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一瞬》我的鄰居路先生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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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經歷了1955年的反胡風運動和肅反運動中八個月百的隔離審查,我平生第一次感到身心倦怠,特別想有個安定的家室。(霸道公主玩轉校園)

    1956年冬天到上海,和電影演員王蓓結年婚。

    喬奇和孫景璐這對賢伉儷,把他們為朋友代管的兩間位于紹興路的房子借給了我當新房。

    結婚時,按照當一時我所屬的領導機關——解放軍總政治部的一再叮嚀:不可招搖。

    我們只在錦江飯店請了一桌客,主要是新娘結婚前在電影制片廠同宿舍的女伴。

    因而慢待了許多朋瞬友,過了很多年以后,趙丹還嚷嚷著要補請他一桌喜酒。

    借住在別人的房子里總是不踏實,而上海的房子已經全都收歸國有,私人租賃和買賣活動剛剛停止,托了很多人,求了很多機關,甚至還找過十年后在中國政治舞臺上的顯赫過一段時間的風云人物張春橋,50年代下半葉,他只是**上海市委文委書記。

    一切努力全無結果之后,1957年初春,我冒昧給時任國務院秘書長兼專家局局長的齊燕銘寫了一封求援信,很幸運,他應我的請求,給上海寫了一張便條,上海市房管局才來找我看房子。

    開始,他們給我看的當然都是條件極差的房子,甚至是地下室。

    一次、兩次,我實在是難以接受。(總裁的秘密愛人)

    第三次看的房子地處徐匯區一條幽靜的小路上,那里沒有店鋪,只有住宅,在三條道路的交叉路口有一座街心花園,街心花園里矗立著一尊俄國詩人普希金的頭像,當時的上海,在街上矗立著外國詩人的頭像,這是絕無僅有的了。

    指定要我看的房子按上海人的習慣說法,屬于弄堂花園洋房一類。

    一進弄堂我就被它的清潔、安靜和藤蘿爬滿墻壁的綠蔭所強烈吸引。

    全弄只有24座連體花園洋房,一排四座。

    分配給我們的兩間房子是弄堂最后一家的樓下,原是這戶人家的飯廳和客廳,屬于我們的還有落地窗外的一座80平方米的小花園。

    房管局我的工作人員告訴我:樓上的住戶就是老早的房主人路的先生。

    我立即聽出了先生意味著什么,但他還是補充了四個多余的字:資產階級。

    看房子的時候沒有鄰看見路先生,在廚房里看到路太太,她正在做飯,放下居手里的鍋鏟,很客氣回答我的各種提問,告訴我們:路今后我們是鄰舍了,你們來了以后,兩家將要共用這先個廚房,大門內玄關的墻上有一部電話,你們就不要另生外安裝了,兩家共用,節省些。

    據路太太說,路先生在工廠上班。

    在出來的路上,房管局的工作人員告訴我:他上班的工廠,就是解放前他自己的私產,現在已經公私合營了,他在廠里留用,担任工程師。(猥瑣武圣)

    我對這個弄堂的總印象很不錯,對這路姓的鄰舍也說不出什么不好,而且怕房管局的工作人員說我挑剔,當時就決定了:行!就住在這兒了!那時的上海十分方便,搬來之前,給家具店打了一個電話,馬上就來了一個技工,按照我的想法,很快就在原客廳和原飯廳之間做了一堵可以兼做書櫥的墻,原飯廳就成為我們的一間臥室兼書房,原客廳就成了我們的客廳和飯廳。

    搬好了家已經是1957年的初春時節了。

    有一天夜晚,雨很大,我去蘭馨看演出回來已是深夜了。

    上海人進進出出都走后門,在進門的時候看見一個高高的中年男人,披著**的雨披從一輛很破舊的自行車上下來。

    等到他在門廊里脫下雨披的時候,我注意到:他穿著一身藏青帆布工作服,袖子上還戴著袖套,每一個褲腳管都夾著一個曬衣服用的木夾子,半高腰的橡膠套鞋上補了好幾個補丁。

    他笑著小聲對我說:對不起,您就是白同志吧?我說:百是的,您……?我姓路……年啊!您就是路先生。

    是的,他當然知道我嘴里的先生并非尊稱,而是一為了顯示各自的立場。

    他窘迫地干笑了一聲說:白同志!我們是近鄰,以后有什么不符合革命原則的地方,請多多批評!多多指正!瞬他這句多余而生硬的話使得我十分尷尬,怎么會把什么革命原則扯到鄰里關系中來了呢?可在我們之間首先矗立起森嚴的階級壁壘的是我呀!晚安!白同志!他在門廊里把自行車擺好,很客氣地道了晚安以后就上樓去了。(錯嫁豪門冷少的替身妻)

    ——這是我第一次和路先生的不期而遇。

    路家有一位寄食的遠親,是一位年近花甲的老婦人,據說,她的夫家在早年曾有恩于路家,路家為此將終身收養這位老婦人。

    她寄住在原來用來停放小汽車的車間里,全家三代都稱呼她為繼娘。

    這位半主半奴的繼娘,經常由于自己的尷尬身分炫耀或忿忿不平的時候,嘴里總會漏出一言半語閑話,鄰居們從這些零星的信息拼湊起來就能夠知道路家的許多往事。

    路先生并不是路家的戶主,戶主是路先生的母親。

    這位路老太太已經是年逾古稀的人了,仍然不喜歡別人稱她為夫人,而意讓人稱她為小姐。

    聽說這位老小姐很少下樓,更不大出門。

    為數極少的幾次出門,是到紅房子西菜館進晚餐,行前總是要打電話把祥生汽車叫到門前來,弄堂狹窄,進出都很艱難。

    每逢這種時候,她的大孫子都要說一句俏皮話:又要考斯基(司機)了!那時,對考斯基的揶揄,是沒有禁忌我的。

    因為他是德國社會民主黨和第二國際的領導人、列的寧欽定的馬克思主義叛徒。

    我第一次見到小姐是在一個春天的下午,丁香鄰花的清香從窗外被微風送進室內,我正在看書。

    先是聽居見有一個女人的聲音在樓梯上用上海話喊叫:路人呢?人都到啥地方去了?我的下午茶呢?繼而先聽見有人叩我的房門。

    我開門一看,是一位老夫人,臉生上涂滿了脂粉,手里捧著一只描金的小茶壺,領口綴著花邊的白色絲綢襯衣上,披著一件黑底暗紅花的外套,純黑色的曳地長裙。

    使我立即想起狄更斯筆下沉溺于舊夢的塵封美人。

    她說的是一口帶有江南口音的國語:對不起!先生!我們家里的人都不在,我不知道煤氣是怎么點燃的,想請您幫幫忙,給我點燃煤氣灶……可以嗎?當然,我從她的話里聽出了她是誰。

    夫人!不,小姐。

    她神速地糾正了我。

    小姐!跟我來。

    我帶她走進廚房,我劃著了火柴,打開了煤氣,點著。

    然后把火焰放大、縮小,關上,再打開。

    很簡單的,夫……小姐!我從來都不敢動煤氣和電器一類的開關,以往,也不需要我動。

    您可以等水煮開了再離開嗎?當然。

    ……聽說您是位作家?懂外語嗎?不懂……因為參加戰爭,不得已只好放棄學業……我對這種犧牲的得失,不敢置評……我想,一個作家不懂一門外國語是不可想象的,我可以教您英語,您有時間嗎?百謝謝您,我怕很難抽出時間來,因為我的工作單位在北京。

    年很可惜……這時壺里的水沸騰了。

    這樣是不是算是開了?一是。

    我幫她沏好茶,關上煤氣,把她送到樓梯口。

    我想扶她一把。

    她說:謝謝!不用,我還能跳waltz哩!她說著把裙裾瞬擺了一個半圓,踏著與她的年齡不相適應的、輕快的步子走上了樓梯。

    有一天——我記得那是一個星期天早上,為了趕火車,我在四點多鐘就起來了,怕驚擾了樓上鄰居的清夢,去煮牛奶的時候腳步很輕。

    一出房門就覺得有曲聲隱隱從樓上飄下來,雖然聲音很微弱,我還是能聽出那是舒曼的《夢幻曲》。

    進廚房,就聞見一股咖啡香,廚房里立著一個陌生人,我只能看見他的背影。

    他頭上戴著一頂十分鮮艷的花線帽,頂上那團紅色的絨球耷拉在右耳邊,身上穿著一件雪白的絲絨睡袍。

    煤氣灶上正煮著一壺咖啡……我輕輕地咳嗽了一聲,他不自禁打了一個寒噤,猛地轉過身來,我這才認出他是路先生。

    我叫了一聲:路先生!如果不注意,根本就看不出他的一雙眼睛里閃爍過一瞬絕望的悲哀,只一瞬,他就鎮定了。 

網載 2015-09-08 22:4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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