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關閱讀 |
>>> 文章華國詩禮傳家—精彩書評選 >>> | 簡體 傳統 |
和親政策自漢代已有,歷史上有不少公主或宗親女子遠嫁異域,但或許由于王昭君故事本身的催人淚下,或許由于傳說中她那“沉魚落雁”的美貌,從未有過一個和親的公主像她這樣得到過如此多的同情和追憶。漢代之后,幾乎歷代大詩人都為她寫過惋惜的詩句。 文 | 三書 南朝陳至隋朝時,有一首流行的曲子,叫《于闐采花》。其唱辭是這樣的: 山川雖異所,草木尚同春。 亦如溱洧地,自有采花人。 根據《漢書·西域傳》的記載,于闐國去長安9670里,在蔥嶺(即帕米爾高原)以北200余里。雖處蠻荒絕域,然而這里的人也和溱洧之地一樣,亦追求美懂得愛。 《于闐采花》本為古西域樂曲名,屬于蕃胡四曲之一。 自漢武帝始,西域便進入中國的歷史敘事,成為中國文化史上的重要角色。 陳隋時所唱的這首,應當為傳入漢地的西域音樂。作者顯然是漢人,詠于闐國的風土人情,且視角頗為獵奇。 《于闐采花》本為古西域樂曲名,陳隋時在漢地傳唱,到唐代李白再作《于闐采花》,將唱辭翻新。 到了唐代,《于闐采花》仍作為樂府舊曲目而廣泛傳唱,但是唱辭卻翻新了。且看大詩人李白的《于闐采花》: 于闐采花人,自言花相似。 明妃一朝西入胡,胡中美女多羞死。 乃知漢地多明姝,胡中無花可方比。 丹青能令丑者妍,無鹽翻在深宮里。 自古妒蛾眉,胡沙埋皓齒。 李白這首詩接著陳隋時樂府舊題來寫。本辭中不是說“亦如溱洧地,自有采花人”嗎?李白說,那些于闐國的采花人,自認為哪里的花都是一樣的美,是因為他們從來沒見過外面的花。 直到有一天王昭君出塞。“明妃一朝西入胡,胡中美女多羞死”,自晉代起,為了避晉文帝司馬昭的諱,王昭君就被改名“王明君”,后人亦尊稱其為“明妃”。以直覺和天才寫詩的李白,這一句詩讓人覺得不是“寫”出來的,而是從心里“流”出來的。 李白輕輕松松脫口而出的一句,就將于闐國打回蠻荒僻遠的所在。于闐采花人沒到過文明大國漢朝,正如井底之蛙,沒見過天究竟有多大。口氣之狂,態度之傲,恐怕只有當時經濟文化皆居世界之巔的唐朝,也只有天才英特的大詩人李白才道得出。 昭君一入胡地,胡中諸花皆羞死。 王昭君的故事,被中國人惋惜了近兩千年,上自文化精英的詩人、史學家,下至普通百姓。昭君出塞是漢朝與匈奴交往史上的大事,最早在《漢書·匈奴傳》和《后漢書·匈奴傳》中均有記載。在這兩部正史中,王昭君因入宮數年不得見御,她不想成為白頭宮女,于是自愿請行,辭別時漢元帝第一次見到王昭君,為其驚人的美貌所打動,然而又不想失信于匈奴,無奈之下只好讓王昭君隨呼韓邪而去。 然而這個故事到了成書于晉代、撰者為葛洪的《西京雜記》中時,就變成了今人皆知的畫工毛延壽版。即漢元帝后宮很多,就讓畫工為眾宮女畫像,按圖召幸。宮女們于是爭相賄賂畫工,而王昭君自恃貌美不肯這樣做,于是畫工乃故意丑畫其形。當匈奴要與漢和親時,漢元帝便將畫像上容貌平平的王昭君給了匈奴。后來辭別一見,大驚,隨后大怒,殺了毛延壽,畫工皆棄世。 作為一部雜采自野史筆記而成的著作,《西京雜記》中這種“小說家言”可信度本來就不高,姑妄聽之即可。后世為毛延壽喊冤的大有人在,比如北宋王安石在《明妃曲》中就說“意態由來畫不成,當時枉殺毛延壽”。 《西京雜記》中,指畫工毛延壽丑化昭君畫像,使其不見于漢帝。不過后世為毛延壽喊冤者大有人在。 李白在這首詩里對這件事的態度似乎不置可否。他只說“丹青能令丑者妍,無鹽翻在深宮里”,反其意而用之,而且將主題轉到另一個方向。他沒有說畫工丑化美人,卻說其美化丑者。無鹽是戰國時期齊國女子,奇丑無比,后因智慧進諫齊宣王而成為王后。李白在這里只取其丑為典故。 “自古妒蛾眉,胡沙埋皓齒”,最后一句傷昭君陷虜。杜甫在夔州所寫的五首《詠懷古跡》,其中有一首專詠王昭君。昭君故里在今湖北省宜昌市興山縣,曾屬于夔州。杜甫在詩中曰:“一去紫臺連朔漠,獨留青冢向黃昏。”昭君死后被厚葬于今呼和浩特市南郊。據說塞外草皆白,獨昭君墓上草青,故曰青冢。李白在此亦傷美人王昭君至死不歸,沒于胡沙。 漢代之后,幾乎歷代大詩人都為昭君寫下過惋惜的詩句。 李白對王昭君的命運的確深深同情,除了《于闐采花》,他還寫了兩首題為“王昭君”的樂府詩,專詠出塞一事。其一曰: 漢家秦地月,流影照明妃。 一上玉關道,天涯去不歸。 漢月還從東海出,明妃西嫁無來日。 燕支長寒雪作花,蛾眉憔悴沒胡沙。 生乏黃金枉圖畫,死留青冢使人嗟。 其二曰: 昭君拂玉鞍,上馬啼紅顏。 今日漢宮人,明朝胡地妾。 這兩首樂府詩有的版本題為《昭君怨》。昭君遠嫁這件事,早在漢代就為國人所傷心,于是為她創作了樂府《昭君怨》,后世傳之,至宋詞仍有《昭君怨》。 李白這兩首詩焦點集中在昭君出塞這件事,第一首借漢地之月寫漢人對昭君的留戀,以及昭君的一去不歸。第二首刻畫昭君上馬離去那一刻的心情。 昭君遠嫁,早在漢代就為國人所傷心。 王昭君的故事,不論是正史版,還是野史版,都與“妒蛾眉”無關。李白不僅將《于闐采花》的曲辭翻新,還完全駕馭了昭君出塞的歷史敘事,其醉翁之意不在惋惜昭君,而是傷賢士不逢明時,為饞妒所蔽,美丑顛倒。歸根結底,還是借他人之酒杯,澆胸中之塊壘。
新京報書評周刊 2015-08-23 08:42:06
稱謂:
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