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緣政治思想對俄羅斯外交政策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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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年來,俄羅斯國內有關地緣政治問題的學術研究非常活躍,其理論成果和實際應用都十分引人注目。地緣政治學研究的是“由人地關系所決定的社會地理單位之間特殊的相互利益關系和相互影響的能力”。(注:王逸舟著:《當代國際政治析論》,上海人民出版社,第181頁。)地緣政治的立場、觀點和方法常被用來確定和校準國家的對外政策,這在那些涉及國家安全與發展的政策性問題上表現得尤為明顯。在某種意義上,地緣政治學也是一種指導國家對外政策制定與實施的理論體系,“是一種關心以保障國家安全為背景的外交政策的空間邏輯”。(注:參見(俄)《莫斯科大學學報》(社會科學—政治學研究版),1993年第4期。)俄國學者認為,俄羅斯擺脫國際困境唯一出路在于,應該以地緣政治理論和方法來指導自己的國際行為。在這種強烈的“入世”思想推動下,加上政策決策階層的有意引導,地緣政治思想對俄羅斯外交政策產生了深刻影響。
  作為一個重要的鄰國,俄羅斯對我國既曾產生過積極的,也曾產生過消極的影響。因此,關注俄羅斯地緣政治研究的進展情況,對我們發展中俄關系有重要的現實意義,對我們研究地緣政治理論也有著重要的學術借鑒價值。
      一、俄羅斯的“地緣政治熱”
  目前,“地緣政治”一詞已成為俄羅斯社會政治生活中的習慣用語之一,探討地緣政治問題也正成為政治生活和學術活動中的一個熱門課題。這主要表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一)政治家們經常用地緣政治名詞為自己的政治見解作注腳,且已成為一種風氣。
  葉利欽總統多次在國情咨文中使用地緣政治學概念來說明問題;久加諾夫也著文表明共產黨人對俄羅斯地緣政治環境的看法;(注:參見(俄)《俄羅斯真理報》,1995年11月23日。)日里諾夫斯基的《向南方最后的沖擊》甚至被認為是俄羅斯自由民主黨的地緣戰略總綱領。各種政治人物在其政治宣言、演說和政論性文章中都頻繁地使用為數不多的地緣政治名詞,雖然他們要說明的是一些千差萬別的,甚至是互相矛盾的政見。與此同時,俄羅斯國內的傳播媒體也推波助瀾,把“地緣政治”一詞“炒”得火熱,可以說,它已成為當今俄國報刊、廣播、電視評論員和專欄作家們使用頻率最高的詞匯之一。
  (二)在俄羅斯,許多學術機構也都開始涉足地緣政治研究。這些研究或多或少得到了官方的資助和鼓勵,其研究成果也直接或間接地服務于對外政策的決策與執行。
  俄羅斯科學院地理研究所便是其中之一。1994年,該所制定了新的《研究計劃和研究結構》,把“地域發展的社會文化和政治因素”與自然地理、地理學方法論并列為三大研究主題,并把研究“現代地緣政治變化的文化、歷史和社會因素”放在突出重要的位置上。在此范圍內,首要的研究對象是“歐洲和前蘇聯地區的地緣政治變化”、“地域一體化和地域解體化的文化歷史的社會經濟因素”,等等。這份文件一再強調,“對由前蘇聯和東歐國家劇變引起的世界范圍內,特別是歐洲地緣政治變化的研究顯得特別緊迫”。(注:參見《地理學譯報》(北京),1994年第3期,第17~18頁。)
  進行地緣政治研究的還有“俄羅斯地緣政治和軍事預測中心”等一些著名的機構。該中心與俄羅斯外交部和國家安全機構關系緊密,是重要的“智囊團”之一,對俄羅斯外交政策的制定與執行有較大影響力。這首先因為,該中心主任A·阿爾巴托夫是總統委員會的重要成員,可以直接向葉利欽總統提供咨詢;其次,該中心附屬于俄羅斯科學院世界經濟與國際關系研究所,俄外長普里馬科夫曾長期領導該研究所的工作;第三,該中心研究人員的研究成果多見發于《獨立報》,而該報一直是俄羅斯國家安全部門發表意見的窗口。
  此外,于1992年6月正式成立的俄羅斯“外交與國防政策研究學會”也設有地緣政治研究中心。由于有眾多的政府高級官員參加,該學會具有半官方性質,并一直與外交部保持著十分密切的關系。1994年,在莫斯科大學哲學系社會學—政治學研究所主持下,舉行了一次“圓桌會議”,就地緣政治學的理論和實踐問題展開深入討論,并對俄羅斯地緣政治學的發展狀況進行了較為全面的總結和評價。(注:《莫斯科大學學報》,社會學—政治學研究版,1994年第6期。)
  所有這些組織的活動,構成了俄羅斯地緣政治研究的主流,推動著學科的全面建設和迅速發展。
  (三)以地緣政治為主題的學術論文大量發表。
  1992年以來,以地緣政治為主題的文章大量發表在俄羅斯的學術刊物上,這引起了各國學者的注意。俄國學者較早地發現了這一現象,他們指出:“地緣政治學問題正成為學術期刊上發表的大量論文及國內各種分析中心和專門創辦的雜志的注意中心”;“今天,地緣政治學又煥發了青春,而這發生在俄羅斯”。(注:《地緣政治學:理性最后的避難所》,(俄)《哲學問題》雜志,1994年,第7~8期。)從1995年起,西方學者也開始關注這一現象,并對此進行了廣泛而深入的研究。(注:The new Eurasianism:The Rise of Geopolitics in Russia's Foreign Policy. Europe-Asia Studies,1995,47~6,977~988.)
  在我國,俄羅斯學術界的這一新動向也已受到關注。中國社科院出版的《外國社科論文索引》,一直以提供“國外社科方面的各種新思潮和觀點,特別是新研究成果”的有關信息為辦刊宗旨,(注:見該刊的封二說明。)作為權威性較強的檢索工具,它能夠真實地反應出國外學術界的主要潮流。該刊1995年1~4期俄文“國際關系理論”一欄共收錄文獻條目13個,其中以地緣政治學為主題的有7個,占總條目的54%。經過二次檢索發現,這些文章主要介紹西方地緣政治理論,討論地緣政治熱點問題,以地緣政治的理論方法為工具來分析俄國所面臨的現實國際矛盾和問題等。此外,從1995年第6期起,該刊多次在俄文“政治學流派”部分增設“地緣政治學”專門欄目。與此同時,《外國哲學社會科學文摘》雜志(上海社科院主辦)也組織編譯和刊發了大量譯文,向中國學者介紹俄國地緣政治研究的成果。這表明,我國學者和信息工作者已經注意到了這一現象,并在文獻資料方面做了大量的收集、整理和介紹工作。
  綜上所述,可以說,一股“地緣政治熱”正在俄羅斯政界、學術界、傳媒體系中乃至民間悄然興起。如果這一勢頭能保持下去,今后幾年內,俄羅斯的地緣政治思想必然會逐步成熟起來。
      二、地緣政治思想對俄羅斯外交政策的影響
  本世紀40年代,在美國也曾出現過類似的地緣政治研究熱,對此,英國地理政治學家杰夫里·帕克曾以“理發店中的地緣政治學時代”一詞來形象描述。當時,正是美國“鮮明的新地理政治學”的開創年代,地緣政治學家為冷戰時期的美國提供了“鮮明”的國際地緣戰略。(注:(英)杰夫里·帕克著,《二十世紀西方地理政治思想》,解放軍出版社,第108~126頁。)通過美國的國際行為,地緣政治思想深刻地影響了戰后國際關系演變的整個過程。今天的俄羅斯似乎也正處于這一時代。事實是,在俄羅斯地緣政治研究熱中涌現出大量的“新”理論與“新”方法,已經對外交戰略的制定和具體政策的實施產生了重大影響,并通過俄羅斯的國際行為影響著國際事務。
  地緣政治思想對俄羅斯對外政策的影響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直接推動了俄羅斯對外政策的調整與轉變
  獨立初期,俄羅斯所推行的是企圖全面追隨西方并融入西方世界的“一邊倒”政策。這一政策的失敗,引發了國內關于對外政策的大辯論。其間,地緣政治理論成為人們用來批評政府對外政策失誤的有力武器。歷史上,地緣政治一直是俄羅斯(蘇聯)對外政策的決定因素之一,地緣政治優勢使俄羅斯永遠具有成為世界性大國的潛力和實力,也促成了實現大國地位的愿望和行動。因此,“不考慮在整個俄羅斯歷史上留下不可磨滅印記的俄羅斯的地理位置,就很難理解當前正在經受嚴峻考驗的俄羅斯的國家利益的深刻特點。”(注:(俄)A·巴斯特尼雅科夫,《國家利益論:理論與實踐》,莫斯科:1992年,第34頁。)從這一觀點出發,無論是希望恢復世界性大國地位的“全球主義”者,追求在東西方之間充當平衡角色的“歐亞主義”者,還是尋求在獨聯體地區起主導作用的“地區主義”者,都嚴厲批評對外政策中的“歐美中心主義”。他們指出,“俄羅斯仍然沒有在國際社會中找到自己的地位”,當前“指望很快就贏得新盟友,尤其是西方的新盟友是不可能的”。不僅如此,西方一直對俄羅斯“保持著防范傾向”,不會主動地幫助俄羅斯恢復世界大國地位,“俄羅斯與西方關系仍存在著惡化的可能性”,為擺脫“俄羅斯在地緣戰略上的孤立和國際地位的削弱”,必須盡快放棄以西方為核心的對外政策,建立在國家利益基礎之上的全新外交戰略。(注:本處引文出自下列文獻: (俄)A·米格拉尼揚《對外政策中真正的和臆想的方針》,《俄羅斯報》,1992年8月14日: 俄羅斯“外交與國防政策委員會制定,并于1994年7月提交國家杜馬外交委員會通過的《俄羅斯的戰略》; (俄)A·阿爾巴托夫《俄羅斯不會在北約中擁有平等的地位》,《獨立報》,1994年7月1日。)
  這些批評大都來看俄對外政策決策機構(如總統委員會、議會負責外交事務的委員會和外交部等機關)和接近最高層的咨詢機構(如“外交與國防政策學會”等)。這些意見顯然對外交政策的決策過程產生了影響,因為,俄羅斯外交政策的調整基本上都是與這些批評同步進行的。1992年8月和10月,即大辯論開始后不久,葉利欽總統兩次公開批評當時的外交政策,認為應重視東方外交,發展與獨聯體和東歐國家之間的傳統關系,加強與第三世界的聯系,改變在國際舞臺上總是對西方說“是”的形象。1993年4月,葉利欽總統簽署了《俄羅斯外交政策構想的基本原則》,全國推行以“解決國家復興這個首要任務”為目標的全方位外交。1994年2月,葉利欽總統在議會發表的《國情咨文》中首次提出了以“恢復大國地位”為核心的總體對外戰略目標,并最終標志著俄羅斯對外政策調整初步完成。
  (二)影響俄羅斯對外政策的決策基礎
  自獨立以來,俄羅斯一直被沉重的孤立感和不安全感所糾纏著,其政策決策者們在飽嘗了“新思維”理論的苦果之后,轉而認為地緣政治“作為國家的外交政策的基礎是非常真實的”。(注:《布熱津斯基是美國地緣政治的一面鏡子》,(俄)《美國》雜志,1997年第5期。)俄羅斯對外政策的指導性文件(注:包括以下文件: 俄羅斯外交部外交政策委員會1993年4月通過的《俄羅斯聯邦外交政策的基本構想》; 俄羅斯聯邦安全委員會于1993年11月2日通過的《俄羅斯聯邦軍事學說的基本原則》; 1995年9月以總統令形式頒布的《俄羅斯聯邦對獨聯體國家的戰略》; 《俄羅斯的戰略》以及近年來的總統的國情咨文等。)無一例外地把地緣利益分析作為認識問題、決定政策的最基本方法之一。《俄羅斯聯邦外交政策的基本構想》指出,確立對外政策框架首先要考慮“近期內俄羅斯地緣政治環境的形成過程”。《俄羅斯的戰略》認為,俄羅斯所處的地緣政治環境的最大特點是,“它已從對抗中擺脫出來,這是一個優勢”。
  在地緣利益分析基礎上產生了“近鄰—遠邦”(注:Ближнее-Далёгое Зарубежье.)概念群。這一概念群首見于《俄羅斯聯邦軍事學說的基本原則》,作為官方理論,它們迅速被學術界和傳播媒體所接受。這兩個新的概念構成了一個地緣政治劃分體系,為俄羅斯政治家們在制定對外戰略、實施外交政策時分辨地緣政治利益提供了一個較為嚴謹的分析標準。
  “近鄰—遠邦”二分法表明,俄羅斯對外政策的總體目標是想在國際社會中建立起一種地緣政治均勢。對俄羅斯來說,這一均勢的價值在于:俄羅斯以“近鄰”地區為基地,取得與西方國家平等的大國地位。1995年7月,俄羅斯聯邦國防科學實踐會議提出了對建立全歐和平與安全框架的看法,建議以歐洲安全與合作組織為這一框架的核心,以北約、獨聯體和由前華約的東歐國家所組成的一個新集團作為歐安會組織的三大支柱。這說明,俄羅斯把“近鄰”看作是一個地緣政治識別標志,表明這些國家與俄國具有某種特殊的利害關系,它包括傳統的歷史聯系、現實的利益一致和長遠的一體化趨勢等多方面的內容。“近鄰”概念多少帶有一些劃分勢力范圍的色彩,表明俄羅斯對這一地區的利益獨占,正如《俄羅斯聯邦對獨聯體國家戰略》所指出的那樣:“在同第三國或國際組織協作時必須使對方意識到這一地區首先是俄羅斯利益之所在”。以此為基礎,葉利欽總統在49屆聯大上要求聯合國賦予俄國軍隊在這一地區進行“維持和平”的權利。
  俄羅斯一直認為,一個國家的地緣利益邊界應該大于它的行政邊界。據此,俄國學者從“近鄰—遠邦”概念群演繹出“內部邊界—外部邊界”概念群。俄羅斯與近鄰國家之間以及近鄰國家相互之間的邊界為“內部邊界”,其特點是互不設防,并在海關、居民出入境等方面執行較為寬松的制度;與之相對應,“近鄰”國家與其它國家之間的邊界是“外部邊界”,應由俄羅斯和邊界國來共同防御。因此,“外部邊界”實際上就是俄羅斯擴展了的國防邊界。1994年,獨聯體國家首腦會議(阿拉木圖)期間,在俄羅斯的堅持下,這一組關于邊界防務的新概念被提交會議討論,但并未獲得所有與會國家的支持。1995年以來,俄羅斯并未放棄“外部邊界”理論,它所推行的在獨聯體地區建立共同防空體系等軍事一體化政策,實際上都是這一理論的重要體現。
  (三)影響對外政策實施的原則與方法
  俄羅斯認為,“遠邦”國家,特別是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反對獨聯體地區成為俄獨占的利益區的企圖十分明顯。因此,俄羅斯必須使用包括政治、經濟、軍事和外交手段在內的任何方式來維護這一勢力范圍,使之不受外來競爭的影響。對此,本文準備用“里海石油運輸管道之爭”這個案例(Case)來進行說明。
  里海地區的石油和天然氣資源豐富,被認為是“第二個中東”。蘇聯解體之后,西方國家加緊向這一地區滲透。1993年5月,美國謝夫隆公司與哈薩克斯坦達成開發哈境內田吉茲油田的協議。1994年,一個包含了10家西方石油公司(其中有5家美國公司)的跨國財團與阿塞拜疆達成開發里海大陸架石油資源的協定。這兩項“世紀合同”簽定后,如何從里海地區這一內陸區域向外部,尤其是向西歐運送石油或天然氣就成為一個利益攸關的問題。有關各方為使管道的走向更符合本國的利益,展開了激烈的斗爭。這就是所謂的“里海石油管道之爭”。(注:各方提出的石油外運管道方案主要有以下幾個(按地理位置分類): 1.南方管道方案。它包括: (1)土耳其方案 阿塞拜疆——土耳其——地中海 (2)伊朗方案 阿塞拜疆(土庫曼斯坦)——伊朗——波斯灣 (3)格魯吉亞方案 阿塞拜疆——格魯吉亞——黑海——地中海 2.北方方案。也就是由俄羅斯提出的方案: 阿塞拜疆——俄羅斯——黑海——地中海 3.其它的方案,如由哈薩克斯坦經中國達東亞地區的管道。 資料來源:《光明日報》,1995年10月20日。)
  里海石油運輸管道之爭最為引人注目之處是,它展現了西方國家與俄羅斯在中亞和高加索地區進行爭奪的全景。中亞地區,對俄來說是極為敏感的“南方軟腹部”,涉及俄羅斯對外政策的核心內容,即勢力范圍的問題。俄羅斯認為,西方石油資本的流入是施加政治經濟影響的先兆。為達到排擠外來競爭、控制這一地區的目的,俄羅斯必須牢牢控制住里海石油外運的通道。
  為此,俄羅斯與競爭對手之間進行了激烈的較量:
  首先,努力減少自己提出的方案中的不利因素:增加對現有管道的投入,以增強其運輸能力和國際競爭力;以武力解決車臣問題,解決已方管道所經過地區的安全問題。后者在俄羅斯被稱為是整治“可開發的地緣政治空間”(注:參見《東歐中亞研究》(北京),1994年第3期,第17頁。)行動。
  第二,加強對里海周圍的高加索和中亞地區的控制力度。
  俄羅斯在很短時間內,綜合運用政治、經濟、軍事和外交手段加強了與里海沿岸地區國家的關系,一定程度上消除了離心傾向:在阿塞拜疆,親土耳其的埃里奇別依政權被推翻;格魯吉亞也開始與西方拉開距離,加入獨聯體一體化進程;俄羅斯邊防部隊被直接派駐到土耳其——亞美尼亞邊界和阿塞拜疆——伊朗邊界;高加索集團軍得以重建,俄羅斯在南高加索地區重新開始部署軍事基地群。
  此外,俄一直注意加強與白俄羅斯和哈薩克斯坦的關稅聯盟,以此來牽制土耳其對中亞和高加索國家的吸引力。與土耳其相比,俄羅斯的經濟實力和供應能力要強大得多,這一點是所有環里海國家所不能忽視的。
  第三,盡量增加對手方案中的不利因素。
  通過努力,俄羅斯已經掌握了解決阿布哈茲問題的主動權,對引起亞美尼亞和阿塞拜疆之間沖突的納希切萬問題也保持著很大的影響力,不僅如此,俄還曾一度暗中支持土耳其境內的庫爾德反政府武裝。伊朗方案、格魯吉亞方案和受美國支持的土耳方案所設計的石油管道必須經過上述三個地區,因此,通過控制這三個沖突地區,俄羅斯就可以對競爭對手的管道方案施加影響,尤其是在敏感的安全問題方面。
  第四,在與俄羅斯的地緣爭奪中失敗后,1995年,土耳其單方面提出修訂《蒙特勒條約》,制定新的海峽航行規則,限制大型油輪的通過,以期用博斯普魯斯海峽的控制權來對俄國方案施加負面影響。針對土耳其的報復行動,俄羅斯很快就組織起一條取代海峽運輸的陸上石油管線,這條線路經過保加利亞和希臘,方便快捷,具有一定的競爭力。
  1996年初,這場爭奪戰的第一階段已經塵埃落定。在美國的干涉下,里海石油開發跨國財團委員會最終決定,同時使用俄羅斯方案和格魯吉亞方案,將來石油開采量擴大時,才起用土耳其方案。這顯然是一個折中協議,但俄羅斯已經很滿意了,因為從地緣政治意義上來說,“平局總比失敗要好得多”。
  從上述分析中不難發現,俄羅斯在對外政策中采取了一種保持地緣政治力量平衡的原則和方法,即在各種力量之間“尋求靈活的均衡的政策”。
  俄羅斯認為,在目前的形勢下,“靈活的均衡的政策”是切實可行的,因而每次在與西方國家的外交斗爭失利之后,俄羅斯總會首先采取兩方面的應變措施:或是加強與“東方國家(中國、印度、中東地區)”的關系,或是在獨聯體地區政策上有所行動。前者,是在“遠邦”國家之間搞平衡(類似于冷戰時代的地緣三角關系或所謂的打“東方牌”),而后者更可以起到一石多鳥的作用,即既加強了對獨聯體地區的控制,又對一直垂涎于這一地區的西方國家起到回擊作用,還可以平息國內對政府外交政策失敗的不滿情緒。(注:參見《俄羅斯的戰略》。)
  綜合上面的討論和分析,可以得出結論:地緣政治思想對俄羅斯對外政策的決策基礎、總體目標和具體實施的原則方法都產生了深刻影響。隨著形勢的發展,這種影響還會保持下去,并且有進一步加強的趨勢。這一趨勢最重要的表現就是地緣政治理論對俄軍的軍事戰略也產生了重要影響。1995年,俄羅斯總參學院召開的軍事哲學討論會上,俄國的軍事思想家們已確定把“地緣政治”作為發展俄羅斯軍事戰略思想的參考學說,這很能說明問題。(注:(俄)《紅星報》,1995年2月3日。)
      三、思考與建議
  俄羅斯的“地緣政治熱”并不是一個孤立的現象。冷戰結束前后,由于國際社會中同時存在經濟格局一體化和政治體系解構化兩種發展趨勢,探討世界地緣政治結構及各國在新的國際格局中的地緣政治地位等問題便顯得十分重要了。從80年代初開始,國際格局的劇烈變化推動了地緣政治思想在世界范圍內第三次興起。前面的兩次也分別發生在新國際格局形成前后:第一次發生在一戰前后(1904~1937),以麥金德和豪斯浩弗為代表的大陸中心學派產生并得到了發展;第二次發生在二戰期間和二戰后(1945~1973),以斯皮克曼為代表的邊緣地帶論興起并發展成熟。蘇聯解體后,地緣政治研究再次受到各國學者的高度重視。在美國,以Z·布熱津斯基、S·亨廷頓等人為代表的當代地緣政治學家們試圖以文明或政治文化差異為標準在地圖上劃一個“橢圓形”的或曲線形的沖突地帶;(注:Z·布熱津斯基著:《大失控與大混亂》,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2年。 S·亨廷頓《文明的沖突》,(美)《外交》季刊,1993年夏季號。)在歐洲,雖擁有“歐洲地緣政治預測中心”等多所研究機構,但學者們仍不滿意,要求政府對地緣政治專家們的意見應給予更多的重視。(注:參見(法)《快報》周刊,1997年1月2日。)在國際學術潮流的影響和刺激下,俄國的地緣政治理論也開始發展起來。
  地緣政治思想對俄羅斯外交政策所產生的影響也不是偶然的。俄國學者認為,在冷戰時期,西方國家就利用地緣政治理論來反對蘇聯。蘇聯解體之后,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弱俄、防俄的意圖仍沒有變化。針對俄羅斯恢復大國地位的愿望和行動,西方提出了以“地緣政治多元化”(注:Zbiginiew Brzezisiki,The Premature Partnership,Foreign Affairs,volume 73/2,P. 70.)為核心的新戰略,對俄羅斯傳統的勢力范圍進行滲透,其主要標志就是北約東擴和鼓勵烏克蘭和其它獨聯體國家的離心傾向。此外,西方石油資本迅速流入中亞和南高加索地區的事實也表明,在地緣經濟領域內,西方與俄國的戰爭已經開始。嚴酷的地緣政治事實和對外政策的失利,使俄國學者和決策者們不得不考慮地緣政治和地緣戰略問題。
  國際學術潮流的影響、現實政策需求的推動是俄羅斯地緣政治思想興起的主要原因。僅注意到這一點是遠遠不夠的。對我們來說,關注俄羅斯地緣政治研究熱的發展狀況,研究地緣政治理論對俄國外交政策的影響還具有更重要的意義。
  (一)研究俄國地緣政治思想發展的現實意義
  在研究和探討俄羅斯問題時,首先應認識到,俄羅斯仍然是個大國,這不僅是因為它在國際法意義上繼承了蘇聯的安理會常任理事國地位,更重要的是,從地緣因素(即地域、自然資源、經濟潛力、包括知識力在內的人力因素和軍事動員能力等)來看,俄羅斯超過了歐亞大陸上的任何國家。因此,在未來的國際事務中,俄羅斯的行為必然會對國際社會產生重要影響。其次,俄羅斯是我國最大的鄰國,與我國有著4000多公里的陸上邊界。同時,它對與我國接壤的蒙古國、朝鮮、越南、印度、阿富汗和塔、哈、吉三個中亞國家有著較強的傳統影響力。俄羅斯的國際行為必然會對我國的地緣政治環境產生深刻影響。第三,俄羅斯還是近現代史上對我國影響最大的國家之一,我國既是沙俄侵略擴張政策的最大受害者,也是俄國進步思想,特別是馬列主義的主要受益者之一。在許多方面,俄羅斯的經驗和教訓對我國都是有借鑒價值的。
  因此,我們無論如何也不能對俄羅斯的“地緣政治熱”視而不見。更為重要的是,作為一種政策指導性很強的學說,俄羅斯的對華政策多少也受到了地緣政治因素的影響,其表現是:
  首先,俄羅斯獨立初期,中俄關系基本上保持了平穩發展的態勢,這與中國政府所做的巨大努力是分不開的。然而,在俄羅斯的對華政策中曾一度出現不和諧因素,如在國際上追隨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在人權等問題上指責中國等。但俄羅斯很快就認識到“同中國的友好可以使俄羅斯在發展同西方關系時有一個可靠的后方”。(注:(俄)A·阿爾巴托夫:《地位的變換,俄國外交中的中國》,《獨立報》,1994年5月27日。)出于改善周邊環境和謀求與西方國家實現某種戰略平衡的雙重考慮,俄羅斯在后來的對外政策調整中糾正了這些失誤,并注意加強對華政策的力度,積極發展中俄雙邊關系。
  其次,1994年以來,俄羅斯與美國等西方國家在北約東擴、前南問題等問題上的矛盾逐漸激化,在歐洲出現了所謂的“冷和平”。(注:參見A·科濟列夫:《伙伴關系,還是冷和平?》,(美)《外交》季刊,1995年夏季號。)與此成鮮明對比的是中俄關系迅速發展。在此背景下,俄羅斯開始重視東方外交,并主動提出與中國“建立面向21世紀的長期穩定的建設性伙伴關系”。俄羅斯的出發點之一,是利用中國的國際影響和地位來部分抵消美國施加的壓力。
  第三,俄羅斯的對華政策服從于其世界戰略,指導方針仍然是“靈活的均衡政策”原則。因此,中俄關系在形式上雖然超過了俄美關系,已建立起高層定期會晤協商和對話機制,但在發展包括經貿關系在內的雙邊實質關系方面,俄方仍然不夠積極主動。俄羅斯對華政策的短視現象將嚴重制約兩國關系的長遠發展。此外,這種“靈活的平衡原則”不僅指利用中國的影響來減輕西方壓力,還包含了利用西方因素來平衡不斷增強的中國影響力這一意圖。1997年,在江主席訪問美國的同時,俄日首腦會談也在伊爾庫茨克拉開緯幕。顯然,俄國希望在亞太地區,尤其是東北亞地區建立俄美中日四方聯動機制。
  “不知諸侯之謀,不能預交”。(注:《孫子·九地篇》。)通過對俄羅斯的地緣政治思想發展情況的研究,可以使我們更清楚地了解對方的戰略思維方式,在發展雙邊關系中做到“知彼知己”,這就是開展這項研究的現實意義之所在。
  (二)研究俄羅斯地緣政治思想發展的理論價值
  與俄羅斯相似,我國的地緣政治理論研究也正處于起步階段。俄羅斯地緣政治思想發展的過程為我們提供了一個作橫向比較的參照系。同時,由于所處的國際大環境基本相似,俄羅斯的實踐經驗又可以直接為我們所借鑒,并為我們的理論研究提供了一個可靠的檢驗手段。
  1990年以前,中國大陸的學術期刊上鮮見“地緣政治”一詞,大型工具書均把地緣政治學看作是服務于資本主義的“反動理論”。據筆者的不完全統計,1980到1990年這10年間,國內發表關于地緣政治方面的論文僅5~6篇,其中主要是譯文和介紹西方理論的文章。國內可以找到的文獻資料也只有麥金德和斯皮克曼等少數學者的幾本代表性著作(均是由商務印書館在五六十年代出版的或80年代再版的)。
  1991年以后,中國的地緣政治學研究出現了繁榮景象。南開大學于1993年出版了王正毅先生的專著《現代地理政治學》。北京大學的葉自成先生開設了地緣政治學課程,并撰文呼吁建立中國特色的地緣政治理論體系。(注:《世界政治與經濟》(北京)雜志,1997年第4期。)軍事科學院、國防大學和其它軍事院校也進行了相關地緣戰略問題的研究,一批以此為課題的碩士、博士研究生通過了論文答辯。此間,解放軍出版社出版了J·帕克和P·奧沙利文等當代英國“地理政治學家”的一些著作(李亦鳴先生等譯),王正毅先生也于1997年推出了關于東南亞地緣政治構造的新作。與“京”派學者的理論探討相呼應,“海”派學者在應用性研究方面也取得了突出的成就。馮紹雷先生的《國際關系新論》和《制度變遷與對外關系:1992年以來的俄羅斯》進行了有益的嘗試。上海社科院的屠啟宇博士更是以《超越疆界》為題對國際格局的變化和發展趨勢進行了系統的地緣分析。(注:《東方》雜志(北京),1995年第1期,第47~50頁。)此外,國外的一些最新著作也被介紹過來,如布熱津斯基的《大失控與大混亂》、《大棋局》,以地緣政治方法研究中國問題的名作《長城與空城:中國在尋求安全》,等等。
  當然,我們對地緣政治學的研究才剛剛起步,與同處一個階段的俄羅斯相比,無論在理論建設還是實踐研究方面都顯得有些落后。這主要表現在:
  1.在俄羅斯已建立了專門性的地緣政治研究機構,多次召開有關學術會議。而在我國,地緣政治問題的研究還處在“個體”階段,學者們獨居一方,各自為戰,在理論研究和資料信息的收集和利用方面還沒有形成規模效應。
  2.目前,俄羅斯的理論研究已擴展到一些最前沿的課題,例如1995年美國陸軍信息戰研究報告中提出的“信息革命對世界地緣政治的影響”這一命題,俄國學者已對其展開了相關研究。(注:《地緣政治學,學科的歷史與現代內容》,(俄)《政治學研究》,1996年第2期。)在實踐方面,俄國學者把地緣政治理論運用于國內政治,提出“地緣政治整合理論”;在研究方法上,也有所創新,使用包括量化、模型化等方法在內的現代政治學手段,來描述和評估已出現的和可能出現的國際體系。而在我國,對近代地緣政治學理論的研究和探討才剛剛開始,在實際應用方面,有不少學者開始對我國所處的國際環境,尤其是周邊環境進行地緣政治分析,這是當前的主要任務,然而,這項工作還沒有受到應有的重視。
  從歷史經驗來看,地緣政治思想對各國政策的影響比其它任何國際關系“顯學”都要深遠。因此,加強這方面的研究工作是十分必要的。在現有條件下,首先要做的是把國內進行地緣政治研究的學者組織起來,建立相應的研究機構,或至少是民間學術團體,以便于開展交流,加強合作;其次,組織人力進行資料建設,除了翻譯經典性著作外,還應重點介紹當代歐洲、美國和俄羅斯的地緣政治學研究和實踐所取得的最新成果,這樣會使我們的研究工作更具有開放性和實用性;最后,應強調的是,國際格局的轉型期是研究和檢驗地緣政治理論的最佳時機,我們應抓住這一機遇,鼓勵和吸引更多的學者參與這方面的研究。但目前,還沒有理由說“吾道不孤”。
解放軍外語學院學報洛陽108~114 125D7國際政治葛瑞明199819981991年以來,在俄羅斯興起了一股研究地緣政治問題的熱潮。由于地緣政治思想具有很強的政策指導性,它直接推動了俄羅斯對外政策的調整與轉變,并對其決策基礎、總體目標和政策實施的原則、方法都產生了深刻影響。作為一個重要的鄰國,俄羅斯曾對我國產生過積極和消極的影響,因此,關注在俄羅斯出現的地緣政治學研究熱,跟蹤俄羅斯地緣政治思想的發展,研究它對俄羅斯外交政策的影響都是十分必要的。俄羅斯/地緣政治熱/外交政策/影響葛瑞明 作者單位:解放軍外國語學院基礎部 471003 作者:解放軍外語學院學報洛陽108~114 125D7國際政治葛瑞明199819981991年以來,在俄羅斯興起了一股研究地緣政治問題的熱潮。由于地緣政治思想具有很強的政策指導性,它直接推動了俄羅斯對外政策的調整與轉變,并對其決策基礎、總體目標和政策實施的原則、方法都產生了深刻影響。作為一個重要的鄰國,俄羅斯曾對我國產生過積極和消極的影響,因此,關注在俄羅斯出現的地緣政治學研究熱,跟蹤俄羅斯地緣政治思想的發展,研究它對俄羅斯外交政策的影響都是十分必要的。俄羅斯/地緣政治熱/外交政策/影響

網載 2013-09-10 21:2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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