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歷史決定論和主體選擇論,是兩種根本對立的社會歷史觀。作為唯物史觀的歷史決定論,強調社會基本矛盾運動的客觀規律決定社會歷史發展的總趨勢;作為唯心史觀的主體選擇論,強調和無限夸大歷史主體自由選擇的能動性。歷史決定論承認和重視歷史主體選擇的能動性,它無疑內在地包含著主體選擇論的因素,但不能把它歸結為主體選擇論。在唯物史觀中,只存在歷史規律的決定性和歷史主體的選擇性的辯證統一,而不存在歷史決定論和主體選擇論的辯證統一。
關鍵詞 唯物史觀;歷史決定論;主體選擇論;社會基本矛盾運動規律;主體自覺能動性;辯證統一
* * *
歷史決定論與歷史選擇論是世界性的研究課題,是現代哲學和社會科學研究中最有爭議的熱點問題之一。我國學術界在80年代也發表一些文章,取得了一些研究成果,比如,克服了長期以來對歷史主體的選擇作用重視不夠的傾向,主張在堅持歷史決定論的前提下闡述主體選擇的作用,既反對把歷史決定論曲解成機械決定論,又反對用主體選擇論取代歷史決定論等等。但是,問題并沒有完全解決,在好些問題上仍有分歧。下面談三點看法,以求教于讀者。
一、歷史決定論與歷史選擇論是兩種根本對立的歷史觀,決不允許混淆
歷史決定論的觀點是唯物史觀的根本觀點。作為唯物史觀的歷史決定論,就是社會存在決定論,社會基本矛盾決定論,生產力最后決定論。歷史決定論的基本涵義,就是承認社會歷史運動具有內在的客觀規律性,其中最根本的規律就是社會基本矛盾運動的規律,即生產關系一定要適合生產力狀況的規律,上層建筑一定要適合經濟基礎發展要求的規律。雖然社會基本矛盾運動的規律是要通過人的活動而發生作用的,但是規律的客觀性、規律所規定的歷史發展總趨勢是不以人的意志而轉移的。這是馬克思發現唯物史觀的最重要的內容。馬克思、恩格斯正是從人的活動出發,從生產關系出發,找到了社會歷史領域中的決定性物質因素,即“物質生活的生產方式制約整個社會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過程。不是人們的意識決定人們的存在,相反,是人們的社會存在決定人們的意識。”〔1〕對于社會歷史發展的基本規律, 馬克思在《〈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作了最概括、最精辟的經典性表述。恩格斯在《費爾巴哈論》中曾經深刻指出,社會發展史有一點是和自然發展史根本不相同的,這就是:“在歷史領域內進行活動的,全是具有意識的、經過思慮的或憑激情行動的、追求某種目的的人;任何事情的發生都不是沒有自覺的意圖,沒有預期的目的的。但是,不管這個差別對歷史研究,尤其對個別時代和個別事變的歷史研究如何重要,它絲毫不能改變這樣一個事實:歷史進程是受內在的一般規律支配的。”又說:“歷史事件似乎總的說來同樣是由偶然性支配著的。但是,在表面上是偶然性在起作用的地方,這種偶然性始終是受內部的隱蔽著的規律支配的,而問題只是在于發現這些規律。”〔2 〕馬克思一生中的兩在發現都是同社會歷史發展的規律緊密聯系著的:唯物史觀的發現,首要的、決定性的是發現社會基本矛盾運動的規律;剩余價值學說的發現,又進一步揭示了資本主義社會基本矛盾運動的客觀規律。馬克思主義的歷史決定論的確立,從而宣告了唯心史觀在社會歷史領域的長期獨占統治的終結。
與唯物史觀的歷史決定論根本對立的,是唯心主義的歷史選擇論。歷史選擇論的基本涵義,就是主張歷史主體自由選擇社會制度和自由創造歷史,否認社會發展客觀規律的支配作用。“歷史選擇論”與“主體選擇論”是同義語,沒有什么本質的區別,因為任何選擇都是主體的選擇。在哲學史上,主觀唯心主義的歷史選擇論表現為唯意志論,他們所限定的主體是少數英雄人物,所以也就表現為英雄創造論。尼采的權力意志論就是典型的代表。尼采的哲學的最大特點是把個人的權力意志當作世界一切的主宰,當作一切存在的基原和動力。在他看來,強弱權力意志之爭構成了整個宇宙的歷史過程,客觀規律是不存在的,他的結論是:“這個世界就是權力意志——豈有他哉!”〔3 〕客觀唯心主義的歷史選擇論表現為宿命論或神學目的論和上帝創世說,他們所限定的主體是“神”、“上帝”或“絕對精神”等,所以也就表現為神創論。黑格爾作為一位辯證法大師,雖然把歷史描述為有規律的變化發展過程,但是他的辯證法發展的主體不是物質,而是“絕對精神”,這就從根本上否定了社會發展規律的客觀性。正如恩格斯所指出的:“歷史哲學,特別是黑格爾所代表的歷史哲學,認為歷史人物的表面動機和真實動機都決不是歷史事變的最終原因,認為這些動機后面還有應當加以研究的別的動力;但是它不在歷史本身中尋找這種動力,反而從外面,從哲學的意識形態把這種動力輸入歷史。”〔4〕所以, 黑格爾的歷史哲學是唯心主義的,是頭足倒置的。
特別要提出來的是波普爾的歷史非決定論,其矛頭是直接了當地指向馬克思主義的歷史決定論的。波普爾所寫的《歷史決定論的貧困》,最初原打算把標題定為《騙人的預言家:柏拉圖——黑格爾——馬克思》,唯恐人家不理解其用意,故在《歷史決定論的貧困》一書的扉頁上又特意提醒讀者和評論家說,這本書的標題意在暗示馬克思一書的標題《哲學的貧困》,他聲稱馬克思作為預言家失敗的原因,完全在于歷史決定論的貧困。他在《社會科學的預言和預測》一文中,直言不諱地說,他“是對馬克思主義歷史方法的批判”,“馬克思主義是我主要的或唯一的抨擊對象。”波普爾的立論是:歷史沒有規律,因而歷史不能預言。支持這一立論的論據是:歷史是由人創造的,人的自由意志在社會發展中起決定性的作用。他從唯心主義歷史觀出發,誣蔑馬克思主義的歷史理論是“歷史循環論”和“烏托邦”。可見,波普爾的觀點是主體意志選擇論,是與馬克思主義的歷史決定論相抗衡的唯心主義歷史觀。過去,有的人對這兩種根本對立的歷史觀的本質區別不夠重視,甚至提出要用歷史選擇論來“重構馬克思主義歷史觀”,這是完全錯誤的。
二、馬克思主義的歷史決定論內在地包含著主體選擇的內容,但不能歸結為主體選擇論
在過去的討論中,我們還看到這樣一種情況,就是有人有意或無意地把歷史唯物論歸結為機械決定論,然后提出“不能把歷史唯物論歸結為歷史決定論”,主張“把它歸結為歷史選擇論”。這是完全錯誤的,是不加分析地搬用西方資產階級哲學的表現。在當代西方歷史哲學中有一股世界性思潮,就是極力歪曲唯物史觀的歷史決定論是機械決定論,是受牛頓時代經典物理學影響的產物,斷言唯物史觀所賴以成立的科學依據是牛頓式的機械決定論。這是完全不合乎事實的胡說。馬克思主義的唯物史觀確是在19世紀產生的,但它決不是自然科學中機械決定論的產物。馬克思從一開始就力圖擺脫歷史研究中的自然主義傾向,并批判地吸取了人類文化思想的優秀成果,創立科學的歷史觀,從而在歷史的領域超越了機械決定論的思維方式。唯物史觀的歷史決定論與現代科學對于規律的認識是一致的,它為現代科學成果所證實、豐富和完善,它的真理性是不能被推翻的。
馬克思主義的歷史決定論同過去一切歷史理論的根本區別,就在于它堅持用唯物的和辯證的觀點解釋社會歷史的發展,說明社會歷史主體的活動,體現了唯物論和辯證法的高度統一。它既強調歷史發展規律的客觀必然性,同時又承認歷史發展的偶然性、非因果性和機遇;既強調社會發展的最終決定因素是經濟因素,即物質資料的生產方式,同時又承認社會發展是多種因素構成的“合力”相互作用的結果;既強調歷史規律的支配作用,同時又承認歷史主體自覺活動對社會發展的能動作用。由于社會歷史發展受多種因素的制約,因此,歷史發展的軌跡是曲折的,但是受到社會歷史發展的內在規律所決定的歷史發展總趨勢是不能被改變的。恩格斯曾經對社會歷史發展的復雜性作了辯證的描述,他說:“根據唯物史觀,歷史過程中的決定性因素歸根到底是現實生活的生產和再生產。無論馬克思或我都從來沒有肯定過比這更多的東西。如果有人在這里加以歪曲,說經濟因素是唯一決定性的因素,那么他就把這個命題變成毫無內容的、抽象的、荒誕無稽的空話。經濟狀況是基礎,但是對歷史斗爭的進程發生影響并且在許多情況下主要是決定著這一斗爭的形式的,還有上層建筑的各種因素:階級斗爭的各種政治形式和這個斗爭的結果——由勝利了的階級在獲勝以后建立的憲法等等,各種法權形式以及所有這些實際斗爭在參加者頭腦中的反映,政治的、法律的和哲學的理論,宗教的觀點以及它們向教義體系的進一步發展。在這里表現出這一切因素的交互作用,而在這種交互作用中歸根到底是經濟運動作為必然的東西通過無窮無盡的偶然事件,……向前發展。”〔5 〕恩格斯還特別講到意志的作用,指出歷史的最終結果總是從許多單個的意志的互相沖突中產生出來的,“每個意志都對合力有所貢獻,因而是包括在這個合力里面的。”〔6〕由此可見,作為唯物的、 辯證的歷史決定論,就是以經濟決定論為基礎的“合力論”。無論把馬克思主義的歷史決定論理解為機械決定論、庸俗經濟決定論或多元決定論,都是對馬克思主義歷史觀的歪曲或曲解。
唯物史觀的歷史決定論并沒有否認主體的選擇作用,恰恰相反,它內在地包含著主體選擇的內容。這是由于,一方面,社會生活的未來發展存在著多種可能性,包括多種可能的目標、方向和方式,這是歷史主體選擇的客觀前提;另一方面,作為歷史主體的人具有特殊的需要和利益,這是主體選擇的內在根據;也是主體自覺能動性的表現。否認主體選擇性的觀點,不是唯物史觀的觀點,而是機械論的觀點。唯物史觀的歷史決定論之所以特別強調社會歷史規律的客觀性,正是著眼于主體選擇,為了實現主體的正確選擇,從而推動社會歷史前進。在歷史決定論看來,社會歷史規律的決定作用也是通過主體選擇活動才能獲得表現。成功的選擇,從正面表現社會歷史規律的客觀性和可認識性;失敗的選擇,則從反面表現社會歷史規律的客觀性和不可違抗性。可見,歷史決定論并不排斥主體選擇性,而是內在地包含著主體選擇性的內容。
歷史決定論雖然內在地包含主體選擇性的內容,但是又不能把它歸結為歷史選擇論或主體選擇論。這是因為主體的一切選擇都是有限制的,特別是要受到社會歷史規律的無情限制。任何企圖超出社會歷史規律限制的行動,都不可能獲得自由,都必然受到客觀規律的懲罚。恩格斯曾經明確指出:“我們自己創造著自己的歷史,但是第一,我們是在十分確定的前提和條件下進行創造的。其中經濟的前提和條件歸根到底是決定性的。”〔7〕因此, 承認主體有限選擇的觀點是從屬于歷史決定論的觀點,是第二層次的觀點,也可以說它是歷史決定論的確證、表現和補充。那種認為主體選擇論同歷史決定論在“本質是同一個東西”,并且試圖以主體選擇論取代歷史決定論的觀點,是完全錯誤的。從邏輯關系上說,歷史決定論是總體觀點,承認主體選擇性只是這個總體中的部分或環節,我們不能把部分歸結為總體,或者用部分來取代總體,否則,就會犯邏輯上的錯誤。同此道理,在認識論上,革命的能動的反映論無疑包含認識選擇性的內容,但我們決不可把它歸結為選擇論;在辯證法上,也正如列寧所說的,辯證法無疑包含相對主義因素,但不能把它歸結為相對主義。〔8〕
三、對歷史決定論和主體選擇論“辯證統一”內涵的探討
“辯證統一”即矛盾的對立統一,這是唯物辯證法的核心觀點。作為科學的思維方法,就是既要在對立中把握同一,又要在統一中把握對立。客觀事物的矛盾對立統一,既有普遍性又有特殊性,因此,我們必須對具體事物進行具體分析,正確地把握其對立統一的特殊性。
歷史決定論與主體選擇論的“辯證統一”關系的實際內涵是:一方面,歷史決定論是唯物的、辯證的歷史觀,而主體選擇論則是唯心主義的歷史觀,它們是根本對立的,不可調和,不可混淆;另一方面,它們之間又有同一性,這不僅表現在它們之間存在著相互依賴的關系,而且表現在歷史決定論中包含著主體選擇論的因素。如果只承認它們之間存在對立性,而不承認它們之間存在同一性,那就不是辯證法的觀點,而是形而上學的觀點。
有人對歷史決定論與歷史選擇論的“辯證統一”作這樣的理解:歷史決定論主要說明歷史進程的客觀性,歷史選擇論主要揭示人的能動性、首創性,兩者互為前提、互相補充,同時又各自相對獨立,構成歷史唯物論的兩個基本點。所以他們的結論是:在歷史唯物論中,歷史決定論與主體選擇論(或歷史選擇論)是辯證統一的。這種理解的根本錯誤,就在于把與唯物史觀根本對立的歷史選擇論當作唯物史觀的基本內容,從而導致兩種根本對立的歷史觀的調和與混淆。
有的同志也許已經覺察到以上的觀點存在問題,所以在他們的文章中對“主體選擇論”作了一些嚴格的限制,比如,解釋“選擇”是以尊重歷史發展規律為前提的選擇,是有限制的選擇,它區別于“唯心主義”的主體選擇論,是“唯物主義的主體選擇論”。誠然,經過這樣一番限定性的解釋,其觀點是無可非議的。但是,我們不能離開考慮問題的一個重要前提,這就是我們前面第一個問題所論述的:主體選擇論是作為與唯物史觀的歷史決定論根本對立的唯心主義歷史觀。在唯心主義歷史觀的頭上戴上“唯物主義”的帽子,顯然是不妥的。特別是經過這種限定性解釋以后,就以為可以得出結論:馬克思主義的唯物史觀中,既包含歷史決定論,又包含主體選擇論,必須堅持“歷史決定論與主體選擇論的辯證統一”。顯然,這樣的解釋和提法本身,很容易引起誤解和在理論上造成混亂,不利于堅持徹底的唯物主義一元論的歷史觀。
有的人說,既然唯物史觀既承認社會歷史發展規律的決定作用,又承認主體的選擇的作用,那就應該承認歷史決定論與主體選擇論的辯證統一。這樣的理解是膚淺的。這里把兩個不同的問題搞混了,即把“承認主體的選擇性”與“主體選擇論”等同起來了。其實這兩者不僅有程度上的差異,而且有本質的不同。此外,為了堅持辯證唯物主義一元論的歷史觀,我們不能提兩者的“辯證統一”,正如唯物史觀既主張人民群眾是歷史的創造者,又承認個別英雄人物在歷史上的重大作用,但不能提“人民群眾創造論與英雄人物創造論的辯證統一”;也如同辯證唯物主義認識論既把認識看作是主體對客體的能動的反映,又承認主體選擇在認識中的作用,但不能提“能動的反映論與選擇論的辯證統一”。其道理都是一樣的,就是為了堅持辯證唯物主義的一元論的觀點,與折中主義和二元論的觀點劃清界限。*
注:
〔1〕《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2卷,第82頁。
〔2〕〔4〕〔5〕〔6〕〔7〕《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 第243、244、477、479、477~478頁。
〔3〕尼采:《權力意志》第696節,轉引自劉放桐編著《現代西方哲學》,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85頁。
〔8〕《列寧選集》第2卷,第136頁。
(責任編輯 李啟賢)
廣西師范大學學報:哲社版桂林14-18B1哲學原理吳先逵19961996 作者:廣西師范大學學報:哲社版桂林14-18B1哲學原理吳先逵19961996
網載 2013-09-10 21:42: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