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了個市長百億造城即爛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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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同“古城墻”北側附近的護城河工地,目前處于停工狀態(南方周末記者 張濤/圖)

大同市委書記落馬,引發了市民上街請求“耿彥波回來”。其背后是這位明星市長離任一年零九個月之后,大同名城復興計劃始終未能進入良性接續,多處工程可能瀕臨爛尾。

煤炭經濟的式微、國家土地等政策的收緊,已使得大同不可能再走當年的非常態軌跡。如何使耗資數百億的拆建工程不半途而廢,這是大同將來的嚴苛命題。而大同的軌跡,亦可折射出中國城市拆建邏輯的脆弱。


 廷高身形俊朗,五十來歲的年紀,依稀還有年輕時機車廠工人的影子。他穿著大紅色的羽絨服,在一群灰黑色著裝的老年人中顯得醒目而精神。

“把大同建設成一個國際化的歷史名城和現代新區。與這個夢想相比,什么官都不想做。”在大同市的仿古建筑四牌樓下,模仿著大同市前任市長耿彥波,盧廷高用自學的山西和順方言,背誦耿的公開講話,“我就想在大同干”。

聽了“耿彥波”的保證,數十個圍著的老年人們便拍手叫好。

“最后一句是我加的啊。”倒是他自己揭了底。

這些老年人都是前市長耿彥波的粉絲,盧自備音箱,戴懸耳式麥克風,可以將耿市長的講話背上一小時。

但現在沒這么方便了。2014年10月15日,盧廷高和“耿粉們”跑去大同市委門口,放鞭炮慶祝前市委書記豐立祥落馬,執勤人員搶走了音箱控制器。

他被行政拘留15天,這成了新一輪“耿粉”和政府拉鋸的開始。隨后3天,陸續有“耿粉”聚集,重申他們須臾未忘的愿望,“讓耿市長回來”。

前市長耿彥波2008-2012年執政大同,距離2013年2月被調離,已經過去了一年零九個月。目前他是太原市長。


1
             造城時間表沒了
         
   


在這一年零九個月中,李如東一直在懊悔,“早知道會這樣,怎么會接這些項目。”

2009年,他承建了兩棟6層樓的拆遷安置房,2010年,又在一個總量三十多棟樓的安置房小區里,承建了一棟高層住宅。

如李如東一樣的承包商成百上千,他們是一個龐大的造城運動的一分子,總導演是前市長耿彥波。這位有著“耿拆拆”、“耿指倒”外號的明星市長,2008年上任伊始,就制定了這座國家歷史文化名城的復興計劃。其核心是重建一個老城,再建一個新城。

憑著商人的直覺,李如東們從中看到了商機,“給政府做事,至少不會賠吧”。

2014年,距離最后一棟樓完工交付已經過去了兩年,距離耿市長調任也已超過一年,大同市政府依然欠著李如東超過400萬的工程款。

最近一次付款是2013年的冬天,政府象征性付了10萬塊,聊勝于無。

在新世紀的中國城市拆建史上,大同將占據一席之地。這場“名城復興”,以大量的建筑奇觀奪人眼目,實現“重回明代”的壯志。超過40平方公里的新城則在一河之外拔地而起,酷似國家體育場和國家歌劇院的建筑初具雛形,一個比西湖還大的人工湖則蓄水完畢。

五年內,城市規劃建設面積翻了兩倍。前市長耿彥波計劃投入500億資金,無處不在的工地證明了這一點,僅2010年,用于新城建設和古城修復的資金,就超過了當年全市財政收入的兩倍。

耿彥波調任后,這一切似乎都戛然而止,不少工程進度緩慢或停止。

——最后一面還未合龍的西城墻,直至2014年11月,依然沒有完成合龍。“原來說年底必須合龍,我看很懸了。”焦日明的公司承包了四面城墻上的燈光照明工程,這是老城內最重要的文化景觀。如今,三面城墻上的工程都已完工,但西城墻卻在耿彥波離開后放緩建設速度,乃至停滯了。

他和李如東一樣,最后一次的政府付款停留在耿彥波調離之前。

——城墻內,已經拆掉的民居和尚未拆掉的民居交錯分布。60歲的居民張淑英說,她家所在的片區在2012年就被劃定為拆遷范圍。“耿彥波市長調離大同,拆遷的事情就再也沒被提起過。”焦日明說,在老城內,一棟本來被劃上大大“拆”字的商貿城,因為拆遷停止,竟然重新開張了。

——原本計劃環繞城墻的護城河,現在只有東城墻下的護城河有水。當地出租車司機告訴南方周末記者,一直就只有這一面城墻下的護城河完工注水。

——御東新區的東方名城小區,當地居民告訴南方周末記者,是耿彥波開發新城后竣工的第一個房地產小區,當時購房者甚多。但一路之隔的另一個小區,數年后開盤已無人問津。南方周末記者看到,入夜之后,東方名城小區的稠密燈火與另一邊小區的漆黑一片,形成鮮明對比。

——御東新區的“四大建筑”:體育場、歌劇院、圖書館、博物館,按規劃應于2013年8月竣工,但至今這四大建筑依然只有一個空殼。

“它們的建設完工現在沒有時間表。”2014年11月12日,大同市規劃局副局長劉明君對南方周末記者說。


大同是一個人鐵腕影響一座城的極致樣本,耿彥波走了,百億造城會否半途而廢? (南方周末記者 張濤/圖)

2
             “政府拿不出錢”
         
   


仿佛一夜之間,這個瘋狂生長的城市慢下來了。

“政府拿不出錢了。”焦日明說,隨著耿彥波的調任,甚囂塵上的,則是傳聞多年的市政建設讓大同市背負了過百億債務。

與政府的債務危機同時爆發的,則是民間的資金鏈斷裂。

據《中國經營報》報道,早在2011年,大同市住宅竣工面積872.5萬平方米,比上年增長8倍,但當年其商品房銷售面積僅為90.2萬平方米。

趙興明是中國建筑總公司大同分公司的副總經理,就在2014年6月,他承建項目的開發商,一家房地產企業的老總,也就是趙興明的甲方,跑路了。

“他跑了是因為貸了銀行錢還不了。小額貸款公司,還有私人的款,都還不了。資不抵債。”逃跑三個月后,老總被從海南抓回大同。

新市長上任之后,曾召集大同市三百多個施工隊開了一次見面會,亦是安撫會。焦日明參加了,在會上,新市長精確到了數字,“耿市長一年城建花100個億,我們第一年花101個億,比耿市長還多。”但之后的一年,焦日明依然沒拿到錢。

“還是政府的資金鏈出了問題。”安大鈞曾任大同市委副書記,市人大常委會主任,退休后是大同古城保護與修復研究會的會長,他說自己是前市長耿彥波的積極支持者。

先前,耿彥波通過經營土地,用土地出讓金來籌集城市建設資金,共籌集超過200億元。但如今情況發生了變化:國家對土地出讓的管理愈發嚴格,而房地產業的不景氣也直接打擊了土地出讓市場。

同樣改變了的還有政治大氣候。原先,對于御東新區的發展,制定的計劃是通過市委市政府以及各部門的搬遷來帶動人氣。但如今,國家對機關單位樓堂館所使用面積的嚴格規定,使這一計劃不得不暫時停止。

這場轟轟烈烈的造城運動,就這樣陷入尷尬之中。同樣無以自處的,則是被激發起來的大同人的期望,這其中既包含著實際的考量,也有著一種對家鄉樸素的驕傲感。

盧廷高就是這樣,他的老宅2012年底被劃進拆遷范圍,這意味著,可以擺脫不斷漏水、沒有供暖的老屋,可以不用再忍受煤爐子燒火的煙熏火燎,但隨著耿彥波的離開,這個希望成了泡影。

“大同的發展爛尾了。”盧廷高痛惜地說。

“如果耿市長不走就沒這些事了。”這是李如東的想象。

盧廷高則遠為熱烈,“耿市長是大同的靈魂,他一走,魂都沒了。”

所以毫不意外,在離開后的一年零九個月,耿彥波的名字,作為一面旗幟,在大同不斷被提起。


護城河是大同停滯了的工程之一,官方稱建設項目完工沒有時間表。 (南方周末記者 張濤/圖)

3
             官方的安撫與民間的憂慮
         
   


2013年春節剛過,新上任的大同市長李俊明公開做出“五個凡是”的承諾,第一條就是“凡是已經開工的政府工程,要全力保障,加快推進,不允許出現半拉子工程”。

做出這一承諾的背景,是大同市居民連續五天的上街請愿,請求山西省委將耿彥波留在大同。這半是出于熱愛,半是出于憂慮,“耿市長走了,剩下的工程怎么辦?”

安撫與憂慮,官民間邏輯的差異,造成的張力貫穿了此后的始終。

“這對這一屆領導造成的壓力是很大的。”安大鈞說。

2013年11月底,沖突不可避免地發生了。盧廷高突然接到“耿粉”電話:政府用建筑垃圾將修好的護城河填了。

“我一聽,立刻就騎著電動車過去了。”到了后,盧廷高看見反對填埋的橫幅已經掛了起來,“耿粉”趙云孝正在阻止他人移動橫幅。

“真是失望,不僅不接著干,還要填埋。”盧廷高覺得自己得管,他在橫幅前演講了三天,模仿耿彥波講話。

這一次沖突以政府的退讓結束。隨后,市園林局召開了聽證會,保證清理建筑垃圾。

在安大鈞看來,其實政府也有苦衷。活水流不到護城河,現在僅有的東城墻下的護城河里,灌的其實是自來水,常換常新的話,不得不考慮成本。

李如東也感受到了政府的力不從心。2014年初和9月份,他接到了兩次政府讓承包商報賬的通知,他將整理的賬目報給政府,等待又等待,托人去問,得到的答復是,需要解決的不止他一個,“還在排隊”。

這一年零九個月中,同樣改變了的,還有政府的工作方式。先前,耿彥波以雷厲風行著稱,同時以現場辦公成為“耿粉”的偶像,民間流傳著他如何一個電話就解決老百姓的困難,以及不惜動手毆擊工作懈怠者的故事。

而新的市領導則有著不同的工作方式,焦日明記得,新市長雖然說了“五個凡是”,但也說了,今后不能像以前那樣了,都要依法合規。

“耿彥波的工作方式是非常規的,現在的工作方式則是一種常態化的工作方式。”安大鈞說,后者更符合程序和法律。這倒是和許多人的觀感一致,“感覺像是回到了耿市長來大同之前”。

但要想改弦易轍,則費力不討好。新一屆的市領導履職之后,大力推行“清潔工程”,旨在改善城市周邊衛生環境,就遭到了“耿粉”們的嘲笑,“就好像臉都沒洗干凈,硬要化妝”。

在安大鈞看來,這也代表著,新一屆的大同市領導其實別無選擇,必須完成耿彥波留下的浩大工程,“大同如果想轉型,從煤炭城市轉為文化旅游城市,就必須這么發展”。

4
             “方向是不會變的”              


一座嶄新的文化旅游城市,對于以老年人為主的“耿粉”,尤其有吸引力。

每天下午,四點鐘左右,大同古城的中心位置,四牌樓下的街邊,“耿粉”聚了過來,有的是專門來,有的是順道回家。他們最愛說的,是耿彥波和大同。

說話的人中,有國營工廠的退休工人,退休教師,也有郊區的農民。

年輕時,盧廷高是大同機車廠的普通工人。那時大同是中國的煤都,煤產量可以占到全國總產量的百分之十,這讓大同坐穩了山西第二大城市的位子。由于是重化工業城市,人們說,除了不造飛機,大同什么都造。

那是一個個人和城市都意氣風發的時候,而轉折也一起到來。1990年代末,大同的煤炭產量已現頹勢,隨后則一發不可收拾,這直接導致了大同的衰落。

如今,這些知天命或耳順之年的老人,經歷了大同從輝煌到衰落的全過程,無論是個人命運,還是這個城市的命運,都已緊密糾纏在一起,因而也更加珍視耿彥波帶來的變化。

這也是他和其他“耿粉”,為何希望耿彥波能回來,繼續未竟的事業。

但他們其實也清楚,“耿市長是不大可能回來了。”

一個沒有耿彥波的大同,應該怎么發展?

盧廷高只好自我寬慰,“讓省里再派一個比耿市長更能干的。”

安大鈞的主意,同樣是求助省委省政府,“原來大同的煤炭為全國做出了那么大貢獻,但對大同的轉型,省里的支持是很少的”。

“資源型城市必須轉型,這個大方向是絕對不能變的,誰都應該堅持。要退回去,大同將會是一盤死棋。”安大鈞說,新履職的市領導也逐步認識到了這點。

“方向是不會變的。”大同市規劃局副局長劉明君證實了這一點,他說,在資金存在困難的情況下,現在在做的是進一步完善發展的規劃。

至于沒有資金怎么辦,“我覺得順其自然吧。”他說。


(李如東、張淑英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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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耿彥波的規劃在大同不斷推進時,一些當地人在城市巨變中似乎找回了曾經失落的自豪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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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周末 2015-08-23 08:4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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