“你喝酒了嗎?”他一怔,激起一股執拗勁兒,回說,“沒有,我說的是真的。”這次她回得挺快,“你真喝酒了,你知道我們不可能的,你學校那么好,又有工作,我什么都沒有。”他看完短信,帶著一種復雜的心態,回復道:“這些很重要嗎?喜歡很簡單的,根本不需要這些,我就是純粹地喜歡你。”短信發出去后,他才感到惡心。真惡心,他在心里罵了自己一句。她遲遲沒回短信,他感到心里沸著一片熱水,腦袋里白蒙蒙地騰著熱氣,走到陽臺吸了幾口夜氣,望著城市遠處的燈光,冷靜下來了,又發了一條短信過去。“你不同意算了,算我喝醉了。”他陡然感到渾身輕松,又不禁有幾分失落。一會兒,短信回回來了,“有你這樣的嗎?變得這么快。”心里那片水又竄出了細細的漣漪。后來好幾天她總發短信問他,他那晚為什么說那樣的話,他都懶懶地敷衍著,想到她的模樣,他開始懊悔了,那晚自己真是惡心! 若不是他到女友家去吃飯,他相信事情會到此為止。 他和女友和好后,女友邀請他到家里吃飯。他明知女友的父親不喜歡他這個外地人,還是對老頭子表現出了足夠的尊敬,不停敬酒,干杯,結果喝得吐了三次,死死地在女友家客廳沙發上睡了一覺。他軟著腿跟女友一家告別時,女友撇撇嘴說,你真差勁。他想這次是真玩完了。你平常不是很能喝嗎?高度白酒一斤下去都沒問題,怎么今天幾瓶啤酒黃酒就醉成這副德行!回去路上,他給她發了短信,說自己出來辦點兒事,路過她學校附近,問她有沒有空。她很快回復了,問他在哪兒。 他走出地鐵站時,天色很晚了。站前是一個小型廣場,廣場中央的歐式噴泉旁圍了一圈藍燈,燈光射向噴泉中心的裸體女人雕塑,女人藍幽幽的臉充滿怨毒。他在小廣場上轉悠,許久不見她到,心想會不會有什么變故?又想起女友,這樣做太對不起女友了,不如回去?他躊躇著,在噴泉邊踱來踱去,或許是噴泉中間的裸體女人對他暗示了什么,他忽然朦朦朧朧意識到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事了,那簡直是犯罪!他心里一顫,一陣激動的細浪騰過全身。這時最后一班地鐵離開了,他攥緊手機,噴泉細小的水珠零零星星濺落在他臉上,他渾身輕松,有種解脫的快感,他終于要做點兒什么了。去你媽的,他想。 她一出現,他就拉住她的手,順勢抱上去,把嘴巴扣在她的唇上。她緊緊抿著嘴唇,似咬得死死的鴨嘴鉗。他伸出舌頭努力突破封鎖后,發現舌頭被擋在了一大排森嚴的盾牌外面。他絲毫沒感到欲望的滿足,但不能放棄,不能!他就一直來來回回舔著她的牙齒。她一動不動,任憑他擺布,眼睛瞪得大大的。他總算感到無聊,把她放開了。 “接吻不是這樣的。”他不無懊喪地說。 本作品由甫躍輝授權《文學青年》發表,轉來請注明出處巨象
鳳凰讀書 2015-08-23 08:4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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