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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戒煙一年多了,十幾個月里一根煙也沒抽,而且我現在聞到煙味會感到不舒服,就和一些從來沒有抽過煙的人一樣。看來這次戒煙是徹底成功了。
可是我偶爾仍然會有點燃一支煙的沖動,比如在油漆完我們家陽臺的時候,或是在開長途車的時候。這些沖動非常微弱,很容易克服,但也許會伴隨我一輩子,因為我抽煙的歷史太長了。
我第一次抽煙是在十四歲,在學校操場邊的一個樹叢里跟著高年級的學生抽了一根,旋即被人報告,寫了篇檢查當著全班朗讀。那個時候正鬧文化大革命,天下大亂,孩子沒人管,十四、五歲的中學生抽煙的不少,而且都是抽牡丹、中華這些好煙。錢呢,有的是父母給的零花錢,但絕大部分來路很不正。我有一個朋友抽好煙,煙錢來自小偷。小偷的外號叫“佛(拂)爺”,搶小偷叫“洗佛”,靠小偷上貢叫“吃佛”。我那個朋友有時就去“洗佛”。不過我上中學的時候只抽過那一次煙,做了檢查之后,再也沒有抽過。
我再開始抽煙,并從此成癮,是二十歲的時候。 那時候我在工廠,前后左右的男工大都抽煙,而且抽得很兇。女工有的也抽。干活的時候他們在我周圍抽,下班的時候打牌下棋甚至上了床,他們還是在我周圍抽。我不到十六歲進廠,繃了四年都沒有抽煙,但終于招架不住這么年年月月耳濡目染煙熏火燎,還是跟著抽上了。
想起那時候抽煙,經常出現在腦海里的一個場景,是在干活時需要動腦筋的時候。我當時在機修班當鉗工,工作時經常需要停下來想想怎么干。每逢這個時候,總有人先拿出煙,向在場的人讓一讓。青工們之間煙酒不分,有人遞煙,接過來就叼上。老工人呢,他們一般卷煙葉。天天抽徒弟們孝敬的煙不好意思,自己買煙回敬又舍不得。他們此時會很有尊嚴地說:我抽不慣紙煙,還是卷吧,再說煙葉還治咳嗽,要不然你也來一炮?天長日久,我們發的如果不是什么高級煙,也不讓他們了。
班組里有兩個比我大幾歲,技術很好的青工。我至今還能生動地想起來他們叼著煙,瞇著眼睛,捉摸一個活兒應該怎么下手的樣子。我在工廠頭四年是壯工,再兩年開推土機,最后兩年才進機修班。開始的時候,我還為能和這幾個我非常佩服的青工一起分析技術問題感到榮幸。在討論怎么解決一個難題的時候,我偶爾也能叼著煙插句嘴,如果意見得到采納,心里會非常非常得意。又記得剛進機修班的時候,是我給他們煙的時候多。直到后來,我們在相互派煙的時候才平等。
俗話說:“飯后一根煙,賽過活神仙”。其實我習慣抽煙的時候還不是在飯后。我除了懷念在工作中動腦筋的時候抽煙,現在還經常回想起冬天干活時打歇,坐在向陽背風的土坨或墻根下抽煙的滋味。
我還喜歡在蹲茅坑的時候抽煙。那不全是為了驅散臭味。老式茅坑里的屎尿散發出的氨氣和煙味混合在一起,給人一種享受。所以我現在如果想象一種情況,最有可能讓我重新抽煙,那就是回國到外地旅游,上老式茅房的時候。
七十年代,大家都不富裕,對于煙鬼來說,工資收入除了吃飯,抽煙往往是第二大日常開支。廠里的老工人拖家帶口更困難一些,多用煙葉卷土炮。青工負担輕,多抽八達嶺這樣的中檔煙。那時簡裝八達嶺一盒兩毛八,精裝的三毛一。我一般抽簡裝的,這是我們廠青工的平均水平。我們有時也會改善一下,買盒香山,簡裝的三毛四,精裝的三毛七。更偶爾的時候,我們還會買盒大前門、禮花、鳳凰、牡丹、中華什么的。那都是高級煙了,價格從四毛多到六毛多不等,買來不好意思自己抽,往往是打開盒一下子就散光了。我那時的月工資可以買一百包中檔香煙。不知道現在一個中國工人的月工資值多少包?
好的煙有自己的個性,多少年后都令人回味。比如我現在還記得牡丹的味道。那是一種純正、凝重的個性,不那么刺激,但絕不柔和,如果把牡丹煙比成一個人的話,那應該是一個飽經滄桑,勁氣內斂的成熟男人。
鳳凰牌的煙則像個貴婦人,很香,很柔和。禮花煙因為有點調皮的味道在里面,給我的印象是個花花公子。
前門煙是老牌子了,也很純正,但有些硬,雖然工人師父抽不起,但具有工人師父的風格。
前門以下的煙呢?便宜煙除了省錢和滿足最基本的欲望,在煙民的記憶中留不下任何印象。現在讓我回憶八達嶺的個性,我是怎么也想不起來了。
不過有一種劣質煙給我留下了印象,那就是七十年代中國一度到處可見的阿爾巴尼亞煙。阿爾巴尼亞煙是硬盒,外面還有玻璃紙密封,包裝比當時的國產香煙好多了。這些進口煙賣得很便宜:一毛多一盒。阿爾巴尼亞煙用的是莫和煙葉,對于抽慣國產香煙的人來說是其臭無比。所以盡管便宜,大家買一盒見識一下,從此不再問津。
說到這,想起七十年代北京還賣過古巴雪茄,裝在鋁套中,每支塊八毛,如果每天抽,一般人是抽不起的。我鬧著玩試過一根,抽不慣,剩大半根給扔了。現在想起,那是什么牌子,是大名鼎鼎的Cohiba么?就這么與我失之交臂。現在網上賣的古巴雪茄最便宜也要十塊美金一根吧。
那時候還有一樣東西讓我懷念,就是一種帶打火機的煙盒,里面可以裝二十支香煙。煙盒是鋁制鍍銅,金燦燦的。打開煙盒取煙,一關上煙盒,打火機就會打出火來。這個煙盒當時賣個好幾塊錢,確切數目忘了,反正我是沒舍得買。這么多年后不知能否在國內的舊貨市場找到。
文化革命快結束時,連很多青工也開始抽上了煙葉。因為那時候不少人都開始為結婚作準備。香山、八達嶺雖然不算貴,一個月下來也很可觀。我雖然沒有準備結婚,但也跟著大家卷起了土炮。我們買的是“工農”牌的煙葉。“工農”牌分兩檔,雖然都是四兩裝,紙袋上的圖案也都一樣,但是分紅色和藍色。紅色的比較貴,一袋八毛多,藍色的比較便宜,記得大約是一半的價格。那時商店里還有裁好的卷煙紙賣。為了省錢,可以用稿紙。稿紙很薄,卷煙正合適。我們也經常把報紙的邊裁下來卷煙。
再后來,和我要好的幾個青工又等而下之,抽上了從農村買來的煙葉。那種煙葉一斤才幾毛錢,不過買來的時候有些濕,要用磚頭架著塊鐵板烤一下才好抽。我試過那種煙葉,太嗆,所以從沒有買來抽過。等他們都抽起那種煙葉的時候,我又回到了香山、八達嶺。
下班后朋友們在宿舍抽著土炮,商量著怎么淘換木料,怎么打沙發、書桌、酒柜、大立柜,準備結婚。我呢,抽著香山,躺床上看書。后來他們陸續結婚了,我呢,上了大學。
出國以后改抽洋煙。洋煙里抽得最多的是紅盒的萬寶路,這個牌子的煙抽慣了之后覺得它很純正,但沒有個性。洋煙里給我留下印象的一個是登喜路,另一個是駱駝。登喜路的味道和我以前抽慣的中國煙很相近,而且非常純正,柔而不弱,是紳士風格。駱駝的風格則完全不同,非常粗獷。八十年代的時候我抽了不少駱駝,專門買那種不帶過濾嘴的,要的就是土耳其煙草里的那個野勁兒。
現在回國,中國煙的牌子大多很生疏了。到云南的時候什么紅塔山、阿詩瑪、云煙都試過,味道還算正,但沒有什么特別的風格。
記得八十年代末回國,牡丹、前門、禮花和恒大這些老牌子都還在,但質量一落千丈,煙絲里全是梗子,要使勁才抽得動,恨不得一下子不吸就滅,俗話說是“這煙要火兒”。這些煙在商店被用皮筋綁在新的時髦牌子香煙的下面,搭配著才賣得出去,想起它們以前的輝煌,真是令人唏噓。又過了好多年,這些煙大概和中國的許許多多遺跡一樣,被新生事物取代,終于湮沒了,只有曾經領略過其風韻的人還留下一點點念想。不過這些念想也早就漸漸如煙了。
全文完
京人的BLOG 2013-08-31 16:4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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