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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由人民創造
香港書展,到今年已是第22屆。去年見韓寒出場,興趣漸濃。此次獨立中文筆會在香港慶祝成立十周年,地點設在香港中文大學。同一天,在灣仔會展中心的香港書展,李敖、林青霞到場。回大陸后,我看李、林二人的視頻,傾倒于57歲林青霞的魅力,卻為李敖深感悲哀。其“中國人壽命增長到75歲”、“腐敗上只腐敗了千分之三的國家財產,小問題”等論,力求諸位要看中共的好,別糾纏這、糾纏那,抨擊中國知識分子看問題只著眼小處,不看大局,實在令我詫異。我好不容易第一次走出中國大陸,本來就帶著滿腔郁憤,結果看到“不是猛龍不過江”的李敖想方設法幫我們政府這么大的忙,做荒謬的開脫袒護之說,就更郁憤于李敖本人的走向問題了。
在中國漫長的專制統治時代里,歷史由少數人裁決,但終究是由人民創造。以改革開放而論,若僅談鄧小平一人之功,而無視中國人本身就有創造財富的能力,那就太抬舉、太神化政府了。中國經濟之高速發展,是資源掠奪式的,可也確實是生產力得以解放的成就,亦即我們本來就有這本事,只要你準許我們這么干,我們就能創造奇跡。展望未來,政治制度亦然。歷來高高在上者都認為人民是愚蠢的、無知的,因而自認必須有一個強有力的領導核心,來管著你、壓著你,這個不準,那個也不準,稍稍放出一些自由給你,等到人民把成果創造出來,最后又變成統治者的功勞。類似李敖這種把人民智慧、汗水的結晶,當作政府唯一天功的謬論,我真不知為何還有如此多的受眾對其翹首以盼。
不同聲音的融匯
7月24日,筆會在香港辦公室聚完最后一次,眾人離去后,我大約在下午三點抵達香港書展。此前,獨立中文筆會出版商晨鐘書局老板姚文田,在香港荃灣交給我一張參展商的通行證,他說:“這是黃尚偉托我交給你的,有了它,你不用買票,到處逛。”此處所說的黃尚偉,即是大名鼎鼎的田園書屋老板。35年前,黃尚偉從臺灣大學返回香港,利用臺灣文化界人脈,引進大量的臺灣社科人文書籍。近年來,黃尚偉與大陸異見知識分子靠拢,也發行一系列有關中國國情的書籍。與之合作的出版機構,有開放出版社、晨鐘書局、勞改基金會、新世紀出版社、五七學社出版公司、星克爾出版公司等。
諸位一看這些出版機構,不難想到金鐘、姚文田、吳弘達、武宜三等人,而這些人也與獨立中文筆會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譬如姚文田,從與孟浪、余杰合作出版《獨立中文筆會文庫》第一種書《詩與坦克》起,至今已連續出版了筆會成員19種書,在發行上全部委托黃尚偉。武宜三是筆會會員,任五七學社總干事,這次我就見到了圍繞在他身邊的老右派陳詩、申淵等人。7月24日下午,貝嶺托我轉交一堆書給黃尚偉,讓黃尚偉研究研究。想到貝嶺接下來將在臺灣風起云涌地搞出版事業,不難預知今后黃尚偉必是貝嶺的長期合作伙伴。據我所知,臺灣的聯經出版、圓神、天下文化、大塊文化、久石文化等,就是田園書屋的合作伙伴。
大陸這邊的媒體報道說,今年香港書展火爆的書,來自主題省江蘇的作家。我在現場看到的并非如此,最多五六個人在那里走走看看,翻都懶得翻。我本人其實非常認可官方作協成員的文字駕馭能力,然而舉凡重大事件,他們一般都是不在場的,缺席表達。在人權、自由的呼聲領域,更是少見有人參與其中,更不必說起任何帶頭作用。這次大陸來的文化人士,李承鵬、于建嶸等人是挺直了脊梁的,他們關注民生社稷,是實打實的關注。至于郭敬明一句“沒想到香港書展比大陸書展還火爆”,不知是真裝傻還是假裝傻。香港書展歷來都注重于滿足不同聲音的融匯,其中涉及政治民情一類的書籍,多是在海關就被直接扣下。自7月22日至7月24日,短短三天,承蒙一批老右派或文化異見者引為同路人,我獲贈近二十本書。我早知不大可能把這些書全部帶回大陸,故而一概捐贈給了香港中文大學學生會。
愛選什么就選什么
到這書展一看,方知大陸人、香港人真的有憋在心里的話要說。田園書屋位于1B-A02的區域,可謂人聲鼎沸。《中國影帝溫家寶》、《趙紫陽的道路》、《趙紫陽在四川》、《改革歷程》、《六四日記》,賣得很好。后四種書之所以暢銷,看來購書者仍有六四情結。原以為劉曉波獲諾獎一事已被掩蓋得差不多了,誰知香港書展五六個攤位都在賣劉曉波或關于劉曉波的書,譬如《未來的自由中國在民間》、《劉曉波檔案》、《解讀劉曉波》、《劉曉波面面觀》、《劉曉波傳》、《自由荊冠》等,這些過去只能在互聯網翻墻閱讀的書,如今就出現在眼前。一位香港城市大學的學生翻開《未來的自由中國在民間》,對他旁邊的女友說:“還有一個人,艾未未。”聲音雖小,但灌于我耳內,卻如雷聲,頗為感動。
余杰的書也是遍地開花,《致帝國的悼詞》、《拒絕謊言》、《不要做中國人的孩子》等書,在三四個攤位都能尋到。其最暢銷的,當屬《中國影帝溫家寶》。德國之聲中文部副主任代英在筆會香港辦公室會議中說,這本書的有聲文件在德國之聲網站被下載了500萬次,占全網站有聲文件下載量的80%。媒體推廣,這本書產生的背景,著力的主題,都為其市場打開了門路。隔不遠處,是明報出版社為韓寒安排的區域,除《漂流中國》一書難尋外,韓寒的其它繁體版書籍皆能在此找到。我在攤位站了30多分鐘,就已看到讀者購買了10余本,已屬不錯。巧的是,在韓寒書籍的左邊,緊挨著的,就是一貫反共的倪匡的書,真不知售書者是有意還是無意。
立于這書展之內,精神有些恍惚,一方面人潮擁擠(今年總計95萬人入內),另一方面感覺像做夢。反共乃至反華的書籍,在這里都能找到,網上的東西在這里突然就變成了現實讀物。你以為眼前這本下手夠狠,剛丟下,看那本,又比這本更狠。在這里,你能夠找到對1949年之后所有中共領導人或高官的傳記或評論集,包括我們馬上面臨的十八大,已有幾本書在剖析預測了。當然,還有大量的諜報書籍,美國FBI、臺灣軍情局或大陸維穩一類,這些在大陸屬于高度限制級別的書,在這里卻像菜市場里的籮卜白菜,你愛選什么就選什么。
香港人最近不好過
臺灣的張鐵志和香港的廖偉棠本來要在7月23日與我們在香港中文大學見面,但當日廖偉棠到書展演講去了,只有張鐵志來到會議現場。去年來到筆會演講的梁文道,今年在書展也有演講。他們都是鼓勵文化人帶頭發出社會吶喊之聲的人,對于今天中國大陸與香港面臨的制度問題和社會狀況,頗感担憂。此次香港之行,恰逢香港爆發十余萬人游行,還有來自中國大陸的一個老人,把國旗都燒了。憤怒之聲,從香港這里發了出來。而究其原因,在書展也能找到一些答案,比如潘慧嫻的《地產霸權》,書中直接追問:“到底誰在控制香港?”香港人口密度大,人多地少,1997年以后幾乎未再建房,一半以上的人住公房,房租越來越貴,民眾住不起。涉及民眾利益,大家不爽,所以站出來向港府喊話。
大陸應以此吸取教訓。地產界搞壟斷,終有一日社會矛盾將激化。重慶的薄熙來,且不說意識形態的問題,他搞廉租房、公房,力求解決低收入群體的住房問題,而公房租金,一月也就600元左右,這個事情我挺他。如果他堅持得下去,讓窮人住得起房子,以后的重慶就不會埋下今天香港地產霸權的伏筆。廉租房針對很窮的人,解決5%的問題;公房針對較低收入的人,解決30%的問題。我對比了一下,重慶城鎮人口人均月收入1700多元,農村人口人均月收入400元左右,而香港人均月收入則高達近兩萬元。他們收入雖高,但消費也高。近年來,大陸沿海一帶快速發展,你香港這里85%以上都是服務業,現在大陸也搞服務業,你香港有迪士尼,結果上海也搞迪士尼,漸漸的,大陸跟香港搶生意,搶到香港人在香港發展不下去,只好跑到大陸來,這邊收入高,消費低,甚至不愿意再回香港。
這大概就是一些經濟學家講的“輸血論”。其大意就是大陸前些年一直在保護著香港的經濟,但這些年調子變了,跟你搞競爭,香港的市場被大陸這邊占據不少,為了讓你痛得輕一點,就給你“輸血”。一種悲觀的論調是,某一天香港人從床上爬起來,也許突然發現一塊港幣只相當于人民幣的三四角時,就簡直是痛不欲生了。我聽過這么一個新聞,說某日香港記者在路邊采訪一位旅港的大陸游客:“你今天在香港消費了多少錢呀?”那大陸游客表情慚愧地說:“其實我家的經濟狀況也不太好,所以今天節約點,只花了三四百萬而已。”記者頓時無語。這則黑色幽默的新聞,透露出的是大陸有些人已經富得不再把香港放在眼里,就像今天到香港旅游的人,如果你講普通話,那是非常吃香的,因為你消費得起了,是上帝。素質上,雖無公民社會的熏陶與培養,但“消費得起”這個事情,可以養活更多靠服務業謀生的香港人。這里沒有道德批判,只能說人心在于實力,江湖規矩罷了。
楊偉東與吳志森
在筆會會議期間,我看到大陸獨立制片人楊偉東也來參加會議。在他的紀錄片《需要》里,有太多張我們熟悉的面孔。這次出現在筆會會議中的,就有《需要》里受訪的高瑜和姚監復。楊偉東采訪的不少人,都被視為敏感人物,因而被國保警察找上門,已屬常情。他對《需要》進行整理的訪談文集《立此存照》,在本屆會展中頗受關注。熱愛翻墻的網友,可以在墻外看到我們筆會的自由寫作委員會協調人孟浪,做楊偉東的司儀,讓楊偉東在香港書展做演講,期待眾人對當代中國人渴望自由這一狀況進行關注。我見到的楊偉東,身長體胖,寬和隨意,熱衷于冷靜地攝影。他自我介紹“獨立制片人”時,我立即提到胡杰,他連連點頭。看來,這個隊伍在不斷擴大,今后呈現出來的中國呼聲,將不再僅僅是廖亦武式的底層訪談文字,更有楊偉東、胡杰、艾曉明等人的公民影像,在傳播上更為立體,更符合不愛看書的大眾的接受方式。我也基于這一點,所以在堅持寫作外,也為自己的搖滾夢奮斗著。
不知不覺,轉到了“次文化堂”的攤位。售書小姐驚呼:“大家看到這本《我沒有敵人》的書沒有?現在,這本書的作者吳志森先生就來到了現場,這可真是大活人啊!”只見吳志森舉起《我沒有敵人》,有人鼓掌,有人沒表情。我翻了翻,里面居然有涉及劉曉波的文章,譬如《劉霞的推特》,其第一句話就是:“打開劉霞的推特,無法感受到劉曉波得獎的喜悅,只感到一陣陣酸楚。”在《23條真的是洪水猛獸》里,他又說:“如果23條已經立法,港人繼續聲援劉曉波、艾未未、趙連海、譚作人、冉云飛,和其他一些為弱勢請命而被控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的維權人士,會否被控煽動叛亂?”我抬頭一看這攤位,頭上還懸掛著兩本書的海報,《夜聽春雨》和《起看星斗》,皆是司徒華的著作。原來,吳志森是力挺司徒華的人,他是香港電臺知名的主持人,主持《自由風》、《頭條新聞》,也在《明報》、《蘋果日報》發表文章。
我迎上前去,贈送我的搖滾樂DVD光碟《公民楊銀波》給他。我說:“吳先生你好,看到你為劉曉波打抱不平,謝謝。曉波是獨立中文筆會前任會長,我是這個筆會八年的會員。”他緊緊與我握手,問我:“你是大陸哪里人啊?”我答:“重慶。”他接連點頭:“哦,你也是作家,幸會幸會。”就這么你來我往,交流起來。類似吳志森這樣出現在賣自己書的現場的,在當日可真不少。起初我還不習慣,尤其是在那些人氣低迷的場合,作者舉著書,東看看,西看看,結果沒幾人理會,著實難堪,但多看幾處,也就習慣了。香港出書、賣書,確實不好做。我還見到一位主持人采訪一位農民,這農民能種出真正的綠色蔬菜,寫書的人根據調查出版了書,而后請這位農民來談經驗。現場除了人氣少了一些之外,做法本身很好,現身說法,有說服力。不可能人人都做到梁文道、廖偉棠在香港的影響力,他們在書展中被懸掛巨幅照片,并有專題演講,且之前被主辦方大打廣告。
香港是中國文化中心
如果說田園書屋的生意堪稱火爆的話,那么賣司徒華大作《大江東去》的攤位,簡直就是超級火爆。那是當日我在書展所見的唯一一處幾十人排隊購書的攤位,人手一冊《大江東去》。司徒華畢生為民主而奮斗,年年紀念六四,其帶領的支聯會,在香港泛民主派中,名號最大。老人去世后,香港面臨的問題同樣復雜,如今這游行示威又像往年,卻再無他的身影,今后誰來引領潮流?我當然知道此公的影響力,卻裝得很傻很天真地詢問排隊的人們:“為什么你們都愿意買這本書?他是誰?”人們一個比一個驚訝,你一句我一言,“他你都不知道”,“最敢幫我們說話的人啊”,“傻啦,大圈仔,呢個都唔知”……旁邊一位美女很認真地用憋足的普通話說:“你也買一本吧,要是你們內地也出現這樣的英雄,中國就有救了!”一位眼鏡男回頭過來,“那邊也有啊,像劉曉波,在牢里嘛。”遂趕緊拿一本起來,排在隊伍之末,繼續傾聽他們對司徒華的稱贊與懷念。
半小時后,走到“聯合國難民署”的售書攤位。一位學生模樣的女生靠上來,用粵語講了一大堆話,聯合國難民署是什么機構,我們賣的是什么書,售書款用到什么地方,你怎么去查詢款項的去處,世界上正在發生什么災難,如果不去救就會有什么后果,如果去救了就會有什么好處,香港這邊是怎么開展這些救助的……她幾乎不打逗號地講了幾分鐘。我就站在那里,一言不發。她似乎感覺我沒有反應,欲退去,我以普通話說:“我可不可以不買書,直接捐錢?”她立即向我道歉:“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是內地的。其實你們那邊,像你們的明星姚晨啊,就是中國區的代言人。姚晨你知道嗎?”我說我知道,她演《武林外傳》和《潛伏》。小女生意猶未盡:“還有Angelina Jolie,是我們的親善大使,你看過《功夫熊貓》嗎?她就在里面為那只老虎配音。”這女生真的很可愛。然后我表達了一點微薄的心意,剛要離開,她又遞給我一張需要填寫的捐款者資料,上面還介紹了緊急救援、避難所、教育、母子平安計劃、純潔的食水等等,還有回郵地址,并標明“如在港投寄,毋須貼上郵票”。這件小事,足見香港NGO義工之熱情。
就這么一直轉悠,幾乎每個攤位都看了。書展設立了多臺電子書柜,大陸人用拼音打字查詢,香港人用字根打字查詢。我輸入“韓寒”二字,除《漂流中國》外,他的所有書都能在此找到,并且可以一頁一頁地翻閱。對面不時走來提著一袋袋書的人群。要知道,此處購書,每本價格多在80到120港幣之間。根據調查,到場的香港人平均每人花了接近600港幣來購書。最讓我詫異的是,無論在我這個大陸人看來多么敢言、讓政府多么頭疼的書,從讀者表情來看,都無甚觸動,他們可以極為平靜地買走劉曉波、余杰的書,沒有我這種捧著書還有些顫抖的舉動。不知是地理的原因,還是心理的緣故,在面對這樣的文字時,我仍會激動莫名。這說明香港人早已習慣了各種揭示信息,習慣了對批判的寬容、接受和欣賞。在我們這邊,覺得了不起的、很給力的,在香港人眼中就是一般般,很正常,仿佛他們總在不斷地告訴我:“本來就該如此。”
有一個調查說,香港人有65%的人愿意到香港書展購書。1990年建成會展中心這地盤時,誰也沒想到會把書展搞成今天這么大的規模。由此推論,香港不是文化沙漠,乃是中國的文化中心。一場香港書展,一場精神洗禮。謝謝你,香港!
楊銀波 2011-08-31 01:1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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