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倬云:中國文化讓我傷心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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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曾任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研究員,臺灣大學歷史系主任


  中國文化到了今天已經是只剩皮毛,不見血肉,當然也沒有靈魂,這是叫我傷心的地方。


  從五四以來,中國文化基本上存在于書皮上,也存在于窮鄉僻壤的旮旯兒里文化影響百姓的生活習慣、行為模式在文化界,下里巴人、陽春白雪受追捧程度差得太遠,昆曲永遠不能進入流行歌曲,像樣的書賣幾萬冊就了不起了,低俗的書賣一兩百萬冊娛樂的雜志、時尚的雜志、小道消息的報刊,銷得好得很換句話說,今天要說中國的文化庸俗,不算冤枉。


  文化利用大量的資源,在表面上形成一個花團錦簇的世界最典型的例子就張藝謀的作風,奧運開幕式,全是聲、光、顏色,沒有內涵他只是抓書上常提的中國四大貢獻,這些貢獻是歷史上的貢獻,不是今天的貢獻,沒有在文化內涵上提出好的音樂、好的文學作品,沒辦法找詩人來吟詠詩,沒有找出自己譜的叫人永遠紀念的歌曲來表演,對不對?凡此方方面面,是不是今天才發生的?不然,乾隆時代就是如此,當時的中國文化是沒有內涵的,只是裝扮的,沒有自己的特色中國文化到了今天已經是只剩皮毛,不見血肉,當然也沒有靈魂,這是叫我傷心的地方。


  今天口口聲聲說“國學熱”,在世界各地辦孔子學院,其實沒有真正的內容像白先勇這樣整理昆曲是極少的我們本身也是百孔千瘡,用盡了自己的資源,活力也光了,從精英流離到下里巴人,從內涵濃厚變成表面膚淺,從有內容變成只有一個點綴音樂和其他藝術形式,無一不如此不是今天,中國花了一百年左右的時間,逐漸一步步往下走,真是吊詭的現象一方面我們看見民主是好東西,教育普及是地事情,人權普遍被尊重是好事情但另外一個方面,全面平等之后,應當有優秀、特異的東西,卻變成了平凡貝多芬不可能在平民里面出來,不可能一千個人就直接創作成貝多芬文化的領域要有一部分精英,但原動力已經衰退,才到了這地步這是危機之一。


  危機之二,價值系統在崩潰從三百年前發展到今天,我們應該不再標榜“現代”的,現代是有實踐性的,我們叫近代化三百年前開始發展資本主義、民權思想、人權思想、科學精神,都有共同的源泉,是丟開天主教的外殼,撿回了人跟上帝的直接關系,人有了信念。


  神造人不是白造的,給你一定的權利,給你一定的智力人類是平等的,所以不能壓迫任何人,不能禁錮任何人,應當自由。


  另外一方面,神的律在科學家的腦子中轉化成自然的律,自然是先天存在的,其實和神的律是同一個事情一定假定有先天存在的這個律,我們才有科學的上下尋搜,不然一堆混亂的話,怎么尋搜?


  這個假設使得資本主義早期的人物,為了榮耀,為了彰顯使命感,拼死拼命地干活,而且用“信用”這兩個字來作為資本主義的基礎,沒有信用,銀行沒法借貸,不沒法投資,沒法委托。


  這次經濟風暴的病根子是因為內心沒有價值觀念約束行為,所以掌權的那些CEO,不講信用,不講道德,以市場遮蓋,大量地偷竊股東的財產,辜負股民的委托,以致股票買賣實際上變成虛假的賭博股權已經分散到這種地步,流轉這么迅速,股票本身不存在,變成賭局掌握股權的無數小民,沒有辦法向公司行使主權,沒有一個人知道他的股權在哪里,股民沒有辦法行使股權來或者監督經理人,經理人就無所恐懼,工作法規沒有辦法管他。


  在1932年羅斯福實行新政的時候,有管束醬的法律,一整套法律保護勞工、約束醬但是從二戰后到今天,美國政權和財富結合,他們廢掉了一條條的法律,再也沒有防止不合法、不公平的法律公眾無法約束他,股權無法約束他,良心無法約束他。


  面對今天瞬息萬變的時代,國家體制要改變,社會結構要改變,改變成什么樣子,不知道最要緊的是,將來幾十億人共同擁有這一個地球,怎么活在一塊,怎么相容,怎么再造一個互讓、共存的人類社會?小到農村,大到全球,小到人員之間的爭執,大到國與國之間的戰爭,用什么價值標準來判斷?這個是最嚴重的課題,今天我們正在轉移點上,蛻變已經開始,有兩種蛻變法的蛻變是把舊的殼丟掉,變得更大更新,軀殼丟掉,蛇還是蛇,這是一種蛻變這種蛻變不可能,這是大的崩潰,必須要有大的突破突破應該是毛毛蟲變蝴蝶,但蝴蝶是怎么出現,蝴蝶應當具有什么東西,我們大多數學術罹人士往往不去管它學術界絕大多數人忙著寫小論文,忙著搞升職,忙著搞項目,文化界忙著去點綴打扮,都是交白卷大家應當尋找共同生活的一套價值觀念:什么是對,什么是錯,什么是好,什么是壞,什么是丑,什么是美這是最叫人担心的事情中國在這個時候,應當從傳統里挖出一些東西填補這個缺陷但是今天講儒學的人,只抓其皮毛,不抓其精神許多覺察以繁來文飾淺薄,以表面的口號文飾沒胡內涵從改革開放到今天,中國沒有在這一部分精神的境界、文化的境界上下力氣尤其近幾十年來的、余悸未定,還在膽戰心驚的狀態之下,沒人敢動,所以,不能單純地說中國已經站起來了中國的經濟已經有動力今天我們不算小康,但至少吃飽了飯,對抗饑餓已經不成問題我對中國救濟汶川的災害是非常佩服的,不能說效率百分之一百,但是前所未有的規模,前所未有的工作,做到這個地步不容易而在教育上,不是桎梏人的思想,不是圈住人的教條,而是要放手讓大家自由思想今天學術界非常顯著地崇洋媚外,也非常顯著地抱殘守缺,這兩者是相配而行的抱殘守缺又不能見全貌,所以崇洋媚外,取外面東西來填補,沒有自發的精神,有聰明才智但是不敢放,不敢用自己的聰明才智來解決自己的精神困擾和饑渴,這是值得担憂的事情所以,假如改革開放真有大義而為的政府,一定要在這個時候放松人的思想,一定要放松資源鼓動民間的財富,也釋放若干的資源,鼓勵在學術界、文化界做尋找價值、重建價值的工作而我的目標是希望新的價值是以人為本,因為人是真實的你可以否認別的,不能否認自己你尊重你自己,你尊重別人投身給你的他,你也尊重別人投身給你看見的自己,一層層投射,可投射到無窮以這作為一個美好、善良、正直、公平社會的定義的話,誰也不愿意不公平出在自己身上,推己及人,也許由此我們可以重建新的價值觀念。


  許倬云,1930年生,江蘇無錫人1948年隨家人到臺灣1953年畢業于臺灣大學史學系,1962年獲美國芝加哥大學博士學位1970年任美國匹茲堡大學史學系及社會系合聘教授,其間多次受聘為香港中文大學、美國夏威夷大學、杜克大學、香港科技大學等校講座教授著有《中國古代社會史論》、《漢代農業》、《西周史》、《求古編》、《尋路集》、《萬古江河》等


  要有人說話,每句話都講來龍去脈,恨不得從盤古開天地講起,那個人可能是他;


  要有人在飯館吃道菜,回家后考證菜的做法源于何朝何代,那個人可能是他;


  要有人寫中國歷史,不寫政治、戰爭、制度、帝王將相,專寫老百姓,那個人一定是他


  ——他,就是著名史家許倬云


  如今,“叫座”的歷史書不稀奇,但“叫座又叫好”的卻寥寥無幾———許倬云就寫出過一本,《萬古江河》“講文化的擴大,不講武力”,海內外銷量以百萬計,同時在國際史學界贏得了好口碑記者了解到,他關于中國歷史的新著,也將于今年4月份在全國書市上亮相日前,他在美國家中接受了本報電話專訪


  許倬云自稱有福之人,念書時遇到好老師,成婚時遇到好老婆,連先天性殘障也讓他“得了好處的”


  1930年出生,孿生兄弟健康,他不是———手掌內曲,雙腳無踝,足背向地,成年后肌肉不發達,只能借助雙拐行走這一境遇讓他深味了“兄弟如手足”的情誼“弟弟如手如足,我缺手,他給我手,我缺足,他給我足”品嘗不到歧視滋味,讓他相信了“不必通過爭斗,來換取生存空間”他安于踏踏實實地與自我相處“覺著孤單了,就靠看書打發時間,或到樹林里獨對一片晴天”,學會了“往里想,不往外認”。


  身體有恙,加之戰亂,許倬云高中之前一直沒進過學堂,接受的都是不系統的家庭教育“父親是一位海軍將領,他曾接受的海軍教育,不僅僅在教授一個武人,更是一名紳士,所以他史地知識非常豐富他給我講古,聽了廣播新聞給我講,看到了什么也給我說說”據他回憶,少時隨家人逃難,逃的一路,都是《三國演義》中故事發生地,“逃”一路,父親的故事講一路“我到大半部分地方去做過‘事后諸葛亮’”。


  在臺灣報考大學時,一位做英文教授的好心伯母,念及他腿腳不便,幫他填報了臺大外文專業,“在家里翻譯也可以過日子”這場與臺大的緣分,奠定了10歲便好《史記·項羽本紀》的許倬云與歷史學的緣分“當時,從校長傅斯年到教務長,再至系主任,全都是學歷史的”許倬云入學考試的歷史考卷,被閱卷老師直接推薦到時任臺大校長的傅斯年那里入學后兩三周,傅校長便跟這位新生說:“你應該讀歷史系”。


  當年,臺大歷史系匯集了不少“大師級”人物:許倬云跟著李濟學考古,跟李宗同學古代社會,跟董彥堂學商周甲骨文……因為許倬云走路不方便,李宗同找三輪讓人把學生推到自己家里上課,沒有上下課的概念;董作賓教他也是一對一,一講一下午,餓了買幾個包子,一人一半。


  大學畢業時許倬云考研究生,因為“不健全”,考了獎學金的第一名也沒能被錄用“錢思亮校長很不高興,就找胡適先生幫忙,努力了兩年,找到華僑徐銘信先生,由他捐出1500美金,這錢不夠,我就申請學校,芝加哥大學愿意補上一些錢,這樣我就去了”。


  芝加哥大學是“全美學術氣氛最濃厚的一個”,許倬云再次因為身體原因受到“優待”,教埃及古代史的老教授,“一對一”教他,到醫院病床前和他一邊講,一邊討論。


  更讓他意外的是,剛到芝加哥大學報到時做的體檢,讓學校的醫學研究者對他“難得一見”的手腳大感興趣醫生主動問“病例”愿不愿意就地治療,許倬云說:“沒錢”醫生說:“錢不要担心,你是我們的研究病人”據“研究病人”回憶,他8月去美國,那年圣誕節就開刀,“開了5次刀,每年住三個月到半年,吃他的,住他的,用他的”。


  因容不得“虛假”,與李敖有過嚴重沖突,對胡適也多有“不敬”


  記者采訪,許倬云不忘“考證”記者名字的寫法;在家看報紙,他會“考證”別人說話有沒有前言不搭后語;到飯館吃了頓飯,他考證起中國小炒菜的根源;對許家的來龍去脈,他自然也是下過功夫的據他考證,許姓都是炎帝后代,與黃帝無關;許家先祖原福建,乾隆年間一房遷往無錫;無錫老宅,前門叫東河頭巷,后門叫小河上朋友打趣道,許倬云講話,總要從盤古開天地講起“我總覺得,不那么敘述,似乎就落了東西我想把我說的每一句話的來路,都交代清楚”。


  考證,已然成為許倬云的職業習慣小到故居如今的門牌號碼、祖輩下葬之處變成了今天的水泥廠,大到《什么叫歷史》、《為何要有歷史學》,他都要說得明明白白“跟法官的職業習慣差不離,不愿意隨隨便便上當,不愿意糊里糊涂地混過去”。


  “考證是枯燥的,但對學歷史的人而言,是一個基本的訓練不下考證的功夫,沒辦法知道一個使用的數據、原材料、一件事情敘述的過程,是否有虛假錯誤”因容不得“虛假”,曾任臺大歷史系主任的許倬云,與當年的臺大研究生李敖之間,有過嚴重沖突“李敖在《文星》上寫文章,其中涉及我的老師們,我熟悉老師們的事情,發現文中有些東西完全出于李敖的編造我跟他說,我們學歷史別的沒有什么,但基本的行規就是不許編造故事”。


  不小心搞錯、誤認材料,在許倬云看來尚可原諒,但存心作假是不可原諒的對胡適先生所說“歷史就像一個小姑娘,可以任人打扮”,許倬云“憑自己史學家的良心,憑一個史學家的判斷能力”,認為胡先生講這句話,是一個反諷。


  在《什么叫歷史》一文里,許倬云說:“歷史確有許多故事,然而說故事并不是史學家的主要任務;歷史也會牽扯許多年代,然而年代不是史學主要內容”“歷史是我們人類行為的記錄”,“我們也許不見得會有明天,但我們一定有過昨天昨天、前天的一切,去年、前年的一切,上一代的一切,無數代過去的一切,都對你我的想法、做法以及你我的生活環境有所影響”“研究歷史實際是為明白自己、了解自己”。


  曾與作家王小波有師生緣,“把他的文章改給他看”


  在電話另一端聯系上許倬云時,他正在為一本剛收到的中學同學錄難過“七八十歲了,在同學錄上還寫歌頌文章,干嗎?當年一起意氣風發,60年過去,怎么腰就直不起來了呢?”。


  每每傷心,他會覺得孤獨“別人再不懂得我,有我太太一個人懂得我,也就行了”。


  太太是他在臺大時的學生,畢業后第三年兩人開始來往,此后一生相伴“我和她之間不是愛情問題,比愛更深這不是普通的愛,是互相的信”能找到“信”,則源于“不委屈自己”“每個人都有弱點,要認識自己,不要因為欲望而委屈自己求朋友也好,求愛人也好不要為了任何東西遷就,不要低頭”。


  現在,許倬云的時間被分成了幾塊,基本上仨月仨月的,有時候在匹茲堡,有時候在臺灣,有時候在南京“到南京,是應老朋友余紀忠生前之托,幫助南京大學推動高等研究院”。


  臺灣《中國時報》創辦人余紀忠是中央大學校友,創辦“華英基金會”,資助母校南京大學、東南大學培養人才,請許倬云任董事余紀忠辭世后,許倬云一直未敢忘記老友囑托。


  如此許倬云,年輕時卻因心直口快,常被同事、朋友視作咄咄逼人“我的老校長,后天就是他100周歲生日,前些天還會跟我說,許倬云啊,你要學一學,開會時能不能聽完人家三分之二的話以后你再講啊?你第一句話講出來了,人家跟你辯駁,辯了兩個鐘頭以后,又回到你的原話上去他不感激你他怨你啊,三分之二講完了,你做結論,許倬云啊,你聽懂了?”。


  在匹茲堡大學,許倬云遇見過一位內地非常著名的“學生”、作家王小波“他沒有讀學位,是因夫人李銀河到美國陪讀的每個星期三我跟他談一個下午,東拉西扯,什么都談他提問題我就回答,我不是給他答案,是教他怎么思考”對作家的文字,許倬云也會提意見“我跟他說,文章要干干凈凈,而你的文字寫得太松、太浪費了,要練字練句他起初不服氣,我就把他的文章改給他看,指出哪些是浪費”。


  對于有些讀過書的人不敢說真話,在許倬云看來,是因為有欲望“美國現在似乎只有專業人士,沒有知識分子;知識現在變成了一種商品,可以賣錢的人和大猩猩的基因,98%是一樣的,就2%不一樣但這2%,是很了不起的2%1%是語言,另一個1%是抽象語言那部分不會丟,思考那部分是會丟掉的很多人把抽象這部分不要了,就去依樣畫葫蘆在美國一些獨立求生的學者,照舊依樣畫葫蘆歌頌啊,他干嗎?他在歌頌干什么?他真的是在愛國?很難讓人相信”。


  許倬云自稱從不遷就:“我這材料,反正就是破破爛爛的材料,哪怕燒出一丁點火光,值!愚昧、貪欲、恐懼,是人性里三個最大的弱點人類不能靠心理學、靠宗教去面對,要讀書的人、受教育的人啟發出一條路,自己給自己找到安身立命之所,可以不慌、不忙、不糊涂然后,這些不慌、不忙、不糊涂的人,讓人曉得,可以有不慌、不忙、不糊涂的時候”。


  自50歲起便覺得“全人類”和“人”個體是最真實概念的許倬云,對風靡全球的暢銷書《世界是平的》也有自己的看法:“不管膚色、不管信仰、不管種族,大家一律平等這話是對的但是我們進入全球社會的時候,記得不要完全聽他這個話大家一律平等之后要競爭,但是競爭遵循誰的規則?在哪個操場上競爭呢?如果在你的操場上競爭,或者按照你的規則競爭,我肯定吃虧所以他講的這個并不完全可用,世界并不是那么平”他理想中的全球化,是“一個有各地的特色、有各地的專長、有各地若干程度的自主范圍的全球化,但沒有自主的戰爭”生命意義與終極關懷。


  生命的意義與終極關懷的所在,都是大題目,二者又有不可分割的關聯,若能理解一端,另一端也就不言可喻了最近,臺灣自殺、他殺案件不少,患憂郁癥者,更不論年齡性別,為數頗為不少凡此現象,都與上述二項問題相關至少對于生命意義不知何在,一旦人生旅途上遭逢挫折,即難免不知所措甚至在過了一輩子例行的生活,朝九晚五,日久之后,不知勞碌一生目的何在,從此郁郁不能自解,更是在我們四周,時時可見其人為此,我們不妨先就生命的課題,嘗試尋索其可能展現的意義。

  在人類幾個主要的文明體系中,猶太/基督教的神學觀點,人的生命是上帝特別的恩賜,上帝創造了人類,以管領世界萬物循這一觀點,所謂生命的意義,這只是人類個體的生命;生命來自神恩,神所賦予的,人不能奪去因此,基督教義不容許人的自殺行為天主教會至今嚴禁墮胎,認為胚胎已是生命,不容別人剝奪這一幼小生命的生存權利。


  印度次大陸的宗教信仰,視生命為輪回的主體,現世的軀殼,其實不過是生命暫時的寄體于是,不但人有生命,眾生都有生命,必予愛惜珍重是以禁止殺生,耆尼教甚至謹防誤傷了生命,舉步必須避免踏到螞蟻,覆蓋口罩,也是為了避免呼吸之際,殺害了飛虻、蚊蟲印度文明的慈悲為懷,的確十分可佩!這一觀念,當是認定生命流轉不息,個體生死不過是無限長程之中的一個段落于是此生無非暫時一瞬;相對而言,個體生命的意義,也未必十分重要了。


  中國文化體系,尤其儒家,則尊重生生不絕的生機生機者,生命存在的現象,生命開展的過程不問生命來源,但問生命現象的存在,這是中國文化的現世性魚躍于瀾,鳥飛戾天,是生機活潑;華枝春滿、芳草連天是生機盎然人的生命則應本乎天行健,自強不息人生的開始,是順其自然,死亡來臨,又無非是寧靜的安息。


  現代科學的生命觀念,則以再生為繁殖為其基本定義大至生物種屬的延綿,小至細胞分裂,均是生命現象生命的最初,怎樣由化學的合成一躍為生命?跨過這一關口的契機何在,今日生命科學還難以回答這一懸題,若從基督教教義解釋,還是可以請出上帝的恩典生命的生生不息,從印度與中國的文化體系,都還可以設法闡釋然而,中國文化體系直接由人文著手,無法借重神力,則與現代生命科學接軌,可能最為平實。


  讓我們嘗試從這一個角度切入:人之為人,尤其明理,亦即有慎思明辨的能力借用笛卡兒的說法,我思故我存“我”具有思辨的能力,即用正在進行思辨而確定“我”的存在由“我”的存在投射于其所見所聞,則四周宇宙萬物,也都真實的存在,于是宇宙即在“我”的“理”中由宇宙返照,則“我”在宇宙之中,也有了定位其它的“人”,都在宇宙之中,推己及人,其它的“人”也都是存在的、個別的“我”這些“我”,分而言之,均是他人,合而言之,則還是許多與“我”同類的“我”“我”與“我”之間,其實既是同,又是異,就其“異”言,天下無相同的人,自其“同”言,天下無非同類,畢同畢異,可以開出個人的自主,也可開出天下的大同。


  物以類聚,方以群分自古以來,人類社會經常分隔為不同的群體,家族、國家、民族、階級、種姓、教派……不一而足對于個人的“小我”,這些群體都是“大我”,為了聚合力量,與別的群體,“大我”會要求“小我”效忠,“小我”會為了“大我”犧牲于是,回教教徒不斷圣戰,而與當時的敵人同歸于盡;日本人為了獲取生存資源,在大東亞共榮圈的名義,無數日本青年埋骨異域,日本也屠殺了數千萬中國人、菲律賓人與馬來人世界各國的歷史,其實,都有爭地以戰,殺人盈野的紀錄舉目人群歷史,我們找不到未沾過血腥的群體為了自己的大我,人類不把別群當人!人類生命,傷于人類手中,這多于死在獸物。


  然而,凡此群體,又不是永遠的分割春秋戰國時代吳越相仇,不共戴天,今日江浙已難分彼此法德兩國,屢次戰爭,結仇數百年,今日兩國為歐盟的骨干臺灣移民史上各類械斗,泉漳彼此相殺,今日誰能分辨兩者的區別?明日之視今日,正如今之視昔,李登輝等人煽動兩岸仇恨,數十年后的臺灣青年,將不能理解這些人所持的理由佛陀一生,不是為了世間的事業,他的故國,正在抵抗強敵的侵略時,他以王子身分,不赴國難,因為國與國相攻伐,“春秋無義戰”,一切殺戮無非為一些少數人士的權與利,不符合佛陀“能仁”(慈悲)的胸懷佛陀悟道,指明四諦之苦,其實還是從思辨功夫中得來。


  人生的終極關懷,并非僅是“天問”上的一連串問題人生一世,不外成全自己是一個“人”人從思辨為始,認識自己,人也以思辨為終,造就自己。


  人生的事業,不論事業大小,都當以由“仁”(人的本性)在全力做到能稱為“義”的事之后,人成全了自己凡是“人”的要求,所以,文天祥的絕命辭,“惟其義盡,所以仁至”;他在那一刻,才敢說自己做“人”的功夫完成了曾子易簣之際,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松懈,以致做了不該做的事孔子負杖逍遙,應是在反省一生的修行蘇格拉底從容飲下藥酒,從容睡去,其行為也不遜于孔子的寧靜歸去。


  耶穌受難,在最后一刻,他說“成了”,我想,他不是意指殉教的事“成了”,而是走完了自己一生修行的道路飲下那一杯苦酒,他知道已無遺憾人的生命,應有思辨而異于禽獸,得以自臻文明;人的關懷,也在于以思辨成全其“人”的自覺敝見于此,以請教于高明。


  我的母親


  似乎每一個小學生都可能在四年級時碰到這一個題目,似乎每一個成年人都還覺得這是最可寫的題目之一不過這一個題目并不是容易寫的,因為這對于執筆人具有無限溫馨的題材,往往對別人卻無非是些平凡小事我在這里又挑上這一個題目來寫一些瑣碎的事,并不因為我妄想能突破這一難以避免的景況,只是因為這些別人心目中的小事,在我的生命中都具有重大的意義。


  以一般的傳記筆法說,娘沒有什么值得記下的事件,仔細算算她的過去,她似乎根本沒有屬于她自己的生活,她的生活就是爹和我們兄弟姊妹生活中的一部分我不知道哪一位“立志”為別人服務的圣哲賢人曾經做到同樣的地步。


  娘是典型的中國婦女,講究把感情深藏,但是我們盡可從她平凡的日常舉止中覺察到她對子女的摯愛,無須乎用洋人的辦法把感情流露盡致然而,在危難時,她能有超越體力可能的行動,使人驚訝她究竟有多少潛能可以為了子女而發揮出來。


  我們——我的孿生弟與我——是她最小的孩子,因此我們對她早年的生活及兄姊們的遭遇都只能得之長輩及兄姊們的口述至少在我們懂事以后,我很少見娘有安樂的日子在戰時,她經常要攜帶著大小十余口奔波各地——往往由她一個人主持全局,爹多半時候留在相當接近前線的地方一切似乎有了公式:我們在接近前線的地方與爹同住;日本人發動秋季攻勢了,我們幾個較幼的兄弟姊妹由娘率領著向安全地帶撤退:日本人退了,我們又由娘率領著去找爹,遷回他的任所抗戰時期的交通情況之糟是眾所周知的,每隔一兩年舉行一次大遷徙,她的艱苦就可想見了。


  有一回,我們又撤退了,在一艘長江輪船的邊上,我們搭了一只小木劃轉駁上大船,日本飛機在一次又一次的呼嘯著掃射甲板上的平民及四周蟻附著的小劃子到現在,我還記得她在江風中披散了頭發,把小孩一個個由小劃子推進大船的船艙大船正在行駛,小劃子和大船之間唯一的聯系只是一桿竹篙,她那時大概只想著把子女送到比較安全的大船上她剛登輪,竟發現凌弟不見了,即刻又沖進人群,船頭船尾尋找,把哭泣著的弟弟從另一層甲板找回來大家坐定了,她又找來一壺開水,讓每個人都喝一口,但是她自己竟沒有分到一些余潤。


  萬縣的住處遭了炸彈,我們全家遷移到郊外山上的董家巖全家安頓在半座茅屋里下雨時,全屋只有一個角落是干燥的,她把小孩和祖母安置在干燥的地方睡,我還記得電光中只有她兀坐在床沿上。


  表面上看去,她似乎不大過問我們的功課,也從不過問我們該學什么進什么系事實上,她主張讓我們各盡自己的能力,在興趣范圍內發展她的方針是在密切注意下自由發展大綱大目不差,小節是不計較的這些大綱目中有最不能侵犯的一條——誠實;最必須注意培養的一條——對別人寬厚至于饞一點,臟一點,都在容忍之列為此,我們家的兄弟姊妹都有胖胖的體型,幾分邋遢,愛躺著看書,但是快快活活,笑口常開,不大會發愁,更不會善感我一直認為狂狷比鄉愿可取,然而天幸我沒有轉變到澆薄的極端,大概還仰仗母教中“寬厚”二字的恕道另一方面,我不肯說遷就現實的昧心話,也還仰賴母教中“誠實”二字的忠道。


  爹與娘在總角時訂的親;男方二十歲,女方十九歲,娘就嫁過許家來了據說,抗戰前他們有過頗寬裕的生活不過在我的記憶中,我家賣東兩的時候多于買東兩的時候不止一次,爹在床上為家用長吁短嘆,哼得一家愁云慘霧,娘只是委婉地安慰他等到爹鼾聲大作了,我們醒來還看見她正張著眼呢女子大約比男子更為堅毅,有時我覺得“弱者”二字應改為“強者”作女性的稱號。


  爹不愛為雜志寫文章,可是在他過世前一年多,他破例秘密地向《自由談》投了一篇稿,紀念他們四十年的婚姻發表后,我們才知道爹除了嚴整的論說文之外,還會寫抒情文呢文中他記述四十年來夫婦之間共享的歡樂和同熬過的艱辛現在,爹去世已經九年,我知道娘的確常在夢中與爹聚會的爹一輩子為沉重的家累犧牲了自己的志愿兩位老人家為了子女辛苦了一生,子女可是怎么報答呢。


  五年前我離國渡洋,娘沒有說一個“不”字在基隆碼頭上,娘卻不再送進去了,她是為了不愿讓我在離別時有任何難過的機會在行李里面,她替我塞進去許多小物件,其中包括一個針線盒到了我要縫一兩個扣子時,我才發現這盒子內容的豐富:剪刀,各種扣子,大小不等的針,以及各種顏色的線球除了她替我補的襯衫上有密密的線痕外,她又把無限親情,千絲萬縷,都寄托在這些扯不盡的線團上了因此在美國時,我最怕縫扣子和補破洞,一開針線盒定是弄得“鬧情緒”在異地做客,沒事時神氣充盈,一旦病倒,第一個進入腦筋的必定是娘回來之后,每逢郵班,總發現她在等候在美的弟弟和姊姊來信,才知道自己在美時,偶爾脫一兩天信期,該是犯了多大的罪!寄語在海外的朋友們,假如家有老母,別讓她依閶久等,眼望著郵差過去。


  娘不單為海外的子女寄東西,縱然那些東西在華埠都很容易找到:她也為在臺南的姊姊寄些臺北的東西去,縱然臺北和臺南的貨品都出自一個廠家我有時覺得好笑,但是等我看著她細細地挑選、細細地包扎,我領悟到:郵包寄去的不是一件一件實物,而是一片似海親情我才領悟到:自己在國外收到郵包時,復信所說“這些都可以買得到”,該是多殘酷的話。


  娘今年七十二歲了,幸而精神還好家中大大小小的事仍舊非她老人家主持不可我希望她有一些休息的時間,不要太忙可是我也希望她還繼續忙碌,有足夠的精力忙碌。


  心路歷程


  這里記述的不是邦國興亡的大事,也不是社會變革的經過在這里,我只是記述一些個人生命經歷中足以回憶的片段,對別人也許沒有意義;不過,假如有人不存著讀掌故的心情讀本文時,他也許會愿意看一看另一個人心靈經歷的路程。


  禪宗說教時,不重說理,而在點破禪機就因為外面的一些感受往往可以使內心蓄積的水庫開放閘門,造成水到渠成的局面這也許就是所謂頓悟吧?記得十一二歲時,我讀過一本名叫《文心》的書,其中有一段解釋所謂“觸發”的經驗,也不外乎指出因外在感受觸動內心的經驗在這里,我只想把幾樁觸發自己的事件敘述一下。


  每一個孩子都曾經過渾渾噩噩的階段,不過未必每一個人都曾經注意過在那一剎那他忽然發現自己面臨不能再渾噩的情況我在這里記下的片段回憶,也未必是促成我“頓悟”的因子,甚至未必是觸發的機捩,但是至少在我的記憶中,這幾個片段確實和自己的發展過程相聯結,構成比較鮮明的印象


  在戰爭中長大的孩子大概比升平盛世的小孩較早接觸到死亡祖母去世時我第一次經驗到親人的死亡;但是她的彌留狀態是在安詳的氣氛下慢慢轉變,因此留給我的印象也不是劇烈激動的在重慶遭遇大轟炸時,我們正在萬縣記得萬縣第一次遭轟炸的晚上,我們一聽見空襲警報就躲進洞去,進洞時在路上遇見二樓鄰居家的一個大孩子,正在跑回家里去取一些東西等到警報解除后,我們卻發現了他的尸體上午,他還和我們一起玩過;晚上,他已變成一堆模糊難認的殘骸這是第一次,我忽然發覺生與死之間的界限如此之易于跨過去,又如此的難以跨回來這是第一次,我忽然發覺人是如此的沒有保障這也是第一次,我面對著一大堆尸體和煙塵彌漫的瓦礫場,心里不存一絲恐懼,卻充滿了迷惘我曾經苦苦求索,那天一夜未曾闔眼;到后來,我似乎完全掉進了黑松林,不但找不著問題的答案,甚至找不出問題的線索了。


  這一種困惑,此后經常侵入我的思想在豫鄂邊界的公路上,日本飛機用機槍掃射緩慢移動的難民群;軋軋的機聲和噠噠的槍聲交織成我腦子中一連串的問號在青灘之濱岸時,目擊過搶灘的木船突然斷纜;那浩蕩江聲中的一片驚呼,也把一個大大的問號再次列入我的腦中


  在老河口,我們住的院子隔壁有一營工兵;他們豢養著不少騾馬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我們發現馬群中添了一頭小小的淡黃馬駒,它逐漸長成,變成一匹很帥的小馬,遍體淡金,不夾一根雜毛但是它的脾氣猛而且劣,除去經常和它一起玩,喂它吃些東兩的小孩子外,它不讓別人靠近身邊我們和它一起玩,直到它太高了,我們還可以站在磨盤石上拍它的頭頸,抓它的鬃毛終于,有一天,工兵要捉住它,替它釘蹄鐵和施閹,它掙扎著踢傷了好幾個人它自己也在終日帶傷奔馳下,失血過多,倒斃在池塘邊,離那一塊磨盤石不過幾步而已這一具淡金色的巨大胴體,依然保持著想再站起來的半跪姿勢,似乎還在向死亡作倔強的抗爭不知怎的,我看著它時,萬縣的那堆殘肢又浮現在眼前大約從這次以后,我不再把生與死的問題限于人類那個經常出現的問號變得更大,更擾人了。


  幾年以后,我們又在大巴山脈的河谷中回環盤旋有好幾天,我們直對著一座大山前進,山頂那里似乎有一個巨大的洞穴,天天作為嘹望的目標好不容易到了山腳,又花了一天工夫,我們走到半山,才看見那個洞穴實在是一大片懸巖,下面覆蓋著一長條稍微收進去的山路走到山頂時,已是下午四五點鐘山頂冰雪未消,矮矮的樹上盡是冰瑯雪圩,勁風襲人,輕微的睜琮敲擊聲里,樹枝微晃,幻出閃動的點點彩色四面一看,群山俯首,向陽的一面只有峰巔反射出夕陽;背陽的一面已是一片黑的丘陵,襯著一個紅紅的落日當時幾十個佚子都不期然駐足峰頂,但是誰也沒有開一句腔,似乎都被這片真幻難分的奇麗鎮懾住了這是幾天來日日祈盼的界牌埡,似乎下面的一個站頭不足一提了前幾天蓄積了精力,似乎在一剎那間竟再也提不起勁來;再度出發時,大家都一語不發,蠻有些草草了事似的,趕到站頭算數。


  此后,我讀了亞歷山大東征時在印度河邊痛哭的故事;此后,我讀了阮籍猖狂窮途痛哭的故事我逐漸明白界牌埡峰頂上眾人的無名惆悵這是一種經驗,經驗到一時可以有感觸,但是必須在日后才逐漸了解其意義。


  可是在那次以后,這種惆悵經常出現出現在自己完成一篇稿子以后,出現在學期結束時,出現在學校結業時,出現在旅行歸采時,出現在席終人散時。


  我身帶殘疾,那時又不曾正式進過學校,這種種的感觸造成我有一個時期相當抑郁的心情。


  抗戰末期,家里在重慶南岸的南山安定了好幾年兄姊們都在外求學,雙親又在重慶城里辦公,我常常是獨自在山上,與繞屋青松及百數鴿子為伍父親自己公余雅好閱讀乙部及輿地,尤其喜歡讀傳記,因此家里多的是中外各式各樣人物的傳記這些書籍成了我喂鴿子、看山光嵐色之外的唯一消遣當時我的國文水平不過小學程度,閱讀文言的典籍頗有些困難經過幾度生吞活剝式的硬讀,居然也漸能通其句讀大凡入傳記的人物總有些可傳之處,而他們共通之點大約往往可歸納為“歷盡艱難,鍥而不舍”八個大字三年沉浸在這類的讀物中,我的抑郁多多少少得到些調節,在自己心日中構建了一套做人的基本標準。


  抗戰勝利了,我也得到了正式入高中的機會這是我第一次由自己面對真實的社會,面對競爭,面對考驗這些幸而與我在離群索居時期建立起的一套做人標準并不完全扦格不通,我得以逐漸獲得信心學校中競爭的空氣又挑動了我爭強好勝的脾氣,每做一事都認認真真地用盡全力我逐漸把自卑克服,逐漸測知了自己能力的極限;有一個時期,我相當的自滿,覺得自己頗有從心所欲的樂趣。


  這一個自滿的時期,幸而為時很短暫高三上學期,戰亂逐漸逼近家鄉,城腳下滿是南來難民的草棚我們學校響應了難民救濟運動一次一次難民區的訪問,把我又拉回真實的人生一具一具只有皮包骨頭的活動骷髏,又喚回了抗戰時留下的死亡印象京滬車上像沙丁魚似的人群也使我時時疑問到人的價值


  離開家鄉前不久,學校中有過一次去鄉下為難民工作我編入一組充前哨的小組,搭了一艘快艇,在大隊的幾艘木船前面開路駛出運河后,快艇如脫弦般駛離大隊,直駛入三萬六干頃的太湖不到許久,茫茫水域,似乎只剩了這一只小船在運河早卜卜作響的馬達似乎忽然啞了,船后面的浪花似乎也不再翻滾得那么有勁了剛出口時,同學們一個個披襟當風,大有不可一世之概這時,大家又都靜下來了馬達忽然停止,小船隨波沉浮,四顧一片水光,方向莫辨波光粼粼,寂然無聲,界牌埡峰巔的惆悵突然又充塞在水天之間。


  從那次以后,我做事仍舊盡力以赴,但是從來沒有享到任何成就的快樂任何小事告一段落時,惆悵往往把看到成果的喜悅沖淡,甚至完全取代“盡力以赴”變成僅是習慣而已,我竟找不著可以支持這個習慣的理論基礎這一個時期,我嘗試著從宗教中得到解答,但是我得到了嗎?我還在繼續追尋呢


  在美國讀書時,由于住在神學院的宿舍,我頗得到些參“禪”說“理”的朋友有一回在鄰室書架上取了一本加繆的作品,竟花了一夜工夫讀完那本書這位存在主義的哲學家喜歡引用古希臘神話中西西弗的故事,作為人生的比喻西西弗得罪了神,神罚他受永恒的責罚每次他必須把石頭推向山頂,而石頭又會自動滾下來但是倔強的西西弗每次又再走下山來,把巨石往山上推加繆認為,當西西弗懊喪地在山頂坐下休息時,他已經承認了宿命的力量,但是,當西西弗再度站起舉步向山下走去時,西西弗幾乎已經與神平等,至少他在向神挑戰沒有想到,這次偶然拾來的讀物,竟解決了我心理上的矛盾。


來源:華山論劍耐游網



綜合 2022-01-09 19:0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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