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俗文化與中國古典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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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俗,是歷代相傳、因襲積淀而成的社會風尚與民間習俗,包含著豐富的文化意識。以敘事寫人為主旨的中國古代小說,在特定的自然環境與社會環境中,就常常展現出一幅幅絢爛多彩的風俗畫面,成為刻畫人物,表現主題的文化背景。當然,世風民俗是極其豐富的,其在中國古代小說中的反映也是多樣的,這里擇其要者加以論述。
      節日風俗畫面的形象展現
  節日風俗是世風民俗的綜合性體現,是民族文化的重要現象,既有統治階級的意志和趣味習尚、宗教精神,又有一般民眾的思想意識與興趣愛好。在我國古代,由于風俗、節氣、宗教、人文等因素,僅在漢族生活的地區就形成了18個節日,即元旦、人日、上元、社日、寒食、清明、花朝、上巳、浴佛節、端午、伏日、七夕、中元、中秋、重陽、冬至、臘日、除夕等。上述古代節日的風俗、禮儀及其文化創造,除了作為風俗習慣因襲流傳外,見諸文字記載不多,只有一些史書和筆記中作些概括性的記載,但其豐富多彩的活動卻在中國古代小說中有形象的反映。綜觀而論,有下列特點。
  一是對節日活動形象生動的描寫,將其畫面活現出來,具有“史”跡的價值。其中最引古代小說家注目的是元宵、清明、端午、中秋、除夕等。《金瓶梅》就有四回書寫了元宵節,可以說是小說寫元宵節最出色者。十五回“佳人笑賞玩月樓”,是描寫西門慶的妻妾到剛剛死去丈夫的李瓶兒家樓上賞月的情景,其間既有“暗暗請西門慶那日晚夕赴席”的奸情密約,又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潘金蓮“接著半截身子,口中磕瓜子兒,把磕了的瓜子皮兒都吐下來,落在人身上”的輕浮舉動。二十四回“經濟元夜戲嬌姿”首先寫了西門慶張掛花燈,合家歡樂飲酒的家宴,又寫陳經濟帶領潘金蓮、李瓶兒、宋惠蓮,“來安、畫童兩個小廝,打著一對紗吊燈跟隨”,“須臾走過大街到燈市里”觀燈活動。這說明了書上實寫的晚明之時,婦女也可以大搖大擺地到大街燈市里去觀賞游玩,封建禮教對婦女內闈之禁已相當開放。四十二回“豪家欄門玩煙火,貴客高樓醉賞燈”中,更加詳細寫了西門慶家及其親朋元宵家宴與游玩的盛況,是一幅幅有序進層次的元宵圖。四十六回“元夜游行遇雪雨”,重點寫了元宵的曲藝演出活動。其它古代小說,如《水滸傳》、《紅樓夢》等也寫過元宵節,但皆不如《金瓶梅》全面。《紅樓夢》十八回“榮國府歸省慶元宵”,寫了賈府在元宵節迎接貴妃元春“歸省”的盛典,“接駕”的禮儀勝過節日風俗,只用了“只見園中香煙繚繞,花彩繽紛,處處燈光相映,時時細樂聲喧,說不盡這太平氣象,富貴風流”幾句簡單描寫,表現出貴族與宮廷的氣派,與《金瓶梅》反復描寫的市井元宵之況相映成趣。五十三回“榮國府元宵開夜宴”中,用了近兩回書寫了貴族之家歡度元宵的過程,重點表現了人的活動。《鏡花緣》第三十一回“看花燈戲言猜啞謎”中所描寫的智佳國的元宵節時間卻是八月十五:“不多時,進了城,只聽炮竹聲喧,市中擺列許多花燈,作買作賣,人聲喧嘩,極其熱鬧。林之洋道:‘看這花燈,倒像俺們元宵節了。’多九公道:‘卻也奇怪!’于是找人訪問。原來此處風俗,因正月甚冷,過年無趣,不如八月天高氣爽,不冷不熱,正好過節,因此把八月初一日改為元旦,中秋改為上元。此時正是元宵佳節,所以熱鬧……”除此而外,古代小說對除夕、清明、端午、中秋等重大節日都有詳細描寫,記錄著豐富的節日歷史資料。
  二是描寫了節日的文化活動和文化設置,揭示出節日的文化價值。節日具有宗教、文化、自然氣候、生活習俗的多種因素,其文化意義居于主導地位。可以說,節日本身就是一種文化。中國古代小說在描寫節日過程中大都把文化作為重要素材。如上述《金瓶梅》四次描寫元宵節,寫了慶祝時演唱的戲曲唱詞、表演狀況,花燈的樣式、戲賞的盛況,形象生動地反映出晚明之時一個縣城元宵節的文化景觀。《紅樓夢》第二十七回描繪了大觀園芒種節的文化景觀:“至次日乃是四月二十六日,原來這日未時交芒種節。尚古風俗:凡交芒種節的這日,都要設擺各色禮物,祭餞花神,言芒種一過,便是夏日了,眾花皆卸,花神退位,須要餞行。然閨中更興這種風俗,所以大觀園中之人都早起來了。那些女孩子們,或用花瓣柳枝編成驕馬的,或用綾錦紗羅疊成干旄旌幢的,都用彩線系了。每一顆樹上,每一枝花上,都系了這些物事。滿園里繡帶飄飄,花枝招展,更兼這些人打扮得桃羞杏讓,燕妒鶯慚,一時也道不盡。”向“花神”餞行,用花瓣柳枝編成花環之手工品,掛系在樹上,形成花枝招展的景觀,創造出花的文化形態。“除夕”祭祖拜年的風俗是盛大的節日活動,《紅樓夢》第五十三回“寧國府除夕祭宗祠”寫了封建貴族之家祭祖的盛典,反映出古代“祭祖拜年”的禮儀形態與文化景觀。
  三是節日引發出的故事。節日大都有公共活動的方式、時間與場所,也有經濟活動。既有娛樂性的歡樂,也會有種種悲劇和矛盾斗爭的產生。《紅樓夢》第一回交待,甄士隱的獨生女兒英蓮(即香菱)是在“元宵佳節”丟失的:“夫妻二人,半世只生此女,一旦失落,豈不思想,因此晝夜啼哭,幾乎不曾尋死。”第七十五回“開夜宴異兆發悲音”中,正當賈府“開懷賞月作樂”之時,“忽聽那邊墻下有人長嘆之聲。大家明明聽見,都悚然疑畏起來。賈珍忙厲聲叱咤,問:‘誰在那里?’連問幾聲,沒有人答應……一語未了,只聽得一陣風聲,竟過墻去了。恍惚聞得祠堂內gé@①扇開闔之聲。只覺得風氣森森,比先更覺涼颯起來;月色慘淡,也不似先明朗。眾人都覺毛發倒豎……”這種“異兆”之聲,似鬼使神差,實際是賈府衰敗的征兆。在花好月圓、賞月作樂之時,偏偏發出“悲音”,是人事的曲折反映。《水滸傳》上梁山好漢攻打大名府和李逵大鬧東京汴梁城,都發生在元宵佳節之夜。
      婚俗描寫中的人文精神
  婚姻是人類進化到文明時代后的一種重要社會現象,并形成了相應的制度、禮儀和行為方式,也就有了各式各樣的婚姻風俗。中國古代小說對婚姻的反映,著重點在制度、禮儀、風俗上,刻畫出一幅幅多姿多彩的婚俗風景畫。其要有下列幾點。
  一是對婚禮習俗的社會因素與倫理意識的描寫。古代小說對婚姻中的求婚、訂婚、迎送、搶親、婚禮、洞房等程序中的倫理習俗都有形象生動的描寫。《紅樓夢》多次寫過求婚的情節,如第五十五回“尤三姐思嫁柳二郎”中由賈璉代三姐向柳湘蓮求婚,第七十九回“薛文龍悔娶河東獅”中薛家向夏家求婚,同一回“賈迎春誤嫁中山狼”中孫紹祖以欠債相逼向賈府求婚,第一百回“悲遠嫁寶玉感離情”中鎮海總制向賈府求娶賈探春,都有不同禮儀的描寫。第十五回“王鳳姐弄權鐵檻寺”中通過老尼向鳳姐口述的故事,長安府太爺的小舅子李衙內向財主的女兒張金哥求婚,但她家已受了原任長安守備公子的“聘定”。結果喜事形成了難事。那張家急了,只得著人上京來尋門路,賭氣偏要退定禮。不上京城求門路便罷,求到鳳姐門下,反而由難事變成了悲事:“誰知那張家父母如此愛勢貪財,卻養了一個知義多情的女兒,聞得父母退了前夫,他便一條麻繩悄悄自縊了。那守備之子聞得金哥自縊,他也是個極多情的,遂也投河而死,不負妻義。張、李兩家沒趣,真是人財兩空。這里鳳姐卻坐享了三千兩……”求婚之中,貪財求勢而退前聘定禮,造成兩個青年的悲劇。《三國演義》是一部描寫封建社會政治斗爭與軍事計謀的小說,其中穿插描寫了幾件婚聘之事,皆出于政治斗爭的需要,滲染著濃重的政治計謀與軍事策略色彩。第八回“王司徒巧使連環計”中,欲處死“賊臣董卓”的司徒王允,運用“連環計”,先將府中歌伎貂蟬“許嫁呂布,后獻與董卓”,以達到“諜間他父子反顏,令布殺卓,以絕大惡”的政治目的。第五十四回“吳國太佛寺看新郎”中,周瑜以孫權之妹許嫁劉備,“說劉備來入贅”,以達到既奪回荊州,又殺死劉備的目的,是一條“美人計”,結果弄巧成拙,以假成真,周瑜、孫權的“美人計”化為泡影。
  二是對婚姻活動中禮儀習俗與娛樂活動的反映。婚禮是婚姻中的盛典,也是婚姻方式最重要的一環,我國各民族中有不同的方式與規模。古代小說在這方面有精彩而充分的描寫。古代青年男女婚配,完全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決定。其婚前的商定過程,《歧路燈》第四回“孔譚二姓聯姻好”中,對祥符縣兩家名門望族譚孝移與孔耘軒為兒女訂婚有詳細描寫。兩家的父親為兒女訂婚后,書上寫道:“嗣后譚孝移怎的備酒奉懇潛齋、嵩淑作大賓;怎的叫王中買辦表里首飾;自己怎的作了一紙‘四六’啟稿,怎的潛齋改正一二聯;怎的煩賬房閻相公小楷寫了;怎的擇定吉日同詣孔宅,孔宅盛筵相待;怎的孔耘軒亦擇吉日置買經書及文房所用東西,并‘四六’回啟到譚宅答禮,俱不細述。”雖不“細述”,訂婚的禮儀過程全點到了。《紅樓夢》第九十七回“薛寶釵出閨成大禮”中,對寶玉與寶釵結婚禮儀過程有簡要的描寫:“一時大轎從大門進來,家里細樂迎出去,十二對宮燈,排著進來,倒也新鮮雅致。儐相請了新人出轎,寶玉見新人蒙著蓋頭,喜娘披著紅扶著……儐相贊禮,拜了天地。請出賈母受了四拜,后請賈政夫婦登堂,行禮畢,送入洞房。還有坐床撒帳等事,俱是按金陵舊例。”上面所說的“坐床撒帳”大約是從宋代興起的結婚時一種禮儀,新婚夫婦拜完天地之后,入了洞房坐在床上,女向左,男向右,禮官用彩果或五谷撒擲,口中念著早已約定的套詞,名為“撒帳”。宋元平話《快嘴李翠蓮記》對此有詳細的描寫。
  三是搶親、納妾等特殊婚俗的描寫。《水滸傳》第五回“小霸王醉入銷金帳”中,描寫了桃花山的山大王周通到桃花莊主劉太公家搶親的情狀。劉太公“迎親”之時是在天“黑了”之時,地點是在“打麥場”而不是院庭之內,接親之人又是“一簇人馬飛奔莊上來”,足見非一般“娶親”之時間、地點、行狀,“搶親”之行狀充分顯現出來。《金瓶梅》中西門慶納娶過三個妾——孟玉樓、潘金蓮、李瓶兒,即第七回“薛嫂兒說娶孟玉樓”、第九回“西門慶計娶潘金蓮”、第十六回“西門慶謀財娶婦”。單從回目上的“說娶”、“計娶”、“謀財娶婦”之詞,就見出非一般“娶親”之舉動。“說娶孟玉樓”,實際上是“罵娶”、“搶娶”,在孟玉樓的前夫之姑媽楊姑娘與其舅張四舅唇槍舌劍地大罵一陣之后,居然動用“眾軍牢”,將孟玉樓的家“七手八腳”“一陣風都搬去了”,搶親與搶物同步進行。
      葬俗中文化意識的揭示
  “國之大事,祀居其一”,由于封建倫理觀念的因素,中國古代喪葬禮節特別講究,哭泣有法,吊喪有序,祭奠有辭,出殯有日,墓地有規,其中又有招魂、超度、沐浴、大斂、小斂之禮儀。上述之禮法,雖貴賤有別,只是繁簡而已。至于居喪時限與名稱,皆有定例,大都以三年為例,父母之喪叫制喪,也叫“丁憂”,君王之喪叫方喪,老師之喪叫心喪。由于隆重繁雜的禮儀,相應地派生出多式多樣的喪葬風俗。中國古代小說既然把描寫人的生命現象作為重要的素材,對喪事喪俗也多有反映,使喪葬文化得到形象而全面的展示。
  一是喪葬禮儀的形象反映。喪禮是喪事最隆重的程序。中國古代小說中,描寫喪事用筆最多,描寫詳盡,具有典型意義者當推《金瓶梅》對李瓶兒喪事和《紅樓夢》對秦可卿喪事的描寫。兩部書寫兩個女人的喪事都用了三回書的篇幅,對人死、治喪、吊祭、出殯的全過程加以詳細描寫,溶進了極其豐富的生活內容與人文精神。《金瓶梅》寫李瓶兒之死與喪事,從六十二回“西門慶哭李瓶兒”后半回開始,一直寫到六十五回“吳道官迎殯頒真容”上半回,從中見出晚明之時一個五品提刑官之妾的喪禮是多么氣派,禮節多么講究,許多方面超越了應有的禮制,說明隨著時代的變革,喪葬之禮也在變化。《紅樓夢》對秦可卿之死的喪葬之禮,從十三回“秦可卿死封龍禁尉”到十五回“王鳳姐弄權鐵檻寺”,詳細寫了一個貴族少婦人死喪葬事的全過程,殯葬之禮更加浩大氣派,形象地反映了封建統治階級上層殯葬禮儀及其文化。
  二是殯葬文化的真實描繪。殯葬是一種行為方式,并且是有規范化禮儀的行為方式,因而也就形成一種文化模式。隨著歷史的發展與傳統的積淀,殯葬文化的內容越來越豐富。從小說的反映來看,它大致可分為器物的、文字符號的兩個方面。古代小說描寫殯葬文化的器物層面,如《紅樓夢》上賈珍為兒媳秦可卿“靈幡經榜”寫上更“風光些”的名稱,用一千五百兩銀子“捐”了“龍禁尉”的職位,用一千兩銀子買來一付檣木棺木。李綠原在《歧路燈》第六十三回“譚明經靈柩入土”中描寫了具有象征殉葬品的器物:“扛夫一聲喊,黑黝黝棺木離地。孝眷兩隊分,亂攘攘哀號動天。打路鬼眉目猙獰,機發處手舞足蹈。顯道神頭腦顢頇,車行時衣動帶飄……紙糊的八洞仙,這個背寶劍,那個敲漁鼓,竟有些仙風道骨。帛捏的小美人,這個執茶注,那時捧酒盞,的確是桃面柳眉。馬上衙役,執寶刀、挎雕弓,乍見時,并不知鐮嵌是紙。杠上頭夫,抬金箱、抬銀柜,細審后,方曉得髭髯非真。五十對彩傘,滿綴著閨閣奇巧。十二副挽聯,盡寫著縉哀言。兩張書案,琴棋書畫擺就了長卷短軸。一攢陰宅,樓閣廳房畫定的四戶大窗。鹿馬羊鶴,色色都像,車馬肩輿,件件具新……”上述的仙人、美人、衙役、頭夫、彩傘、挽聯、書案、陰宅、鹿馬、車馬等,都是人造的殉葬工藝品。古代小說中描寫的殯葬語言符號形態是多方面的,如靈幡上的文字,靈牌上的死者稱謂,祭奠時宣念的祭文(或叫祝文)。古代小說中的祭文在《金瓶梅》上有完整的四篇,其它小說中難以讀到。一篇是第六十四回“合衛官祭富室娘”中周守備、荊都監、張團練、夏提刑等人祭奠李瓶兒寫的“祝文”,以四六句的語言格式對死者的“美德”加以夸張性的頌揚。第二篇是第六十五回“吳道官迎殯頒真容”中吳道官為李瓶兒“迎殯”所“高聲宣念”的“祝文”,是一篇充滿著道家思想、具有廣泛適用性的文字。第三、四篇是祭奠西門慶時,應伯爵、謝希大、花子由、祝日念、孫天化、常時節等人的“祭文”和報恩寺僧官“說西門慶一生始末”的“偈文”。
  三是埋葬方式與習俗的具體刻畫。殯葬的方式因地域、民族風俗與時代的不同,其方式是不同的。《金瓶梅》對武大尸體的火化是在城外:“來到城外化人場上,便教舉火燒化棺材,并武大尸首燒得干干凈凈,把骨殖撒在池子里。”這表明先把尸首裝入棺材內,然后再用柴火燒化。自縊而死的宋惠蓮:“自買了一具棺材,討了一張紅票。賁四、來興兒同送到門外地藏寺,與了火家五錢銀子,多架些柴薪,才待發火燒毀……”這說明,佛教寺院有專門的火化場所,也有專門的殯葬人員“火家”,要憑官府驗證后發給“紅票”。李瓶兒死前向西門慶說:“你休要信著人,使那憨錢,將就使十來兩銀子,買副熟材料兒,把我埋在先頭大娘墳旁,只休把我燒化了,就是夫妻之情。”李瓶兒提出要埋葬,不要火化,說明了晚明之時存在著埋葬與火葬兩種方式。
      飲食與服飾描寫中的文化形態
  飲食與服飾是人類生存的物質基礎,也是物質財富創造的重要方面。在飲食與服飾之中蘊含的文化精神,即飲食與服飾文化。有的學者認為飲食文化內容豐富,包含有六門學科,即烹調學、食品制造學、食療學、飲食民俗學、飲食文藝學、飲食資源學,此外,還應有飲食品名、裝璜和飲食方式學。服飾也是如此,它除了人的遮體、溫暖的人生需求外,還有美觀的需求。也就是說除了物的使用價值外,還有存在于物體之中的精神、意識、審美、習尚,即文化的價值。中國古代小說對飲食與服飾的物的物質與文化形態都有反映,為我們塑造了豐富多彩的飲食與服飾文化風尚形態。
  一是飲食文化描寫中的習俗與風尚。小說只要寫的是人,反映人的生活,就會涉及到人的吃與喝,在飲食方式和飲食本體的描寫中透露出世風民俗特點來。首先,中國古代小說在飲食方式的描寫中反映出等級思想和倫理觀念。如《金瓶梅》第二十一回在西門慶的一次家宴上,“惟孫雪娥跪著接酒,其余都平敘姊妹之情”,說明此時孫雪娥到了名為妾實為仆的地步。《紅樓夢》上賈府的家宴更是等級森嚴。如第五十三回“榮國府元宵開夜宴”中,榮國府元宵夜宴席的桌次坐位都有嚴明的序列,賈母“將自己這一席設于榻旁,命寶琴、湘云、黛玉、寶玉四人坐著……只算他四人是跟著賈母坐。故下面方是邢夫人、王夫人之位,再下便是尤氏、李紈、鳳姐、賈蓉之妻。西邊一路便是寶釵、李紋、李綺、岫煙、迎春姊妹等……廊上幾席,便是賈珍、賈璉、賈環、賈琮、賈蓉、賈芹、賈蕓、賈菱、賈菖等。”而且,斟酒也要有序列規矩:“賈母又命寶玉道:‘連你姐姐妹妹一齊斟上,不許亂斟,都要叫他干了。’寶玉聽說,答應著,一一按次斟了。”其次,在飲食描寫中反映出豐富多彩的文化趣味。在飲宴時,往往有音樂、戲曲相伴,有開宴的祝辭、有行酒令等文化內容的節目,使飲食的宴會成了一種娛樂性的活動。《金瓶梅》第十回“妻妾宴賞芙蓉亭”中,“安排酒席齊整,叫了一起樂人吹彈歌舞”;第十二回上“到第二日,西門慶正生日。有周守備、夏提刑、張團練、吳大舅,許多官客飲酒。拿轎子接了李桂姐并兩個唱的,唱了一日”;第十五回“佳人笑賞玩月樓”中,“到午間,李瓶兒客位內設四張桌席,叫了兩個唱的董嬌兒、韓金釧兒,彈唱飲酒”。《紅樓夢》在這方面的描寫最精彩,如第四十回“史太君兩宴大觀園”中,賈母、少爺小姐們與劉姥姥行的“酒令”就大相異趣,不斷引起笑聲。
  二是服飾刻畫中的時尚與愛好。服飾是人類的遮體與防寒之物,隨著人類的進步與物質文明發達,服飾也在發展。質地的提高,款式的講究,顏色的多姿多彩,是其發展變化的趨向,其中就有了文化成份,體現出審美思想、等級意識、倫理觀念、風俗習尚。首先,中國古代小說在服飾描寫中體現出時尚的變化。如《金瓶梅》通過對服飾款式和色彩多樣化的描寫,反映出資本主義萌芽時期經濟勢力對社會生活的沖擊,在衣冠服飾上越禮逾制的時代潮流。書中在十五回“佳人笑賞玩月樓”、第二十四回“經濟元夜戲嬌姿”、第四十一回“豪家欄門玩煙火”等回中,對西門慶的妻妾及其丫環們的服飾進行細致的描寫,每次都是一次華服美裝的大展示,體現著浮華尚侈的風尚。還有一點,喜歡白顏色成了當時女性的普遍的愛好,潘金蓮、李瓶兒等人平日愛穿白色衣服。李瓶兒送給妓女吳銀兒“一套上色織金緞子衣服”,她都不愿意要,“實和娘說:我沒個白襖兒穿,娘收了這段(緞)子衣服,不拘娘的甚么舊白sù@②襖兒,與我一件兒穿罷”。連以色相事人的妓女也對白色衣物有強烈的喜好。晚明之時的女性崇尚白色,具有反傳統的意義。在上古時代,商朝尚白,周人尚赤。西漢初年仍然崇尚紅色,到了漢武帝時才為之一變,崇尚黃色。東漢初,欽定的《白虎通·德倫》講到五行關系,突出了“土居中央”,因而土之黃色成為尊貴的象征。可見《金瓶梅》的女性崇尚白色,與風行千余年的尊貴黃色大相異趣,是逆傳統的一種時尚。其次,古代小說對服飾有多方面的描寫,如禮服、官服、盛裝、便服、敞衣、內衣、帽子、鞋靴等,從中映現出時代的風尚與個人的趣味。話本《蔣興哥重會珍珠衫》中的“祖傳之物”珍珠衫、《蘇知縣羅衫再會》中的“老母所制”的羅衫,成了兩個話本故事主人公悲歡離合、生死相逢的信物。《紅樓夢》第四十九回寫道:“黛玉換上掐金挖云紅香羊皮小靴,罩了一件大紅羽紗面白狐貍皮的鶴氅,束一條青金閃綠雙環四合如意絳,頭上罩了雪帽。二人一齊踏雪行來。只見眾姊妹都在那邊,都一色大紅猩猩氈與羽毛緞斗篷,獨李紈穿一件青哆羅呢對襟褂子,薛寶釵穿一件蓮青斗紋錦上添花洋線番lín@③絲的鶴@④;邢岫煙仍是家常舊衣,并無避雪之衣。”上述大觀園的小姐與少婦們在雪天的穿著衣飾,體現著各人的身份與地位。林黛玉與眾姊妹穿著富麗華貴,李紈穿著樸素單調,是與她的寡居心境有關,邢岫煙是家常舊衣,是因為她的家境寒酸。
  上面我們結合具體作品,論述了中國古代小說中體現出的節俗、婚俗、葬俗、飲食與服飾習俗的特點。當然,古代小說反映出的世風民俗并不止于此,內容是非常廣泛的,如宗教習俗、人情習俗、青樓習俗、江湖風俗、市井習俗、鄉野風俗、行會習俗等等。可以說,人世間所有的民風世俗都能在古代小說中找到,古代小說中積淀著形象生動、豐富多采的民族風情習俗大觀。
  作者簡介:王啟忠,1936年生,現為黑龍江社會科學院研究員。
                    〔責任編輯:許總〕*
  字庫未存字注釋:
    @①原字木加隔字左半部分
    @②原字纟加素
    @③原字羚去右半部加巴
    @④原字敞下加衣
  
  
  
江海學刊南京152-157G0文化研究王啟忠19961996 作者:江海學刊南京152-157G0文化研究王啟忠19961996

網載 2013-09-10 21: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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