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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詩歌的強光相遇 ——從"新陸詩叢"談起 簡直是"服毒的異類" 很多年以來,關于詩歌的公共言談往往都是因為事件而起,要么是社會事件,要么是評獎丑聞,要么是私人生活。在無聊的捕風捉影,瘋狂的借機炒作,泛濫的口水唾沫之中,詩歌本身受到的關注實際上微乎其微。 另一方面,詩歌已是一種日常存在,一如生活每天都在展開。浩瀚的網絡上,以詩歌為趣緣而集聚的小島零落其間,個人博客,微信朋友圈,微信公眾號,論壇,文學網站……"讀首詩再睡覺"的微信公眾號的成功,至少證明很多人還需要詩歌,還在閱讀詩歌。 但是,在整個出版業面臨萎縮的市場,進行殘酷的競爭之時,詩歌往往是首先被各種出版社排除的門類。理由很簡單:無法盈利;一個極端的說法是,詩歌是"出版的毒藥"。然而,還是有很另類的選擇。從2010年起到現在,北京楚塵文化傳媒有限公司的"新陸詩叢"已經推出了近30本中外詩人的詩集,"新陸詩叢"儼然一個詩歌出版的品牌。 "新陸詩叢"在商業上是否成功?我們不得而知。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它竭力匯聚起中外最優秀的詩歌創作,以不急不緩的步幅,排成方陣,向前走去。卡瓦菲斯、特拉克爾、諾瓦利斯、赫爾曼·黑塞、R.S.托馬斯、里爾克、貝恩、拉斯克-許勒、斯坦利·摩斯、韓東、于堅、西川、伊沙、周亞平、春樹、楊黎、翟永明、宇向、歐陽江河、尹麗川……這些名聲大小不一的人出現在一起的唯一理由是,他們寫出了好的詩歌。 "新陸詩叢"顯然不是按"明星制"操作,更不是按文學教科書的原則行事。據說,每一本詩集的出版都要經過嚴格的評審。這個評審機制的評委名單一直秘而不宣,但出版者的眼光和勇氣有目共睹。十多年前,楚塵就曾經參與"年代詩叢"、"20世紀世界詩歌譯叢"、"20世紀法國詩歌譯叢"、"法國大詩人傳記譯叢"的策劃、編輯和出版,因此"新陸詩叢"是一項事業的延續。如此執著地堅持,或許在有些人眼里簡直就是"服毒的異類";然而,在某種意義上,"新陸詩叢"帶給我們的恰恰是一種精神的"解毒"--以詩歌的內蘊和內力。 想起"荷爾德林之問" 就像所有優秀的詩歌出版物,"新陸詩叢"書本的物質形態不過是詩歌暫時棲居的場所,一個向你發出召喚的空間。循聲而去,打開它們,踏入其間,詩歌的精靈便以各色的旋律、節奏、色彩和聲響,振翅向你撲來…… 我喜歡這樣的詩句:"時光從這棟房子里流出去,/一直流到外面的大街上。/分成兩股之后再分岔,然后再分岔……我看見/每一條孤獨的路上都走著一個人或者一條狗"。(韓東《他們》)我也驚嘆如此的表達:"許多鳥密密麻麻地擁擠在一根/電線上,只看一只鳥飛翔/也是一種敵意/練習廳里有幾十個舞者/眼睛冷冰冰/照得地上都是冰涼的"。(周亞平《致齷齪司機》)我覺得這樣的詩句道出了某種精神生活的真相:"以讀報人的眼光看/書,是幽靈的事/提著斷頭,雙手也被砍去/把死的東西寫得活過來/眼睛寫瞎,心寫碎"。(歐陽江河《大是大非》)我聽到來自既深又遠的內心的呼喚:"我是燃燒的灌木叢/在你存在的中心;你必須/脫去知識/光著思想/來我這"(《R.S.托馬斯詩選(1945-1990)》)……坦率地說,在閱讀"新陸詩叢"的時候,我自己對好的詩歌的判斷也在不斷地變化之中,因具體的詩歌而異,沒有邏輯,沒有體系,沒有標準。閱讀這些詩歌,我常常感到,那些曾經感覺到的東西變得清晰起來,那些不曾注意的東西被突然照亮,那些奇妙的想象展示出無盡的可能,那些歧義的森林里蘊藏著無數洞見的小徑,那些熟視無睹的詞語變得不同尋常,如煙霧般的輕飄有了時間的重量,不能承受之"重"激發出儀式的抵抗…… 將這樣的感受置于今天的精神背景下,我不禁想起著名的荷爾德林之問:"在這貧困的時代里詩人何為?"很多時候,荷爾德林之問被引用于對詩歌寫作合法性和可能性的質疑甚至不乏嘲諷。這樣的理解顯然認同了精神的貧困所具有的銷蝕的力量,認可了詩歌寫作對抵抗精神的放棄。如果我們注意到一些人以詩歌寫作加入世俗的合唱,博取現實的利益,如果我們注意到一些詩歌寫作銳度廢弛、精神虛脫、毫無想象,如果我們注意到一些詩歌寫作既不能掘進自我又不能刺入現實,既不愿深耕腳下的土地又不能仰望燦爛的星空;那么,"詩人何為"的疑問和質詢,確實指向著一種非詩性、反詩歌的存在。 然而,這不是荷爾德林的本義。在原詩中,荷爾德林接著"詩人何為?"寫道:"但是你說,他們就像酒神的神圣祭司,/在神圣的暗夜里遷徙,浪跡各方。"這才是荷爾德林之問的用意所在--指陳詩人存在的精神價值!雖然我們置身于缺少宗教信仰的土壤,但《新陸詩叢》里的優秀之作并不妨礙我們體驗到酒神的精神,詩人們以他們的寫作捍衛著詩歌在當下語境中的精神價值,對抗著上面談到的那種非詩性、反詩歌的存在。 再提"詩到語言為止" 從已經入選的詩人及其作品來看,"新陸詩叢"的開放性和包容性不言而喻,各種風格、各種取向盡現其中。但是,這些詩歌又有著高度的一致性,那便是對詩歌本體審美原則的遵循,對詩歌寫作的語言追求。可以說,"新陸詩叢"向我們展示了現代漢語作為書寫語言的典范。 拿最近出版的六位詩人的詩歌來說,韓東以明澈的口語、低徊的調子將平凡的物象升華為意蘊豐厚、情感綿延的意象;周亞平長于及物之詞的游戲--敲擊、糾纏、勾連、肉搏、翻轉,于平庸、無聊、甚至丑陋的場景或細節里拆解出戲劇性的沖突、反諷;宇向努力將"自我"化解為一抹鮮亮的色調拋入灰暗甚至壓抑之中,傳遞銳利的憂傷;尹麗川似乎總是在勾畫一雙永遠凝視的眼睛,捕捉日常中為人忽略的剎那,感受內心深處的冷暖陰晴;歐陽江河著迷于詞與物的關系的探究,將哲學沉思輻射于時代精神的描摹與拷問、個體境遇的勘探和敞露;伊沙仿佛行吟的歌手,以洗練、素樸的口語將最簡單的細節和最復雜的事件帶入詩的節奏。 即便是譯作,也竭盡可能地漢語化了。你讀著這樣的詩句:"苦思冥想,醍醐灌頂!/詞語在時間之籠里,/在骨頭的棲所/為我歌唱,永不歇息",還有"肉體,不僅要記住你被愛得多么深,/不僅要記住你躺上去的床,/而且要記住凝視你的眼睛里/那些公開燃燒的欲望",或者讀到"星星驚恐而又蒼白地/從我孤獨的天空逃離,/午夜黑色的眼睛/逼視得越來越近"……當你進入這樣的詩歌語言之中,你會想到、會在意它們分別來自R.S.托馬斯、卡瓦菲斯、拉斯克-許勒的創作嗎?在某種程度上,"新陸詩叢"里的外國詩歌同樣加入了現代漢詩的合唱。 哲學家海德格爾提出過這樣的問題:"語言本身在何處作為語言而達乎詞語?"他回答說:"是在我們不能為那種關涉我們、掠奪我們、趨迫或激勵我們的東西找到恰當詞語的地方。"而詩人的天命即在于為我們找到這個地方。這也正是三十年前韓東提出"詩到語言為止"的意義所在,它昭示了一代詩人語言的自覺和詩歌本體審美原則的確立。 今天,"詩到語言為止"的力量和意義在與更大范圍的世俗功利主義的對抗中顯示出來。表面上看起來,我們今天的語言在各個層面、各種領域、各樣渠道都異乎尋常地繁盛,但是,百般花樣的語言里往往充斥著虛假的叫賣之聲,在壓抑、掩飾、改裝、轉化著那些我們承受的真實存在,遮蔽和刪除我們通往澄明之境的想象。這時候我們閱讀"新陸詩叢",傾聽其間詩人的吟唱,庶幾可以遇見韓東詩歌中所描繪的"讓人無法直視"的"和巖縫匹配的強光"。 作者:林舟,本命陳霖,文學和文化批評家,蘇州大學新聞傳播學教授。著有《生命的擺渡》、《文學空間的裂變與轉型》、《事實的魔方》、《迷族:被神召喚的塵粒》等。
楚塵文化 林舟 2015-08-23 08:56: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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