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發現的謝靈運佚文及《述祖德詩》佚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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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要 在《佛祖統記》中,發現謝靈運佚文一篇,即謝撰《廬山法師碑》文,此文嚴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漏收。在《俄藏敦煌文獻》中,得《文選》殘卷一通,其中謝靈運《述祖德詩》二首,注文用雙行小字夾正文中。此注既非李善注,亦非五臣注,為唐人注《文選》的別一種珍貴寫本。文章論證了新發現的謝靈運佚文及《述祖德詩》佚注的學術價值。
  關鍵詞 《廬山法師碑》佚文 《述祖德詩》佚注 李善注 五臣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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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輯補嚴氏《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 在《佛祖統紀》卷26中,發現謝靈運佚文一篇,即謝所撰《廬山法師碑》一文。該文為嚴可均所漏收,當世研究謝靈運者,亦未能發現。又,近于《俄藏敦煌文獻》第四冊(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12月出版)中, 得編號為俄Ф242的《文選》殘卷一通。該殘卷存185行, 其中存有謝靈運《述祖德詩》二首。該寫卷有正文,亦有注,注文用雙行小字夾正文中。檢中華書局影印北京圖書館所藏宋淳熙八年貴池尤袤刊刻的李善注《文選》(以下簡稱尤刻本),及臺灣中央圖書館影印該館所藏宋紹興三十一年建陽崇化書坊刊刻的陳八郎宅善本五臣注《文選》(以下簡稱陳八郎本),發現該寫卷之注,既非李善注,亦非五臣注,為唐人注《文選》的別一種。就其中謝靈運詩注而言,不失為唐人注謝詩的一珍貴寫本。由于該卷藏于列寧格勒,故向為研究謝靈運者所未睹。本文擬對該佚文及該佚注作一初步探索。
      一
  現將佚文抄錄如下:
    《廬山法師碑》
  法師諱慧遠,本姓賈,雁門樓煩人。弱而好學。年十二,隨舅令狐氏游學許洛,故少為書生。二十一,欲度江就范宣子,于時王路尚鯁,有志不遂。于關右遇釋道安,一面定敬,以為真吾師也。遂抽簪落發,求直道場。沙門曇翼每資以燈燭之費。安公曰:“道士誠知人。”法師藉曠劫之神明,表今生之靈智,道情深邃,識鑒淵微。般若無生之津,道行息心之觀,妙理與高悟俱徹,冥宗與深心等至。安公嘆曰:“使道流東國者,其在遠乎。”
  太元初,襄陽既沒,振錫南游。考室廬阜,結宇傾巖。同契不命而景響,聞道誓期于霜雪。自以年至耳順,足不越山。桓氏以震主之威,力為屈致,法師確然貞固,辭以老疾。俄而制使沙門,盡敬王者。法師懼大法之將淪,抗言萬乘,玄知不可強,俯而順焉。
  既道漸中土,名流遐域,外國諸僧,咸東向禮。非夫道深德廣,焉能使顯默同歸,異域致敬。且新經未表,晉邦律藏,歷年莫正,禪法甘露,國所未聞,實相宗本,人有異說。法師深存廣圖,大援群生。乃命弟子,迎請禪師,究尋經本。逾歷蔥嶺,跨越沙漠,彌曠年稔,并皆歸還。既得傳譯,備盡法教。是故心禪諸經,出自廬山,幾乎百卷。又以心本、無二、即色三家之談,不窮妙實,乃著《法性論》,理深辭婉,獨拔懷抱。羅什見《論》而嘆曰:“漢人未見新經,便暗與理會。”若夫溫心善誘,發必遠言,棲寄林嶺,游興能徹。雖復風云屢由,而無昭昧之情。俯仰塵化之域,游神無生之門。所謂言斯可發,行斯可樂矣。自枕石漱流,始終一概,恬智交養,三十余載。春秋八十三,命盡絕嶺。遺言露骸松林,同之草木。達生神期,既于此矣。古人云:“道存人亡”,法師之謂。凡我門徒,感風徽之緬邈,傷語晤之永滅,敢以淺見,揚德金石。其辭曰:
  九流乖真,三乘歸佛。道往絕跡,慈還接物。
  孰是發蒙,昭我慧日。攝亂以定,閑邪以律。
  妙法常存,悠悠莫往。若人乘生,皎皎遠賞。
  鑒我鑒物,知狹知廣。息心空谷,訓徒幽壤。
  秦皇雄惑,蔽理通情。王孫偏解,滯死達生。
  夫子之悟,屢劫獨明。仰高契峻,俯深懷清。
  惟清惟峻,若隔近絕。惟高惟深,志崇智潔。
  昔在香積,今也明哲。嗣之有人,實隆廢缺。
  @①度練數,甘露流津。律藏拂故,法性增新。
  凡厥希道,日知好仁。景薄命盡,宗傾理湮。
  寒暑遞易,悲欣皋壤。秋蓬四轉,春鴻五響。
  孤松獨秀,德音長往。節有推遷,情無遺想。
  元熙二年春二月朔,康樂公謝靈運撰。
  該佚文的發現,有以下意義:
    (一)慧遠圓寂之后,所謂“謝靈運制碑”的碑文,當即指此。
  《佛祖統紀》卷36載:“(義熙)十二年,遠法師久修凈業,三瞻佛相,以是年八月六日感佛來迎,倏然神化。遺言露尸林下,弟子不忍,乃奉全軀葬于西嶺。謝靈運制碑,張野作序,宗炳復立碑于寺門。”此所言靈運制碑者,當即指此文。今靈運所制之碑及所撰之誄(即《廬山慧遠法師誄并序》,載《廣弘明集》卷23)并存。由此,可考見靈運與慧遠當日交誼之深、相知之厚,為研究靈運與慧遠的交游,研究靈運思想發展變化的軌跡,提供了寶貴的資料。
    (二)為慧遠法師卒于義熙十二年提供了有力的佐證。
  南朝梁釋慧皎《高僧傳》卷6《晉廬山釋慧遠傳》, 云慧遠義熙十二年八月六日卒,春秋八十三。(《佛祖統記》卷36亦主是說)。《世說新語·文學篇》“殷荊公問遠公”條注引張野《遠法師銘》,云慧遠卒時,“春秋八十三”。此碑所載,亦作“春秋八十三”。而《廣弘明集》卷23所載靈運《廬山慧遠法師誄并序》,則云慧遠義熙十三年八月六日卒,春秋八十四。四篇所載,于慧遠的生年并無二致(義熙十二年卒,春秋八十三;義熙十三年卒,春秋八十四)。其分岐在于卒年。四篇中,作“春秋八十三”者三,作“春秋八十四”者一,則作“八十三”者當為是,可見《高僧傳》所記不誤。慧遠卒年,當依《高僧傳》,作義熙十二年。
      二
  俄藏敦煌文獻Ф242號殘卷中,所存之靈運《述祖德詩》注, 現亦抄錄于下:
  ①于“謝靈運”下注云:“為敗苻堅等,故作此詩。丘淵之《新集錄》曰:‘靈運,陳郡陽夏人。祖玄,車騎將軍。父漁,秘書監。靈運歷秘書監、侍中、臨川內史,伏誅’。謝靈運字靈運,陳郡陽夏人,小名客兒。晉世以仕,至宋時為侍中。初為永嘉太守,非其意,乃歸會稽。會稽太守孟@②譖之反,運乃馳入京自理,得免。乃遷之為臨川內史,秩中二千石。于臨川取晉之疏從子弟養之,意欲興晉。后事發,徙居廣州,于廣州犯事被殺。其人性好急躁粗疏,曾謂孟@②云:‘若升天在運前,若作佛在運后。’@②問何謂,運對曰:‘丈人蔬食好善,故升天在前。作佛須智慧,丈人故在運后。’因此孟@②遂致恨之。孟@②是運之丈人。靈運作詩,意述其祖德。其祖玄,有功于晉。曾祖安,亦有功于晉世。父名,本作血一人。”
  ②“達人遺自我”句下注云:“謂父是通達人。墨翟貴己,不肯流意天下,故貴自我。作貴勝。遺,棄。”
  ③“高情屬天云”句下注云:“言情上屬于天與云。”
  ④“兼抱濟物性”句下注云:“言并有濟拔萬物之性。”
  ⑤“而不纓垢氛”句下注云:“言不為垢氛所纓。”
  ⑥“段生蕃魏國”句下注云:“《史記》:‘段生,段干木也,魏人,有德,生蕃魏。’”
  ⑦“展季救魯民”句下注云:“展季謂柳下惠。依書傳,柳季無救魯民之文。其先展喜,春秋僖公時卻齊師,疑為季也。”
  ⑧“弦高犒晉師”句下注云:“弦高以牛十二頭犒秦師,無晉師之文,此亦為誤。案僖三十二年,此秦伯使孟明等三帥伐鄭,鄭商人弦高將市于周。”
  ⑨“仲連卻秦軍”句下注云:“《史記》:‘仲連,魯仲連,齊人,趙孝成王時,秦伐趙師,魏使辛袁衍使趙,謂秦為帝。郎中仲連于時在趙,以義責衍,衍大慚,無言可對。秦師聞魯連之言,遂為之退舍五十里,不敢加兵于趙。’按:卻,庠退。”
  ⑩“臨組乍不紲,對guī@③寧肯分”二句下注:“古者將為帶印綬,繼著要組印條也。紲,繼也。guī@③者,天子欲封諸侯,即與之介guī@③。于是趙平原君以千金封魯連,魯連不受,乃言曰:‘大夫當為人排患解紛,安能賈販人乎!”
  ①①“連物辭所賞”句下注云:“言不受賞,東赴于海。”
  ①②“迢迢歷千載”句下注云:“迢迢,遠。”
  ①③“遙遙播清塵”句下注云:“播清塵,清風之塵。”
  ①④“明哲時經綸”句下注云:“明哲,謂靈運之先祖。經綸者,《尚書》云:‘綸道經邦’。”
  ①⑤“委講輟道論”句下注云:“為救世故。委講者,謂運之叔祖安、王羲之友等同隱在會稽山,出晉為苻堅于淮左。輟,止。”
  ①⑥“改服康世屯”句下注云:“屯,卦不通之貌。康,安。屯,難。”
  ①⑦“尊主降斯民”句下注云:“令百姓皆有降平也。”
    其二
  ①⑧“中原昔喪亂”句下注云:“中原謂洛陽,晉懷帝、愍帝時有石勒、劉聰、至彌等賊破洛陽。懷帝歿于平陽。”
  ①⑨“喪亂豈解已”句下注云:“已,止。”
  ②⑩“崩騰永嘉末”句下注云:“崩騰,破壞之貌。永嘉,懷帝年號也。”
  ②①“逼迫太元始”句下注云:“逼,近也。太元,東晉元帝年號也。”
  ②②“河北無反正”句下注云:“北境謂之河外。”
  ②③“江介有@④圮”句下注云:“介,介隔也,謂于江南。圮,毀也。@④,急也。”
  ②④“萬拜咸震懾”句下注云:“震,驚。”
  ②⑤“橫流賴君子”句下注云:“君子,謂靈運之祖。”
  ②⑥“拯溺由道情”句下注云:“由有道德之情。拯,拔。”
  ②⑦“龕暴資神理”句下注云:“龕,勝也。顧希憑力取。”
  ②⑧“秦趙欣來蘇”句下注云:“安國蘇息也。《類聲》:蘇,更也。”
  ②⑨“燕魏遲文軌”句下注云:“思遲文軌也。遲,待也。言晉家居七州之外,謂拯廣大也。”
  ③⑩“遠圖因事止”句下注云:“言宏遠之圖謀因今事亦止。”
  ③①“拂衣五湖里”句下注云:“謂太湖、上湖、翮湖、石貴湖也。”
  ③②“隨山疏jùn@⑤潭”句下注云:“疏,疏決使通流。”
  ③③“傍巖藝@⑥梓”句下注云:“執( ),種也,樹也。@⑥,白榆。”
  ③④“遺情舍塵物”句下注云:“世間塵黑之物。”
  ③⑤“貞觀丘壑美”句下注云:“貞,正。觀,見謂正見丘壑之美。”
  寫卷正文“展季救魯民”、“尊主隆斯民”及注文“依書傳,柳季無救魯民之文”句,“民”字皆缺筆。正文“臨組乍不紲”、“改服康世屯”、“賢相謝世運”及注文“晉世以仕”、“曾祖安亦有功于晉世”、“紲,繼也”、“為救世故”句,“世”字皆缺筆。寫卷字體及行款、格式,與其他敦煌《文選》寫本并無二致,“世”、“民”缺筆,是避唐太宗李世民諱,由此可考訂此卷當為唐人所寫,亦當為唐人所注。細讀注文,并與李善、五臣注比較,其價值有以下兩點:
    (一)該注中保存了李善及五臣注《文選》均未征引的亡佚已久的典籍。
  如在“謝靈運”名下,注文引丘淵之《新集錄》。丘淵之生卒年不詳,檢沈約《宋書·顧琛傳》,云:“淵之字思玄,吳興烏程(今浙江吳興)人也。太祖(案指宋文帝義隆)從高祖(指宋武帝劉裕)北伐,留彭城,為冠軍將軍、徐州剌史,淵之為長史。太祖即位,以舊恩歷顯官,侍中、都官尚書、吳興太守,卒于太常,追贈光祿大夫。”唐李延壽《南史·顧琛傳》所載略同,唯“淵之”作“深之”,避高祖諱也。又檢《隋書·經籍志》簿錄類,著錄有《晉義熙已來新集目錄》三卷,未著撰人。《新唐書·藝文志》目錄類,著錄有“丘深之《晉義熙以來新集目錄》三卷”,由此,知“丘淵之《新集錄》”乃“丘淵之《晉義熙已來新集目錄》”之簡稱。《舊唐書·經籍志》雜四部書目,著錄有“《義熙已來雜集目錄》三卷,丘深之撰”,書名略異。《通志·藝文略》目錄類著錄,同于《隋志》及《新唐志》, 而《冊府元龜》卷608學校部目錄類著靈,又同于《舊唐志》。《世說新語·言語篇》“謝靈運好戴曲柄笠”條,劉孝標注引《新集錄》佚文一條,云:“靈運,陳郡陽夏人,祖玄,車騎將軍,父渙,秘書郎。靈運歷秘書監、侍中、臨川內史,以罪伏誅。”與此寫卷注文所引基本相同(“父渙”寫卷作“父漁”,“伏誅”前寫卷無“以罪”二字),證實了寫卷注文征引典籍的可靠性,為我們考訂唐宋以還史籍簿錄類所著錄的典籍,提供了不可多得的珍貴資料。
    (二)注文糾正了謝詩用典用事的錯誤,引導讀者正確理解領會作者的原意。
  如在“展季救魯民”(尤刻本及陳八郎本“民”皆作“人”)句下,李善注云:“展季,柳下惠也。劉向《列女傳》曰:‘柳下惠妻誄之曰:“蒙恥救人,德彌大兮”。遂謚曰惠。’春秋僖公二十六年,齊孝公伐魯北鄙,公使展喜犒師。齊侯未入境,喜從之,公曰:‘魯人恐乎?’對曰:‘小人則恐,君子則否。’齊侯曰:‘野無青草,室如懸磬,何恃而不恐?’對曰:‘恃先王之命。昔周公太公,股肱周室,夾輔成王,成王賜之盟,曰:‘世世子孫,不相侵害。’齊侯乃還,公使展喜犒師,使受命于展禽。”五臣注云:“翰曰:展季,柳下惠也,既死,其妻誄之曰:‘蒙恥救人,德彌大也’。”五臣注,除刪除李善注后半所引《左傳》僖公二十六年一段文字外,全襲善注,無任何創意,于此可不論。以善注而言,既引了展季事,又引了展喜事,李善明知謝詩引事將展喜誤為展季,卻未予明白指出,而寫卷注云“展季謂柳下惠。依書傳,柳季無救魯民之文。其先展喜,春秋僖公時卻齊師,疑為季也。”既指明了謝詩用事之誤,又簡明扼要予以注釋,使讀者能正確領會作者用事的意圖。
  又如“弦高犒晉師”句下,李善注云:“《呂氏春秋》曰:‘秦將興師伐鄭,賈人弦高遇之,曰:‘此必襲鄭’。乃矯鄭伯之命以勞之,曰:‘寡君使臣犒勞以璧,膳以十二牛。’秦三帥對曰:‘寡君使丙也術也視也于邊候@⑦之道也,迷惑陷入大國之地。’再拜受之。高誘曰:‘@⑦,國名也,音晉,今為晉字之誤,也。’《漢書音義》:‘服虔曰:以師枯槁故饋之,猶食勞苦,謂之勞也。’《廣雅》曰:‘犒,勞也’。”五臣注云:“向曰:鄭商人弦高驅牛,將鬻于周,遇秦師襲鄭,因矯鄭伯之命,以牛犒諸秦軍,秦軍以為有備,遂退。此文云犒晉師,謝生之誤也。”與前一例相同,李善明知謝詩用事有誤而不明言,徑引《呂氏春秋·悔過》所載弦高犒秦師事以釋之,五臣雖指出了謝詩之誤,卻未征引典籍以證之。此寫卷注云:“弦高以牛十二頭犒秦師,無晉師之文,此亦為誤。案僖三十二年,此秦伯使孟明等三帥伐鄭,鄭商人弦高將市于周。”此注既指明了謝詩用事之誤,又征引《左傳》僖公三十二年所載以證之,注文簡潔明了,較善注及五臣注為勝。
                    〔責任編輯 宋緒連〕*
  字庫未存字注釋:
  @①原字為扌加建,左右結構。
  @②原字為豈加頁,左右結構。
  @③原字為王加圭,左右結構。
  @④原字為足加戚,左右結構。
  @⑤原字為氵加睿,左右結構。
  @⑥原字為木加分,左右結構。
  @⑦原字為目加晉,左右結構。
  
  
  
遼寧大學學報:哲社版沈陽84-87J2中國古代、近代文學研究羅國威19961996 作者:遼寧大學學報:哲社版沈陽84-87J2中國古代、近代文學研究羅國威19961996

網載 2013-09-10 21:4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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