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B02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2529(2000)06-0001-07
隨著當今人類全球問題即反主體效應的逐步升級,也隨著人們普遍懷舊情緒的高漲,學術界似乎也有一種哲學觀念上的懷舊傾向在萌動,這表現在過分強調客體本位和客觀性原則,淡化主體本位和主體性原則。例如,有人認為,當今全球問題或人類困境的禍根主要是某些哲學觀念引導上的失誤,特別是主體性原則和人類中心論強調過分所致;甚至有人“反客為主”,主張用自然中心主義取代人類中心主義。筆者認為,當今全球問題和人類困境產生的原因是復雜多樣的,既有思維方式和價值觀上的某些偏頗,也有實踐中的某種盲目性所致,更有社會制度和體制上的不合理或不完善性。因此,僅僅把人類困境的根源簡單歸結于哲學觀念上的缺失是不妥當的。人類要最終擺脫生存困境,不僅不能取消主體性原則,相反,科學合理的主體性原則的逐步確立和人類在實踐中主體性的進一步發揮,才是解決問題的根本出路。
一、主體性原則在人類困境中的尷尬境地
所謂主體性是指人作為主體在對象性活動中本質力量的外化,并從主體地位出發以各種方式掌握客體,使客體為主體服務的功能特性,包括自主性、能動性和創造性。主體性不僅在人類實踐活動所創造的一切文明成果中得到確證,而且被確立為哲學特別是西方近現代哲學的一個基本原則。主體性原則就是把主體性作為人的根本存在方式,并從主體人的內在尺度出發,以主體的方式來對待和把握世界,使世界按照人的方式存在。
自近代以來,正是在哲學主體性原則的指導下,人類充分發揮主體性創造了越來越發達的社會文明。特別是20世紀以來,科學技術的快速發展和應用,生產力的巨大提高,使人類的生活狀況得到了極大的改善。但是,眾所周知,人類社會的發展給人類帶來福音的同時,也給人類帶來了某些負價值和反主體效應,如自然環境的惡化、資源危機、人的“異化”的加深、效率與公正的失衡、人際關系的沖突等等,這些人類實踐活動中出現的帶有全球性的重大現實問題正在把人類自身置于一種生存困境之中,人們稱之為人類困境。從哲學層面上講,人類困境即指在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人與人、個人與自身等種種關系上出現的某種危機和負效應。
以上全球問題或反主體效應的確是伴隨著人類改造世界的主體活動所帶來的某種消極結果。因此,當人們在反思全球問題產生的根源及其解決途徑時,也就自然會反思主體性問題。在這一反思過程中,少數人試圖消解或否定主體性原則本身,希望重新回到客體本位和客觀性原則中去;多數人則希望通過這一反思,克服現有主體性觀念的局限性和片面性,從而建立一種更加科學、合理的主體性原則。勿庸置疑,當今學術界中持前一種態度和觀念的確實不乏其人。有的學者認為,哲學主體性原則和人在實踐中主體性的發揮是破壞人與自然的和諧,導致生態危機等全球問題的根本原因。例如,陳中立先生在《可持續發展戰略和思維方式》一文中指出:“如今世界環境惡化到這個地步,既表明人類中心論的破產,也是對所謂‘主體性原則’的最好否定”[1]。并說:“現時代人的主體性已經太膨脹了,已經在嚴重威脅事物和人的存在。所以,少一點主體性,少一點對自然環境的破壞,人才真正能夠成為人,才更本源地成為人。”[2]顯然,陳中立先生把當今全球問題和反主體效應的禍根歸結于哲學思維方式上的錯誤,而這里的錯誤思維方式又特指主體性原則和人類中心論。因此,他主張取消或否定主體性原則,告誡人們少發揮點主體性,并幻想這是解決全球問題,擺脫人類困境的一劑良藥。與這種觀點相類似,學術界還有一種頗為流行的觀點,這就是同人類中心論分庭抗禮的非人類中心論(或自然中心論)。人類中心論主張一切以人為中心,或一切以人為尺度,人類利益是人類一切活動的出發點和歸宿,人是唯一的價值主體,它是隨著人類主體意識和自我意識的覺醒而逐步確立的。人類中心論和主體性原則基本屬于同一序列的哲學觀念,不過,它的形成似乎比主體性原則的確立更早一些。非人類中心論是隨著全球問題的出現以及人們對它的反思而形成的頗有代表的思維方式和價值觀。它否認把人類當作世界的中心和主體,認為自然界與人有著平等的價值主體地位,甚至干脆以自然界為中心和主體,并注目于“地球上千百萬物種和生態系統的福利”[3],人類應當反過來服從自然的利益。這種觀點實質上是對人的主體地位和主體性的基本否定,例如主張“人不是萬物的尺度”[4],“人不是存在者的中心,人不是存在者的主宰,人是存在的看護者”[5],人應完全順應自然等等。由此看來,隨著現代人日益陷入某種生存的困境,人的主體性和主體性原則似乎正在陷入一種不尷不尬的境地。
在主體性原則被確立為近現代哲學的基本原則已有幾百年的今天,在人類充分發揮主體性創造了巨大的社會文明的今天,面對人類日益凸現的生存困境,是否可能和必須消解或否定主體性原則,重新回到馬克思早已批評過的客體本位和客觀性原則中去,這恐怕是當今哲人應該冷靜思考的問題。我認為,重走舊唯物主義的老路是不可取的,也是不現實的,反思現有主體性觀念,并建立一種更為科學而合理的主體性原則才是明智之舉。
二、主體性原則并不是導致人類困境的根本原因
在人類困境和反主體效應逐步升級的現代社會,反思人類的主體活動,反思人的主體性觀念,并提出非人類中心論的思維方式,無疑有某種積極意義:它促使人們注重外部對象世界、自然界對人的活動的先在性和客觀制約性,給當代人類日益破壞生態環境的行為敲響了警鐘,并呼吁人們注意協調人與自然的關系,自覺樹立生態意識。但是,因此而試圖消解或否定人的主體性和主體性原則,重新強調客體本位和客體性原則,并簡單否定人類中心論,把“非人”(或自然)作為世界的中心,這不僅在思維方式上犯了形而上學的錯誤,而且是向原始社會自然崇拜的某種復歸,也是哲學思維方式上的倒退。這種觀念不僅無助于全球問題的真正解決,而且存在著以下幾個方面的思維誤區:
第一,這種觀念把造成人類困境的根源完全歸于哲學思維方式指導上的失誤,而不是首先從人們現實的實踐和生活活動本身特別是物質生產方式中去尋找根源,似乎哲學觀念決定著人們現實生活和活動的性質和特點,因而有主張社會意識決定社會存在的嫌疑。例如,陳中立先生說:“造成人類生存環境惡化的根源,并不是科學技術本身,也不是生產實踐本身,而是對科學技術和生產實踐的發展觀起導向作用的傳統的發展觀”[6],以及對這種發展觀起支配作用的哲學世界觀和思維方式——人類中心論。
馬克思的唯物史觀告訴我們,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社會意識反作用于社會存在。這一原理無疑對我們理解全球問題和哲學思維方式的關系也是適合的。社會意識反作用于社會存在是第二位的,派生性的;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才是第一位、根源性的。陳中立先生恰恰只看到了社會意識反作用于社會存在的一面,而忽略了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的一面。勿庸置疑,人的一切活動都要有一定的思想、觀念對其進行指導和支配,當然也離不開一定哲學世界觀的指導和支配。但是,作為社會意識層面的哲學觀念,歸根結底來源于人們的實踐活動和現實生活本身,它并不是少數思想家、哲學家主觀虛構出來的,而是社會存在的反映。
同樣道理,那種極端的、片面的、不合理的哲學主體性觀念的產生恰恰根源于人們現實生活和實踐中極端主體性發揮的狀況,無疑也根源于特定的社會生產方式的狀況。極端的主體性原則本身是隨著近代科學技術和社會化大工業生產的不斷發展以及資本生產方式的確立而逐步形成的。例如,片面發展科學技術和生產力,一方面直接造成資源的浪費、環境的污染、生態平衡的破壞,以及人的“異化”(人反過來被機器所統治)和人的畸形發展(物質生活的富裕和精神生活的貧困),從而引發了愈來愈嚴重的人類困境;另一方面,技術、工業以及自由合法的資本主義私有制度直接意味著人類對自然界“天經地義”的掠奪和占有關系,這種狀況使得人們過分陶醉于對自然界的征服與勝利,而不再反思作為人類生存空間的自然界對人的優先地位和制約性,這就促使了那種片面強調人的主體性,忽視自然界先在性和客觀性的極端主體性原則和極端人類中心主義的形成。當然,這種極端、片面的主體性原則一旦形成以后,反過來在指導和支配人們的實踐活動時,又加深了極端主體性在實踐中的發揮程度,并促發了人類困境的日益升級。事實上,生態危機等全球問題直接是由人類極端主體性的發揮而引發的盲目的、不合理的實踐活動所造成的。
由于各種主觀的和客觀的復雜原因,人們在實踐活動中免不了會犯錯誤,從而導致實踐活動的失敗,產生事與愿違的結果。因此,人的實踐活動也會發生嚴重分裂:一方面是合理發揮主體性所產生的有益于人類生存和發展的實踐活動;另一方面是不合理主體性的發揮而產生的損害并危害人類生存的實踐活動。這種不合理的實踐活動首先表現在片面強調人的主體性的發揮,不顧自然界對人的活動的先在性和客觀制約性,不遵循自然界規律,無節制、無理智地征服和掠奪自然資源,結果遭到自然界的無情懲罚,自然生態系統出現嚴重危機,并反過來威脅人類的生存和發展。其次,這種不合理的實踐活動還根植于人們某些不合理的需要。現代人們由于某些不合理需要和欲望的膨脹和滿足,直接誘發了不合理的實踐活動。例如,過分的享受和奢侈的需要,違背社會基本規范的需要,犧牲人類整體和長遠利益的需要等等的追求與滿足,既造成了生態環境的破壞,也造成了主體代內和代際的不平等。再次,這種不合理的實踐活動片面追求人們物質利益的滿足,盲目追求生產力和科學技術的發展,忽視了社會精神價值的實現,忽略了對生產力和科技發展的社會機制的完善,從而造成了環境的污染、資源的浪費以及人們精神生活的貧乏。
第二,這種觀念沒有對兩種不同性質的主體性原則作嚴格的區分,從而簡單地否定一切主體性原則,并導向了主體性思維方式的另一個極端——客體本位和客觀性原則。盡管不同的人對主體性原則會有不同的理解,但主體性原則不外乎有兩種類型:一種是極端的、片面的、不合理的主體性原則;另一種則是科學的、辯證的、合理的主體性原則。主張消解和否定主體性原則的人們恰恰混淆了以上兩種不同的主體性原則,因而導致反對一切主體性原則的片面化思維方式。
確切地說,那種沒有任何約束的極端主體性原則才是引發人類困境的根源之一。與這種極端主體性原則相呼應,人類中心論也由古代樸素的人類中心觀演變成現代性人類中心主義。現代性人類中心主義是一種與現代化進程粘連一體的自覺的人類中心主義,它的形成乃顯示了人的自我意識和主體觀念的不斷自覺,這本應是人類思維方式的一次進步。但它同時又帶來了思維方式上的某種偏頗和極端化傾向,這就是極端主體性原則和人類沙文主義的形成。這種思維方式把主體性理解為人的具有本位地位的,不存在任何限制的屬性,這就必然導致無限夸大主體性的作用,否認客體的制約而走向唯我主義。在這種思維模式下,人們似乎不再反思作為人類生存空間的自然界對人的優先地位和客觀制約性;人與自然的關系完全被看成活動論意義上的主客體關系;自然被剝奪了豐富的屬性,包括它的存在論意義以及對人的生態價值,由此,人作為主體的生存根基也在一定程度上被抽掉了。同時人類也變成表面上唯我獨尊,無所不能,但實質上只是形只影單、無所傍依而又剛愎自用的“獨裁者”。
第三,這種觀念沒有看到,造成當今人類困境的原因是復雜的、多方面的,因此,僅僅把其根源歸結為哲學思維方式指導上的過失,是不公平的。人類困境和全球問題的產生,有著極其復雜的原因。除了以上談到的幾個原因之外,還有一個更關鍵的因素,這就是社會制度和體制的不合理或不健全。例如,國家與國家之間、民族與民族之間、人與人之間經濟的貧富懸殊以及不平等,社會效率與公正的失衡,經濟增長伴隨著道德退化,物欲泛濫和精神失落等問題的出現,都無不與這一因素密切相關。要真正解決這些問題,不僅不能消解人的主體性,相反,只有靠歷史主體自覺地發揮主體性來選擇、制定更加合理完善的社會體制,其關鍵又在于創造各種社會條件,逐步消除私有制,建立和健全公有制。因為,私有制是造成人與人之間不平等的最深刻根源,公有制則為最大限度的社會公正和平等,為社會各領域的協同發展,提供了可靠的制度保障。
第四,這種觀念主張人不做自然的改造者,只做自然的看護者,這顯然是一種靜觀自然的消極態度與行為。這種理念和做法不僅帶有超越現實的極端理想主義色彩,而且是對原始自然崇拜的某種復歸,況且也是不符合歷史事實的。
馬克思說得好:“人不僅僅是自然存在物,他還是屬人的自然存在物,也就是說,是為自己本身而存在的存在物,因而是類的存在物。他必須既在自己的存在中也在自己的知識中確證自己是類的存在物。”[7]這里,人“確證自己是類的存在物”,實際就是對人的主體性以及人類中心論的確證。簡單地否定它,就是對人類價值的否定,也是對人類創造的社會文明的否定,更是對人類自由自覺活動的本性的否定。
實際上,主張并實現人與自然的和諧發展,并不等于一定要以自然為中心和主體。眾所周知,撇開人類改造自然的主體活動,純粹自然物多少也會滿足人的某些基本需要,但自然界在給予人類某些恩賜的同時,也會給人類帶來一些災難。因為在自然界中完全是盲目的、不自覺的力量在起作用。如果人類不積極發揮主體性征服自然災害的話,人類極可能已遭毀滅,人類也就會像其他動物一樣,遲早被自然所淘汰。因此,非人類中心主義往往陷入了一種思想誤區;非歷史性地假定一個比現實社會更和諧的古代社會圖景,甚至認定一般生物的存在狀態更比人的生存狀態更和諧。這一觀念沒注意到,在人類出現以前,自然的險惡與脆弱程度遠遠超過了人類社會。另外,非人類中心論者忽略了一個簡單的事實,那就是,對自然的保護并不是為了實現自然的什么內在價值和主體地位,而且為了保護作為人類生存空間和條件的自然家園,為了自然對人而言的生態價值,為了更有利于人類整體長久持存的發展。一句話,保護自然環境就等于保護人類自身,因為,人是自然界的產物,自然界是人的無機的身體。這才是人與自然關系的實質所在。
綜上所述,認為哲學主體性原則以及人們在實踐中主體性的發揮,必然破壞人與自然的和諧,導致人類生存困境的觀念顯然是站不住腳的;主張通過否定人的主體地位并消解主體性原則,回到客體本位和客觀性原則來解決全球問題也是行不通的。當今人們環境意識的覺醒恰恰是人類主體意識的自覺程度越來越高的表現。況且,人類要最終擺脫人類困境,還必須靠主體性的最大發揮,來創造解決問題所需的各種社會條件。這里的關鍵在于,如何通過反思主體性問題,逐步確立科學合理的主體原則,遵循主體性的合理限度并積極有效地發揮人的主體性。
三、科學合理的主體性的確立是人類走出困境的根本途徑
立于西方現代哲學起始處的馬克思主義哲學從人的實踐活動出發,既唯物又辯證地理解人的主體性,認為主體性原則應該是包含客觀性、受動性和類主體性在內的整體性、綜合性原則。從馬克思對主體性問題的科學闡釋出發,結合當代西方哲學對近代主體性原則改造與發揮的積極成果,科學的主體性原則起碼應該包含以下幾個方面的內涵:
首先,主體性是主觀性與客觀性、能動性與受動性的統一。在《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中,馬克思深刻地指出:“從前的一切唯物主義——包括費爾巴哈的唯物主義——的主要缺點是:對事物、現實、感性,只是從客體的或者直觀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們當作人的感性活動,當作實踐去理解,不是從主體方面去理解。所以,結果竟是這樣,和唯物主義相反,唯心主義卻發展了能動的方面,但只是抽象地發展了,因為唯心主義當然是不知道真正現實的、感性的活動本身的。”[7]就是說,舊唯物主義由于不懂得實踐,忽視了人的能動性和主體性;唯心主義也因為不懂得實踐,而把人的主體性抽象化、不真實化了。馬克思正是從人的實踐活動出發,既突出了人的主觀能動性,又尊重了事物的客觀規律性。
同時,主體性又是包含受動性在內的能動性。馬克思說:“人作為對象性的、感性的存在物,是一個受動的存在物:因為它感到自己是受動的,所以是一個有激情的存在物。”[7]主體的對象性活動作用于客體,必須要受客體的制約和限制。也正因為主體的活動具有受動性,才激發主體通過改造客體的能動活動來掌握客體并獲取自由。因此,能動性以受動性為前提,改造客體、影響客體以受客體制約,遵循客觀規律為前提。只有受動性而無能動性,那就根本不會有主體性;只有能動性而無受動性,則是一種脫離實際的能動性,只能導致實踐中的盲目性和隨意性,導致實踐活動的失敗。當代人類困境和反主體效應的產生,顯然是由后一種情形造成的。
其次,主體性原則應內在地包含類主體性或主體間性。基于近代以來主體性原則中無限夸大主體性特別是個體主體的作用并導致唯我主義的極端傾向,現代西方人本主義各派哲學對其作了新的改造與發揮。例如,他們力圖超越近代主體性原則的封閉性,不再把主體性僅僅歸結為孤立個人的意向、傾向和活動,而要求把個人的意向、活動同他人的類似意向、活動聯系起來。主體不只是作為孤立的個人存在,而是與他人共在,這樣,主體就不只是作為個體主體,而同時具有交互主體或類主體的意義。類主體或“主體間性”的提出和研究無疑是對解決全球問題的有益嘗試,并對完善和發展主體性原則有積極意義。但是,現代西方哲學家們大都沒有正確理解現實的人及其生活和實踐,他們把日常對生活的體驗和日常語言交往視為人的生活的唯一內容,因此,在他們那里,作為人的意向、傾向、活動等的主體實際上成了缺乏實在性和確定性的抽象規定。這樣,主體性就必須導致主觀隨意性。
馬克思從人的實踐活動出發,不僅深刻闡明了人的主體地位、主體性與外部對象世界的先在地位、客觀性的辯證關系,而且十分強調人的類主體和類意識。馬克思拋棄了費爾巴哈抽象的“類”概念,得到的是具體的類概念。他從人的實踐活動出發引出人的類本性。他指出:“人的類特性恰恰就是自由自覺的活動。……通過實踐創造對象世界,即改造無機界,人證明自己是有意識的類存在物”[7]。在馬克思看來,主體性本來就是個體主體與類主體(群體、社會)的統一。他說:“應當避免重新把‘社會’當作抽象的東西同個人對立起來。個人是社會存在物。因此,他的生命表現,即使不采取共同的、與其他人一起完成的生命表現這種直接形式,也是社會生活的表現和確證”[7]。接著,他又說:“人是一個特殊的個體,并且正是他的特殊性使他成為一個個體,成為一個現實的、單個的存在物,同樣地他也是總體,觀念的總體,被思考和被感知的社會的自為的主體存在”[7]。由此可見,孤立的、離開他人和社會的個體及其活動是根本無法存在的。以個體與類相統一的主體,也就是馬克思所揭示的每個個體都得到自由全面發展的人。如上所述,極端的主體性原則及其在實踐中的發揮必然導致人類困境。人類困境的實質就是以人為中心的各層關系(包括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人與人、人與自身的關系)出現了嚴重的對立和不協調,從人的發展角度看,也就是人本身處于片面的、畸形的發展狀態(如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的分裂、人的異化狀態的加深等等)。科學、合理的主體性原則及其發揮既是人類走出困境的有效途徑,同時也是人類克服片面的、畸形的發展狀況,實現人的自由全面和諧發展的根本出路。
人的自由全面和諧發展就是指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人與人以及個人與自身等各種關系達到和諧統一的狀態。它至少包括三個方面的內涵:一是人的自由發展。它是指每個個人,基于人格的獨立和平等,在遵守社會規范的前提下,依照自己的自覺意志而充分展開自己的生命活動,積極能動地發揮自己無窮的創造才能。二是人的全面發展。它是指每個個體不是片面而是全面地實現自己的才能,它意味著人的生活的豐富性和人格的飽滿、充實和完善,如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的平衡發展、人的各種實踐能力的全面發展、人的社會關系的全面發展以及人的個性的全面發展等等。三是人的和諧發展。它不僅是指人的物質和精神、感性與理性、現實和理想、創造與享受等的合理平衡和協調一致,更是指每個人在自由地展現自己豐富的個性、發揮自己多方面的才能時,還要注意同他人、社會乃至自然界保持親近和諧的關系。可見,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人與人、人與自身關系的和諧以及人的自由全面的發展,既是人類歷史發展的根本目標,也是馬克思主義哲學的題中應有之意。
再次,主體性必須要以人的合理需要為限度。人類總是從自身的需要和利益(人的內在尺度)出發來改造和評價外部對象世界,這正是主體性的一個重要表現。因此,如何完善人的需要的社會評價機制,摒棄人的那些無節制的、不合理的需要,保證人的合理需要的實現,乃是正確有效地發揮人的主體性的關鍵。當今自然生態環境遭到如此嚴重的破壞,就是由于人們貪婪地掠奪和享受自然物而直接引發的。
同樣道理,隨著人類中心論和非人類中心論討論的深入,人們越來越感覺到,兩者之間并不是某種非此即彼的尖銳對立關系。因此,如何辯證地理解這一關系,超越兩者的對立,形成一種成熟的人類中心主義,恐怕是這場爭論的根本旨向,也是解決全球問題的根本途徑。
成熟的人類中心主義是隨著當代社會可持續發展模式的確立以及未來社會匱乏狀態的來臨而逐步形成的思維方式和生存觀念。這種觀念主張把人類的長久持存和自由全面發展看成是最高價值;強調在生活環境的意義上理解人與自然的關系,把自然環境看成人類生活的內在要素;把實踐看成是積極調整人與生活世界的關系并賦予自律意識的合理性行為。另外,以人為中心的多極主體化思維模式是成熟的人類中心主義的思想底蘊,它要求我們始終把人作為世界的中心,并把人作為互有平等地位的多極主體,自覺樹立類主體的意識,克服區域中心主義,強調人類整體和長遠的生存利益。以這種合理的主體性原則和成熟的人類中心主義作為今后人們占主導地位的思維方式和價值觀,這既與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基本精神相吻合,也是我們逐步克服全球問題,努力實現人與自然、人與人、人與社會以及人與自身關系融合的根本途徑。
早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馬克思就對人與自然、人與社會的和諧關系作過精辟的論述。他說:“自然界就它本身不是人的身體而言,是人的無機的身體。人靠自然來生活。這就是說,自然界是人為了不致死亡而必須與之不斷交往的人的身體。所謂人的肉體生活和精神生活同自然界相聯系,也就等于說,自然界同自身相聯系,因為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7]在馬克思看來,主體和客體、人和自然本來就是有機統一的整體,因為,人是自然的一部分,自然界是人的無機的身體。馬克思還把人與自然、人與人關系的真正融合,以及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看成是共產主義的最高理想。他說:“共產主義,作為完成了的自然主義,等于人道主義,而作為完成了的人道主義,等于自然主義,它是人和自然界之間、人和人之間的矛盾的真正解決,是存在和本質、對象化和自我確證、自由和必然、個體和類之間的斗爭的真正解決。”[14]共產主義不是幻想,而是符合社會規律的歷史必然趨勢。我們相信,隨著人類合理的、自律的實踐活動的不斷發展,隨著生產力和科學技術的進一步發展及其社會機制的完善,也隨著社會制度和體制的逐步健全與合理化,人類終將依靠自己的主體力量走出生存困境,實現人的自由全面發展。我們期待著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早已表達的這一偉大思想在不久的將來成為生動的現實。
收稿日期:2000-08-10
《湖南師范大學社會科學學報》長沙1~7,91B1哲學原理余曉菊20012001學術界有人認為,當今全球問題或人類困境的理論根源是由主體性原則和人類中心論等哲學觀念,并因此主張消解主體性原則,而重新回到客觀性原則中去。事實上,全球問題或人類困境是由多方面的極其復雜的原因造成的,如果把其根源簡單歸結為主體性原則引導上的失誤,并不加分析地全盤否定這一原則,不僅有失偏頗,而且表現出哲學思維方式上的某種倒退。簡單消解主體性原則,決不是解決全球問題的一種有效途徑,相反,只有通過反思傳統主體性原則,摒棄其中的不合理因素,逐步確立科學的、合理的主體性原則,才是人類走出生存困境的根本途徑。人類困境/主體性/主體性原則/成熟的人類中心主義/人的自由全面發展余曉菊 (1965-),女,湖南常德人,湖南師范大學講師,哲學碩士,從事哲學原理研究。 湖南師范大學法學院哲學系,湖南 長沙 410081 作者:《湖南師范大學社會科學學報》長沙1~7,91B1哲學原理余曉菊20012001學術界有人認為,當今全球問題或人類困境的理論根源是由主體性原則和人類中心論等哲學觀念,并因此主張消解主體性原則,而重新回到客觀性原則中去。事實上,全球問題或人類困境是由多方面的極其復雜的原因造成的,如果把其根源簡單歸結為主體性原則引導上的失誤,并不加分析地全盤否定這一原則,不僅有失偏頗,而且表現出哲學思維方式上的某種倒退。簡單消解主體性原則,決不是解決全球問題的一種有效途徑,相反,只有通過反思傳統主體性原則,摒棄其中的不合理因素,逐步確立科學的、合理的主體性原則,才是人類走出生存困境的根本途徑。人類困境/主體性/主體性原則/成熟的人類中心主義/人的自由全面發展
網載 2013-09-10 21:42: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