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域『血戰異域十一年』——國軍緬甸孤軍的故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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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三節

  這一戰從6月16日一直打到8月23日,孤軍經過3個月的狼狽的撤退,以殘兵敗將迎擊緬甸國防軍,內心的恐懼和沉痛,每一小時都在增加,我們真正是到了進一步則生,退一步則死的地步。

  在緬軍向我們哨兵攻擊的同時,他們另一團約2000人,配備最優良的英式武器,向勐果進攻,直趨原始森林的邊緣,一舉切斷我們的退路,像鐵剪一樣,兩片利刃,分別由南北兩面,夾向小勐捧,當情報傳來時,我們司令部的人相顧失色,這并不是要趕我們回國,而是處心積慮的要消滅我們了,談判不過是礙眼法而已,這對我們的打擊是很大的,尤其是,我們從沒有和緬軍作戰過,不知道他們的戰斗力如何?

  但事已如此,除了勝利,便是戰死,我們已沒有第3條路可走了。

  在這兩個月的會戰中,證明了緬甸人是英勇的,緬甸軍隊也和我們同樣的饒勇善戰,我們承認他們是第一流的對手,他們最后歸于失敗,以及以后所有進攻都歸于失敗的原因,在我們說,應該感謝他們軍隊風紀的敗壞,他們沒有不戰勝我們的理由,可是卻硬是失敗了,我們從沒有想到世界上還有比緬甸軍紀更敗壞的軍隊了,他們對他們本國同胞,比對敵人還更要慘無人性,蠻無理性,姦淫燒殺4個字每一樣使我們這些外國人忍不住髮指,緬甸善良的老百姓在他們國防軍的刺刀下貢獻出金銀飾物,緬甸的良家婦女在他們國防軍的拳打腳踢下哀號著被剝去衣服。

  結果是,緬軍像一條駛上了沙漠的獨木舟,而我們這些異國的軍隊,卻在緬甸人的協助響導下,反過來截斷他們的退路,一批一批的把他們擊斃和俘虜,一直到8月23日,他們承認失敗為止。

  和陸上攻勢并進的,他們的空軍也出動轟炸,孤軍不得不撤出小勐捧,退入山區,但這不過是暫時現象,在躲過緬軍的銳氣后,根據當地人的情報,我們從新反攻,由709團副團長張復生担任敵前總指揮,278團沉鳴鑄的一個營和葉鼎的一個營,陳良的一個營和709團董亨恆的一個營,共兩個營担任突擊,這幾位營長,他們的英勇事蹟和忠心耿耿,我想戰史上應記載他們的,中緬邊區的反攻大業,全建筑在他們這些鋼筋上,雖然他們一直不為外人所知,但他們用血寫下這篇史實,卻是真的啊!

  6月28日,在緬軍發動攻擊12天后,李國輝將軍下令反攻,而緬甸政府也頒佈全國總動員令,增援到1萬馀人,準備入山搜索,而我們就在他未立定腳根前行動,董亨恆營長率領他的4百多位弟兄,以奔襲的戰術,在山叢中7個小時奔襲140里,于拂曉時分,抵達勐果。

  這是沒有聲音的一戰,那一夜,滿天星斗,沒有月亮,大地上清瑩的像水晶一樣,4百多條黑影飛一般的前進,沒有聲息,沒有火光,只有雨點般的腳步聲在響,當我們抵達勐果時,緬軍的哨兵已被從背后躍起的我們的弟兄們掐住脖子拖走了,董亨恆營長親自在前面率隊,占領該鎮,在悲憤莫名的當地土人指導下,董營長率隊沖進緬軍軍團司令部,可是,他還是去遲了,當他沖進去的時候,那位緬軍團長光著身子翻牆脫逃,熱烘烘的被窩裡縮著一個赤身露體,戰慄不已的百夷少女。

  『我如果抓到他,』董營長憤怒的對我說,『我會當著那少女,唾他的臉!』

  我們擊潰緬軍這個團后,緬甸空軍對我們的轟炸更為勐烈,于是,他們的空軍總司令座機被我們擊中,總司令跳傘逃走,座機撞毀在景棟山上,這位總司令現在是緬甸國防部長,我想用不著說出他的名字了,雖然我們從不為己甚───當時如果我們要抓他,會抓住他的,但他迄今似乎都認為那一次被擊落是他的奇恥大辱,我們不敢說他主張消滅我們是為了這一件恨事,不過,從那一次以后,他對我們的仇視陡的增加,卻是事實,我們不愿開罪任何一個人,環境卻逼我們開罪,那叫我們如何是好?

  趁著有利于孤軍的形勢,我們托土人再帶給緬軍一個照會,吁請兩點,一點是釋放和談代表,一點是不要再繼續切斷我們的退路,但緬軍的答覆是痛罵我們『殘忍』,責備我們發動『無恥的夜襲』,堅持一定要把重兵屯在森林邊緣,最后警告我們這些『殘馀』說,他們將在7月5日堂堂正正發動總攻,這答覆使我們弟兄們悲憤發抖。

  7月5日那一天的一早,緬軍果然向我們攻擊了,這一戰的壽命只維持了4個小時,未到中午,便行結束,我們的收穫是100多具緬軍的尸首,4輛大卡車(大概就是大其力增援的那4輛),和被我們活捉的將近300人緬軍,而我們卻只傷亡11個弟兄───他們為國戰死在萬里外的外國國土上,骨灰現在供在我們孤軍的忠烈祠裡。

 

 第三章 第一次中緬大戰

  第三章 第四節

  從7月5日到8月5日,這1個月間,雙方成膠著狀態,可是,到了8月5日,緬甸政府頒佈他們舉國動員以來的總攻擊令,我們才第一次嘗到勐烈炮火滋味,在緬軍總攻擊后不久,孤軍便撤出勐果,接著撤出公路線,向寮國邊境叢山中退卻,當退卻時,大家回顧兩個月來慘澹經營的基地,廢于一旦,而前途比我們初來緬甸時還要淼茫,一旦退入叢山,又與瘴氣毒蚊為伍,不知何日才能生還,大家更覺頹喪。

  但是,我們在日暮途窮的時候,緬軍仍窮追不捨,兩門81重炮和4挺30輕機槍把我們團團圍住,就像是往陷阱裡投火求一樣,集中炮火向我們轟擊,以致弟兄們連頭都抬不起來,中午之后,緬軍攻擊更為勐烈,傷兵不斷的抬下來,前衛受不住壓迫,也逐漸向核心山頭后撤───這是我們入緬以來情況最惡劣的一天,李國輝將軍在一個被巨炮震撼得搖搖欲崩的山洞中召開緊急軍事會議,商量應變,大家只有面面相覷,估計剩下的彈藥已不能支持到明天了。

  在那洞口漏進來而又反射到各人身上的微弱陽光裡,我看到一個個臉色蒼白。

  這時候,僑領馬守一被哨兵領進來,他的衣服被沿途的荊棘撕破,鞋也裂開了大口,眼睛發亮,一屁股坐下來,向我們報告噩耗,原來緬軍已把大其力、小勐捧、勐果、阿卡等地所有的華僑全加逮捕,無論男女都橫加烤打凌辱。

  緬軍對他們的同胞尚切那麼野蠻,現在,更何惜于中國人,我的毛髮禁不住的在根根的往上倒豎。

  『李將軍,』馬守一先生嘶啞的喊,『你們是祖國的軍隊,救救我們,救救我們!』

  李國輝將軍沉痛的望著大家,我們自己已到死亡的邊緣,哪有力量升出援手,最后,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

  『我們沒有彈藥!』

  『我可以供應!』馬守一先生說,他保證天亮前可以向緬軍或是泰國購買若干發───他沒有欺騙我們,在天黑后,他送來4千發子彈和一萬緬甸盾,他匆匆的走了以后,我們的軍事會議仍沒有結論,大家都知道,無論去救大其力的華僑也好,或是我們孤軍要活下去也好,必須要先摧毀緬甸軍的巨炮和機槍,但這和老婆要往貓脖子上掛銅鈴一樣,誰去做這件事?又怎麼做到這件事呢?

  最后,張復生副團長站起來,他愿率領敢死隊包抄緬軍背后,去毀滅那6尊使我們戰慄的武器,在徵求哪一個營愿意前往的時候,第3營的營長董亨橫營長應聲舉手。

  『我也去,我跟你去!』我驀然的說。

  『你不可以,你有妻子,老鄧!』

  『你也有妻子!』

  他低下頭,我在他臉上看到一種不祥的陰影。

  天黑下來后,在土人響導下,董營的弟兄俏俏的撤出火線,向后山前進,中夜時分,忽然大雨傾盆,伸手不見5指,敢死隊折向西南,再折向西,卻想不到,緬軍的一個營這時也正在向我們背后包抄,兩支迂迴的軍隊在狹小的山口猝遇,發生了使我們損失最慘重的一惡戰,董亨恆營長身中兩槍,被傷風菌侵入傷口,我們沒有醫藥拯救他,兩天后,他呼號著慘死在他那從夜柿倉促趕回來的妻子的懷抱裡,遺下一個女兒,現在不知道她們流落在何方?

  第一連楊仲堂連長,當場被亂槍打死,葬身谷底,始終尋不著他的尸首,第7連連長和第9連連長也都戰死,可惜我記不起他們的名字了,但我相信他們的忠魂和石建中將軍在一起,為我們祈福。

 

  第三章 第五節

  這一次的遭遇戰使我們第3營連長以上的官長全部殉難,隊伍潰不成軍,哀叫呼號之聲,震動山谷,張復生團長據守在一堆巨石后面,仰天大哭,這真是天絕我們了。

  但他在槍聲稍息之際,大聲命令未死的弟兄們,有排長的聽排長指揮,有班長的聽班長指揮,沒有班長的各自為戰,向敵人炮兵陣地進擊。

  『向前沖,我們死也要死在那裡!』

  張復生團長,他勐的跳起來,沿著水溝沖上去,一個傷亡慘重,被擊潰的敗軍這時受到他英勇行動的感召,大家重新集結,把生命交給他們長官,向山崖勐撲,緬軍的那一個營不得不節節敗退,于是,我們的弟兄,踏著血跡,跟了進去。

  這是一場慘敗后的大勝,我們攻進緬軍的砲兵陣地后,把那兩門81重砲和那4挺30輕機槍毫無損傷的俘虜到手,李國輝將軍乃下令進攻大其力,現在,是我們擁有可怕的攻擊武器,而緬軍空無所有了,這種剎那間便把戰局顛倒過來的事蹟,今天談起來,仍歷歷在目。

  就在這一仗之后,我們重新回到小勐捧,勐果,并進入大其力,阿卡。

  在進入大其力后,緬甸國防軍的復文來了,解釋從前扣押丁作韶先生,馬鼎臣先生,和逮捕華僑,都是政府的事,軍方不知,務必原諒,并請求把被俘的緬軍釋放,對這種類似兒戲的外交文件,使我想到中日之戰兩廣總督向日本索回軍艦的稀奇往事,但我們從不逼人太甚,一共俘虜了將近6百位緬軍,我們把他們集中起來,向他們報告我們的反共意義,和介紹他們認識共產黨的本質,3天課程后,1人發給他們100盾,打發他們回去。

  于是,緬軍的第2個復文到了,那就是8月23號,他們聲明同情我們的反共立場,但為了他們的顏面,請我們務必離開公路線和撤出新占領的城市,其他可以一切照舊。

  這同情雖然來的太遲,我們依然接受,第一個回合的大會戰,就這樣的結束。

  這一場會戰,雖然是大獲全勝,可是,我們提出的釋放合談代表的要求,緬甸只接受一半,他們把馬鼎臣先生送回,卻把丁作韶先生繼續扣押,那果然不是緬軍的行動,而是緬甸政府的行動,兩國相爭,不斬來使,對來使的有無禮貌,說明了那個統治集團是否有人類文明───因為,在原始部落裡,來使往往會被煮的稀爛的。

  不過,他們雖然沒有釋放丁作韶先生,卻在我們突襲占領勐果的同時,把丁作韶先生,從景棟大牢中『請』了出來,專機送往眉苗。

  眉苗相當于中國的盧山,是緬甸全國最優美的風景區,位于臘戌、曼德里之間,在英治時代,是英國總督避暑的地方,現在,則是緬甸總統和他們的閣員避暑的地方,有各式各樣避暑山莊的建筑,安靜的像一片真正的世外桃園。

  當丁作韶先生最初被關進景棟大勞,他自知必死,所以,那一天,獄吏『請』他出來的時候,他感覺到無比的傷慟,便偷偷的用一張破紙條,寫給李國輝將軍幾句話,『國輝鄉兄:千萬不要繳械,千萬不要投降,弟命已矣,盼兄等堅定,弟死亦瞑目!』───這紙條從牢中傳出,輾轉到李國輝將軍手上時,我們已進入大其力,但我們卻永記于心,以后,每當情況危急的時候,我們就想起那紙條,───弟兄們戲稱之為『衣帶詔』的那張紙條,便會覺得生氣陡的蓬勃,現在,丁作韶先生,也隨著老長官老伙伴離我們而去了,聽說他在成功大學担任訓導長,我想,他與他共患難的夫人胡慶蓉女士,會一直紀念著我們,只是,見面卻不容易了。

  丁作韶先生在眉苗被軟禁了1年又2個月,在這1年又2個月中,事后丁先生告訴我們,他受到的待遇,成為我們孤軍的寒暑表,當我們戰勝時,他的飲食就好起來,豬排、牛排、咖啡、水果,而且可以到眉苗公園散步,眉苗市長也設宴款待,也為我們的反共大業舉杯,可是,當孤軍戰事不利的時候,牛排沒有了,咖啡沒有了,水果也沒有了,而且不準走出房門一步,偶爾探一探頭,便會遭到昨天還婢膝奴顏的警衛們的喝止,丁作韶先生告訴我們,最使他痛苦的一件事,當孤軍反攻云南,節節勝利的那一段時間內,他幾乎是天天參加宴會的。

  可是,在孤軍開始撤退的那一天,他卻立刻被從宴會席上拖下來,啊,祖國,你強大吧,強大吧!

 

  第三章 第六節

  8月中旬,我們在緬軍地批給養和車輛的供應下,由大其力撤退,這是一個悲壯的軍事行動,大其力那個有兩千多戶人家的縣城,是緬泰邊境最大的一個都市,可是,當我們撤退時,全城卻頓成一空,住民們恐懼野蠻的報復,華僑統統渡河到泰國的夜柿去了,百夷人則通通跟著我們撤退,這些在血統上可以追溯出來是中國人的百夷男女老幼,雜在孤軍中,拋棄了他們的房屋店舖,當天色黃昏,大家撤退完竣的時候,我一個人孤獨的倘佯在那凄涼的沒有燈光的大其力黃土狹街上,面對著無窮的死寂,使我想到三國時代劉備的襄陽撤退,歷史是不會騙人的,人民和我們在一起,這應是我們在戰勝后仍不得不吐出戰利品所激起的憤怒中的唯一安慰。

  我們第一步先撤到小勐捧,在這個小小的平原上,孤軍先停留了一個月,9月間,我們進入勐撒,把勐撒作為復興部隊的基地,勐撒比小勐捧要好的多,是一個擁有40幾個村莊的大盆地,在四周都是插天的高山峻峰中間,我們在那裡停留了半年,半年的安定生活,在我們這滿是創傷的伙伴們看來,真是一個奇蹟!

  而且也使孤軍有一個較長時間的整訓,我們必需感謝上蒼,這半年時間對我們是太重要了,一則使弟兄們得到一個徹底的休息,一則是我們成立了干部訓練班,使我們日漸擴大的部隊,有充分得力的干部,這是必要的,因為,我們不久就擴充到兩萬人。

  訓練班的教育長是何永年,副教育長是蘇振聲,學員兩百多人,他們來自部隊、華僑和當地的百夷,每期3個月,一共訓練了兩期。

  然而,民國39年10月12日,緬甸空軍卻突然向勐撒作一次破壞君子協定的無恥的偷襲,那一天中午,大家剛放下碗筷,便聽到隆隆的機聲,接著便是瘋狂般的轟炸。

  我們不知道是上蒼保佑我們?還是緬軍訓練不夠?這次轟炸的結果只炸死了一條水牛,使我們孤軍不得不賠出一筆錢給牛主。

  第2天,我們向景棟的緬軍提出抗議,緬軍的答覆來了,在復文中,他們說───

  『盼望你們早日反攻大陸,一切糧草、汽油、車輛,我們可以完全供應!』

  但他們卻沒有提到我們抗議的主題轟炸這回事,好像根本沒有發生過什麼似的,大家傳遞的看著啼笑皆非。

  并不孤軍也并不完全在沉重的心情中過生活,12月間,勐撒縣長,也就是勐撒的土司,刀棟新生了一個孩子,寄養給李國輝將軍做為義子,無論如何,與大漢的將軍拉上關係使他們驕傲,李將軍收下了,并為他起一個名字叫『劉備』。

  刀土司為這個名字,曾大宴賓客,因為當他知道劉備是皇帝的時候,他隱藏不住他內心的喜悅。

 

  第四章 反攻云南

  我們住在勐撒,一直住到半年之后反攻云南時,才離開那裡,勐撒雖然是一個擁有40多個村子的大平原,我們最初仍像是被放逐在一個荒島上那樣的孤單和寂寞,但我們畢竟逐漸獲知我們對緬甸的軍事行動,已震撼了世界,那就是說,僅僅1千多個『殘馀』,便把緬甸國防軍擊潰,任何人都不可避免的想到,假使我們這些殘馀有3千多人,或有1萬人時,會不會打到仰光?

  更進一步的,假如我們是進攻性的正規部隊,東南亞將是什麼局面?

  于是,在弟兄們用血肉和骨骸把基地穩住了之后,我們這一支衣服襤褸,缺少醫藥,缺少糧食,缺少書報的孤苦孤軍,霎時間成為寵兒,各國記者集中曼谷,有的并且到了夜柿,要求進入基地採訪,但我們拒絕了,并不是我們矯情,而是,在會議上討論這個課題的時候,大家一致的問:

  『我們叫記者先生們看什麼呢?』

  看我們兄弟瘧疾發作的苦況?

  看我們赤著的雙腳?

  看我們用以為主食的芭蕉心?

  看我們連一本書、一張報紙都沒有的中山室?

  看我們那些面黃飢瘦,衣不蔽體的戰士?

  第2年,就民國40年,李彌將軍回來了,這對孤軍是一個喜訊,2月1日那一天,從1千里外曼谷豪華旅館裡,頒佈下來一道命令,這個命令是很重要的,它使我們游擊隊起了變化,我現在把這道命令的主要內容抄在下邊───

  709團改編為193師,李國輝將軍任師長。

  278團改編為93師,新派彭程將軍任師長。

  新派呂國銓將軍任26軍軍長,指揮上述兩個師,新派葉植南將軍任副師長。

  在這張名單上,啊!我想『將軍』大概是太多了,我想提醒一點的是,除了李國輝將軍,其他3位將軍都是新委派的,彭程將軍在昆明還未事變前的26軍裡當團長,當附員,昆明事變后,他便一直住在香港,是那個時候尚羈留在越南的彭佐熙將軍的姪兒,而彭佐熙將軍和李彌將軍是老朋友了。

  呂國銓將軍在抗戰時便任93師師長,他打算到緬甸做生意的,因為和李彌將軍也是老朋友的關係了,被挽留下來主持統籌全軍的重責大任。

  我不能不提到譚忠將軍,他在XXX團長和師長軍長們前仆后繼的拋下弟兄們逃回臺灣后,1個人堅持的苦稱下去,他沒有逃───他如果也逃的話,他可以把剩下的軍械賣光逃走的,那他現在腰纏萬貫,該過著多麼好的生活?

  可是,我早說過,他傻!

  他留下來參加中緬大戰,建下功勳,用血汗筑成基石,結果他還是團長!

  和他并肩做戰的李國輝將軍升任師長的時候,一般常情以為他也會升任師長的,卻發表了一直住在十里洋場香港的彭程將軍了,后來譚忠將軍連團長也垮下來。

  啊!我懷念他,他假使稍微有一點人事關係,不會如此的,一個百戰英雄,是這樣的低頭了,我記得和緬軍做戰時,他那付鎮靜的臉色,在軍心動搖時,莫過于將領的鎮定了,他親自率領一連人切斷大其力通往景棟的公路……..我們現在又說得太遠了,譚忠將軍不過是一個開始,以后,世人們可以看到,有汗馬功勞而無人事關係的伙伴們,他們都逐漸的被淘汰了。

  因為有些人似乎把邊區當作世外桃源。

  

  反攻云南進軍路線圖 從勐研分兵 克復的4個縣城為 耿馬 雙江 滄源 瀾滄

 

  第四章 第一節

  我們反共的序曲開始于40年2月10日,共產黨云南貿易公司的經理蔣世才,這位在大陸淪陷前担任土共司令的老共產黨,帶領了300多人全付武裝的馬幫,從車里運來將近300噸的巨量鴉片,趨向大其力,被我們密如蛛網的諜報偵知───在中緬邊區,沒有一個共產黨能夠逃過我們眼睛的,全體華僑社會和每個人身上都背著血海深仇的弟兄們,使任何匪諜一經工作便馬上暴露身份,然而,我們最恐懼的是打入高階層的匪諜,和那位肅奸委員蘇文元一樣,他表現的比任何人都忠貞,而且用他那狂熱的忠貞,打擊和消滅我們的得力同志,使人才潰散,怨聲載道,然后再畫龍點睛的導致我們無法挽救和無法抗拒的一項錯誤決策,那便一切都完了,大陸上的往事,一件一件的可作為例證,今天談起來,我還覺得渾身顫抖。

  李國輝將軍在得到情報后,立刻向住在曼谷的李彌將軍請示,李彌將軍復電來了。

  『截擊!』

  當天───2月10日夜間,張復生團長于接到兩個字的復電10分鐘后,率領全團出發,這一仗使人緊張,也使人興奮,睽違了整整1年之久,又再度的和共產黨交手了,當我們到達勐廣的時候,據報他們已通過了兩小時,也連夜向大其力出發,張復生團長立刻命令追擊,和販毒的共軍在距離大其力只有1里的地方接觸,張復生團長一方面急行軍增援,一方面向大其力包抄,終于,在大其力的街口,我們憤怒的弟兄,把敵人團團圍住,一舉消滅。

  李彌將軍在這次大捷后,才到勐撒,才開始親自指揮軍事行動,不過,實際上,李彌將軍已是第3次到緬甸來了,我想我敘述的有點亂,一方面是事情隔的太久,一時不能像流水帳那麼一筆不漏順序的說下去,一方面是連我自己有時候也弄不清楚了,我親身參加過的事,我還可記得,我未親身參加過的事,便難免遺忘,對于一個滿身是瘧疾菌,而又隨時都可以死去的老兵,每天所遇到的,都可以說是大事,但也都可以說是小事,既令是死亡,在我們看起來,不是也太平澹了嗎?

  李彌將軍第1次到緬甸是8月16日,那時正是中緬大戰結束,我們占領大其力期間,僑領馬守一先生從夜柿送來一封信,告訴我們李彌將軍已化裝到了夜柿,迫切的盼望和弟兄們見面,由馬守一先生派人把李彌將軍護送到賴東,孤軍再派一個營越過叭老,前往迎接至大其力,李彌將軍和我們已是1年多沒有見面了,他握住李國輝將軍的手,淚流滿面,哽咽的說───

  『我一直到后來才知道是你,最初外邊只傳說第8軍李團把緬甸國防軍擊敗,很多人問我李團的負責人是誰?我曾試寫了十幾個人,卻沒想到是你,我對不起你們,你們真的是太辛苦了。』

  我們沒有像兒女般的抱頭痛哭,但英雄的感情有時比兒女還要沉重。

  當夜,李彌將軍住在馬守一先生開的財福祥布店的樓上,馬先生戴著他的貨物暫避到夜柿,一切委託李國輝將軍代管,在一燈如豆下,李彌將軍告訴我,陰曆年的時候,他心情不寧,曾到臺北仙宮廟焚香禱告,抽了一隻籤,默問孤軍和他的夫人龍女士的前程,籤是『上上』籤文是這樣的───

  頭顱盈斗血盈腔

  贈與人間識貨郎

  忠義堂前定八荒

  跨鹿插花下洛陽

  『我當然猜不透仙機』,李彌將軍唏噓的說,『但在籤文上看起來非常的吉祥,心理覺得平安得多。』

  那天晚上,談了很久。

  第2天,連長以上的軍官分別晉見,第3天孤軍撤出大其力,,他仍回到夜柿。

  2月20日,李彌將軍第2次到緬甸,在勐撒也停留了3天,更進一步的對孤軍有更深一步的認識,所以,他3月18日,決定將總部遷到勐撒,而這一次的蒞臨,和前兩次大不相同了,我們已立定了腳根,所以,當他通知我們的時候,李國輝將軍派出陳顯魁營長率領他的一營弟兄,深入泰國迎接。

  李彌將軍第3次進入緬甸,帶著他的全部隨員,包括參謀長錢伯英,副參謀長廖蔚文,第一處處長胡景瑗,第二處處長王敬箴,第三處處長柳興鎰,第四處處長王少才,和我上述的那些新發表的將領們,他們在清邁下火車之后,換乘小汽車北進,可是公路到距緬甸還有40華里的地方就沒有了,陳顯魁的弟兄們乃臨時在荒野中修出一條公路,一直修到緬甸蚌八千。

  在這裡,我想你一定不明白,我們不但在緬甸打戰,而且又在泰國修路,緬甸已敗,尚有可說,難道泰國也愿意容忍?

  假如你有這個疑問的話,這個疑問是對的,不過,事實上已說明了我們在那裡真的是來去自如,李彌將軍所以不經過大其力,便是為了不愿意讓泰國顏面上過不去,蚌八千是一個緬甸小鎮,位置在泰緬邊境,不但沒有軍隊,連警察和那些無孔不入的稅務員都沒有,泰國境內便是我們修筑了公路之后,才派了一兩名警察在那裡巡邏的,假如我們不去找他們麻煩,他們是從不理會我們的,這應歸功于我們華僑的社會力量,和孤軍戰勝東南亞各國中最強大的緬甸國防軍的聲威。

  第四章 第二節

  我們以隆重的儀隊和三軍軍樂,把李彌將軍迎接到勐撒,當天晚上,他便和李國輝將軍深談。

  『依你現有的兵力』李彌將軍問:『能不能反攻云南?』

  『可以的』李國輝將軍答,『但我們只能游擊戰,恐怕不能守。』

  這兩句對話是以后作戰的藍圖,第二天,云南反攻救國軍正式在勐撒成立,啊,在這裡,我想你一定看的出來,雖然有了一個人員龐大的總部,雖然有兩個師的番號,實際上仍然是李國輝將軍和譚忠將軍部下的那支孤軍。

  10天之后,那一天是3月18日,李彌將軍下令向云南反攻,一場返回祖國,重睹故土的大戰,于焉展開。

  反攻大軍,由李彌將軍指揮,兵分兩路───南北兩個梯隊,向北進發,北梯隊是反攻阻力,由李國輝將軍率領,3月18日凌晨,俏俏的離開勐撒。

  南梯隊是佯攻,由呂國銓將軍率領,在北梯隊俏俏的離開勐撒1個星期之后的3月24日那一天,大張聲勢的出發,南梯隊他們的目的地是車里、南喬、佛海,李彌將軍希望這支佯攻的南梯隊能夠吸引住共軍的兵力,使北梯隊能夠迅速的攻取耿馬、瀾滄、然后再增援車里、佛海、南喬一帶共軍來不及回師之前,向東急進,一舉克復昆明,再回軍南指,和佯攻的南梯隊前后夾擊,一舉摧毀共軍野戰軍主力,我們預期,人民會站在我這邊的,我們打算在3個月后,迎接中央政府遷到昆明,以便和共產黨短兵相接,再向北平進軍。

  一切都不是不可能的,當初蔡鍔將軍便是提一旅之師,從云南北伐,推翻袁世凱的,我相信我們可以如法泡製的推翻共產政權,遠大的前程和祖國國土的芳香吸引著我們,使我們在接到出發命令后,心都要狂喜的跳出腔子。

  我是被派到葛家壁那一營,作葛營長助手的,我前一天從夜柿回來,在夜柿,我和政芬相聚了一個星期,大孩子已由她母親那裡開始讀方字塊了,而安岱自從在車里發過高燒之后,起起伏伏,延誤到中緬大戰之前,送到夜柿,才請華僑醫生治好,我永遠感激那位年輕的醫生周維信先生,他沒有收我一文錢的費用,但他卻對我那已經完全痊癒的女兒默默搖頭,我告訴你,朋友,過度而又長期的高熱,使我那活潑的女兒成了白癡,在她一年后死在我的臂膀裡之前的期間,她一直是憨憨的傻笑著,她不再狂歡大叫,也不再機警的躲避那最后終于致她死命的毒蛇,啊!所以,當我向政芬孤軍提到可能反攻云南的時候,她重新哭泣起來,在她眼睛中,我讀出一種悲憤哀怨的疑問,為什麼當所有的人都在安享馀年的時候,她的丈夫和游擊隊的伙伴們,卻偏偏的整天戰斗,戰斗。

  我沒有逃跑,沒有像某些人在曼谷在臺北買房子,我仍回到勐撒去了,我說不出我是什麼心情,我回去后,便請求到葛家壁營工作,他是北梯隊的前鋒,以一營的兵力,為大軍開路,我愿和他工作在一起,至于我為什麼不請求留守,而卻跑到第一線,那不是我英勇,世界上沒有不怕死的人,我想是我再也受不了我心靈上的負担了,我死也要死在故鄉的國土上。

  3月18日,我們向第一天的宿營地勐因出發。

 

  第四章 第三節

  勐因位于景棟之東,是『熟卡』區域,『熟卡』指的是接受過現代文明的卡瓦人,好像我們貴州的『生苗』『熟苗』一樣,在『熟卡』區域,我們可以放心的行軍,但第2天一早,離開勐因,一直到永恩、西勐,連棉500華里,全是『野卡』區域,大家心理上便蒙著一層陰影。

  勐研,是南北兩個梯隊分兵的地方,北梯隊繼續向北挺進,南梯隊就在此揮軍東指,進攻南喬,我不知外邊如何傳說我們是多上萬大軍,真正領國家薪餉的,就算是在我們最高峰的時候,也不過5千人,而這次,把李國輝將軍與譚忠將軍不到3千人的隊伍,再分兵為二,每一個梯隊不過1千多人,而共軍據手南喬的部隊,便有一個加強團,旺盛的火力和以逸待勞的形勢,使南梯隊進入國境后,便停頓不前,不但沒有能像我們所期望的一鼓攻克南喬、佛海、車里,而且到了后來,共軍援軍大集,忽然變成有被殲滅的危險,呂國銓將軍不得不倉皇的敗退下來。

  一個鉗形攻勢缺了一邊,只剩下1千多人的北梯隊繼續深入,這當時是后話了,但在越過勐研之后,伙伴們心中那種反攻和重返故鄉的喜悅,便開始被荒草茂林中傳出的『野卡』鼓聲震懾住了,三月天氣,在我的故鄉───我和葛家璧營長都是北方人,仍是冰天雪地的季節,卡瓦上一帶卻熱的像天上洩下火漿,那塹青的蔓草比人還要高出1尺有馀,弟兄們雙手持槍,警戒著隨時出現的老虎,我們本來可以用高聲吆喝驅走虎豹的,但又怕傳到『野卡』的耳朵裡,遭受毒箭襲擊。

  從勐研到邦桑,孤軍大體上一路平安,我們在亂草中撥擘前進,臉上、手上、腳上佈滿了刀子一樣鋒利草痕割出來的血痕,每天晚上宿營,大家升起營火,3個人一組的哨兵背靠背的環繞著營地,老虎的低沉吼聲徹夜的在附近傳出,到了第4天,我們糧食盡了,大家只又個別為政,兩人一組───1人持槍掩護,1人去挖芭蕉心和野菜充饑,我是和一位云南籍少尉陸光云合作的,啊!紀念陸光云吧,他在1個月后,潛進昆明,被共產黨發現,全身澆上汽油,活活燒死!

  我坐在地上吃芭蕉心的時候,觀察我們的悲壯行列,不禁心都縮作團,難道國家就只剩下我們這1千多人嗎?

  我們反攻,我們死,是義不容辭的,但我們總覺得我的担子是太重了,不是我們挑得動的,假使我能吃得飽,或許會好一點。

  但我總有無限的欣慰,總算政芬和其他眷屬們不在這裡,一切可難讓男人們單獨的負担吧。

  在那桑,住了5天,李彌將軍臨時變更計劃,改攻滄源,我想這個改變是明智的,我們假如不能攻克滄源而進攻耿馬,勢必陷入共軍的重重包圍。

  我隨著葛家璧營長再度出發,在這中緬邊境地帶,是『野卡』的大本營,大家的戒心更加提高。

  行軍到第3天的中午,弟兄們飢渴交加───尤其是渴,那比饑還不能忍受的痛苦使大家癱軟下來,一營人,沒有一點聲音,只有無數淚水都流不出來的枯乾眼睛,默默的望著葛家璧營長,葛營長拉我一下。

  『聽!』

  我們聽到鼓聲,隱約而狂熱的鼓聲,從一排林木那裡傳出來,我點點頭,知道是野卡的村子,他使人恐懼,但也使人知道那裡有水。

  『我不去!』担任我們翻譯的熟卡人驚慌的拒絕我們的要求。

  『不去打死你!』陸光云用槍指著他的胸口。

  『我不去,他們會割掉我的頭的,』他幾乎要哭起來,『這正是祭殼的時候!』

  最后他還是去了,條件是我們漢人得出面接頭,陸光云帶著兩位弟兄在背后掩護,我和翻譯前往,我愿意去,并不是我不怕死,而是我實在是太渴了,如果求不到水,大家會一起渴死在那裡,我們收集了一些別針、鹽之類的禮物,由我攜帶著,前往交涉。

  我永遠不會忘記我第一眼看到野卡時所受的驚嚇,和美國蠻荒電影上所顯示的沒有分別,在廣場的一根竿子,懸掛著一顆血淋淋的人頭,鮮血像漏了的屋頂似的往下滴著,人頭的眉毛和眼角垂了下來,像為他的被殘殺而哀傷,一個女人正拿著一把在陽光下發亮的鋼針,向人頭的眼睛刺去,當她刺進去之后,并不把針取出來,卻翻轉身子,大叫一聲,一群野卡便圍繞著人頭,一面唱歌,一面中了魔似的狂跳,他們女人穿了一條短到什麼都蓋不住的短裙,男人則像月經帶似的只在跨下繫著一條長布,后來,那位翻譯告訴我們,他們唱的是───

  你瞎了眼

  才教我們殺了你

  祝你的鬼魂早早生天

  保佑我們豐收

  『他們什麼人都殺嗎?』我問。

  『不,只殺漢人。』

  我聽了不禁毛骨悚然,這應歸咎于那些欺騙卡瓦族的漢族敗類,他們本來只是互相殘殺的,但現在不斷的被漢人欺騙之后,開始專殺漢人了。

  第四章 第四節

  這個和非洲探險鏡頭一樣可怕的場面,被一包食鹽打斷了,翻譯將一包扎的非常鬆懈的食鹽扔過去,紙包在空中裂開,鹽末一條線的撒過去,在野卡們驚叫聲中落到地上,所有食鹽全部顯露出來,他們低頭凝視著,然后各人的箭陡的都頂到鉉上,他們上鉉的速度是那麼快,在上鉉之前,我幾乎都沒有想到他們還帶著弓箭,這種足可和美國西部電影中拔槍速度同樣媲美的動作,使我渾身抖個不停!

  『快笑,』翻譯說,『一直不停的笑,露出牙來,那是說明你友善的標志。』

  但我內心卻只有恐懼,沒有一絲笑意的,不過我仍是笑了,張開枯乾的快要焦了的嘴唇,雙手把食鹽和別針舉到頭上,露著滿是肋骨的胸脯,想到那古老的武器貫穿進去時的痛苦,我后悔我太輕率了,我默默的禱告著,我是什麼都不信的,但我不斷在喉頭裡呼喚天主,呼喚上帝,和呼喚我佛觀音。

  那一次是我一生最膽碎的一次,我如果能夠掉頭逃跑的話,我會不顧一切掉頭逃跑,我想到我如果被野卡的毒箭射死,恐怕有一些人在酒馀飯后,語意中還會訕笑,說那是我應得的報應,我寧愿飲下敵人的一顆子彈。

  幸虧毒箭沒有射過來,熟卡翻譯后,有一個青年人,我想他就是酋長了,輕蔑的接過我高舉著的禮物,檢視了一下,點點頭,他答應了,我高興的幾乎要跪下來吻他的腳。

  在我們獲得飲水的補給后,我像躲避毒蛇一樣的急急逃出村子,和掩護的部隊會合,卻看見翻譯的熟卡人滿面愁苦的坐在那裡吸他的煙草。

  『你一定有心事,』我故意輕鬆的說,『想太太嗎?』

  『不,』他回答,『永嗯一帶的野卡更厲害,剛才那酋長告訴我的,他們把那裡的野卡叫山頭人,你們無法通過那裡的。』

  『我們可以打過去。』

  翻譯向我笑了笑,我立刻不安起來,我知道我們的一切可以瞞過緬甸,可以瞞過共產黨,可以瞞過新聞記者,甚至可以瞞過祖國,但瞞不過善行山路的卡瓦族,他們像孫臏一樣的,從我們宿營時所用的柴草,可以準確的判斷我們有多少兵力。

  唯一使我們顯的聲勢浩大的是騾馬大隊,在邊區,每一隻騾子都有牠的名字,例如:小黑,小白,小花,嘎青等等,騾夫們像喚孩子們似的呼喚著他們,牠們也靈活的像孩子們聽從呼喚,300匹騾子,在狹小的山徑上和過人的草叢中,看起來浩浩蕩蕩,可惜的是,牠們被上坐的只是李彌將軍總部的人,沒有為他的部下多馱一點飯團和多馱一點飲水,翻譯告訴我,連英國殖民力量鼎盛的時候,有飛機助戰,都沒有能夠打進以南徐河為主的永恩峽谷。

  我們這支先鋒部隊當然不可能聽從一位不相識的酋長他的一句話而停止軍事行動,就算是滿山滿谷的蛇蝎,也要通過,這是軍人的本色,萬事都有一個終結,最悲慘的終結不過是死而已。

  永恩,這是我們緬甸的最后一站,又叫永列,又叫巖城,南許河和宅的支流,緊緊的夾抱著它,萬山重疊,我們越是接近,對那一帶墓道似的山徑和不時發現山坡上立著的高竿頂端懸著的已經乾癟的人頭,使我們弟兄一個個面無人色,從緬甸一直帶來的瘧疾,大概過于恐懼的關係,發作時更特別厲害,不時的有人栽倒路旁,那就必須由另外一位弟兄留下來像守尸一樣的守到他能再爬起來。

  然而 事情往往又出意料之外的,在我們先鋒部隊正要全軍覆沒的前一剎那,一個奇蹟救了我們,不但救了我們,并且找到一位有力的伙伴,和三百多位勇敢的戰士,在以后進入國土的大戰中,三百多位野卡弟兄的血紅了南龍河。

  在我們行程的最后一天中午,山徑越來越狹,碧青如洗的天空變成一條線在雙峰夾縫中隱約的忽隱忽現,陽光只照在高插云際的峰頭上,腳下是南許河支流的深谷,陰風和澗水聲溷合在一起,我和閣家璧營長前后走著,我仰頭高望,想到古時候的戰爭,假設敵人從上面源源滾下巨石,我們只有葬身在這裡。

  就在大家最緊張的時候,一個洪亮的聲音在山頭響起───

  『下邊走的弟兄們,不要動,不要開槍,你們看不見我們,300支毒箭在草叢裡已經瞄準你們的眼睛了,我們只要你們的槍,不要你們的命,把槍放下來,乖乖的退出去。』

  我們面面相觀,這時候大家才發現草叢中和山巒上密如繁星般微露著的箭頭和稀落的槍管。

  『放下武器,』那聲音又喊著,『舉起雙手退出去。』

  說話的是中國人,而且帶著濃厚的云南口音。

  『你們還樣頑強嗎?上天有好生之德,才不叫我殲滅你們。』

  這是一個發生在肘腋的巨變,我不知道既令是世界名將處在這個可悲的地位會生出什麼辦法?

  葛家璧營長不知道是哪裡來的靈感,他木木的看著我,全部的先鋒部隊都在等他的一句話,他的一句話便可決定大家的生和死,但他忽然高喊了一句───

  『我們不是共產黨!』

  『溷賬王八蛋,你們騙哪一個!』回答的是臭罵。

  好了,一線生機在我眼前浮起,葛家璧營長向山頭大聲的解釋我們的身份,對方不相信,他認為國民政府已經沒有了,但我們要求他見見我們的代表,經過一番的計議,我再度被指派担任這個差事,于是我在前面500公尺處爬上一個陡巖,有兩條繩子垂下來,把我吊到一個山洞裡。

  在那裡,我看到了草莽英雄屈鴻齋,和他的兩個內弟,大馬黑、二馬黑,屈鴻齋是一個怪杰,他10年前因打抱不平殺了人,逃到永恩,在那以殺漢人為業的野卡區域中,不但活了下去,而且成了當地土司永恩王的女婿,當他卻且的知道我們是國軍而不是共產黨的時候,他虎目中留下了激動的淚珠,抓住我的胳膀,痛切的搖動著,然后下令他的野卡弟兄們,撤回弓箭手,擺隊歡迎。

  第四章 第五節

  先鋒部隊因禍得福的認識了屈鴻齋之后,反攻形勢更為有利,就在永恩,已接受我們縱隊司令番號的莫乃土司石炳麟,率領他的部下向瀾滄進擊,屈鴻齋,這個胸懷大志,頂天立地的男兒,他不但有可驚的智慧取了永恩王的女兒,而且,在那滿坑滿谷的鴉片窩裡,他不但不吸鴉片,甚至連紙煙都不吸,他和西盟方面接頭,作為石炳麟部隊的響導,向東推進。

  我們繼續出發,3天之后進駐孟茅,這裡原有一個連的緬甸國防軍,為了避免他們逃跑,───我們需要他們留在那裡,以便我們攻入國土后,使共軍不能包抄我們的后路,派人帶了屈鴻齋為我們準備的禮物前往致意,緬軍答應不逃跑的要求,等我們到了孟茅的當天晚上,葛家璧連長特別的招待他們各連的官兵,聚餐大嚼。

  孟茅是一個相當大的村子,除了地圖上標示出它是屬于緬甸外,在街上看見的全是中國字的市招,聽到的也全是云南的方言,這是我們進入國土前的大本營,39年大陸沉淪后,逃出鐵幕的官兵,地方官吏,和不堪壓迫的老百姓,這時候聽說大軍云集要反攻回去【可憐的1千多人的大軍】,便自動的向我們報到,李彌將軍到達孟茅之后,主要的工作便是組織他們,并且分配給他們任務,在這裡我想說出幾個人,羅紹文、李文煥、張國柱、文興洲、文雨辰、甫景云,他們都在不久的和共軍大戰中,盡過最大力量,李彌將軍命令他們率領那些赤手空拳的部下,隨著反攻部隊后面出發,以便補充武器。

  中華民國40年4月24日,距離我們自勐撒出發1個月,距離我們撤出國土1年,那一天,我們重新踏上國土,我和葛家璧營長并馬的立在山山澗的懸崖上,響導指著腳下的山谷說───

  『這就是中緬未定界,谷的那一邊就是中國國土了。』

  我們點點頭。

  『有屋子的那個山頭,就是雍和!』他繼續說。

  我如癡如醉的佇望著,想起『近鄉情更怯』的詩句,夢寐都思之的祖國江山就擺在眼前,卻不知道會遇到什麼?

  分明的,迎接我們這些歸來的弟兄,不會是成群結隊的笑臉,而是無情的炮火!

  担任斥候的弟兄,已過到谷的那一邊,可以清楚的看見他們持槍前進警戒的英勇姿態,我們慢慢的下到山谷,馬蹄聲踏碎了重返家園的詩情畫意,這只是祖國的國土,我真的家園還在千里外的黃河域。

  『假如有一天』我說,『我們能這樣的駐馬黃河堤上,遙望著開封古城,我們就更高興了。』

  『那時候,我會大笑起來。』

  『沒有人干涉我們,你現在就可以笑。』

  『我只覺心情沉重。』

  『但我們的士氣是旺盛的。』

  他不再言語,我說的話是真的,我想世界上只有反攻的部隊才是士氣是最旺盛的,雖然,我們沒有得到什麼照顧,雖然,不管有些官員發了多少萬美金的財,我們弟兄的月薪,卻始終只有兩個老盾,我忘記告訴你了,老盾是緬甸幣,1個老盾折換5銖泰國錢,而20銖才能合1元美金,我們弟兄們自民國39年7月起【聽說5月間國防部便發出我們的薪餉了】,一直到現在,每個月的薪餉只有美金5毛,我們始終穿著草鞋,但我們始終只求反攻,我們愿意戰死,祖國,讓我們死在你的懷抱裡,我們便死也瞑目了。

  當天下午,先鋒營進駐雍和,這是我們真正的國土,葛家璧營長下令封鎖,他派出一連的兵力担任警戒,除了情報人員,只準進入雍和,不準人離開,一面和孟茅聯絡,當天夜間,李國輝將軍趕到,召開進入國境后的第一次軍事會議,出席的有團長張復生,第一營營長鄒浩修,第二營營長葛家璧,第三營營長陳顯魁,副團長姚昭。

  第2天,4月25日,凌晨1點───正是午夜,全軍出發,4小時行軍40華里,于拂曉時到達滄源,既行攻城。

 

  第四章 第六節

  滄源城駐有共軍部隊一個連,和民兵一個大隊,───400多個武裝齊全,饒勇善戰的卡瓦青年,這些民兵是云南民間最強大的民間武力,巖師王田興武便是這些民兵的領袖,田興武原來只不過是一個土司,雖然他對老百姓有潛在的影響力,卻從沒有得到過政府的尊重,而且還常常受到官員們的輕視和欺凌,所以,當大陸沉淪的時候,他率領強悍的卡瓦部下,和共軍并肩做戰,使國軍無法立足。

  我們這次選定滄源為目標,便是田興武允諾他可以反正,世界上很少真正喜歡共產黨的,尤其是田興武當初和共軍合作,只不過是基于一時氣憤,現在事過境遷,氣早消了,而共產黨硬派他作滄源縣縣長,借他的雙手,殺他的屬民,使他深痛惡絕。

  原來我們約定好的是,只要我們進駐雍和,他們便將駐防滄源的一連共軍消滅,占領城恒,可是骯我們進駐雍和之后,他們的態度反而猶豫起來,情報人員倉皇的報告說,那個軍校出身的胡大隊長告訴他,要等我們攻城時,他們才可以表示態度,然而,我們一旦攻城,他們卻起而應戰,這真是一件使人萬分懊惱的事,很多伙伴們堅信著只要我們向前推進,老百姓們便會簞食壺漿,以迎王師,而現在,已經接恰過愿意起義的人竟仍勐烈抵抗,不得不大感困惑,尤其最使人震驚的是,共軍那一連正規軍,最初還和我們接觸,等到發現雙方人數懸殊,他們立刻悄悄的撤走了,陳顯魁營長雖率領部下勐追,擊斃他們一個排長,但其他的人全逃的無影無蹤,伙伴們開始面面相觀,一股不安的念頭又升上來,僅是一個連長,竟可以做到迅速脫離敵人,回想到我們大軍在元江潰敗的往事,大家恍然的發現,我們的對手已不是緬甸國防軍,而是頑強的共產黨。

  滄源經過4個小時的激戰,李國輝將軍下令讓出一條生路,讓民兵向巖師退卻,這一次讓路,是巖師王田興武終于反正的根本,假使那一天,我們憑藉著優勢武力將那一大隊民兵消滅,不但我們自己死傷增加,而留在巖師的足足還有5個大隊的武力,不會站在我們這一邊,之后,我們馬上就要敘述到,天興武反共后,他的民兵對我們的反共大戰,有可歌可泣的貢獻。

  滄源于4月25日中午克復,我是第一次到這個邊陲小鎮,那擁有一千多戶的人家,只有一條街道破敗城垣,寂靜如死,我沒有故舊可訪,但我希望能看到一個當地人的面孔,卻什麼都看不到,對我們這些重返的國軍,沒有鞭炮,沒有歡呼,大街上黃土飛塵,也沒有人影,家家閉門閉戶,除了我們弟兄的崗哨,便是政工隊員們在興奮而忙碌的張貼佈告標語和散發傳單,在傳單上,我們提出八章約法,那阿章約法是───

  1-立功者有賞,自新者不究。

  2-凡公共機關團體附共職員官員一律寬大,不加殺害,但應保有公家財產文件,聽候接收。

  3-絕對保護私人財產,不得以非法任意沒收。

  4-繳械和投誠者,一律以本軍待遇,不沒收私人財產,不殺害生命,不辱人格。

  5-在共產統治下處理的一切土地財產,須候法律解決,不得私自報復,任意搶奪分配。

  6-根絕饑餓殺人政策,及其參軍獻糧運動。

  7-首惡者必辦,脅從者不問。

  8-凡執迷不悟為共產黨繼續工作,遺害人民者,一律處死。

  我所以把這八章約法寫出,是提省你,這是一個心戰,對那些平常騎在老百姓頭上,尊貴萬分的那些人的假面具,藉著文字于以無情的戳穿,使當官的發生自卑,使當民的發生仇恨,而共產黨政權正是建筑在官吏的尊嚴和人民的順服上,我們不希望我們的宣傳能發生正面的效果,只希望能發生側面效果,雖然這效果是看不見的,但它一但茁壯,便不是任何槍炮所能抵御的了。

  一直等到天快黑下來的時候,才有老頭和老婆婆試探著把頭伸出來觀察動靜,槍聲和共產黨的宣傳把他們嚇壞了,他們滿懷著恐懼看一下國民黨是不是像共產黨所說的那樣對他們展開殺戮,在以后我們占領滄源的兩個月時間內,和老百姓相處的非常容恰,但我一直覺得,我們從他們嘴中得不到什麼,共產黨的殘酷控制,使他們養成了守口如瓶的習慣。

  攻克滄源的第2天,我們并未繼續前進,李彌將軍由緬甸孟茅趕到雍和,李國輝將軍坐鎮滄源,命令趕筑工事,一連5天,弟兄們比做戰更辛苦的在環城的叢山上晝夜不停的工作。

  5月1日那一天,中午,在西南天角,出現一架巨大的飛機,沉重的轟轟聲,使整個山谷都震動起來。

  我那時和葛家璧營長一同前去河壩視察,巨機就在頭上掠過,像一條大海中躍出來的銀鯨,沒有國徽,也沒有其他標志,狂吼著向河壩俯沖,我們驚魂還沒有定時,它以拉起機頭,在山叢中打一個周旋,第2次的再度向河壩俯沖。

  『這是怎麼回事?』我叫。

  『不知道,不知道』葛家璧失色的說,『我想一定有變化,一定有變化』。

 

  第四章 第七節

  我們迅速的向河壩奔去,弟兄們也感到十分驚慌,等我們爬上高堤,才發現從那架巨機肚子裡吐出來的降落傘,正點點班班的向河壩降落,歡呼聲,和弟兄們奔走相告的喊叫聲,剎那間從河壩傳遍全城,再傳遍群山,正在辦公的和正在建筑工事的伙伴們都走出來,參加那高興的幾乎要跳起來的雷動般的行列,我們不知道那架飛機是哪個國度的?也不知道那架飛機是誰在駕駛?

  但他的空投使我們掩飾不住那種像天涯游子聽到母親呼喚的喜悅,有的弟兄為了看得更清楚,竟猴子似的從這塊巖石跳到那塊巖石,有的弟兄則始終舉著帽子向巨機飛舞,我說不出我內心的興奮和欣慰,既便是4月20日重踏國土,也沒有空投那一天使我感受到歡欣欲狂,我和葛家璧營長站在高堤上,脈搏勐烈的跳動,淚珠盈滿了眼框,我們幾乎忘記我們是出來干什麼的了。

  空投從5月1日,一直到7月5日共軍大軍包圍滄源為止,每天都在進行,投下的全部是輕武器,包括卡賓槍、輕機槍、重機槍、子彈,和大量『人民幣』。

  我12萬分的佩服那些『人民幣』,無論是紙長、圖桉,就算是專家也分辨不出真偽,可是,不知道是什麼緣故───是製造廠裡有共產黨的工作人員呢?抑是設計師一時疏忽,在毫無挑剔,至善至美的情況下,萬萬想不到,桅桿的位置卻向右偏了一線,把兩種人民幣重疊在一起,舉向陽光,或舉向燈光,所有的圖桉,簡直和一個模子裡燒出來一樣,連一把斧頭,一個花紋都密切吻合,只又在那帆船上,卻出現了兩根桅桿,我們的桅桿略微的向右偏了一點點,然而,僅止這一點就夠了,陸光云膽大包天的攜帶著它去昆明購買我們最迫切需要的奎甯丸和廉價的紅藥水之類的藥品,就在經過保山時,被共軍發現了那條桅桿,打他押到昆明,為了對殘馀份子殺一儆百,對了,我想你也會記得蘇文元的,他那時仍是肅奸委員會的委員,不過『奸』的對像已不同了,他和陸光云也有過一段交情,兩個人同時都是水泥地上4輪子的熘冰能手,經常的請對方吃北方水餃,但在共產黨來看,友情是太可笑和太落伍的東西了,蘇文元下令把陸光云捆住雙手雙腳,澆上汽油,然后引火。

  天!我怎能說得下去,逃回來的人泣不成聲的告訴我,陸光云,那位莽張飛型的忠臣義士,在大街上被燒得滾來滾去,他悽慘的哀號聲連執行他死刑的劊子手,都不忍心看下去,陸光云是這樣的死了,死在那個桅桿上。

  至于我們自己使用的貨幣,是我們自己用銀子鑄造的『半開』銀元───3個『半開』,兌換銀元1元。

  空投下來的武器彈藥,在空投完畢后,立刻一分鐘也不停止的由騾馬大隊運送到雍和總部,分配給徒手的各縱隊和各支隊弟兄,李彌將軍希望在短期間內能把他們訓練成作戰勁旅。

  在空投后不久,新裝備起來的民間武力,便開始自北推進,耿馬土司罕裕卿率領他的部下,配備193師朱大松連長的那一個連,向耿馬出發。

  羅紹文、李文煥、長國柱,率領他們的部下直趨滄源西北的軍事要地班洪,勐定。

  后者是很快的便把兩地佔領,前者也沒有遇到太大的抵抗,共軍駐防耿馬的一個營很早就撤出了城垣,罕裕卿進入耿馬并沒有停下來,只號召了1千多個青年便行退出,這樣的,雙方以耿馬城為軍事真空地帶對峙著,一直對峙到我們再度撤出國土。

 

  第四章 第八節

  和罕裕卿出發的同時,葛家璧營長奉令進攻巖師。

  僅僅在地圖上,看不出巖師的重要,實際上卻是,這個和緬甸勐撒同樣的大平原和富庶的盆地,是云南西部的重鎮,也是中國籍卡瓦族的領導中心,田興武這位被稱為巖師王的滄源縣長,就住在巖師,他手下擁有5個民兵大隊的經悍武力,共約3000人,成為那一帶的主要安定力量,田興武后來雖然終于反正,但在那個時候,他卻仍在猶豫,所以,一得到我們進攻的情報,便下令迎擊。

  我再度的參加葛營出發,第1天晚上,抵達糯良,糯良那個小村子的居民用一種懷疑的眼光注視著我們,不但問不出任何消息,也買不到任何東西,我們知道我們已進入了充滿敵意的卡瓦族區域,這也使得我們更加的小心,葛家璧營長親自執行封鎖,對凡是企圖越過警戒線離開村子的人一律革格殺,但是,那仍然擋不住巖師民兵的進攻,天剛黑下來,田興武的兩個卡瓦大隊,約1千馀人,開始攻擊。

  糯良這一戰雖然是戰史上不會提到的一場小型戰斗,但我們卻飽受驚嚇,卡瓦足青年的饒勇善戰,使我們初次領略,逼得我們一點一點后退,在那到處都是敵意的地區,我們只有死守住村子中心待援,可是,因為地理不熟,防備中伏,援軍必須等到天亮才能到達,我和葛家璧營長徹夜守在通話機旁。

  『你們能支撐到天亮嗎?』張復生團長在滄源問。

  『我們拼命支持,拼命支持!』葛營長顫聲的說。

  天亮時,鄒浩修和陳顯魁的兩個營趕到,才告解圍,葛家璧營長對他的出師不利和不順感到憤怒,他發誓要消滅田興武和那些發動夜襲的叛徒,他要把戰死弟兄的忠骸埋到巖師的平原上,這一點是做到了,在田興武反正后,我們打那些忠骸運到巖師,隆重安葬。

  田興武是6月2日反正的,那應歸功于一位可敬的青年朋友丁世功,他和被共產黨燒死的陸光云一樣的膽大包天,在我這戎馬一生中,見過忠貞的人和勇敢的人是太多了,但我還沒有見過像丁世功和陸光云那樣,他們不但是對著死亡微笑,而且是任意玩弄死亡,在歷史上,我們常看到軍前的說客,或立功,或被殺,都澹澹的讀過去了,但在丁世功自告奮勇的前去游說田興武的時候,我才真正的察覺到這種工作的陰森可怖,我相信我遲早是要戰死的,但我寧愿戰死,寧愿一顆子彈結束我,我卻沒有膽量接受在敵人談笑宴前,被澆上汽油燒死,或一刀一刀被凌遲處死,但丁世攻似乎毫不在乎,當我警告他田興武可能殺他的時候,他說───

  『他殺就叫他殺好了,砍掉頭不過碗大哥疤,我對什麼夠肏的人都不在乎,我死了,你們再進攻,抓住他,把他的頭懸到我褲襠裡。』

  他是那麼輕鬆,好像說的是別人而不是他自己,我們送他出門,他舉著白旗,好像去街上買樸克牌馬上就要回來大玩特玩的那種興頭。

  這一次,他為反攻部隊立下奇功,田興武被他說服了,并且揮軍進攻雙江,但就在那一役中,丁世功戰死在雙江城下,我們的忠烈祠中還有他的牌位,一直到如今,我還記得他那滿不在乎的笑聲,和那左右都可開槍的厚厚的手。

  田興武反正后,帶了很多鹿皮,牛肉之類的禮物,去雍和晉見李彌將軍,李彌將軍以云南省政府主席的身份,加委他為滄源縣長,仍回巖師,這位50馀歲,彪形身材的『王』,一口流利的漢語,唯一和我們不同的是,他一年四季都赤著雙足。

  田興武反正之后的第4天,6月5日,就派他的一個卡瓦大隊進攻雙江,和這個卡瓦大隊配合做戰的,有我們原來的雙江縣縣長彭肇棟,和葛家璧營的一部份。

  在這裡,我要說明的是,所謂『葛家璧營的一部份』,并不是一個連或兩個連,而只是幾個弟兄而已,這和罕裕卿進攻耿馬非要求配屬國軍一連不可的情形相同,完全是象徵性的壯膽作用,田興武向葛家璧營長說───

  『你就是派一個人去也好,表示有國軍和我們并肩做戰,士氣就旺盛,共產黨就寒了!』

  在雙江附近有一場戰斗,丁世功就在那裡陣亡,卡瓦大隊的大隊長,我一時記不起他的名字了,也在那裡鎮亡,但我們終于攻克雙江,彭肇棟縣長進城宣撫,號召了四五百個青年,又告退出,和耿馬情形一樣,雙方以雙江城為軍空真空地帶,遙遙對峙。

  就在相峙的這個階段,由永恩出發的石炳麟,和193師政戰部主任兼政工大隊長修子政,聯合攻克莫乃,莫乃是共產黨的瀾滄縣治所在地,這一帶已不是卡瓦族而是猓貍族了,而石炳麟正是猓貍族的土司,重回故鄉,自有一番盛況,后來我們才知道,最享福的應該要算那些和他配合的政工大隊了,他們被敬為上賓,每天都被灌的醺醺大醉,在緬甸時,連作夢都夢不到的山珍海味,大魚大肉,都蜂擁而至,使得有些弟兄不得不開始拉肚子,但卻無法拒絕他們的盛情。

  這樣的,到了6月28日,共軍第14軍在保山集結完成,以兩個師的兵力向我們勐烈反攻,大局遂變。

 

  第四章 第九節

  這一次,也是唯一大規模的反攻,時間持續了兩個月【自4月24日-7月8日】,地方克復了4個縣【滄源、耿馬、雙江、瀾凔】,但在這4個縣中,實際上耿馬和雙江并沒有駐防進去,如果再分析的話,耿馬、雙江、瀾滄3個縣都用民間武力克復,國軍自己克復的不過是一個滄源而已。

  但這不能責怪我們,我早就感覺到把反攻大任教給我們這1千多個,名義上是一個師,實際上不過是一個團的弟兄們的肩上,那担子是太重了,我們這些營養不足的孤兒是挑不起來的,尤其是加上南梯隊的敗退,他們把司令部設在緬甸的勐研高級將領們舒適的遙遠指揮著進入國境的弟兄們去和共軍拼殺,這和當初他們把總部設立在曼谷的豪華旅館裡的作風一樣,派頭是夠了,但力量卻用到別的上面去了,一個最大的牽制就此消失,這使我們想到諸葛亮中對策上所提到的的一個計劃───荊州和四川同時北伐,結果關羽急燥,軍敗而死,兩輪失其一,兩翼也失其一,使得諸葛亮不得不只提一旅孤軍作戰,結果雖六出祁山,仍不能成功。

  假使南梯隊能成功攻克南喬、車里,恐怕又是另外一個局面,歷史上若干事往往是會重演的,徒使我們這些有責無權的人,相對嘆息!

  同時,原來計劃將投奔自由的兩萬青年們,加五迅速而嚴格的訓練,使其成為戰士,因為時間的倉促,也沒有完成,假使能夠完成的話,我們的兩萬大軍該是怎麼樣的一個力量?

  然而,假使的太多了,我們終于被破再度退出祖國,我們的收穫只是接收了相當的武器彈藥,和號召出兩萬多的青年加入戰斗行列。

  共軍14軍軍張李成芳,親自率領他的兩個師,41師師長查玉昇,42師師長廖永州,兵分3路,從保山出發,向我們反攻,一路攻雙江,一路攻耿馬,另一路是他們的主力,迂迴班洪,包抄滄源的退路。

  共軍開始反攻是6月28日,耿馬城下的罕裕卿迅速的退向滄源,雙江城下的卡瓦大隊也迅速的退向巖師,葛家璧連長接到緊急命令,除了留下一個連固守外,其他不隊立即向滄源增援,而這時共軍主力已擊潰了羅紹文支隊。

  7月1日,勐定失守。

  7月2日,班定失守。

  7月3日,甫景云支隊敗散。

  7月5日,共軍3路大軍在滄源合圍,展開一場自從進入國土以來最慘烈的一場戰斗,事后我才知道,我們在山頭上修筑的堅固如鐵的防御工事,到最后毫無用處,共軍人海戰術使戰士們陷入昏迷,滿山遍野的,全是螞蟻般的人民解放軍,他們一面前進,一面高呼著───

  『弟兄們,我們不要打死你,我們都是中國人!』

  『投降吧,你們已經絕望!』

  『國民黨官長朋友,你們為誰犧牲呢,放下武器,快放下武器!保證你們的原官原職!』

  『陣前起義是有功的,我原來在26軍當兵,現在已經是排長啦!』

  『你真忍心丟下你的父母妻子兒女,為國民黨去死!』

  各式各樣的心戰呼喊,和蜂擁而上的人海,弟兄們把機槍的槍筒都打紅了,甚至尸首堆積的已堵住槍眼,仍擋不住共軍的勐撲,但那時葛家璧營長還沒有趕到,如果撤退的話,葛營會正撞進共軍的懷抱,李國輝將軍下令逐街抵抗。

  到了7月7日,共軍已攻進指揮部。

  到了7月8日,葛家璧抵達雍和,李國輝將軍命令撤退。

  可是命令已不能傳遞,傳令排派出又折回,折回又派出,張復生團長親率陳顯魁的一個營在山頭掩護,陷入重重包圍,無法通知它下來。

  『我們不能丟下他們!』李國輝將軍大叫。

  結果是寧輝排長達成任務,他率領他的武器齊備的傳令排弟兄,殺開一條血路,抵達山頭,張復生團長才能在拂曉前突圍。

  我是留在巖師的,葛家璧營長留下了我,副營長劉揚,連長莫順理,和一連的弟兄,他向滄源增援去后,我和莫順理連長視察山口工事,突然間感覺到一陣凄涼,我發現我們這一連弟兄在這個人心慌慌的廣大盆地上,像是大海裡一葉隨時都會覆滅的扁舟,情報報告說共軍約3千人的兵力正由雙江南下,滄源之戰的結果,也早在意料之中,田興武眼光中射出對我們兵力薄弱的怨恨,我幾乎不敢見他,他在反正的時候,曾把5個共干的頭懸在高竿上,他以為我們能夠保障他,現在他似乎看出我們無此力量了。

  7月5日,共軍勐攻滄源的同時,共軍勐攻巖師,一經接觸,我們便感不支,強烈的火力像巨傘一樣的籠罩山口,莫順理連長瘋子似的,在被炮火震動的要崩裂了的山洞中走來走去。

  『我們怎麼辦?我們怎麼辦?』

  是的,我們怎麼辦?援軍不會有的,而子彈終于會打光,我和劉揚副營長簡直呆住,我承認我那時想到的事情都不足以告人,每一響接近的槍聲都使我心跳,我把手槍的板機扳開,一想到被俘后的羞辱和苦刑,我都發抖,而我是真正的求仁得仁,戰死在自己的國土之上了,政芬和孩子們都在萬里外的異國,日夜盼我歸來,將來,我的伙伴們永遠不會告訴他我的生死,像我們對其他死者的家屬一樣,祭君疑君在,她將一直懷著一顆不絕望的心,但是,我担心她的生活,我是死了,誰會照顧她?剎那間我真懊悔我不該不去臺灣,我不該不改行經商,我不知道我死在滇西邊陲巖師的一個石洞裡,對國家民族有什麼貢獻?和有什麼代價?

  快到中午時,大霧彌漫,情報報告說───

  『巖師長已率部撤退!』

  這使得我們更六神無主,莫順理連長喊叫著,『我們只好也撤!』但是,第一排的弧穴密佈在山頭,共軍火力似海,卻是撤不下來,當一連串3個傳令弟兄一去不回,戰死山口的時候,莫順理連長把頭埋在手臂裡,痛哭起來。

 

第四章 反攻云南

  第四章 第十節

  在這裡,我想告訴你孤軍的淵源,這對于你幫助孤軍官兵的下場將有很大的幫助,而我說出來,使我這塊久久積鬱的心情,也能得到傾洩后的甯貼。

  李國輝將軍所帶領的709團,是民國初年雄據河南,被國父 孫中山先生親口賜名為『建國軍』的范鐘秀部隊,所以孤軍裡面,上至最高長官,下至士兵炊事,差不多都是中原健兒,后來范鐘秀加入閻馮集團,在許昌戰死,部隊經郜子舉將軍接收整頓,編過勦匪大隊,也編過其他軍團,最后併入第八軍,改為709團,官長們多半是行伍出身,頂多也是在當了官之后,再被調受訓,這些終身躍馬沙場的弟兄,既沒有派系,也沒有背景,而問題就發生在這上面,沒有人際關係的人,雖然你把血和淚為國流枯,也沒有什麼人惋惜的。

  我們這些伙伴們,戰死的戰死,沒有戰死的,像張復生團長吧,聽說他在臺中壓麵條維生,我真不忍想到一個滿身瘡疤的憔悴英雄,天天卑屈的和顧客們爭論一斤多少錢,這是我們大多數人的結局,然而,我們已經心滿意足了。

  啊,我主要的意思不是這些,我是想告訴你,我們這些轉戰萬里的孤軍,雖沒有響亮的口號喊在嘴邊,但我們義薄千秋。

  李國輝將軍一定要等到葛家璧營到達雍和才肯撤退,便是如此。

  而現在,當我們在巖師被包圍,而決定要撤而撤不下,也是如此。

  我看到太多的將軍在生死關頭,拋下他那相依為命的部下,倉促逃走,等到發現平安無事,再鑽營歸來,還厚顏的說他的走是奉有命令,他們都是有辦法的人,他們永遠是有官有勢,永遠領導我們的。

  而我們,這支孤軍所以能屹立不搖,那是既令在最危急的時候,我們都不出賣我們的朋友,我們都不出賣我們的弟兄。

  第一排既然撤不下來,第二、三排不肯先撤,莫順理連長也不肯命令他們先撤,要死死在一起,劉楊副營長霍的站起來,說他要親自傳令,莫順理連長不答應,但他已奪門而出了。

  然而,敵前撤退使我們這一連潰不成軍,第一排在激烈的炮火下,一經后撤,共軍便沖上來,雙方膠著在一起,火力歸于無用,第二三排也加入戰斗,我和莫順理連長各持一挺卡賓槍且戰且走,幸虧那一天又是大霧,這和大水塘那一夜的大霧一樣救了我們,使我們只要離開敵人兩步之外,更無影無蹤,我們3位長官在山口把守,迎接陸續退下來的弟兄。

  大概1個小時后,我發現我成了單獨的1個人,大霧如墨,遠處只有零落的槍聲,和低低的人語,莫順理連長不知道到哪裡去了?

  任何人走出兩步之外都會像是被地球吞沒了似的消失,而互相間又不能大聲呼喚,我只好向山崖下摸索,那正是向紹興撤退的山徑,就在這時候,誰也料想不到,共軍已啣尾追至,他們的先頭部隊在大霧掩護下,也進入山徑,雙方面的士兵溷雜在一起,只是誰也看不見誰,誰也不認識誰。

  我永遠記得一個叫郭永年的有趣的弟兄,這位滿口河南方言,后來在緬境戰死的大漢,我是在山徑旁邊休息時幾乎誤坐到他身上的,他實在太累了,我們兩個默默的蹲在一顆樹后,諦聽著腳步聲向西延伸,他悲哀的說───

  『長官,你有沒有煙?』

  『在大霧裡吸煙,你真是一個好靶子。』

  『死了也比發癮難受。』

  我沒有給他煙,因為我是不吸煙的,我拉著他,并肩前進,有一個伙伴,便覺得心情平安多了,然而,這位郭永年弟兄的趣事就在后半夜發生,當我們再繼續前行一個鐘頭之后,忽然后面一隻大手抓住他的領子。

  『你是哪一單位的?』那人問。

  『我肏你媽』他扭頭大罵,『你不嫌累嗎?老子是人民解放軍。』

  問話的人,口音是陌生的,我正要制止他罵,他已罵出了,等到兩人面對面的時候,那人帽子上的紅星像血一樣的使他嚇一跳,這時候,聽到他罵聲的莫順理連長在左方的大霧裡大叫───

  『郭永年,快到我這裡!』

  郭永年的『人民解放軍』幾個字使那個共軍一呆,等他一呆過后,郭永年的卡賓槍已射中他的胸膛,但莫順理連長的掩護顯然救不了我們,郭永年一響槍聲馬上召來雨一樣的射擊,我向后倒退一步,想不到,下邊便是萬丈懸巖,我像一塊滾動的石頭一樣滾了下去,昏厥在那谷底。

 

  第四章 第十一節

  等我醒來的時候,天已大亮,雖然7月間是最炎熱的天氣,谷底陰森冷冽,卻棟得我發抖,陽光在插入天際的峰頭照耀,溷身骨頭像折斷了似的痛起來,用手摸下前額,摸下的卻是一手溼膩的鮮血,心理陡的害怕起來,一種既將葬身谷底的恐懼襲擊著,我站起來,向著我認定是紹興的那個方向走去,然而,卻一直等到一聲巨喝,在我身后爆起,我才發現竟是向巖師走回去。

  『不準動!』

  我聽到這一聲巨喝,還沒來得及判斷是怎麼回事,一槍拖已經勐烈的打到我腰窩上,我被打倒在地,一個人的皮鞋照我頭上勐踢,接著,我所知道的事,便是我被帶回巖師,在那一個月來天天被尊為上賓的大廳上,我雙手縛在背后,像豬一樣的被丟到牆角,另外還有兩個也被俘的伙伴,后來我才知道他們的名字是莊威和文展強,那位叫文展強的是一位一表人才,五官端正的弟兄,給我的記億也最深。

  一個解放軍官坐在從前田興武坐的那個黑漆靠背椅上,和顏悅色的詢問著我們的番號、兵力、各級長官的姓名、和撤退的路線,為了表示友善,把我們鬆綁開,端上熱茶,但卻把熱茶放在距離我們5公尺的地方,我們在炎熱的天氣中,已一天一夜的滴水未進,那陣陣撲鼻的茶香使我們發狂,但我們的回答只有一句話───

  『我們都是士兵,聽命行事,其他的不知道。』

  『我沒有耐心和你們拖下去』那解放軍官說,『吊起來打。』

  他們像綁雞鴉一樣的綁住我們的雙腳,倒懸在屋粱上,一直到現在,我從不倒提雞鴉,只有被倒提過的人才會知道被倒提的徹骨痛苦,全身的血液都流到頭部,漲得腦漿都要崩裂。

  『講,你們一共多少人?』

  『不知道。』

  皮鞭像鞭子一樣的落在我的背上,每一記鞭子都使我痛得大哀叫,我覺得我的眼珠都要爆出來了,而他們每打一鞭,便問一句,終于,文展強哭著說───

  『我講,我講!』

  『把他們分別帶開。』

  一個小時候,我又被帶回大廳,莊威也在那裡,他是跪著,我被棍子打中腿窩,也不得不跪下來,而文展強卻和那個解放軍官面對坐著,吃著雄脯。

  『叫你們看看,』那軍官說,『我們對坦白份子既往不咎,而且特別優待。』

  『他是長官』,,文展強指著我說,『和李國輝也是好朋友,就是他非留在巖師和人民解放軍拼命不可的,他說他能把你們全部消滅,坦白吧,長官,我們過去被騙了,只有毛主席才能救中國。』

  決定留一連人在巖師的既不是我,而我也從沒有說過以一連人去消滅3千勁旅那種沒有常識的話,但我只有不作聲,我和莊威面面相觀,那解放軍官笑了。

  當天晚上,我和莊威逃走,共軍們在廣場上開慶功營火會營火沖天【滇西氣候,入夜后便冷得像冬天一樣。】這使我想到元江畔那次的營火,今晚,文展強被他們眾星拱月似的包圍著,他忘記了他的俘虜身份,也忘記了他立身的大節和心靈已受到的虧損,我在窗縫中看到他用生硬的動作隨著共軍扭秧歌,在大家如癡如醉的時候,他突然喊───

  『毛主席萬歲!』

  大家一怔,他們想不到一個俘虜竟轉變的那麼快,接著又是一喊───

  『毛主席萬歲!』

  我雖然在黑暗中,也覺得溷身起一陣寒慄,我對我最敬愛的人,讓我可以為他死,但我做不出這種肉麻的舉動,而這個時代,似乎只有文展強這個人才能無往不利,才能永遠有他偉大的前程。

  在共軍的歡呼,和營火裡發出的那種烘烘的聲音掩護下,我和莊威從房子裡熘出來,壯著那快要裂開的膽子,莊威扶著我,像扶著一個喝醉酒的解放軍,踉蹌的向山坡走去,在沒有道路的山坡上,爬一步,息一息,終于脫離了魔掌。

  然而,我們一路上也受盡了艱苦,我的頭痛得厲害,我們兩個人的背上也鞭痕滿佈,痛得連呼吸都感到困難,尤其是午夜的風,和中午的熱,沒有水,沒有飯團,勉強支撐到第2天的清晨,我們仍在谷底,我們兩個趴在亂石上休息的時候,忽然看見就在前面不遠處的前面,有幾具骨骸,骨骸旁邊,還有幾支木頭已經腐爛,槍管全銹了的步槍,頭部的附近,撿到幾個青天白日的帽徽,顯然的,他們是38年從大陸撤退時迷路的國軍,在這裡凍餓而死。

  這一個打擊使莊威雙手掩住面孔,我想這個山谷恐怕是走不出去了,政芬和兩個孩子,她們將想不到我會如此下場,我拉了莊威一把,兩人并肩的跪在骨骸旁邊,叩了3個響頭。

  朋友啊,我不知道你們是哪一個部隊?也不知道你們是如何喪生的?你們為國捐軀,使我為你們落淚,如果無靈,我們兩人不久恐怕便和你們一樣,如果有靈,請可憐我還有一妻兩子遠在異域,請你們指示一條生路,將來反攻大陸,只要我不死,千山萬水,我也要來為你們重葬骨骸,朋友,朋友,你能聽到我們的呼喚嗎?

  叩頭而起,就在不遠的前面,有一股劇烈的旋風捲起,我和莊威攙扶著跟著它前進,那旋風忽然變的忽隱忽現,它并不順著山谷,卻不斷在根本沒有路的山坡谷底前進,我們一面虔敬的在心裡許愿禱告,一面跟著它走著,結果,當我們從間道走到紹興,和滄源最后撤退的警衛營會合時,那股旋風忽的不見,我和莊威再度叩頭拜謝,然而,我害怕的是,我這一生沒有機會了此再葬他們忠骸的心愿。

 

  第四章 第十二節

  和警衛營會合后,感謝吳金銘營長,為我們找了兩個担架,不知道是心理關係還是我們果然被打得很重,一經爬到担架上───滿背的鞭傷使我們不能仰臥,便再也不能起來,頭上的傷口似乎在發炎,我害怕裡面生了蛆,因為我們沒有醫生,也沒有藥品。

  不久,我就囈語起來了,但在我陷入時昏時醒的狀態之前,我看當和我同時被担架抬著的,還有4個受傷的共軍俘虜,我試著攀談,他們都驚恐的而一句不漏的回答著我的問題,他們是死守孟角南山頭三晝夜的鄒浩修營捕捉的獵物,而共軍做戰,最大的特點是絕不讓他們的傷兵落在我們的手上,大陸上千千萬萬的戰役,人們應該還有這個記億,而這一次我們在大包圍中撤退,還活捉到他們的傷兵,這說明了不是我們潰敗,而是力量不足。

  我們既撤出國境,不敢再回去孟矛,恐怕緬軍生變,只好經過紹興,向正北方向落荒挺進,我雖然趴在担架上而且神智模煳,但那一帶全是比永恩還要荒蠻的野卡地區,每一個寨子都樹著無數高桿,上面掛著一排一排使人發抖的人頭,全軍神經緊繃的走到第4天,到了山通那個寨子的時候,野卡擋住去路,他們有毒箭,而且有步槍還有輕機槍。

  一個完全原始的臉上刺著花紋的野蠻人,赤身露體的持著最現代的武器機槍,真是一個荒謬場面,他們當然打不過正式部隊,一個小時候,山通王和他屬下的所有寨子,都掛起了降伏標志,不是白旗,而是一個頂端繫著兩根芭蕉的竹子,并且送來許多他們認為世界上最香的美味───臭牛肉,越是臭得使人腸子都要嘔出來的牛肉,他們認為越是貴重,這使得為了表示友善的弟兄們,寧愿與他們做戰,也不愿意咽下去。

  在永恩住了一星期,開會檢討戰果,因為糧食將盡,永恩王無法再供應,李彌將軍下令分兵───

  1-李國輝將軍的一個師充實為兩個團,除了張復生團長外,姚招也升任為579團的團長。【他不肯接受578團的番號,因為那和「烏七八糟」的聲音太接近了】

  2-李國輝將軍率領張復生團長進駐邦央。

  3-石炳麟支隊和屈鴻齊支隊合組為第11縱隊,由廖蔚文將軍担任縱隊司令,駐扎永恩。

  4-李崇文第13縱隊和李文煥第8縱隊,進入臘戊一帶叢山,以保山臘戊為目標游擊。

  5-劉陽升為營長,率一營弟兄駐扎邦桑,防守南卡河。

  6-蒲興云部改編為保安第一師。

  7-田興武率領他的部下駐守曼東。

  8-李彌將軍,率領姚招團,繼續南下,返回勐撒。

  一場反攻大戰,這樣澹澹的告一個結束,在以后,雖然有部隊不斷進入國土,但都是游擊性質,甚至是訓練性質,時間不允許我們捲土重來,頭奔我們將近3萬之譜的青年,沒有訓練完成,便被迫用來抵抗緬軍,后來更被迫撤退,否則的話,現在的南中國又是誰家的天下?一切都難預料,不是嗎?,這是天定?抑或人為?

  因為必須療養,我跟隨李彌將軍南下。

 

  第四章 第十三節

  到了勐撒,經過一場反攻大戰的士氣,雖然我們終于仍然是退出了國土,但平空增加了20倍以上的兵力,使得我們士氣更加旺盛,李國輝將軍留在邦央,呂國銓將軍的南梯隊則進駐三島,一直到今天,三島仍是我們游擊隊最強大的基地,共軍和緬軍的重重包圍和屢次的勐攻,都不能把我們消滅,三島的天險使他們所擁有的現代化武器無法施展,而這個基地便是在那個時候建立起來。

  我并沒有回勐撒,而是逕行回到夜柿,經過半個月的行軍,鞭傷大部痊癒,頭上傷口也已結痂,但我因為怕鞭傷化膿,而一直沒有洗澡的緣故,渾身汗臭,使抬担架的弟兄都得掩鼻,然而政芬不嫌骯髒的撲到我身上,兩個孩子守在榻旁,對他們的爸爸為何如此狼狽的回來,困惑而悲哀的流淚,她們的哭聲使我想到,假如抬回來的是我的尸首,她們將會是怎麼一個情形?

  我就躺在我那用竹子編成距地面約1尺半高的草屋裡療傷,其實,傷很快的就養好了,但渾身骨頭一直疼痛不已,我不知道我是否身懷暗疾?

  山谷裡那兩天兩夜逃亡的生活,那陰冷如水的深夜,使我染下至今每縫天雨便腰酸的毛病,而晚上稍微蓋的被子薄了一點,雙手便冰涼麻木,至少要暖一兩小時才能握住東西,但我總是幸運的───雖然有更幸運的人,他們有官有財,現在在臺灣納福,但比上其他戰死的,或殘廢的伙伴們,要好得多了。

  我說這話,不是有什麼不平,也不是有什麼膽怯,而是說,再大的磨難,再大的使人扼腕的嘆息,都不能減少一分我為國家,我為自由而死的決心,這是上天注定,就算是政芬,就算是我那可愛孩子的生命,都不能改變我的意志,我想我是太不足取了。

  丁作韶先生是在我們回軍勐撒后釋放的,那是8月中旬的事,我正在家中養傷,后來才知道,當我們3萬大軍,不是嗎?人數差不多是這麼多的,浩浩蕩蕩南下的時候,緬甸總統蘇瑞泰先生為丁作韶先生舉行一次盛大的歡送大會,一方面對扣留他的『誤會』,表示歉意,一方面送他榮歸祖國,這和當初把丁先生繩索捆綁逮到大牢的情形,形成一個尖銳而強烈的對照。

  然后,用一架總統專用的飛機,把丁先生送往臘戊。

  李彌將軍得到消息后,立刻派一排馬隊前往,經過10天跋涉,把丁先生迎到勐撒。

 

  第四章 第十四節

  我所以這樣告訴你丁作韶先生的事,并不是他擁有一堆官銜,像云南省主席秘書長,云南總部咨議,以及什麼顧問等等,那些官銜在時過境遷之后,一文錢都不值,人們不會對一個當官的永遠保持敬意的,但丁作韶先生那瘦削和靄的樣子,卻永遠活在我們心中。

  在4國會議之后,他曾受到實力人物勐烈的攻擊,甚至有一個上帝使他風瘋了的我們平常最尊敬的伙伴,咆跳如雷的要槍斃了丁夫人胡慶蓉女士,然而,距4國會議之后又7前了,事實證明丁先生當時的見解是多麼正確,所以,我常想到1個問題,看得遠的人永遠受到目光短淺的人所迫害,耶穌基督便是在這種情況下被釘上十字架,我當然不是說丁作韶先生可以上比基督,而是說,無論是什麼形式與什麼時代的悲劇,上帝總會安排1個可以挽救那場悲劇的人,問題是在那個人能不能發揮力量罷了,劉邦可以一下子對張良、韓信、蕭何3個人言聽計從,而項羽對他那唯一的范增,卻逼得他疽發于背,我們對于丁作韶先生最后的失敗還有什麼話可說呢?

  如果當初能按照著他的計劃,我們現在會是一個更強大的局面,無奈機會只敲一次門,不再來了。

  反攻后退回勐撒,是我們力量鼎盛時期,一個『反攻大學』在勐撒成立,李彌將軍和李則芬將軍分別担任校長和教育長,在那擁有3千人的邊區最高學府裡,分為等于3個科系的6個大隊───

  1-政工

  2-軍官

  3-財務

  4-通訊

  5-學生

  6-行政

  我用不著告訴你每個大隊學習的內容是什麼,我只提出兩點,學生隊的學生,全是從云南隨軍撤出的學生,和泰國、緬甸、寮國投奔來的華僑學生,還有一部份是當地的白夷、禪族、吉倫族等強烈反緬的土著,他們和我們感情處的如兄如弟,可惜的是,在他們最需要我們協助的時候,我們撤退了!

  軍官隊受訓的學員,固然是以部隊中下級干部為主,但大部份卻是寮國的現役軍官,這批前后4期為數約4百馀人的接受我國短期軍事教育的軍官,現在正是他們國家和共軍做戰的國防軍主力。

 

  附錄-1

  自立晚報按:本報自連載鄧克保先生『血戰異域11年』后,接到不少電話和不少信件,或對鄧先生贊揚,或對鄧先生同情,也有對鄧先生抗議和怒責者,均經本報轉寄,尤以文中涉及的XXX先生曾派人來社,并要求調查鄧先生地址和身份,本報曾建議其來函更正,或提出資料,以便出書時更正,但X先生均未採納,仍在報上刊登啟事,當亦轉告鄧先生,頃接鄧先生直接寄編者一函,對邊區諸事,有所解釋,但一再囑咐不要發表,經考慮結果,仍是覺得發表較好,從鄧先生來函上,獨者先生可以看出一個孤臣孽子的悲憤和沉痛。

  編者先生:

  貴報及轉來40多封信,以及簡報,都收到了,萬分感謝。

  XXX先生的啟事也收到,我非常難過在我的文中提到他,因為那一類的事在當時實在是太多了,假始追究起來,恐怕還有更高級的官員和他一模一樣,事實上是這樣的,他的那一團人駐防滇南,他下令他的部下死守南喬,而他,和他當時的師長XXX將軍,以及一些可以查考出來,一直到今天都十分有勢力的官員們,卻拋下他那同生死共患難的弟兄們,走了,以至全團潰散,如果不是譚忠副團長招撫流亡,有誰管那些殘兵敗將呢?假使國防部在大敵當前的時候竟有命令調他們所有高級軍官離開,那就太不可思議,也太使人可怕了,后來,他們隨著李彌將軍重返勐撒的時候,他們的部下貼著標語:『不歡迎臨陣脫逃的XXX』等等,這是幾千人目睹的事,使人心都結成一團。

  我告訴你這些,請千萬不要發表,因為,我剛才說過,這一類的事太多了,在那天崩地裂的時候,我們不能希望每一個人的表現都能一樣,很多人靠著『關係』得官,有『關係』便可以了,他用不著為國家死,不久的將來,李彌將軍不是就把他們從臺灣、從香港請回勐撒,作我們的長官,再度訓誡我們忠心報國嗎?

  我和任何人沒有恩怨,只有利心和權心使人昏迷,我求什麼利?貴報能付給我多少的稿費呢?

  我又求什麼權?有權的人永遠是有『關係』的人。

  我能直率講出我心裡的話,僅只這個性格,就可看出我不是一個冀求權力的人,而在那蠻荒萬里,勐虎毒蚊,緬軍和共軍重重包圍的邊區,我可能隨時戰死,我曾經說過,我不過和草木同朽而已,連一掬荒墳,都不奢求。

  似乎是蔣百里先生曾經說過,任何一個悲劇,都是當事人性格造成的,我不得不心情沉重的告訴你,舉目所及,我們所看到的,都是些結局失敗的人,記得有一天月夜,我和丁作韶先生,在沙拉的草地上,我盤腿坐在那裡,談到國人的風儀,像劉邦,他不但允許韓信代理齊王,且索性封他為實缺的齊王,雖然是權術,但他的恢宏氣度使韓信甘愿為他死,而這種人現在已不多見了,除了一個楊永秦,其他的當權人物似乎只懂得乘人之危和糟蹋人才,只懂得拼命挖鑿自己的牆基,關于這些,我寫了一點點,諒及鑒及,不再多贅,【編者按:這一段未刊出!】邊區所以落得今天這個局面,似乎是這種氣質的報應,我們真是嘆息,多少血流疆場的伙伴,他們一直到死都希望能遇到值得為他們而死的長官,啊,蒼天!

  我想我談李國輝將軍談的太多了,我不能不談他,他是一個政工人員,由代表團長而團長,孤軍是他帶出來的,任何寫孤軍戰史的人,不能把他抹殺,他是邊區的唯一權威,其他機關,不過是平空加到上面,不但隔膜,而且種下4國會議后那種連李彌將軍都指揮不了的非撤不可的結局,李國輝將軍有他的倔強和他的陷入牛角尖不可自拔的嚴重錯誤,關于這一點,也請千萬不要發表,我為他可惜,項羽當成功之后,自以為天下已定,對總是違反自己意思的范增,便翻臉無情,李國輝將軍便犯了這個毛病,他一向對丁作韶先生言聽計從的,卻在最最緊要關頭,他自以為他的想法高過人,他自以為他的權勢便是他的智慧,啊,寫到此處,我禁不住為那千載難逢的如同閃電般逝去的往事,痛哭失聲。

  我們,在這裡的伙伴,雖然距離祖國萬里,但我們什麼都知道,我們所欽慕的老長官在臺北那豪華如皇宮一樣,備有冷氣暖氣的巨廈裡,和窮苦的部下全部隔絕,而聽說他的夫人每次麻將都要輸掉使我們吃驚的數目,但我們仍懷念他,我們希望我們的老長官能夠回來,人心思漢,我們一直幻想著41年那個盛大的局面再度出現,但他們既令回來,歷史是不是還會重演,那又難說,這是天命?抑或人為?

  盼貴報不要為我担心什麼,我說的都是事實,對一件不愉快的事,我只有保留甚至徹底掩蓋,但既經說出來,我不僅付法律上的責任,也負道義上的責任,一支孤軍用血寫下他們的史跡,不容許有權有勢的人把功勛拉到自己的頭上,既令官場沒有是非,應有社會公論,假使連公論也沒有,我們還說什麼呢?

  恕我不能像『對馬』那本書一樣,用10年的精力,用將近1千頁的巨著,描寫只有24小時的對馬海峽日俄之戰,我沒有時間,也沒有資料,但我心情的痛苦卻隨著每一個字增加,我只想說一句,在大勢已去的局面上,不可能每一個人都是沒有私心,沒有錯誤的,千萬美金不知道哪裡去了,我們只是感覺到要流淚,我不知道別人如何,我的兩子以亡,我將一死報國,我盼望我的死能贖去我的罪愆。

  盼望能陸續寄給我你們的報,或許我等不到看完便動身赴寮國,那裡血戰正烈,如果出單行本,我想如有就你們記者採訪有所刪改時,請許我再看一遍,再見吧。

  敬祝    撰安

鄧克保 百拜


轉載 2011-02-23 05:0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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