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遣春溫上筆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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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些年回到報社,見到年逾八旬的知名漫畫大師方成,他不僅依然是騎著自行車來來往往,而且文思活躍,佳作連連,構思揣摩,不計晝夜。他從1986年退下來已出書40多部,人們都贊他進入“第二青春”。比起這位漫畫大師,我的忙,就太有點小打小鬧了!但,我的忙也非“無定向導彈”,我要完成一件在崗時無暇著手,但今生今世必須完成的夙愿,那就是寫一寫我在“反右派斗爭”中的感受。

  我曾自嘲,我這一生如同一只“三色冰棍兒”,兩端是“紅色”的。1948年在南開中學參加地下黨,曾是學運中不懼風險的活躍分子。晚年在人民日報任駐津首席記者十多年,還當選過全國先進新聞工作者。這些,不僅“紅”,且是“正紅”。但“中段”卻被錯劃右派給“抹黑”了22年。早在沒退下來以前,人民日報記者部副主任、曾任胡喬木秘書的商愷同志,就不止一次和我說:“老肖,你經過20多年的右派勞改生活,那是一段既艱難又珍貴的生活體驗,應該把那些酸甜苦辣寫下來。”在完全退下來之后我便構思成文,到2003年初,以“反右派斗爭”經歷為“書膽”的《起落人生》一書出版。

  寫這本書,在我的師友之間,既有積極的促進者,也有善意的促退者。有位老友推心置腹地勸我:“怪累的,你還沒麻煩夠嗎?”我深知他這番話語的良苦用心。不過我的主意已定,我覺得對那些親歷、親見、親聞的往事,如不結晶一些東西,實在對不起那么多人青春年華的巨大流失。魯迅不是說過嗎:“曾經秋肅臨天下,敢遣春溫上筆端。”書稿寫起來幾乎是一氣呵成,不僅沒感到累,而且完成后心里感到從未有過的輕松。原來,情有所鐘,你是不會感到累的。畢竟,“反右派斗爭”已經過去快半個世紀。黨的文件對其嚴重擴大化帶來的不良后果,已有明確的認定。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無論當初持何立場的人,現在不能不承認,為十年浩劫開了先河的這場“反右”,不能不定格在歷史的負面。就我個人而言,隨著時間的汰洗和過濾。當年那些新鮮尖銳的切膚之痛早已淡去,諸多高官、名人在“文革”中的慘死和磨難,使自己當年的痛楚稀釋得不足為奇。1978年的改正使當時已然絕望的我,有“初聞涕淚滿衣裳”之感,心里無限感激胡耀邦同志在撥亂反正中的回天之力,并深深感到這才是黨的生命力所在。在黨報復職后,更感到新時期大氣候對恢復人的尊嚴是不打折扣的。這一切,使我執筆憶往時,早已不是情緒的宣泄,而是進入理性的反思。

  當然,事物有其質的規定性。反右經歷不是茶余酒后的杯水風波,不是逗人一笑的風月趣談。在我寫的過程中依然是感到那度日如年的沉重。按照事實的原貌,我不能不寫出:在這場轟轟烈烈的斗爭中,其實沒有一個勝利者。螳螂捕蟬,黃雀在后。我雖是頭一個被斗者,但隨后斗我的人也被斗。極左的“冷戰思維”會不停地為淵驅魚、打倒一切,最后誰也得不了好。我寫出,相信“言者無罪”,卻身中“陽謀”;相信“只要努力改造,必有光明前途”,卻從渴望到失望到絕望,那鈍刀子割肉和“青蛙效應”般的漫長歲月。極左是破壞誠信的禍根;我更寫出這場苦難中的人生百態,特別是那些“小右派”的悲慘、卑微和善良。一個在運動沖擊下精神呆滯的教師老右,自己在節糧度荒中餓得吃耗子,竟然把珍貴的點心省下來,打包寄給周總理……由汗水、淚水、血水組成的這些歷史真實,滲透著我唯一的希望:今后千秋萬代再也不要搞這種全民族自我戕害的政治運動了!

  出書后,我先給幾位師友送上求教。第一個回話的是原副市長、當年的同命運人陸煥生同志。他說:“我一夜就看完了,不止一次流淚。”繼之,我的老上級石堅同志把他的讀后感寫成一篇書評,題目就叫《人生鐵錘鑄就的作品》。

  退下來,把自己人生歷程中有益世道人心的獨特感悟寫出來,乃是生命的一種拓寬和延長。一吐心中塊壘,頓感不虛此生,還有什么比起這種感覺更能令人延年益壽的呢?


今晚報 2012-02-22 19:3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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