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樣的天堂 蘇州杭州之比較
(1) 老外的取舍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這條俗語似乎出自唐代,但具體情況已無從考證;不過有一點不容置疑,那就是,自東晉南渡,文化經濟中心南移,又經南宋的偏安江左,江浙一帶便打下了堅實的經濟基礎。
老天也偏愛江南,給足水,給足陽光。地震之類的天災避著江南,戰爭之類的人禍,給的也不太多。一千多年,江南就是魚米之鄉,就是富庶的代名詞。
于是,小橋流水,粉墻黛瓦,勾欄瓦肆,禪林道院,文人墨客,流連忘返。而蘇杭則是江南的代表,是典型的江南。
盡管白居易、劉禹錫、韋應物都做過蘇州刺史,留下許多佳作;盡管張繼的《楓橋夜泊》堪稱千古絕唱,但蘇東坡的一首“水光瀲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若把西湖比西子,濃妝淡抹總相宜”,就把唐人筆下的蘇州都蓋過了。楊萬里的“畢竟西湖六月中,風光不與四時同。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傳唱至今;被歌女舞女寵著愛著的柳永,對錢塘不吝筆墨、、、、、、公允地講,唐宋之際,杭州比蘇州稍勝一籌應毋庸懷疑。畢竟南宋建都杭州,再加上一個被稱作“消金鍋”的西湖,風景要比蘇州開闊疏朗些。但到了明清之際,情況就顛倒過來了,這個留待后面再說,先說二十世紀八十年代。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改革開放起步沒幾年,國門打開,老外蜂擁而入。東方古國,5000年的文明,對歐美諸國,實在是太有誘惑力了。蘇杭挨著上海,一般到上海的游客,都會慕名而來。旅游是直接的外匯收入,蘇杭兩地的旅游部門都希望吸引更多的老外。記得八十年代初,杭州旅游部門有過一個統計,外國人在杭州平均滯留0。8天,而在蘇州平均呆1。2天。
這個數據有些殘酷,不住杭州住蘇州,大把大把的外匯流向蘇州,眼睜睜的,沒有任何辦法。蘇杭齊名,為什么老外偏愛蘇州?杭州的問題出在哪里?沒有了下文。旅游、文化、城建等部門似乎并沒有仔細檢討。去年,我和一個在上海工作的法國人閑聊,問他蘇杭的優劣,他想了半天說:“蘇州更中國些。”
真是言簡意賅。看來,對幾十年乃至幾百年來的“天堂”作些比較和檢討,雖然為時已晚,但仍然不無意義。
(2) 大師的選擇
其實,老外的取舍只是拾人牙慧,早在二十世紀三十年代之前,鼎鼎大名的國學大師俞樾、章太炎,還有清代著名的詩人龔自珍,三位地道的杭州人,晚年都選擇了蘇州。
因為“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因為“秋氣不驚堂內燕,夕陽還戀路旁鴉”而聞名于世的龔自珍,其實更是一位大學者。12歲從段玉裁學《說文》,29歲從劉逢祿學習《公羊傳》。不僅有著名評論如《西域置行省議》等,更有歷史、哲學論文如《古史鉤沉論》等。《杭州馬婆巷新建有龔自珍紀念館,但蘇州昆山的羽 王岑山館就很少有人知到了。不知何故,龔自珍晚年南歸,棄杭州的湖光山色于不屑,在昆劇的發源地建了這間以自己的號為名的宅子。也許人到晚年,心境歸于平和?
太炎先生與魯迅有師生之誼,早年投身革命,深受國人景仰。袁世凱復辟,章太炎跑到袁府門口厲聲斥責。他的名聲實在太大,袁大頭無可奈何。章太炎晚年隱居蘇州,開了一個國學講習班。去世后,葉落歸根,他的墓在西湖太子灣公園邊上。
俞樾定居蘇州更叫人想不通。他是章太炎的老師,鼎鼎大名的藝術巨匠吳昌碩也是他的學生。西湖西泠橋畔的青磚小樓是幾位學生湊資建的。俞樓背靠孤山、西泠印社,左依六一泉,右看慕才亭,是西湖最為消魂處。他的曾孫、著名紅學家俞平伯在此寫了膾炙人口的散文《西湖的六月十八夜》。這是俞平伯和朱自清相約而作,朱自清寫的就是著名的《槳聲燈影里的秦淮河》。舍棄如此好風光,跑到蘇州一條小弄堂里,建了一個小園林,曰“曲園”,從此頤養天年,國學大師的想法真的和常人不一般?
2002年以后,我每年去蘇州至少兩次,一個春雨淅瀝的下午,七拐八歪,好不容易找到了曲園,在馬醫科巷,就在蘇州最熱鬧的觀前街附近,規模不及拙政園的十分之一;也不算太精致,沒有老紅木家具,極小的一池碧水,幾塊假山,幾株梧桐、臘梅、紫薇,曲曲折折。二進轎廳上懸“德清俞太史著書之廬”匾額,為李鴻章手書。主廳春在堂是當年主人講學之處,曾國藩書額。園中多楹聯、匾額,俞樾自撰一聯為“且住為佳,何必園林窮勝事;集思廣益,豈為風月助清談”。曲園雖小,卻透著濃濃的書香。在園子里,我感覺到的是傳統文化的積淀;園子外,我觸摸到的是市井民俗,于是我若有所悟。
悟到了什么?
從哲學層面講,人的一生就是一個尋找的過程。在衣食住行等基本需求得到滿足后,人就尋找精神寄托。在數千年的歷史長河中,絕大多數的中國人,在儒、釋、道三家找到了最后的皈依。和諧有序、充滿溫情的家庭是儒家的核心內容之一,家庭是物質的依賴,更是精神的寄托。在“尋找”這個問題上,中國的文人表現的尤為突出。李白、杜甫、蘇東坡、、、、、、他們在仕途失意后,依然四處漂泊,尋找“精神家園”。
他們苦苦尋覓的精神家園必須具備什么樣的條件?
一是經濟富庶。衣食無憂方能詩文唱和;二是文化氛圍濃厚。
明代以后的蘇州,具備了“精神家園”的全部條件。
(3) 文人和狀元
范文瀾先生的中國通史在二十世紀七十年代被我奉為圭臬,也是那個時代為數不多、允許出版的歷史著作。盡管現在看來,范先生的觀點不少值得商榷,但他對史料的應用是很嚴肅的。他在論及明代資本主義萌芽時,用了蘇州紡織工人罷工的史料;可見紡織業在六百年前的蘇州已頗具規模。最近讀黃裳先生的隨筆《關于柳如是》,說明末東林黨領袖、常熟錢謙益“有上百個奴婢,是個大惡霸大地主。尤其值得注意的是,錢謙益還經營出洋興販,獲利巨萬。”(本文所說的蘇杭,均包括蘇杭所屬縣市。常熟、昆山、吳中屬蘇州,章太炎是余杭人,余杭屬杭州。俞樾乃德清人,德清舊屬杭州)。
魚米之鄉,新興的工業,再加上對外貿易,蘇州的富庶似乎已經超過了杭州。
蘇州是春秋吳國的都城,木櫝靈巖山尚存館娃宮遺址;有干將鑄劍的傳說;是范成大、金圣嘆、顧炎武的家鄉-------舊時的文人,不到蘇州也許會遺憾終生。車前子說:“以前的詩人,不來蘇州蕩,不寫蘇州試,就算不上出道。杜甫沒來過蘇州,著急啊,湊出一句門泊東吳萬里船后,心情方好起來。”
我有時候會作一些無厘頭式的猜想,“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這客船裝的都是些什么人?文人、商人加狀元?
狀元是不坐客船的,他們坐官船,就是現在的專機、專列。金榜提名,榮歸故里,一路浩浩蕩蕩,天子門生嘛。有人說,狀元是蘇州的土特產,這話指明清兩代是不錯的。有清一朝,總共百余位狀元,江浙兩省占了一半;蘇州又占了江蘇的一半。
關于蘇州的狀元,有許多故事。常熟翁氏,一門豪貴;翁心存是宰相(大學士),次子翁同和是狀元兼宰相,父子都是皇帝的老師;長子翁同書官至安徽巡撫,相當于現在的省長;是曾國藩、李鴻章的死對頭。其子翁曾源也是狀元,與翁同和為叔侄狀元。蘇州十全街出了祖孫狀元:彭定求是康熙十五年狀元,孫子彭啟豐是雍正五年狀元。清末狀元洪鈞娶賽金花為妾,賽金花的名聲遠遠超過了洪鈞、、、、、、
回過頭來說明代。明代蘇州,不僅僅是狀元了,宰相都不少。萬歷年間的申時行,是狀元兼宰相,為首輔大學士;周道登是崇禎朝宰相,他與鼎鼎大名的柳如是有許多牽連;顧鼎臣是正德朝的狀元兼宰相,甚至“代皇三月”。、、、、、、
明清兩代,蘇州狀元、宰相車載船裝,多則多矣,未必有才,所謂“平庸者居多”。但狀元畢竟是十年寒窗苦讀出來的,稱作讀書人總不為過罷。
文人、狀元、魚米之鄉,吳中山水,還有下面要講的園林和藝術,營造了濃厚的文化氛圍,奠定了堅實的經濟基礎,為豐富多彩的藝術活動開拓了廣闊的空間。
(4)園林和藝術
蘇州的園林不是一開始就出名的,明朝稱“揚州園林甲天下”。《揚州畫舫錄》稱:杭州以湖山勝,蘇州以市肆勝,揚州以園林勝。《揚州畫舫錄》系李斗所著,寫于乾隆60年。也就是說,直到乾嘉年間,揚州園林一直是“甲天下”的。揚州園林后來衰落了。是因為太平天國起義?是因為日寇的侵華戰爭?我曾請教過一位在揚州讀過書的教授,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我們只知道,清代中期以后,蘇州園林獨占鰲頭。
其實杭州也有園林的,汪莊、劉莊、郭莊等,借西湖山水,所謂湖光山色,但與蘇州的園林是大異其趣的。蘇州園林,我們看到的是典型的、傳統的中國建筑藝術;著名建筑家楊廷寶說:蘇州園林藝術造詣之精,乃今天世界上任何地區所少見。著名園林藝術家陳從周先生稱譽:江南園林甲天下,蘇州園林甲江南。蘇州園林集磚雕、木雕、石雕等多種藝術于一體,壘石為山,引水為池,書畫碑刻,家具盆景,它是生活的藝術,或者說是藝術的生活。而且,許多藝術家參與其中或干脆就是文人的居所。獅子林的假山就是元代杰出的畫家倪云林的佳作。倪是元四家之一,與黃公望齊名;曲園是俞樾的居所;錢謙益柳如是曾在拙政園居住。五峰園為文徵明之侄、畫家文伯仁所筑。明代,蘇州園林多達271處,清代也有130多處。如今有9座園林被列入世界文化遺產名錄。
在中國繪畫史上,海派(上海)和浙派(浙江)有很高的地位,但蘇州的吳門畫派則早得多。以沈周、文徵明、唐寅、仇英為代表的吳門畫派,在其鼎盛時期,即明代萬歷年間,聚集了150余位畫家。對明代以后的中國書畫有極大的影響。
說到蘇州的藝術,不能不提昆劇。昆劇起源于元代末年的昆山一帶,從南戲演變而來。明萬歷年間,昆劇進京,被稱為“官腔”,成為百劇之首。杰出的戲劇家湯顯祖的“臨川四夢”,洪升的《長生殿》,孔尚任的《桃花扇》都曾搬上昆劇舞臺。對昆劇作出重大貢獻的梁辰魚是昆山人,據說,他經常在院子里設巨大的坐榻,擺好案幾,教人唱曲。
昆劇在戲劇史上有極重要的位置,至今仍被稱為最美、最雅的藝術。 白先勇先生的《牡丹亭》青春版唱紅全球,不僅僅是對傳統文化的傳承,更是對兩岸同宗同祖的認同。
蘇州還有評話和彈詞,統稱“評彈”。臺灣國學大師俞大綱稱之為“中國最美的聲音”。在蘇州戲曲博物館里,每天下午有評彈演出。花三元錢,泡一壺茶,還能聽兩個小時的評彈,這在全中國都找不出第二個來。
杭州沒有屬于自己的戲曲。越劇是紹興的,鼎盛時期,活躍在上海。
因為經濟富庶,文化氛圍濃厚,吸引了大批文人墨客,造就了大批狀元宰相,誕生了具有濃郁地方色彩、進而影響全國的藝術樣式;而這些文人墨客、狀元宰相、藝術活動,反過來又刺激了手工藝的發展發達。
蘇州的手工藝至今仍名聞海內外。
(5)蘇州手工藝
作家馮驥才說:在全球化時代,最后的王牌就是自己的文化。他認為就民間工藝而言,蘇州是一座了不起的城市。
搞收藏的人都知道,硬木(紅木、紫檀、雞翅木等)家具,有“京做”、“廣做”、“蘇做”之分。京做、廣做受時尚與西方影響,趨于繁縟、西化,而蘇做沿襲了明代傳統的式樣與做法,至今享譽海內外。一張老紅木椅子,蘇做與廣做,價值有幾倍之差。
杭州歷史上沒有自己風格的家具制作。
蘇繡是四大名繡之一,風格精、細、雅、潔,以針作畫,巧奪天工。清代皇室所用繡品,幾乎全部出自蘇州藝人之手。慈禧太后七十壽辰,蘇繡藝術家沈云芝繡了八幅作品祝壽,慈禧十分高興,書壽、福二字賜之,沈云芝因此改名沈壽。后來新創“仿真繡”,作品《意大利皇后愛麗娜像》轟動意大利朝野。《耶穌像》在1915年“巴拿馬——太平洋國際博覽會上獲一等大獎,售價高達13000美圓。
杭州沒有刺繡,都錦生織錦是機器生產,與蘇繡不可同日而語。
蘇州刺繡研究所坐落在世界文化遺產環秀山莊內,園內假山已有200年歷史,是蘇州園林假山的杰作。占地僅半畝,極盡萬壑千巖之意境,咫尺千里之氣勢。曲園老人曾書撰一聯贊曰:丘壑在心中,看疊石流泉,有天然畫本;園林甲吳下,愿攜琴載酒,作人外清游。前年國慶,我去環秀山莊,順便參觀蘇繡。剛下過雨,沒有游人,秀竹滴翠,梧桐凝露,安靜極了。把蘇繡藝人們安頓在如此清幽的園林里,可見蘇州對傳統文化、對工藝美術的重視。
杭州的工藝美術研究所在哪里?
蘇杭兩地對傳統的態度,在扇子上最能看出。杭州的王星記扇子,名氣比蘇州響,五十年代,一條扇子巷聚集了幾十家扇莊,后來就剩了一家王星記。七十年代,王星記生產電視機;九十年代,王星記被商場吞并,規模急劇萎縮,后來又被趕到望江門外。藝人或退休,或辭職,傳統工藝十之七八不存。蘇州扇子生產規模也大幅萎縮,但拉花、燙花、雕刻、書畫等傳統工藝代有傳人。
蘇州的銅鏡、手爐制作,蘇州的核雕和琢玉,蘇州的桃花塢年畫,都是極有名的,可很少有人知道,京城皇宮里用的地磚——金磚也是蘇州的特產。
蘇州的菜肴和點心也為人們喜愛。月餅有廣式蘇式之分,與杭州無干。不過杭幫菜倒是后來居上,張生記、食為先都到上海開了分店。但老字號如天香樓、奎元館等,卻日漸邊緣化。杭州的喜新厭舊、趨新棄舊,在吃這個問題上,也能見出端倪。
(6)“喜新厭舊”說杭州
“新”是極好的字,萬象更新,新桃舊符,新陳代謝;但不是所有的東西都是新的好。酒是陳的香,樹是老的好。一座城市,沒有幾百年的老樹,上百年的建筑,上千年的文物和遺跡,它就淺薄,甚至蒼白。杭州是六大故都之一,良渚遺存的發現,證明杭州在5000年前,就已經進入較高的文明形態。但如今的杭州,江南古城早已蕩然無存。
前面說過的俞樓,那幢青磚小樓,在西泠橋畔目睹了一百多年的西湖盛衰,盡管后來成了民居,成了雜院,但它畢竟是曲園老人的弟子為老師建的。居民可以安置,破房可以整修,文物保護,修舊如舊。上個世紀末,拆了青磚小樓,另建一座仿古建筑,作為俞樾紀念館。而且里面完全是現代的裝修。俞樾似乎預知了身后事,所以晚年選擇了蘇州。蘇州的曲園至今保存完好。
這種拆了真古董,新建假古董的蠢事,何止一個俞樓!中山南路的鼓樓是七十年代拆的,九十年代重建;河坊街是當年保存還算完整的老街,基本都是民國時期的建筑。不料修建工程一拉開,推土機就轟隆隆開了進去——拆掉老建筑,新建仿古屋!
真的不知到這些人是怎么想的。是喜新厭舊,還是審美意識的完全喪失?
北山街整治是另一種蠢辦法;沒有拆了真古董,卻把那些老建筑粉刷一新,油漆一新,還說是恢復了原來面貌。每次去北山街,我總是浮想聯翩,我想到八達嶺長城應該全部貼上瓷磚,故宮里的黃花梨、紫檀、紅木家具應該油漆一遍,上海博物館里的青銅器也該用砂皮打一打了、、、、、、
中國美院的前身是浙江美院,浙江美院的前身是國立藝專;這所聞名全世界的藝術圣殿,出過黃賓虹、潘天壽等藝術巨匠。因為有了浙江美院,因為中國書畫所代表的傳統文化,南山路充滿古典的浪漫氣息。八十年代以前,去南山路散步是一種享受。兩邊高大茂密的法國梧桐,民國時期的中式或中西式建筑,靠湖邊是柳浪聞鶯、錢王祠,這邊就是美院。最令人難忘的是美院高高的風火墻。斑斑駁駁,那些水漬,就像篆體字,古意盎然。梧桐映在墻上,桂花探出墻外。 這樣的墻,如今只有在徽州還能看見。想想看,在杭州這樣的都市里,在秀麗的西子湖畔,居然有這樣一堵美得令人心慌的粉墻,以及墻里面的建于30、40 年代的建筑,你是否會有一種回到徐志摩、戴望舒時代的感覺?
90年代,這堵墻被拆掉了,整個美院被拆掉了,整條南山路被拆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世界各地隨處可見的樣式——全球化使“美”成為一種奢望。
杭州對“舊”的厭惡,是根深蒂固的。大學路上的原浙江圖書館,是典型的哥特式建筑,古樸典雅而氣勢恢弘,在全杭州碩果僅存的幾棟老房子中,堪稱佼佼者。浙江圖書館搬遷已有10年,老館居然作了辦公樓!
而就在這座宏偉的建筑邊上,郁達夫的風雨茅屋更令人心疼。這座建于上世紀20年代的中西式建筑,至今還被派出所占有。內部結構早已面目全非,外表也大有改觀,而且只露出兩面墻,其余的都在圍墻包圍之中。看來,郁達夫移居杭州,不僅是他生前的一大錯誤,也是死后的大錯了。你為什么不學學鄉賢,也去蘇州置業呢?
大學路不僅有風雨茅屋、圖書館老樓,還有求是書院,憑這三座建筑,是很可以作些旅游、文化產業的,可杭州人對“舊”的東西沒興趣,多少人文歷史的積淀,被新式的居民社區重重包圍,淹沒。
這就是所謂六大古都之一,有人間天堂美譽之稱的杭州,卻沒有一處世界文化遺產的全部原因。近年,杭州聯合江蘇、山東等地,準備將京杭大運河申報為世界文化遺產,據我看來,成功的概率極低,因為京杭大運河兩岸,已沒有多少古跡了。
(7)何必諱言青樓
說到天堂蘇杭的演變,青樓是不能不說的。
蘇州保留了許多老建筑,園林、寺廟、船埠,唯獨沒有青樓。我以前住在杭州的拱宸橋,邊上就是福海里,舊時的妓院,一間一間鴿子籠,能接客就行。我在里面轉過幾次,一次也沒能帶來憂思,因為這是一個低擋次的妓院,不是青樓。
西湖西泠橋畔有蘇小小墓,那是六朝名妓。 “若解多情尋小小,綠楊深處是蘇家”;“蘇家小女舊知名,楊柳風前別有情”。白居易恨不得與蘇小小同一個時代。
清代詩人袁子才則深以蘇小小為榮,他鐫有一小章曰:“錢塘蘇小是鄉親”。
元遺山等大詩人、大作家對蘇小小多有題詠,原也是不足怪的。琴棋書畫,詩文唱和,青樓才女是封建社會開放的知識女性, 在幾千年的歷史長河中,唯有她們,才能給文人墨客帶來“紅袖添香”的快樂,也只有她們,才有資格和文人對話。而這,恰恰是當代文人朝思暮想而求之不能得。
明清以來,無論是南京的秦淮河畔,還是上海的十里洋場,著名的青樓才女都是蘇州產。前面提到的柳如是就是在蘇州完成了全部的“學業”,而驚艷于秦淮河畔。柳如是可不是一般的歌女,美貌與才華遠非蘇小小可比;她更是一個政治家,明末清初的許多重大政治事件,都與她有關。她嫁給錢謙益,看中的不是錢的家財,而是東林黨領袖的地位。清軍攻陷南京,柳如是勸牧齋投水,效忠明朝;后來的南明小王朝,也多有柳如是的痕跡。現代大學者陳寅恪著有300萬字的《柳如是別傳》,而關于柳如是的考據、雜論、詩詞,更是汗牛充棟。明清演繹,比柳如是重要的人物多了去了,但柳卻始終占據著重要位置,原因無他,因為她是青樓女子。
另一個與明清交替密切相關的女子是陳圓圓,她也是蘇州青樓出生。再一個晚清名妓賽金花,也是姑蘇美女------
前面,我曾經就園林、藝術與文人的關系作過介紹,現在,碰到了文人與青樓的關系。蘇州至少在明代就已經建起了一條“青樓產業鏈”,是青樓吸引了文人墨客,還是大量的文人墨客催生了這條產業鏈?
在蘇州的各個書店,都有大量的介紹蘇州歷史的書籍,電視也經常播放蘇州的風景和手工藝,唯獨缺少關于蘇州青樓的介紹,而基本保存完好的蘇州老城,我們已經看不到青樓的痕跡了。那怕是蔣介石的外室姚氏所長期居住的那幢小樓,至今也不知去向了;而這些遺存,恰恰是吸引游客的賣點。而作為地方史,這也是不能或缺的。歷史,是人的歷史,而人的情感,和情感所帶來的大量故事,應該是歷史的主要內容。以前的歷史記載,缺少的正是這個內容。
西冷月 2010-07-15 08:32: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