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人命(散文·附詩一首)∣《文學青年》孫智正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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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凰網讀書頻道“文學青年”第八期:孫智正專號)


一條人命


忘記是哪年過年,早上還在昏睡,我媽進來喊起我,說爺爺要送醫院,我連忙坐起來,眼睛還糊著眼屎,睡得不夠眼睛痛的感覺很熟悉,下樓用冷水抹了眼睛,三姑夫開了車來,把后座都卸掉了,大家一起把爺爺攙上車,躺在躺椅上。奶奶說,爺爺眼睛疼,昨晚一天沒睡,疼了幾天了,他不說,不想上醫院。爺爺就是太識相了,就像太婆。太婆快走的時候,晚上起夜,不好意思把爺爺叫起來,其實爺爺就守在外面,自己爬起來上廁所,結果摔倒了,倒得顳殼頭(腦門)烏青。


爺爺跟我們說,我媽就是太識相了。


我們送到醫院,先在急診室病床上躺下,護士給量體溫掛上鹽水,正忙著,隔壁床來了個流浪漢,警察架進來的,護士喊著“心煩殺了心煩殺了”,一邊把他的衣褲脫掉。流浪漢好像腦子不太清爽,瑟瑟發抖,護士喊他爬到床上躺下來,要給擦身,他跪趴在床上,就是不躺下。護士喊,這個木子啦,腦子不正常的,又送來干什么。警察叉著腰說,有什么辦法,別人打電話報警,我們不能不管賬呀。


兩個護士去掰傻子的手腳想把他放倒,傻子手腳僵著,掰不動。突然他拉屎了,屁股那兒一橛一橛掉下來,真的很像四腳畜生,就是沒長毛,少根尾巴一邊拉一邊撥。護士大喊大叫,哎呀,這個傻子屙屎了這個傻子屙屎了。屎掉到床單上、床檔上、地上,熱騰騰的,還尿了,床單立馬黃了一大片。


急診室里一片喊聲。三嬢說,哎呀呀,臭臭臭殺了,這種傻子遂是神經病!我媽說,哎呀,這種傻子送進來干什么。三嬢捂著嘴巴鼻子說,把這種傻子抬出去,進來干什么,別人還怎么看病啦。護士一邊罵一邊叫一邊去收拾。三姑夫說,這些護士不好當,都是大姑娘,要做這種事情,這種傻子人多少臟。我媽說臭死唻。一臉嫌棄。我說,也是一條人命呀。我媽說,人命是人命,這樣的人送進來,別人家還怎么看病。也對,別人家也是人命。


爺爺掛上鹽水,護士喊我們推到眼科,出門時看到警察站在大廳門口抽煙,那個傻子躺在大廳一張著地放著的担架上,光著身子蓋著被子,腳露在外面發抖。這條人命真的是。


眼科醫生對爺爺很客氣,喊他大伯,每跟他說句話都先喊大伯,還問爺爺文化程度,不知道這跟治病有什么關系。他檢查了一下我記得大概是說眼壓高,要做個手術。他把我們叫到辦公室簽手術單,說,可能有生命危險。小嬢眼淚水馬上下來了。我跑到走廊上給我爹打電話說要手術醫生說可能有生命危險。我爹在上班,他說有生命危險!?我說嗯。他在那頭停了一會兒說,有生命危險也要做呀,有什么辦法。


我回到辦公室,跟小嬢說簽字。從辦公室出來,小嬢到一邊哭,小姑夫走過來,我就跟小姑夫輕聲說,小嬢在哭,你要去安慰安慰。小姑夫沒聽清,我重復了一遍。他很不理解地說,沒事情的。我說醫生說可能有生命危險。他說,沒事的,醫生是這樣的,故意說得慌人點,你小嬢就嚇殺。


我們下樓交錢,三姑夫我媽也說應該沒事,就是爺爺年紀大要小心點。小姑夫又說,沒事的,醫生就是說得慌人點。三姑夫說,是的,醫生怕得承担風險,現在的醫生都這樣。我也有點放心下來了。小姑夫說,知正還要叫我安慰景姣去,有什么好哭的,女人家特別會哭。他的語氣讓我想起土話里說女人愛哭,女人家PI(左“月”右“匹”,屄)水在外(特別)多。他說得這么大聲,搞得我有點不好意思,覺得自己太多愁善感了。


2013.1.27



附:詩一首


人體彩繪


1.


我把你的身體涂得白白的


把你的頭涂得紅紅的


這樣你就變成了一根火柴


我把你點燃


2.


你把我的身體涂得紅紅的


把我腰間的引線涂得白白的


這樣我就變成了一根二踢腳


你把我點燃


我就痛得躥到半空中


并粉碎在半空中



關于孫智正孫智正,男,1980年出生,浙江嵊州人,寫有《句群》和長篇《青少年》《南方》等,中短篇集《殺手》,拍有電影《殺手》《90分鐘》。


(本作品由孫智正授權《文學青年》發表,轉來請注明出處)


鳳凰讀書 2015-08-23 08:4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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