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一瞬》生別常惻惻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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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1995年8月10日中午,地點:北京。(寶鑒)

    我給在友誼醫院護年理馮牧的小玲打電話,最后詢問她:下午能不能去探視馮牧?小玲告一訴我:昨天剛剛輸了300cc血,精神還好,瞬您下午三點來吧。

    我放下電話,身不由己地顫栗起來,渾身冷。

    首先想到的是小玲,她是馮牧姐姐的女兒,在她剛剛會搖搖晃晃走路的時候我就認識她了。

    那時我和馮牧都在云南邊防軍中工作,每當進京開會,都要去探望住在景山東街的馮牧的親人們。

    50年代初,馮牧有過一次婚姻,我是那次婚禮的司儀。

    和他同時結婚的還有一對新人,新郎也是我們的同事,姓路。

    也許,我真的是個不祥之物。

    那位路姓同事的婚姻倒是沒出問題,他本人卻在1957年像我一樣成了右派。

    而且在文革中,這位抗戰初期參軍的老戰士想不開,按照當初的敵人——日本軍人的樣子剖腹自殺,被覺,醫生為他縫合了腹腔,他自己重又撕開,斃命。

    馮牧婚后不久就和妻子分居了,過著獨身生活。

    之后,有好幾位名女士對他持久地表達過愛慕之,都沒有得到相應的回報。

    其中有電影女演員、女作家,特別是京劇女演員,因為人們都知道他是京劇內行,尤其是精通程派唱腔,程硯秋先生健在的時候,和他時有過從。(新風領地)

    據說他在延安魯迅藝術學院的時候,經常自拉自唱。

    60年代初,生有一位相當有名的京劇女演員三番五次地給他可著身材定做西裝和中山裝,趁他不在的時候,往他的床底下別塞。

    當時我真想對她們直言不諱地說:諸位!你們的努力是徒勞的。

    即使你進入了他的家庭,你能保證他的常自由不受侵犯嗎?首先是你對他的要求和關愛就是侵惻犯。

    他就是這樣的男人!可這種話怎么能說得出口,說了誰相信呢?從他的本性來看,他是一個自由知識分惻子,個人生活從不讓人干預,甚至會把對他的照顧都要當做干預。

    但在意識形態方面卻老老實實接受鉗制,首先是接受自己的鉗制。

    多年置身于文藝領導崗位的他,對上、對下是很有分寸感的。

    雖然他經常在私下里能講出很多新鮮活潑的見解,包括對那些以踐踏天才為晉升臺階的惡人的透視,以及高層領導文藝政策的失誤一清二楚。

    但是,一旦形諸文字就又進入八股系列了。

    馮牧初入城時,多病,肺積水,后轉為嚴重的慢性哮喘。

    1957年調北京工作,先是他姐姐,后來就是小玲在照應他的生活。

    直至今日,仍然是小玲在他病榻前后照應著他,不過,此時的小玲已經正式過繼為他的女兒了。(大人物勾妻上癮)

    我早年的朋友、賀龍的長女賀捷生主動提出,要陪我去醫院,我覺得再好不過了。

    一方面,我身邊有個人,不會因為傷感而失態。

    另一方面,她和馮牧是多年的睦鄰。

    再說,她已經是一位將軍了,有輛車,方便些。

    一路上我們都在盼望著能遇到個鮮花店,買束花;結果,一個花店都沒看見。

    我們只好空著手走進病房,時間差不多已經下午四點了。

    馮牧住的是一間套房,小玲告訴我:你們要先戴上口罩,只能在臥室門外和他說話。

    正躺在床上輸液的馮牧聽見了,幽默而憤憤不百平地插話說:我這里是地獄,不能進。

    我們當然知道,普通人身上的任何細菌對于一個白血病人來說,都年是致命的。

    捷生對他說:白樺專程來北京看望你來了!你今天的氣色很好。

    他說:你們看到的顏色是別人的300cc血。

    他的頭腦非常清楚,聲音也很響亮。

    好在我帶著大口罩,他看不見我的表。

    他很消瘦,身子比以前短小得多,但目光依舊是當年的目光,犀利而善瞬良。(無限道武者路)

    看得出,他對自己的病況十分了解,卻依然故我,沒有病危者的怯懦和心理弱勢。

    不知道為什么,另一個他疊印在我的眼前,那是1947年冬天的他。

    他那時還是個二十幾歲的青年,担任新華社的隨軍記者,我們整個野戰軍上上下下都知道,當時的十旅旅長周希漢將軍特別敬重他,給他超標準配備了一匹馬、一支手槍、一個警衛員和一支卡賓槍。

    他在野戰部隊里很受戰士的歡迎,因為他文靜、瀟灑,與眾不同。

    我們經常看到他寫的關于我們部隊的戰地報道,迅速、翔實而生動。

    唯一和他過不去的,恰恰就是他的上司新華分社社長。

    采寫的新聞稿多了,他不高興;少了,也不高興。

    他為什么要這樣百般挑剔?真正的理由是什么?他從來都沒能說出來。

    1949年初,馮牧干脆請求留在周希漢担任軍長的陸軍第十三軍當文化部長。

    在病榻上躺著的他和我好像有某種感應,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

    他問我:你還記得我第一次見到你是什么時候嗎?我說:記得,好像是1947年,我十七歲那年。

    他像考考我的記憶力似的,進一步問我:在什么地方,記得嗎?我說不出具體地點:在豫西。

    他好像是一個在顯擺自己記性好的孩子那樣:是在鎮平,生我還記得你穿著一件半長不短的灰大衣。

    我的眼淚立即涌滿了眼眶,我拼命忍著,怕它流出來。

    別那時,中原的隆冬非常冷,我所在的野戰部隊,經過一夜的激戰,攻克了鎮平縣城。

    為了這一次的攻堅常戰,旅黨委做了一個特別決定:總攻之前,可以使用三惻山炮炮彈。

    而且把這個決定報請陳賡司令員批準。

    陳賡司令員批準以后,參加攻堅的部隊一片歡呼。

    當時,惻那是多么奢侈的一個決定啊!可以減少很多突擊隊員的傷亡。

    在今天,山炮這種武器,已經早就退出所有軍隊的戰斗序列了!而那時,我們是多么倚重它啊!山炮連的四門日式山炮簡直是我們旅的天之驕子。

    行軍的時候,我經常走在山炮連的隊列里,一方面覺得很威武,另一方面,山炮連的排長們特別關照我,常常把我的背包拿過去,放在馬馱的炮架上。

    那一仗,山炮連果然不負眾望。

    他們勇敢地把山炮推到離城墻只有500米的地方,直接用肉眼在炮筒子里瞄準。

    當沖鋒號一響,就開炮了。

    三三中,打垮了城樓。

    接著云梯隊冒著槍林彈雨,把云梯搭上城墻。

    突擊隊前赴后繼地登上云梯,把紅旗插上了城頭。

    多么像一場古代的攻堅戰斗啊!馮牧在我們旅的慶功大會上見到我的,我記得,他手里的萊卡照相機特別吸引我。

    多么小巧的照相機啊!能照出人影影兒嗎!我對著病榻上的他,頓時想到:他所以能那么清晰地記起第一次見面時的景,不正是他已經意識到這是最后一次的會見嗎!如果有一點點可能,我都會嚎啕大哭一場!不!絕對不能!面對一個還不完全知道自己來日已經不多了的病人,實在是太冒險了……馮牧又講了許多話,都和他自己無關。

    直至此刻,百他依然關懷著方方面面的事和方方面面的人。

    基于對我的了解,他一直對我頭上掛著的上海作家協會副主席的年頭銜還沒被免掉惴惴不安。

    我對他說:這是1989年春天上海作家真正實施了一次民主選舉的結果。

    這對于一一個作家來說,毫無意義。

    他仍然搖頭不已。

    我真想出一聲長嘆。

    馮牧出身名門,祖父是清代駐法外交人員。

    父親馮瞬承鈞,是著名的中西交通史方面的專家,著作等身。

    馮牧為了抗戰,十九歲投奔延安。

    對于自己的家世,多年以來,他都很少提及。

    1991年在杭州,在我們偶然談到法國的時候,他才說:我在巴黎出生,出生后就回來了,直到現在我還沒去過法國。

    我當時感到有點詫異,因為他在中國作家協會曾經主管外事工作。

    再一想,也很自然,他從來都不像那些假公濟私的人,利用工作之便,每一次公款出國都給自己安排個領隊的頭銜。 

網載 2015-09-08 22:4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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