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國佬〔美國〕弗朗西斯。斯蒂格穆勒

>>>  讀書—連接古今充實信仰  >>> 簡體     傳統

  如果不是我打電影院出來時正在下雨,我早就走路回家了:我住的公寓就在附近,路也很容易走——順著大道一直走,過兩條街,在第三條街右轉就是格倫奈路,往前走一半就到家了。可是,因為下雨,我攔了輛計程車,上去不到半分鐘,我就感覺到這名司機,一個紅光滿面的老頭子,好像有股乖僻與焦躁隨時要發作似的。
                 
  “不對!不對!”看他開始往第一條街圣多明尼可路上轉彎時,我叫了出來:“還有兩條街呢!”他口中咕噥了幾聲,又搖搖晃晃地朝大道駛去,不一會兒又轉入了第二條街凱沙斯路。
                 
  “不是!不對呀!”我又喊道:“下一條,拜托了!下一條才是我住的地方,格倫奈路!”他聽了,轉了回來,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向前疾駛,根本沒有轉入我住的街路,卻一去不返似的飛速駛上了大道。
                 
  “你看,現在你又開過頭了!”我嚷道:“你應該按我說的,往右轉呀!請掉頭開到格倫奈路三十六號。”
                 
  讓我大吃一驚地,這老頭子一個回轉,車子吱的一聲,駛上了濕滑的人行道,猛地往后一倒,越過大馬路,一個急剎車,停在我住的街角上。
                 
  “下去!”他簡直是吼了起來,滿臉氣得漲紅:“立刻滾出我的汽車!我絕對拒絕再載你一步!三次了,你把我當作白癡!三次你毫不留情地侮辱我!我的汽車是不載外國佬的,我告訴你!立刻給我下去!”
                 
  “這么大的雨?”我喊道,火氣也上來了:“我才不干呢。我一次也沒侮辱你,別說三次了,先生。你心里有數我只是拜托你載我回家,可是顯然是白費功夫了。現在請你好好載我回去,我會給你小費的,”我又低聲下氣地加了一句:“大家好聚好散。”
                 
  我話還沒說完,他又吼了起來:“下去!滾出去,我告訴你!你侮辱我太過分了,你非下去不可!”我瞟了一眼外頭的大雨。
                 
  “我絕不下去。”
                 
  我說。他的態度陰險地平靜了下來。
                 
  “你要嘛走出我的汽車,”他鎮定卻嘶啞著嗓子說道:“要不我把你帶去派出所,要求你賠償對我的羞辱。你自己選擇吧!”
                 
  “在這樣的天氣下,”我答道:“我沒有選擇的余地。盡管去派出所吧。”
                 
  他把我載到了派出所。派出所離我住的地方隔了不過幾戶人家,對我并不陌生。我以前去過幾次,為的都不是什么麻煩事;我與計程車司機并肩進入空洞洞的派出所時,警官孤寂岸然地坐在辦公桌后面,像熟人般地跟我打了招呼。
                 
  “午安,XX先生,”他稱名道姓地對我說:“可以效勞嗎?有何貴干?”可是這個老頭子——警官不過對他點了個頭——卻根本沒有給我說話的機會。
                 
  “是我有貴干!”他嚷道:“是我對這個外國佬有所抱怨!他三次把我當作白癡,警官!三次他毫不留情地侮辱我!我要討個公道,警官!”警官瞪了他一眼,臉上并無表情;我覺得他與我一樣正在懷疑這老頭子的神智到底處于什么樣的狀況;之后,他轉過頭問我,是否不嫌麻煩愿意作個筆錄。他取出一只蘸水鋼筆,打開一本空白的大記事簿,我開始陳述的時候,他行云流水地疾筆記下了我的陳述:我給了司機我的住址,他兩次轉錯彎,一再地抱怨,錯過我住的街道,他發火,又下最后通牒;這一切警官都以法國人稱之為史賓塞的字體不停地記載下來;一、兩次他打斷我的敘述,訓誡這名計程車司機,他在我作證的不同階段在一旁咕噥不已。我說完之后,警官繼續寫了一會兒,結尾處還特別華麗地揮了一筆,用吸墨紙在最后一行上蘸了一下,謝了我。然后他轉身粗聲地對司機說:“現在該你了。你也說說看,我好對這個煩人的問題下個決定。”
                 
  然而,這個老頭子并沒有什么可以陳述。
                 
  “三次!”他粗魯、暴怒的嗓門所能喊出的也仍然是這句話,對著警官張牙舞爪的,對我仍是狠狠地瞪著。
                 
  “三次呀!警官!三次,他把我當成個白癡,三次我被這個外國佬毫不留情地羞辱!沒人忍得下的,警官!”警官將他的指控一五一十地記下之后,略略看了一下,抬起頭來對他說:“但是這都是在什么情況之下發生的呢?把你載這位先生時發生的一切詳詳細細地敘述一遍。如果他剛才陳述的有不實在的地方,”他帶著歉意地看了我一眼:“你可以改正。”
                 
  可是,又來了。
                 
  “三次!”我的指控者能說的還是這句話。警官輕快地將鋼筆放在桌上,語氣十分明確地對我說:“十分明顯,先生,你是這個事件的受害者,我非常愿意作個決定,要求這個人不收任何車資將你送回你家門口。如果先生不嫌麻煩大略看看這份筆錄,這是法定手續,然后我立刻把這件事情結案。先生,請拿身份證給我看看。”
                 
  我的心像塊鉛錘般地沉了下去。我在心里看見家中書桌上放著,我忘了帶出來的,法國法律規定外籍居民必須隨身攜帶的身份證件。
                 
  “由于天下大雨,先生,”急中生智,我認為這是惟一的說詞:“我把身份證件放在家中了,以免會被這種天氣弄濕,說不定還會整個淋爛的。明天一早我就帶給你,先生,我希望這能合乎你們的規定,我知道規定很嚴格也是必要的。”
                 
  但是我已經犯了無可原諒的錯,大勢已去,一切都完了。
                 
  “這不合規定,”警官嚴峻地說,臉色像塊石板:“固然明天早上你可以把身份證件帶來,但是以目前的情況來說,我別無他策,只有依法改正我對這次事件的裁決。由于現在雨還沒停,我請這位先生載你回家,但是我要求你不僅要付他從頭到尾的全程車資,而且要補償他到派出所來的時間損失。我猜想,先生,”他對老頭子說:“你的車表仍然在跑吧?”司機點了點頭,警官站起來身來。
                 
  “那么,再會了,先生們,”他不帶笑容地說:“明天早上你不會忘記吧,先生。”
                 
  一如進入派出所時,我們并肩走了出去。當裁決改變時,我注意到我的指控者的眼中閃出了一絲喜光,但除此之外他并未表露任何勝利的痕跡,就連此刻也始終都沒有:他一言不發,開車送我回家。直到車抵家門,我仔細點算將車資如數拿給他時,他才開了口:“先生準是忘了您答應過的,好好給點小費,我們好聚好散吧?”
 


網載 2013-08-27 10:32:39

[新一篇] 雨中的貓〔美國〕厄尼斯特。海明威

[舊一篇] 比利的馬子〔美國〕戈登。杰克遜
回頂部
寫評論


評論集


暫無評論。

稱謂:

内容:

驗證: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