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陸人讀書的四種病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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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依其重要性給人類的生活排序,那么,讀書無論如何也會排在前十位甚至前五位的。但因為具體的歷史與社會環境不同,其位序可能出現波動與偏差。讀書與吃飯相比,沒有吃飯重要;但只會吃飯完全不讀書,那就需要啟蒙了。遺憾的是,就我們中國大陸的現狀而言,讀書既不是一件很愜意的事,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甚至不是一件順理成章的事。現在的青年人包括在校中學生、大學生乃至研究生,真正用心讀書的比例恐怕也不太高。我沒有統計數字作支撐,但有兩個事證印象極為深刻。一個事證是聽來的。北京某頂級研究型大學,一位被保送讀博的研究生參加面試,一位考官問他,讀過哪些儒學經典,回答說,《論語》,又問,讀過《論語》的哪些版本,考生認真回答,《于丹論語心得》。聞者忍俊不禁抑或哭笑不得。另一個事證是我親身經歷的。前幾年參加研究生面試,問一位面試者喜歡讀什么書,說讀歷史類書籍。問讀過哪些歷史類書籍,說,三國類的。問讀過哪一種,說主要是看雜志。再問喜歡看哪些雜志,回答說,喜歡看《南方周末》。又問喜歡讀《南方周末》的哪些欄目,答,記不清了。我當時很失望,這樣的回答雖然不多見,但類似的情況卻比較普遍,給我總的印象是,雖是文科考生,真正讀經典著作的人很少,讀專業理論著作的人,也不多,就是特別喜歡看小說的人都不普遍,看得最多的還是教材,難怪,上海著名學者陳思和曾感慨說,現在哪怕是報考中文博士學位的學生都不大翻看原著,而是專心看文學史。而且只要把相關文學史的材料看明白了就能考上。這實在是很怪異的事情。看來中國人的閱讀確實是出了一些偏差。我把這些偏差歸結為四種病癥。


第一種病癥,被迫性強迫癥。依常理論,教材與教輔材料是最缺少美感也最不易讀的,尤其是中國大陸的教材十有八九文章呆板、枯澀無味。但在校生或應考生為什么不去讀原著,不去讀美文,不去在十分愜意、悠閑、舒適的狀態下去做閱讀旅行,而要死抱著這些枯燥無味的書啃過來啃過去呢?而且一定要找出無窮多的知識點,并且把這些知識點一條一條死記硬背下來,其原因就在于應試教育的教育體制。這樣的讀書體驗顯然是很痛苦的,而其性質又是被迫的,痛苦加被迫就構成了被動性強迫癥。其弊端不僅在于浪費了青年人的大量時間而且毀壞了他們的閱讀興趣與情感。


第二種病癥,急功近利癥。從中國圖書市場看,除去教材、教輔以外,尚有兩種書銷路不壞,一種是勵志書,另一種是養生書。這兩種書都屬于急功近利型。養生也是急功近利。因為勞保不行,醫保也不好,古人云,病篤亂投醫,而今是,疑病亂讀書,干脆,就信那些養生大師的胡言亂語吧。這個且不說它,單說勵志書也是偏頗極多,負面影響很大。我在《大學生GE閱讀》上寫過一篇《成人教育>成才教育>成功教育》,其主旨是說,成功并非不好,但只講成功,結果往往不好。就中國的現狀看,一味強調成功很容易造成了見利忘義、見錢忘情、見技忘道乃至見物忘人的負面結果。人活著不是只為了成功的,甚至不是只為了成才的,人首先要成為一個人,最好是一個全面發展的人,如果在人這個層面出了問題,成才何益,成功又何益?


第三個病癥,怪力亂神刺激癥。《論語》上有這樣一句話:子不語怪力亂神。雖然孔子不談怪力亂神,但文學并不排斥他們。例如,《聊齋志異》就近乎其怪;《水滸傳》就近乎其力;《金瓶梅詞話》就近乎其亂;《封神演義》與《西游記》就近乎其神。清朝大才子袁枚還專門反其意而用之,寫過一部文言小說《子不語》,當真是才子風骨,錦繡文章。但看現在的出版與閱讀狀況,未免有些太過怪力亂神了。諸如懸疑小說、玄怪小說、穿越小說乃至挖墳盜墓之類的驚悚小說今年熱了一批,明年又熱一批。想當初,魯迅先生寫《中國小說史略》,說到《施公案》一類的小說,曾評之為文意并拙,驚詫其續集不斷,竟有如此多的讀者樂此不疲。我并非反對類型小說,也不奇怪各式各樣的標新立異,但我真誠的認為,如果閱讀空間閃耀的只是這樣的星光,顯然不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情。


第四種病癥,極端情緒發泄癥。現在我們中國同胞中確實存在不少極端性情緒,甚至存在著某些暴力美學傾向。為什么會如此,我也說不清楚。這樣的情緒折射到圖書市場和閱讀興趣方面就出現了《中國人可以說不》、《狼圖騰》、《中國不高興》這樣一時狂熱大陸的作品。我不是說這些作品就不應該出版或者說讀者就不可以讀它,而是說在這樣一個全球化的時代,在這樣一個多元文化共存的時代,在這樣一個世界期待中國,很多中國人也期待自己理性崛起的時代,竟然由著這些非理性、非邏輯,混雜著硝煙氣味、仇恨情緒與斗爭情結的作品風靡,確實是一件不大光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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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應該有一個不斷的歷史篩選過程,一個文化善擇過程,一個品位提升過程。閱讀的個人經驗與歷史經驗甚多,其中一條無可辯駁的經驗是,閱讀經典永遠沒有錯。以猶太人為例,其人口占世界人口的比例不足0.2%,但獲諾獎的比例卻高的驚人,自諾獎評選以來,猶太人中產生了100多位得主,占所有獲獎者的17%以上。他們取得這樣奇異成就的一個重要經驗就是全民閱讀經典,即不但成年人讀經典,老年人讀經典,而且從幼兒起就開始閱讀經典。為了便于兒童的閱讀,他們還出版了多種《舊約》等經典的改寫版本。我們中國人包括現代中國人尤其是青年人,其實有閱讀經典的情結,這一點從《于丹論語心得》、《品三國》等書的熱賣就可以經一斑而窺全豹。我們中國人自古以來就對文化典籍尤其是儒學經典有著特別的情感與崇高的敬意。現在人對于中國古代歷史有一點共識就是認為那是一個漫長的官本位時代。官本位的特點就是皇權高于一切,盡管如此,中國的歷代皇帝包括那些大有作為的皇帝也包括那些文采橫溢的皇帝還包括那些在歷史上爭議極多的皇帝都是尊重經典的。例如秦始皇,他也是愛讀書的,他最佩服的乃是韓非子,他讀了韓非子的書曾感慨說,寡人得與此人游,死無憾已;漢武帝不但雄才大略,而且是一個很高明的詩人,他的一些詩作都令魯迅這樣的文學史家心服;李世民同樣雄才大略,又酷愛書法,還特別喜歡作詩,雖然他的書法不怎么樣,詩也很平庸,但他確實是唐代文化的熱愛者……但不論是哪一位皇帝,特別是自漢武帝以后,都是提倡閱讀儒學經典的,從來沒有一個皇帝說,別讀經典了,就讀我的書吧。可見,中國人閱讀經典可謂古已有之,影響巨大。


如果我們問一句為什么中國的閱讀會出現上述種種偏頗,我以為有三個原因,首先是應試教育的結果。這個不細說了。


其次是確實缺少優秀讀物。以我的閱讀經驗看,現代中國人寫的文史哲類的好書確實不多,它們的弊端是,文學史不美,哲學史不真,史學書籍不善。所謂文學史不美,是說舊的文學史無論是劉大杰先生的文學史還是鄭振鐸先生的文學史還是游國恩先生的文學史乃至魯迅、王國維的小說史與戲劇史,文字都是很漂亮的,讓你不讀則已,一讀就有美感發生。現在的文學史種類極多,版本N類,但美的傳統沒了,最大的特點就是讓圈子外面的人讀不下去。依我的一管之見,現代文學史的出路首先是把美感找回來。所謂哲學史不真是說現代中國人寫的哲學史缺少真的探討,既沒有方法論方面的探討,也沒有價值論方面的探討。臺灣哲學史家勞思光批評胡適的中國哲學史,說胡先生的哲學史沒有哲學,不如馮友蘭的哲學史,又批評馮友蘭的哲學史哲學也不夠,說的就是這個層面的缺點。但我要問一句,我們現在站在大學課堂的這些博導們,寫得出來胡適先生或者馮友蘭先生的哲學史嗎?所謂史學書籍不善是說現在很多的歷史書籍缺少人文關懷,比如講三國的書,并不同情楊修、禰衡這樣的文學才子的悲劇命運,寫唐宋文化的書又常常譏諷李白、蘇軾不通人情世故,行為不合時宜,這其實很不合乎現代文明的品性。一個好的文明是可以善待楊修、禰衡這些有些異端表現的文明而不是責怪他們、苛求他們甚至對他們的悲劇人生指指點點,故作高深。當然這不是說中國現在的圖書市場就沒有好書了,以近些年我有限的閱讀經驗看,好書也真的不算少,如于建嶸的《底層政治》、劉瑜的《民主的細節》、李零的《喪家狗》、黃仁宇的《萬歷十五年》、陳志武的《金融的邏輯》、章詒和的《往事并不如煙》、熊培云的《重新發現社會》等,但這些書或者未能進入主流媒體的視野,或者未能興起閱讀熱點,但我相信它們的影響一定會越來越大。


第三,存在一些重大話題性圖書缺失。其實中國人關心的問題很多,關注的問題更多,而且糾結不少,焦慮不少,困惑更不少。比如房價問題、醫改問題、食品安全問題、稅收問題、城市交通問題、幼兒教育問題以及各式各樣的文化問題,這些問題原本應該在圖書市場上有充分表現,而事實是表現很少,連表達都很少,人們的關心沒有安置處,這顯然也是造成中國閱讀現狀的重要原因。


盡管如此,我仍然相信中國的未來閱讀一定會大有希望,因為中國人在,中國人希求理性與文明的心在。


2011.4.18


選自《出版商務周報》第25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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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塵文化 史仲文 2015-08-23 08:4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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