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詩｜李白哭日本友人：明月不歸，愁滿蒼梧

簡體傳統

｜大約1300年前，有一個叫阿倍仲麻呂的日本人來到中國求學。他給自己改了個中國名字，叫“晁衡”。晁衡在大唐一待就是三十多年。五十多歲時，思鄉情切的晁衡隨日本訪華使者藤原正清返回日本。途中，晁衡所乘船只在海上遇到風暴，失去聯系。一時間，京師風傳晁衡已在海上遇難的消息。聽到這個消息時，54歲的李白正在廣陵漫游，他萬分悲痛，寫下《哭晁卿衡》一詩。｜

文 | 三書

這是日本國第九次派遣使者赴唐朝京師長安學習，史稱“遣唐使”。

到長安時，阿倍仲麻呂不滿20歲。和他一同前來的還有其他的遣唐使。這些使者在長安住下來之后，朝廷便請博學鴻儒在鴻臚寺為他們講授儒家經典。時值開元盛世，朝廷待遣唐使們十分優厚，不時對他們有所賞賜。好學的遣唐使們大都將賞賞都賣掉，所得錢財全部用來買文籍圖書，學習期滿后帶回日本。

阿倍仲麻呂卻因仰慕中國而不愿回去。他給自己改了個中國名字，叫“晁衡”。不僅不愿回國，晁衡而且苦讀數年，竟還參加了當時的科舉考試，且中了進士，由此進入仕途。他前后担任過司經局校書、左拾遺、左補闕、左散騎常侍、安南都護等職。此時他已經完全是個中國人了。除了仕途一帆風順，晁衡與當時的文化名流王維、李白、儲光羲等私交甚好。

晁衡在大唐一待就是三十多年。五十多歲時，他動了思鄉之情，于是公元753年，朝廷讓他以唐朝使者的身份隨日本訪華的使者藤原正清等回日本。返日途中，使者團所乘的四艘船只在海上遇到風暴，晁衡所乘之船與其他船只失去聯系。一時間，京師風傳晁衡已在海上遇難的消息。

聽到這個消息時，54歲的李白正在廣陵漫游（今江蘇揚州）。他萬分悲痛，寫下《哭晁卿衡》一詩：

日本晁卿辭帝都，

征帆一片繞蓬壺。

明月不歸沉碧海，

白云愁色滿蒼梧。

李白呼晁衡為“晁卿”，可以想見二人關系之友好親密。晁衡返鄉臨行之前，唐玄宗、王維等王公貴族皆為其送行，并紛紛以詩相贈。場面想必轟動一時。

在唐代人的想象中，日本作為島國，四周環繞著汪洋大海。傳說東方大海上有仙山，其中最大的就是蓬壺（即今之山東蓬萊山）。李白在聽說晁衡遇難后，他立即想到的一幅畫面就是晁衡駕著一片孤帆漂泊在茫茫海面。

晁衡的學識和人品朝野稱之，因此李白在詩中將他比作“明月”，或即“明月珠”之意。這顆明月珠沒有回到故鄉，而是沉沒于碧海之中。李白為此痛惜不已，他感覺連東北海郁州山上的云霧都為悲愁所籠罩。郁洲山相傳自湖南的九嶷山飛來海上，而白云正出自蒼梧山上。

李白這首詩寫成之后傳到了長安。然而晁衡雖遇風暴，卻幸免于難，他漂流到今天的越南榮市一帶生還。兩年后，輾轉回到長安的他，聽到李白為自己所寫的這首詩后，百感交集，當即寫了一首《望鄉》回贈李白。詩曰：

卅年長安住，歸不到蓬壺。

一片望鄉情，盡付水天處。

魂兮歸來了，感君痛苦吾。

我更為君哭，不得長安住。

作為一個日本人，晁衡這首詩寫得很不錯了。從詩的內容看，他最后沒有回到日本。望鄉之情，終付水天渺茫之處。九死一生后，聽到好友李白誤以為自己遇難時寫下的真摯詩句，感慨萬分。彼時君哭我，此時我哭君，回到長安后，晁衡看到的是冠蓋滿京華，而太白兄卻仍是斯人獨憔悴。

1978年，西安市和日本奈良市協議在兩市各建碑以紀念中日文化交流史上這段動人的故事。西安的紀念碑建在唐代的興慶宮遺址內，李白的《哭晁卿衡》和晁衡的《望鄉》兩首詩分別被刻于紀念碑兩側。

到了晚唐，由于動亂，日本于公元838年起，在相繼派出了十三次遣唐使之后，停止再派遣唐使來中國。此前來中國的，除了遣唐使，還有一些僧人，他們也搭乘遣唐使的船只前來中國學佛求經。此后，這些留學僧便改乘商船往來兩國之間。據說商船船身較小，行駛輕快，加之船長豐富的航海經驗，往返兩國僅需數日，且極少遇難。因此，較之遣唐使，后來來中國的日本留學僧交通更便利。

在為數眾多的日本留學僧中，有一位法號“敬龍”的僧人。和晁衡一樣，他在中國學佛求經期間，也與當時的名詩人韋莊結下深厚友誼。在他學成歸國時，韋莊為他寫了一首《送日本國僧敬龍歸》：

扶桑已在渺茫中，

家在扶桑東更東。

此去與師誰共到？

一船明月一帆風。

作為晚唐重要詩人與花間派詞人之鼻祖，韋莊這首詩寫得和李白哭晁衡的那首不相上下。盡管至晚唐時兩國交流頻繁，但日本在詩人心中仍是東方極遠之處。扶桑已是神話中遙遠的東方，那太陽升起的地方，而敬龍的家鄉則在比神話傳說還遠的東方。

想必遣唐使在海上風暴中遇難之事在詩人心里留下深深的陰影，對于敬龍此行，韋莊也憂慮不安。但這是送行的時刻，不可以說不吉利的話。于是他把不安的心情轉為祝福，“此去與師誰共到，一船明月一帆風順”，即希望海上不會有狂風暴雨，而是一路有明月和順風相伴回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