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消亡?一個青年寫作者的立場∣《文學青年》任曉雯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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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任曉雯

任曉雯,小說家,出版有長篇《她們》《島上》,短篇集《陽臺上》《飛毯》。1-4屆新概念大賽連獲一、二等獎。《她們》獲2009年華語傳媒文學大獎提名獎。小說見于《人民文學》、《花城》、《鐘山》、《上海文學》、《大家》、《天涯》等。隨筆、評論等見于《南方周末》、《南方都市報》、《新世紀周刊》、《新京報》、《書城》、《南都周刊》、《南方人物周刊》、《21世紀經濟報道》、紐約時報中文網等。部分作品被翻譯成英語、意大利語、瑞典語等。




文學消亡?一個青年寫作者的立場

任曉雯


每天清晨,我推開窗,蘇州河從窗底流過。陰天里,它如一匹亞光重縐,時而煙灰,時而墨綠;多云時分,云影流離,倏落于河沿,驟停于橋頭;到了大晴天,金色光點被風吹灑,在河面一行行移動。


這條河看起來,每天都是嶄新的。可又如此陳舊,待在一個位置,流到一個方向,日復一日,長此久往。“老不死的地球你好”。我想起海子的詩,想起地球上其他的老不死,比如文學。


文學足夠老了,人們一次次喪失耐心,對它宣判死刑。倘若問我:文學是否消亡?很難籠統作答。文學不是面目清晰的科學,也非統一標準的賽跑。作為獨立審美的寫作者或閱讀者,必有異于公共文學知識的立場。冒充公共乃至權威,不免狂妄。所以,說說我的私人立場吧。


一、文學精神是否消亡


精辟的冷笑話,優美的廣告語,文采斐然的學術書,算不算文學?更有人說,文學精神只能在手機段子里延續香火。


何謂文學精神?在我看來,文學就是那條河:不同時段天氣,呈現不同面貌;在這變化之下,卻又隱含不變,使得時光更替,歲月流轉,都不致于無序和幻滅。文學精神,就是這靜止恒定之物。文學之為文學,不因其變化之形式,而在其不變之實質。


現在流行一句話:生活比小說精彩。似乎足將文學貼上“遺產”標簽,送進歷史陳列室。我想起《昨日的世界》,一位作家關于兩次世界大戰期間的歐洲回憶。倘若讀過《極端的年代》,仍可一閱《昨日的世界》。不同于歷史學家霍布斯鮑姆的系統嚴謹,作家茨威格的歷史自傳,對人性深刻洞察,對戰爭精妙還原。民族精神不再是抽象,體現為一個個人。歷史事件不再是概念,體現為一個個細節。作家在數據和史實之外,記錄時代的精神面貌--無論使用虛構,抑或非虛構。一位誠實的作家,可以補正學者的粗略乃至偏差。


除了補正歷史的滯后作用,在紛亂復雜的當下,文學是否必要,是否可被深度報道、紀實文章、社會調查取代?


在我看來,文學精神之中,存在一種真實性,使文學免于淪為故事、段子、逸聞。文學憑借著什么,去建構另一世界?我認為是記憶。所有體驗、感悟、表現、洞視,乃至想象力,都是記憶的衍生。文學與現實具備關聯,并行同構。


偉大的加西亞·馬爾克斯,構建了最光怪陸離的文學世界之一,卻始終自視是現實主義作家,認為“一切的現實,實際上都比我們想象的神奇得多”。他拒絕理性主義者對待世界的方式,后者把“現實”加工刪略、根據因果律重新排列組合。馬爾克斯不將生活客體化、抽象化,而用直覺感受,打消“我”和“我”之外的隔膜,使得外在的,同時也是內在的。


這種處理客觀世界的方式,使得一切“揭露”、“批判”、“弘揚”……以及諸詞之后的賓語,皆成文學的累贅。隨手舉例:《劊子手之歌》,寫一名美國馬加爵;《國王的人馬》,寫一名美國王益。這兩部優秀的文學作品,非為煽動仇恨,反腐倡廉,甚至不提供道德判斷。無論罪犯,抑或貪官,在文學世界里,都只是具體情境之下,面目復雜的人類。


文學涉及道德悖論。不向讀者說教:什么好,什么壞,什么腐敗,什么進步。給世界一套明晰解釋和一個答案,是黃仁宇、曹錦清們的任務。文學作為認知世界的一個維度,不依附意識形態、倫理準則。它與它們彼此補充,相互參映。文學還有不可替代的價值,只因人類理性尚存無解之困境--關乎道德,關乎死亡。如若一天,宗教之幕沉降于整個混沌領域,文學倒可以消亡了。然而沒有。所以文學存在著,窺視我們的混沌,刺激我們不斷省視道德和死亡。


二、文學體制是否消亡


文學是一片自由馳騁之地。文學體制不是。文學有不同種類。純文學、傳統文學、通俗文學、暢銷文學、網絡文學……任何命名背后,都蘊藏一種權力。比如“純文學”,細細想來,極為傲慢,因為在它指稱之外,都是“不純的文學”:通俗文學,類型文學,網絡文學……或被“純文學”看來,根本不配叫“文學”的文字。“純文學”貌似一張質量合格證,實指一種出身與血統:發表于專業文學期刊,被文學批評家關注,獲得命名,結集成書。


以《我的名字叫紅》獲諾獎的帕慕克,是當今最暢銷的嚴肅作家之一。正因流行,得諾獎的時間被推遲了。而像村上春樹和斯蒂芬·金,更被瑞典老頭們飽以偏見。斯蒂芬·金憤然批之曰:知識界的勢利和文學批評的種姓制度。金是對的。文學只有一種精神,何來諸種分類。非得分類,只應分為:好的,不好的。


文學元老院恐懼商業,反感流行。真正的原因,是商業挑戰了權威。商業發展,網絡崛起,打破了單一文學勢力。一位作家,哪怕不被學院趣味接受,也可在商業社會、網絡時代出尖。


有人怕商業導致文學消亡。可我認為,損害文學的不是商業,是商業化得不夠。在成熟的市場,不同文學品種,都能各得其所。細分小眾市場,定位目標受眾,而非在所謂大眾的低水準上批量復制,后者才是劣幣驅逐良幣的真正原因。


我認為理想的文學生態,應呈三足鼎立:學院、商業、網絡。學院獨立于商業和政治;商業高度發達,門類齊全;網絡賦予充分的發表自由和通暢的傳播渠道。還有一種叫官方的東西,在我的文學理想國里不存在。


經歷八十年代的人,感慨當下文學凋蔽。在我看來,不過是被小眾化、邊緣化的失落。虛假繁榮之后,文學回歸本位。文學從不為所有人存在,只為需要它的人存在。


這也不代表我樂觀。樂觀無謂,悲觀無用。對于寫作者,文學史、文學生態、文學前景,乃至讀者受眾,都是偽命題。不服從政治,不趨從趣味。任爾洪水滔天,我自巋然不動。這是一種理想,也是一種偏執。然而,哪項偉大事業,不是偏執狂完成的呢?


宮崎峻有句話打動我:“我一點也不担心手繪動畫的未來,因為,首先我,我就不會放棄它。”獻給自己,獻給珍愛此言的所有同道。


寫于2010420日星期二



本作品由任曉雯授權《文學青年》發表,轉來請注明出處


鳳凰讀書 2015-08-23 08:4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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