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講座】年越過越沒意思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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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個春節過去了,不知道大家是否過得開心。最近我經常聽到身邊的朋友抱怨,說過年越來越沒意思了,尤其是那些留在城市里的人。以前過年是過節,現在過年就只是多放幾天假,還不知道該去哪、做點啥。今年過年我也沒回老家,在杭州呆著,也覺得有些無聊。于是就開始琢磨,過年變得沒意思,到底是錯覺,還是時代的變化沖淡了年味,或者,我們自己的心態有了些許不同。

人老了容易懷舊,比如最近我就會想我小時候的年是怎么過的。我出生的地方是一個小島,比韓寒電影《后會無期》中得東極島還小點,上百戶人的樣子。島嘛,交通不方便,去縣城主要得靠村里的漁船。每次有漁船去縣城(縣城也是一個島),都有很多人跟著去,情景跟北方村落開拖拉機去趕集,拖拉機上掛滿了人類似。漁船去縣城的時候不多,不過每年過年之前,總會去一踏,辦年貨。

我媽通常會跟著這踏船去縣城,把買來的桔子、蘋果、花生、瓜子和糕點放到一個小缸里,跟我說,不能偷吃,這是過年用的。我是個老實孩子,真不偷吃,只是經常去缸邊,一遍遍清點水果點心,數著手指頭等年快點到來,這十天半個月的日子,又快樂,又難熬。

我們也會買鞭炮,一串紅什么的。不過我可舍不得把100響或200響的鞭炮一起點了,那是土豪才干的事。我會把它們的引線拆開,把一串鞭炮拆成一個個小鞭炮,放口袋里。等過年的時候,燃一根香,把一個小鞭炮在土里埋好,顫巍巍地拿香去點引信,等引信著了,趕緊跑開。有時候鞭炮不響,還要把鞭炮的包裝紙拆開,把里面的火藥倒出來點燃,看它噗地放出一片火光。

村里有很多親戚長輩,過年了,大家輪著串門,發壓歲錢。如果有機會去縣城,我就會把壓歲錢拿來買書。我印象最深刻的“壓歲錢”是我大姨父(是真的大姨父)給的。他是城里人,那年回來陪我外婆過年。聽說他來,我連蹦帶跑地走了近十里山路到我外婆家,真見到了卻紅著臉不敢說話。大姨父摸著我的頭,說今年壓歲錢不給你了,給你帶來了很多小人書。我一看,幾十本好幾套,當時快樂瘋過去了。你看,我雖然是島民,那時候就已經有了文藝青年的端倪。

今年臘月二十八,我去附近的超市買年貨。超市自然是張燈結彩,人山人海,各種商品促銷、宣傳海報,熱鬧非凡。食物、禮品堆積如山。我心想,我們可真算生活在一個“物質極大豐富”的好時代了。可面對這些好東西,我一點都沒有購買的欲望。超市平時都來,想買什么都可以買,沒什么特殊,也不需要因為過年就往家里囤積點什么啊。這么一想,買年貨都索然無味了。

回頭想想,我現在的生活,肯定比小時候好太多了。可對過年的那種簡單的快樂卻少了。物質的富足容易讓人乏味,而匱乏卻激發欲望,并讓人對短暫的滿足念念不忘。所以那些只有過年才能吃上頓餃子的年代,年肯定分外重要和美好了。現在,所有的商品不僅易得,而且商家還想著法地把它推向你。當然這也是因為我逛的是超市,如果我逛勞斯萊斯店,肯定就不會這么想了。

欲望有時候會讓人陷入這樣的窘境,不滿足焦慮,滿足了無聊。人就在焦慮和無聊間搖擺。現在我們的生活變得更好了,而我們的欲望也復雜了。欲望一復雜,那種一過年就能滿足的簡單的快樂就少了。這大概是年變得沒意思的原因之一。

當然過年的快樂可不止吃喝,還有玩樂。我爸爸和我媽媽家各有四個兄弟姐妹,不多,在他們那一代算平均水平。每年過年,都要討論去哪里過年的事。遠的擠車擠船,近的(十幾里地)直接走路。按現在的眼光,我的這些親戚大概屬于典型的會問“年薪”、“女友”、“孩子”這類問題的親戚,因為他們那時候就必問我“考試成績怎么樣”。可我也沒覺得自己被冒犯。堂表兄妹還小,也沒什么好比的,就是過年一起,熱鬧又好玩。沒什么玩具,大人打麻將,小孩玩紙牌,二十一點,梭哈,爭上游,也賭點零花錢。有時候牌多了,我們還玩點創新。比如我們那里的人都喜歡的一種紙牌的玩法叫“清墩”,我覺得就是起源于我和表弟過年時自創的玩法。誰知道后來風靡全市甚至浙東沿海,但我再跟人提這種玩法是我發明的,大家誰都不信。再加上清墩的規則我現在記不清,而且老出錯牌,有時候連我自己也懷疑清墩的這段發明史是不是那時候我玩太high,臆想出來的。

每年過年,網絡都會炒作回家最惹人厭的過年幾問:“你現在掙多少錢?”、“你有男(女)朋友了嗎?”、“(如果有)什么時候結婚?”、“(如果結)什么時候要孩子?”有人還專門做了問答攻略。玩笑之余,我還是很吃驚這些炒作背后所假想的人際關系:家鄉的親戚是刺探隱私和等著看笑話的,而回家的年輕人是“別理我煩著呢”式的防御和戒備的。按我對親戚的理解,一顆八卦心肯定有,但關心也有,更多的時候,其實是不知該聊什么,所以找這些話題開篇,就是親戚間過年版的“今年天氣不錯”嘛。

當然年輕人的厭惡也能理解。和以前不同,我們這一代人,都已經走出小島,在都市混了。每個人的人生際遇和價值觀都不同,親戚若想通過這些問題區分出個高低貴賤來,自然很惹人煩。畢竟誰也沒混到像劉強東似的帶新媳婦回家,直接去給村里的老人發錢的地步。

這些親戚,都慢慢走遠了,平時走動得不多,見了面沒太多話說,如果自己混得不好,既要應酬,還得提防著別人問,心累。這大概是年變得沒意思的原因之二。

我記得以前,過年是很鄭重的事。從臘月二十三過小年開始,每天有規定的任務,過年家里還要做兩件事:送年和祭祖。爸媽會根據潮汐算好時間,擺上一桌好酒好菜,到了時點,點上香燭,放完鞭炮,開始祭拜。這些儀式好多都在半夜,爸媽會把睡眼惺忪的我從睡夢中拉起來,進香祭拜。先是送年,然后祭祖。從外公外婆到早逝的舅舅,把我們家所有去世的親屬都念叨一遍,請他們吃好喝好,認得家門,也請他們保佑我們平安順利。這么做的時候,感覺他們并未走遠,還和我們有種某種聯系。他們在的那個世界,我們終究也要去,有人那么鄭重地惦記,好像那個世界也變得沒那么陌生可怕了。除了送神和祭祖,還要去普陀山拜佛。一般是大年初一,偶爾是大年三十就過去了,睡在佛頂山上的廟里,等著十二點燒頭香,我也是見識過佛頂山凌晨三點樣子的人。因為幾乎每年都去,菩薩對我們,像是親切的遠房親戚。

有時候我覺得挺遺憾,送年和祭祖的那一套,我一點都沒學來,到我們這一代估計要失傳了。我們這一代人,喜歡輕佻的娛樂,但不喜歡鄭重的儀式。這其實很可惜。過年可以沒有絢爛的煙花和豐富的娛樂,但儀式所蘊含的文化的根,不是娛樂和商業所能包裝出來了。它在提示我們的來處,提示我們跟更大、更深遠的家族和先人的聯系。但是在都市中,我們習慣的是用手機搶紅包和吐槽春晚,我們覺得自己在尋找新的領地,卻逐漸成為無根的游民。這大概是年變得沒意思的最重要的原因。



幸福課 動機在杭州 2015-08-23 08:45: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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