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的規范化問題和語言的自我調節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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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要 語言本質中的一個重要的東西是它具有自我調節的功能。這使得它有了一個相對獨立的品格,要求人們尊重它。在進行語言規范化工作的時候我們應當重視同語言保持和諧的關系。在當前,我們對于漢語應當看得更全面一些,對于它在發展過程中出現的某些現象可以寬容一些。漢語規范化工作的內容是豐富的,不僅僅是一味地指責語病。
    一
  語言規范工作的重要性是不容置疑的。語言規范問題從古到今一直是語言學家們工作的一個重點。當今世界上,各國的語言學家們都在語言規范問題上投入了相當的精力。一般地說,凡是在太平盛世,上從皇帝,下到平民百姓,對于語言的規范都是比較地重視的。只有到了兵荒馬亂的年頭里,人的生命尚且得不到保障,也就顧不上語言的命運了,這是可以理解的。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后,對于漢語的規范是高度地重視的。50年代召開的“現代漢語規范問題學術會議”就是一個最好的說明。《人民日報》的著名的社論和呂叔湘、朱德熙《語法修辭講話》在漢語規范化的歷史上,在世界語言規范化的歷史上,都是很少見的。它在漢語規范化中所起的作用是巨大的,應當充分地加以肯定。到了文化大革命的時代,漢語規范化工作是大大地被削弱了。文革以后,80年代以來,人們發現漢語的混亂現象又一次地空前地嚴重起來了。而就是在這個時候,人們又空前地深深地感受到了漢語的重要性,整個社會對于漢語規范的要求又空前地迫切而多樣,語言規范的問題便就成了社會的熱點,在我們的報紙刊物上不時地會出現有關漢語規范的文章,而且許多的作者都不是語言學家,可見這個問題早已牽扯到社會各界人士了。語言是人們的交際工具,各行各業的人都有權關心和參與語言規范的工作,當然他們各自都是從他們自己的立場出發的,難兔有所偏差。這是不必也不可責備什么的。問題是語言學家應當站在什么樣的立場上來看待這個問題。語言學家對于語言的規范化問題負有更加重要的責任,所以應當更加全面地調查研究現實狀況,提出比較合理的方案來。為了做到這一點,我個人以為應當從語言觀方面開始,只有有了一個比較正確的語言觀,我們才能夠找到一個比較合理可行的具體辦法,才能在實踐中對于具體的問題不至于出太大的偏差。應當承認,在以往,我們的語言學家一方面在漢語規范的工作上做出了成績,起到了好的作用,但是也常常有所失誤,有時候我們所批評的所否定了的,同一般民眾相矛盾,同漢語自身的發展規律相矛盾,于是一般說話人,不理睬我們,語言自身也嘲弄我們。往往有這樣的事情,一個新的說法用法最先出現的時候,是我們語言學家站了出來抨擊說:“不規范!是語言的污染!是語言的垃圾!是漢語的純潔和健康的大敵!必須……”但是,一旦這一種說法和用法多起來了,用的人多了,說的人多了,法不壓眾,這個時候我們語言學家就又站了出來,宣布說:“這就是規范!語言是可以積非成是的。”這個時候運用語言作為自己表情達意的工具的人們,卻又不肯守著這個規范了的形式,他們又一次地突破了偏離了這個新的規范。這個時候我們語言學家就再一次站了出來,為了維護語言的規范而戰,這一次是在為我們過去所反對的那一種形式而戰斗。在這樣一種情況下,人們對于語言學家有所不滿,就是可以理解的了。
  由于在語言規范問題上我們的某些個做法,或者是我們錯了,不太錯而方式方法不太高明,或者是我們沒有錯兒,但人家不理解不諒解,于是語言學家們的社會形象大不妙。有一位小說家叫韓少功,寫下了一個中篇小說《火宅》,大大地發泄了對于語言學家的不滿情緒。在這篇小說中,作家虛構了一個城市,這里有語言管理局,有語言監察總署,有大批專業和業余的語言警察,還發布了各種語言管理條例,搞了許多大型的大規模的宣傳活動。更妙的是還有各種各樣的高科技的禁止說話的儀器和器械,如:禁語器、禁語膏、HP—401噴槍、電子語測儀等,更加可怕的是許多違反了語言法規的人被大批地投入了監牢,最后引起了社會的動亂。這對于我們語言學家是夠刻薄、夠挖苦的了。這代表了社會上一部分人的一種情緒,是值得我們語言學家注意的呢。我當然不認為這個小說家是全對的,但是我以為也不可一味地全部地否定它。我們語言學家也應當從中思索一些問題,清醒一些,更加自覺一些才好。我想,我們應當丟掉法官警察貴族的架勢和意識,同千百萬說話的人,同我們的語言保持一種和睦和諧和平的相互關系。這樣會更好一些。為了做到這一點,我們就應當從語言的本質從語言觀方面入手,重新認識我們的語言。
    二
  語言科學的發展和現代社會生活的進程都要求我們重新認識我們的語言。這是因為語言在現代社會中的地位日益地重要起來了。各種各樣的語言問題已經提到了我們的面前,它要求我們盡快地去解決它。而解決這些問題的前提正是一個對于語言的本質如何把握的問題。因為這個語言觀也是人們的哲學觀人生觀的一個部分,是受到這個大的總的觀點制約的。在認識語言這個問題上,東西方是存在著差異的。在中國的傳統中,人們把語言當做表情達意的工具,提倡“得意而忘言”,主張“辭達而已矣”,“修辭立其誠”,“君子以言有物而行有恒”,反對“巧言令色”,指責“巧言如簧,顏之厚矣”。這樣一種追求人同語言保持和諧一致的關系的傳統,是中國文化中的主流。于是在中國文化中,對于語言采取了一種寬厚寬容的態度,留給我們的語言以更多的活動空間。而在西方,一些人的運用語言的傳統是,把語言當做為奴隸奴才奴仆,現代西方的外交家把語言當做他們的一個奴婢,一個把真的說成假的、把假的說成真的的工具,一件掩蓋自己真實意圖的漂亮的外衣。在古代的希臘、羅馬,語言是辯論的手段,是戰勝別人的一個工具,運用語言的目的是要不擇手段地去把對方制服壓倒打垮,他們研究語言的運用規律就是為的這樣的一個目的。在這樣的目的之下,研究者和說話人、寫作者在同語言行為的關系上就很難做到平等友好和諧了,也許他們本來就沒有想到過這一點。
  在對待語言的態度上東西方的區別可能還有一點,那就是:東方人從整體上把握語言,在處理語言的時候強調的是人們自己應當知言,即理解諒解語言,不可以以自己的偏見來對待語言,只抓住語言外部的某些形式就機械地主觀地來歪曲語言,孟軻主張不以辭害意,莊周主張忘言,都是很高明的意見,都抓住了語言的根本了。而在西方,一些人強調的是分析,他們抓住的是語言的局部,只見樹木不見森林,他們把語言當做一種人們可以任意地分解組裝的玩具之類的東西。東方人把語言當做為從它誕生之日起就具有了獨立于人們之外的品質的一種存在物,它雖然是我們人類創造的,但它一誕生就取得了相對的獨立性。西方一些人認為,語言既然是我們人類創造的,那么它就只能完全地服從于我們人類。當他們發覺了人類的自然語言具有了許多的所謂缺陷的時候便考慮創造出完全合理的人工的語言,來代替自然的語言。東方人似乎不那么苛刻地對待自然語言,他們并不十分計較自然語言的缺點,很是寬容,反而努力去利用自然語言的這些個所謂的缺點,來為自己的交際任務服務,也取得了 積極的效果。從這樣的兩種根本觀點派生而來的是兩種完全不同的語言規范觀。一種是夸大了人的作用,貶低了低估了語言自身的能量,于是便可能對語言強行加以干預;另一種則是努力同語言保持一種和諧的關系,盡量少地對語言進行不必要的干預,而寄希望于人同語言的相互理解和妥協。前一種態度將導致在語言的規范化工作中的強制性的做法。后一種則努力順從語言的內部發展演變規律。
  在我們看來,語言之所以成為語言就在于它具有一種自我調節的功能。換句話說,語言本身就是一個具有自我調節功能的大系統。是這樣一種自我調節的機制使得語言具有相對的獨立品質。重新認識語言的本質,可以、也應當從語言整個功能著手。研究漢語規范化問題也可以抓住這個自我調節功能,這樣,許多的具體問題就比較地容易解決一些。
    三
  在語言的發展演化過程中,語言自身并不是完全地消極無能的,并不是完全地被動的一切聽取于語言之外的某物的。語言之外的某物對于語言的干擾不但是存在著的,而且是影響到語言的發展和演化的一個十分重要的因素。但是這樣一個因素的作用并不是直接地強加到語言頭上的,它只能通過語言的內部的運動來進行自己的工作。從古到今,人們對于語言的純潔健康規范的確是做了許多的工作,但是這一點比起整個的語言的發展和演化來,是很微不足道的。而且人們的自覺地有意識地規范化工作,的確是有的成功了,有的并沒有收到效果,或者干脆說是失敗了的。而且對于許多許多的語言來說,似乎人們并沒有自覺地主動地去對它進行過規范化的工作,它似乎也沒有因此而就從混亂走向混亂,它也還是在健康地向前發展著。說到人對于語言的規范化工作,這又有兩個方面的內容。一個是人的自覺地明確地干預。另一個則是人們的集體的無意識地一種干預。也許后一種比起前一種來是更為有力得多的吧。這樣的現象使我們不得不考慮一個問題:語言自身可能存在著一個自我調節的機制,它自身有一套調整調節內在的各種關系的功能。正是這樣一種功能保證了語言在滿足人類的交際需要的前提下不斷地發展,而沒有解體。語言雖然是人類的創作物,但是它一旦誕生了,它就是一個獨立于人類之外的存在物!它就具有了相對獨立的品格,它在一定的程度上是獨立于人類之外的。人,尤其是一個人,不管你這個人在人類的社會生活中間占有什么樣的地位,你都不能對語言隨意地發號施令,隨便地更改變動語言的系統。因為語言有自己的運動規律,人不能夠按照自己的主觀意愿來改變和創造語言的運動規律。
  現在的問題是:1.語言為什么要具有自我調節的功能呢?2.語言是怎樣進行自我調節的呢?即,語言的自我調節的功能是怎么一回事兒?3.既然語言自身具有了自我調節的功能,那么我們人對語言是不是就只能一切聽其自然,無能為力,無所作為,消極被動的旁觀呢?還要不要規范化工作呢?如果要,那么這時候又是如何利用語言自身的這種自我調節功能呢?
  在我們看來,語言之所以要具有自我調節的功能,就是因為它是人類的交際工具。人類社會是多層次的多變化的,它對語言的要求是多種多樣的,不斷地變化著的。如果語言僵化靜止不變,就很難滿足社會和人類對于它的多方面的要求。而作為交際工具的根本職能就在于滿足社會和人類的這樣一種交際的需要。如果語言不能夠做到這一點,它就不能夠作為人類最重要的交際工具而存在。正是語言的這種自我調節的功能幫助語言完成了它的交際工具的職能。也是交際活動豐富了發展了完善了語言的這種自我調節的功能。
  一般說來,凡是封閉的小系統就不可能具有自我調節的功能。只有開放的大系統才有可能具備自我調節的功能。語言就是這樣一個開放的大系統。換一個角度來說,這個自我調節的功能正是一個開放的大系統的最本質的特征。自我調節的主要的內容有兩點:一點是它具有能產性,能夠不斷地自我增殖——產生新的要素;二是在變動中總能夠保持一種動態的平衡關系,約束著整個體系不要走向破產和毀滅。過去我們說語言具有能產性,有限的語言材料能夠生成無限的句子,這只是語言的能產性的內容之一。其實在語言的各個子系統之中都具有能產性,即在現有材料的基礎上不斷地生成新的單位。語言的這個方面的潛在的能力要比我們所想象的還要多得多。這就給語言進行自我調節提供了廣闊的自由空間。應該說,任何一種語言所提供的組合的可能性都巨大無比,而已經開發的不過是很小很小的一個部分罷了。換一個角度來看待問題,我們可以把語言的世界分為顯性的世界和潛在的世界兩個大部分。所謂顯性語言就是到目前為止人們已經在使用的并且得到社會公認的那個部分,是我們大家都很習慣了的東西。所謂潛在的語言世界指的是,按照語言的結構規則和組合規則所構造和組合起來的一切的可能的語言形式的總和,但是它們還沒有被這個語言社團所利用和開發。正是它為語言的自我調節的功能提供了可能性。例如說,在我們這個新時期里,“霸”字家族非常繁榮,如:水霸、電霸、車霸、路霸、房霸、市霸、菜霸、魚霸……。這是我們漢語的顯性的世界。雖然是多了起來了,已經叫人有點兒受不了了。但是一旦進入漢語的潛在的世界,那么,36行,360行,720行,行外之“行”,都已經存在著一個個的“X霸”的形式在那里了,隨時等待著我們去開發和利用它們呢。至于我們開不開發利不利用這個問題是社會政治經濟文化等因素和我們的交際需要所決定的。正因為我們的語言有這么龐大的潛在的寶庫,才有了一個自我調節的可能性。
  語言系統是一個多層次多等級的組合,它的內部又存在著多種多樣的矛盾,它是一個多種矛盾相互對立而又統一的結合物。語言的增殖過程中,有多種多樣的選擇的可能性,這種多途徑的增殖必然會帶來語言系統的混亂現象。從理論上說,沒有一種語言沒有混亂,任何一種語言的任何一個歷史時期都不可避免地存在著混亂現象。混亂是有生命力的語言的一個特征。混亂是語言發展中的一種必然的現象。語言的發展就是一個在混亂和規范之中保持著某種動態的平衡的過程。過去認為,語言的發展就是從簡單走向復雜,這樣說是片面的。所謂發展不但表現在從少到多,從簡單到復雜,而且也應當包括從復雜到簡單,從多到少。發展正是這樣兩條路線相互對立相互牽制相互約束的一個過程。如果只有某一個方面,那么就很難很好地充當人們的最重要的交際工具了。在某種程度中,在某種意義上,我們可以說,一定量的混亂是語言正常發展的伴隨物,甚至是發展所需要的。但是必須看到,如果這種混亂超過了語言系統的承受能力,超過了語言自身的自我調節的能力,那么整個的語言系統就面臨著毀滅的可能性。
    四
  在討論漢語規范化工作的時候,我們首先要對漢語的本質和現狀有一個大體上比較清楚和清醒的認識。這里有兩種態度是應該引起注意的。一種是,出于對母語和祖國的熱愛而一味地美化我們的漢語。這在某些情況下是對的,允許的,必要的。另一種是,指出并批評我們的漢語中的不足和問題。這又有兩種,一是哲學家,他超然地冷靜地科學地分析漢語的不足和缺陷,這無可指責,因為世界上本來就沒有什么十全十美的東西。二是帶有某種偏見來對待我們的漢語,如過去的一些老外,由于我們的國家不富強讓人瞧不起就聯帶到了我們的漢語也受到了攻擊。現在,我們應當理直氣壯地說,我們的漢語的確是世界上最豐富最發達最成熟的一種語言,它有許多優點,但是無庸諱言,漢語也并不是一個止于至善的存在物,當前的漢語還有許多不盡如人意的地方,必須不斷地發展和完善。這一工作,也就是我們平常所說的漢語規范化工作。
  談到漢語的規范化問題,我們可以從不同的角度來展開。可以從語音、語法和詞匯三個角度出發。可以從古語詞語和文言句式及文言虛詞、外來語的詞語和歐化句法、方言詞語和句法、生造詞語和雜糅句法殘缺句法等方面著手。一般說來,引起比較廣泛注意的往往是在詞語方面。這是因為這方面的問題面廣量大,又最容易被發覺,而且看法也最為分歧,人人可以發表意見,個個都有一套見解。在目前就詞語而言,問題的確不少,是應當引起我們的重視了。但是也應當有一個最基本的估計。有人認為問題已經是大得不得了了。這在我看來是不符合事實的。問題是有,但是也還并不那么嚴重,基本情況是好的,是很好的。目前我們的漢語詞匯正處在一個大發展的階段之中,是大有前途的。在語言的系統之中,詞匯的體系性往往受到人們的懷疑。其實語言的詞匯理所當然的是一個系統。不過,這個系統與語言的其他子系統有不同的特點罷了。詞匯系統是一個離散系統。在這個系統中,有遠離開核心點的外圍部分,有處在系統的中心點的核心部分。這核心部分是最穩定的,甚至是超穩定的,而外圍部分則是很不穩定的。在我們討論具體的詞語的規范與否的時候,首先就應當考慮到這些詞語在我們的語言中所處的位置。一般說,對于那些處在這個系統的最中心部分的東西我們理所當然地應當從嚴要求,而對于那些外圍的東西則可以從寬發落,比較地寬大為懷。同時又要考慮到這些詞語所使用的時間、空間和場景,區別對待。對于正式場合,對于書面語,對于文學語言,理所當然地要從嚴要求。但對于日常會話則可以從寬從輕發落。在當前情況下我們應當抓緊對報刊影視廣告社會用語的規范化工作,而且是從詞語做起。抓緊對外語詞語的管理。這個問題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后的17年里,在文革期間不是一個問題。到了改革開放的年代里,在商品經濟大潮的沖擊之下,就比較地嚴重起來了。在短短的十多年間,大量的外語詞語潮水一般地涌現了。這當然是有其社會根源的。在這個音譯詞語的大潮中,主流還是好的,是時代的需要,是政治、經濟、科學、文化、人民生活、精神消費等方面的需要的產物,它的出現豐富了發展了漢語的詞匯系統,推動了漢語詞匯的發展步伐,是應當充分地加以肯定的。在這個問題上同樣的是不能搞國粹主義,不能推行排外方針,那樣做不利于漢語的前途。漢語的詞匯也要現代化,也有同國際接軌的問題,尤其是在科學技術術語方面更是如此。現在談規范化,已經不同于50、60年代了,那時候,西方國家封鎖我們,臺港澳的問題還沒有提到日程上來。現在的形勢是我們參加到了國際的大循環之中了,中國的統一大業已經提到日程上來了,而且是一個刻不容緩的大事情,同時我們要團結全世界的華人共同為中國的四化大業而奮斗,在這個時候我們在漢語詞語的規范化問題上尤其不能搞排外主義。這不僅不利于漢語詞匯的發展,也不利于我們的經濟的騰飛。所以我以為當前漢語詞匯規范問題上對于大量的外語詞語還是要有寬容的雅量。當然在今天的漢語中的確是有一種不好的傾向,即不必要的有害無益的一些外語詞語的泛濫。這當然也是有其社會根源的,有的是因為崇洋思想在作怪,有的只是青少年人的好奇心理的一種表現,這要求我們正確地進行導向工作,這也要區別對待的。對于好奇的社會心理要有一定的寬容。對于崇洋心理要加強愛國主義教育,要進行熱愛祖國的語言文字的教育。這是解決問題的最重要途徑,而不能只是在報刊上就某些外語詞語本身來做文章,要從根本上來解決這個問題。有的則是中外合資或者外方的獨資,由于我們沒有在這個方面加強管理,產生了他們的廣告等方面用外語詞語沖擊干擾漢語詞匯的現象,這我們應當加強立法工作,有必要采取某些強制性的措施。有的是我們自己的企業家為了賺錢而濫用或者干脆生造出一些外語詞語來,顯得不三不四。這同樣是要在加強教育的同時加強立法工作。在當前詞語規范化工作中,尤其要抓住廣告語言。目前廣告上的詞語不規范現象是比較嚴重的。這對于社會的精神文明和中小學生的文化教育都起到了一個負面值的影響。這也是應當加強立法,運用行政手段來加以解決的。這不是一個單純的宣傳所能解決好的事情。
  但是總起來看,目前漢語詞匯方面的一些局部的混亂并不可怕。其實每個國家,每種語言,每個時期,都會有這種現象存在。只要漢語的核心,基本體系,起著決定性作用的部分沒有變動,正在健康地運動著,擁有強大的自我調節的功能,它能夠控制約束住一切外圍的東西的運動的方向;那么這些外圍部分的局部的一時的混亂就有可能被克服被調節掉。所以在我看來,認識到語言的自我調節功能可以使我們在漢語的規范化問題上更加樂觀更加自覺,同時也可以改善語言學家的目前還不那么好的人際關系,更加有利于語言學的普及和繁榮。
    五
  一般說來,語言學家大都對于語言的毛病十分敏感,并且要想出各種各樣的方法來改正它。這是一個語言學家的強烈的規范意識的很自然的產物,是無可非議的。問題是語言學家應當更為全面地看待語言和語言的毛病。在我看來:
  1.語言有時候不但允許人們出現一些語言毛病,甚至是喜歡這些個毛病的。這些毛病甚至于對于語言的發展還有好處呢。2.有許多的語言毛病是語言所討厭的不能接受的。但是語言有一套辦法對付它消化它或者清除它控制它。3.有一些語言毛病則是語言所無法忍受的。這一類語言毛病將破壞語言的肌體,摧垮一種語言。語言對于它可能也無能為力,因為已經超出了語言的承受能力。這就要求使用語言的人們來加以干預。
  語言毛病是一個很籠統的說法,模糊的說法。應當具體地加以分析。一種是違背了語言的規律,即不合乎語言性的東西。另一種是它符合語言規律,但是不合乎人們的社會文化規范,是不可接受的東西。不可接受并不等于不合乎語言的規律。這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三是它顯然是不合語言規律的,但是卻滿足了交際者的某種交際消費的需要,是有意識地臨時創造的一次性語言消費行為。四是,它既沒有社會文化方面的依據,又破壞了語言自身的規律系統。對于這樣的四種完全不同的語言毛病我們理所當然地應當加以區別對待。
  對于語言毛病我們還應當丟掉一些不太妥當的看法,如:在此以前從沒有人說過的東西我們還不習慣的東西就是語言毛病。這不妥當。如果凡是從前沒有過的東西就都通通地不讓它出現,那么還談什么語言的發展和演變?那這語言豈不成了僵死凝固的東西了么?說寫從前沒人說寫過的東西這可能是對語言發展的一個貢獻,不該一概受到指責。在這里,我們應當區別開合語言性同合規范性這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合語言性是屬于語言自身的,是語言內部的事情。合規范性這是從社會文化角度觀察問題的結果,它雖然是建立在合乎語言性的基礎之上的,但是卻又有自己的非語言的標準。我們不可以把它們混為一談。在談到語言的毛病的時候,我們常常使用“生硬、別扭、不習慣”等術語,但是生硬、別扭、不合習慣的東西也不能同不合語言性簡單的等同起來。這也是不同性質的問題。再就是,我們習慣于把不合語法性等同于不合語言性。其實語言是一個多層次多等級的復雜的大系統,不合乎其中的某一個子系統的規則也并不等于不合乎語言這個大系統的規則,因為在這個大系統之中,各子系統各個屬的部分之間是不平衡的,在這個大的系統之中所占有的地位是不平等的。以往的語言評論,由于混淆了這些界限就常叫人們不那么心服口服。
  在談到語言的發展的時候,我們常說,語言的發展中常會有一種現象,那就是積非成是,錯誤的東西用的人多了,就成了規范的形式了。這其實只是看到了問題的表層現象,還沒有深入到問題的本質部分。一般說這一類的非,其實只是不合乎以往的規范的形式罷了,只是不合乎人們的使用語言的習慣,它從根本上看其實是符合這一語言的內部結構規律的。而人們的使用語言的習慣是可以改變的。一旦人們使用語言的習慣有所改變,這些個合乎語言的規律但在以往的日子里不習慣和不規范的東西就被接受而成了一種新的規范。這換一個角度看問題,就是語言的潛在的寶庫中的財寶的一個顯性化的過程。這就是語言的發展。這種從語言毛病到語言的規范的現象,在表層是社會文化的一個選擇,在深層已然是語言內在規律在發揮它的威力。這已然是在語言的自我調節的功能之內運動著的。從這個意義上說,只要是在語言的規律系統所能夠控制的范圍之內,語言允許它的使用者大膽地突破現有的規范,因為它的潛在的能量本來就是很大的,這樣的開發它的潛在的能量有利于它的發展,語言就在它的不斷地發展之中而存在著。從這個意義上說;一個搞語言學的人,一個搞語言規范的人就應當更加地允許支持鼓勵人們對于現存的語言規范的突破和偏離,這一點不但可以容忍,而且應當作為語言規范的一個出發點,這同語言規范的概念是并不矛盾的,而是對立統一的,是一個問題的兩個方面。
  如果說漢語是分層次的,那么,目前當務之急顯然是語音和詞匯的規范。在語法方面問題還并不那么尖銳。對于語音和詞匯來說,語音的規范已經有了一個比較明確的標準,問題要好辦得多。而對于詞匯,一來它是面廣量大,二來詞匯規范的標準很難確立,很難取得一致的意見,三來詞匯問題牽扯到非語言的問題也比較的多得多,四來,詞匯本身和詞匯規范的標準都是在變動著的。總之一句話,在詞匯的規范化問題上,由于變量太多,是很難把握的。但是在詞匯的規范化問題上,我們要始終堅持的是,分別語言的內和外,在尊重語言自身的自我調節功能的基礎之上來考察詞語的運動,對于影響和制約著詞語運動的社會文化因素采取具體分析區別對待,不搞一刀切。
                  (210008 南京大學中文系)
  
  
  
語言文字應用京009-015H1語言文字學王希杰19951995 作者:語言文字應用京009-015H1語言文字學王希杰19951995

網載 2013-09-10 21:36: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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