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你也30歲左右,而且人生看上去一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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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世相(thefair)的第 467 篇文章


Sayings


這是一個30歲發現自己面對巨大生活危機的女人如何硬著頭皮往前趕的故事。


做記者久了,發現“復雜”的人有兩種。一種很擰巴,那種擰巴你一眼就看得出來,他的內心有一塊封存的東西,你扎不進去,而且很容易碰到,只要試著去碰那個區域,就會被彈開。另一種人是完全開放的,你可以問他任何事,他也會答任何事,聰明,熟練,溫和,讓人舒服,但要回過頭來你才知道,雖然你絕對找不到他心里那個絕不能碰的區域,但他就像一潭水你夠不到底,因此更加難以捉摸。


我和黃佟佟在旅途上交流了幾句這件事,深有同感。然后我看完她寫的這篇文章,覺得她曾經是很典型的前一種人,有特別容易看到的擰巴和封閉區域。但寫這篇文章時,她已經把自己心里的封閉區域打碎,并且不那么害怕展示自己。做到這一點挺幸運的。


擁有一顆擰巴的心是很痛苦的事。不同的人格之間互相較勁兒,互相反感,無論什么時候都不能對自己滿意。如果有一天,其中那個比較坦然、比較從容的人格能夠提著刀把其它人格砍殺掉,把他們扔到街上用太陽暴曬,那么說明她已經完全占據了上風,占據了話語權,也說明擰巴被基本解決了。


然后你會發現很多生活痛苦也在這個過程中消失了。這里頭必定藏著一些因果關系。



在30歲那年,我發現自己站在一片幽暗的樹林里

作者:黃佟佟


“在35歲那一年,我發現自己站在一片幽暗的樹林里。”

看到但丁的這句話時,我恍了恍神,在心底里默默地把那個5歲改成了0。

你看,我比但丁還厲害,他要到35歲才發現自己站在一片幽暗的樹林,可是,我,如此普遍如此平凡的我,竟然在30歲那一年就發現了自己身處幽暗的樹林,這難道不是一件很幸運的事么。

25歲時,我來到一家時尚雜志上班,那是中國最早的時尚雜志,它不用坐班,還可以周圍飛,試用最新護膚品,看最新潮的衣服,住五星酒店,和這世界上最美麗最優秀的人聊天,長知識,見世面,更重要的是,在這里,只要你夠勤奮,你就能拿到你同齡人三四倍的收入,幾乎每個月我都抱著新出爐的雜志發一會呆,內心涌動著一股極大的愉悅,要知道這里面有四分之一的內容都是我編的呀,那時我覺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干著自己喜歡的工作,有自己喜歡的生活,被人愛著,也愛著人,經濟自由,無憂無慮。

簡單地說,我確實過了幾年好日子。

可是好日子終歸不長久。

慢慢地,時間越來越快,繁弦急管轉入急管衰弦,30歲的時候,急景凋年竟然已近在眼前,雜志業仿佛越來越蕭條,出差的機會越來越少,老板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最可怕的是,我的老板經常在開會的時候有意無意地說上一句:“吶,我們這種青春雜志,編輯最好不要超過三十歲”,他每說這句話時我的心就要抖一下,好害怕他馬上提出來要炒我,而就在此時,我曾經以為完美無缺的生活開始變得無聊甚至有些可怖,一片幽暗的森林在我面前慢慢展在它龐大的身影,危險已近在眼前,可是更讓人覺得恐怖的是,眼前沒有路。

張艾嘉有一首歌,我常常哼,里面有句歌詞這是樣的,走吧,走吧,人總要學著自己長大……是啊,是得走啦,可是往哪兒走呢?沒路走啊。

前30年生活教我做一個樸實好脾氣的好姑娘,可是,它沒有教好姑娘如何面對人生撲面而來的那些改變,那些改變多可怕啊,像一條小船就要撞上河中心橫亙而起礁石,船碎了不打緊,但問題是,好姑娘如我,可真的沒學過游泳啊。

好怕啊,怕得要死,那時的我常常躲在雜志社最里面一間黑暗的雜物間,雜物間里擺一條窄窄的躺椅,中午乘沒人的時候摸進去呼呼大睡,一睡就是兩三個小時,有很長一段時間,這間小小的黑暗的雜物間是我生活里惟一的靜土,每次睜開眼睛的時刻我都非常絕望,咦,怎么又醒了!為什么不一直睡下去。

那時的我話很少,吃得很多,變成了一個一百五十多斤的大胖子,剪著短發,走出去,常常會有人以為我是男的。這個大胖子每天都面色凝重,內心卻沸騰得像鍋燒開了的水,悲傷、憤怒、不平和恐懼,滿滿的,咕嘟咕嘟冒著熱氣,燙得讓人受不了。慌亂的時候,這個大胖子曾跑到泰國去求四面佛,痛苦的時候,這個大胖子也曾經在海邊裝模作樣徘徊了半個晚上,可是她也知道她跳不下去,更多的時候,大胖子揣著胸膛里這鍋開水面色如水照常生活,她知道她不能撒手,一撒手她就得把自己煮熟了。

揣著滾水是很難,可是她知道煮熟了自己的人生只能落個腐爛的下場,作為一個湖南人,心底里都刻著這句話吧——“只要不死的話,就請你霸蠻活下去吧!”,有了這句話做底子,人也不掙扎了,這是一種真正的絕望,它讓你終于清醒地意識你只有你自己,這漆黑的森林里沒有人會來救你,可是真正的絕望是有好處的,你終于清醒的意識到你還有你自己。

如果沒有這份工,你能干些什么?如果沒有這個人,你還能不能活下去?我無數次地問自己這個問題,開始的回答是不能,后來的回答是不能也得能。

一個沒背景沒手腕沒長相沒專長沒情商臉皮還特別薄生怕求人的女性可以干點什么呢?想來想去,我發現自己只有寫稿了。長嘆一聲,這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但凡要有任何一點別的手藝和門路,一個沒什么才華的人都不會動這個念頭,可是你沒有選擇。

我開始拼命地寫稿,什么都寫,沒有人約,就自己開個博客白寫,娛樂,情感,時尚……什么都寫,就這樣寫了一段時間,慢慢有了一兩家約稿,2006年,我在后花園寫的網絡連載小說僥幸出成了書,印了六千本。那時我有個作者,叫薛莉,是個上海的美女,我給她寄了一本,她看完之后說原來你也寫東西啊,不如你給我們寫點時尚生活吧!她所在的地方叫英國金融時報中文網,我不知道那里有多牛,只聽她說“我們這里有中國一流的作者”,我花了幾天時間研究她們網站上的稿,寫了一篇《廣州師奶購房團》,薛莉從頭到尾改了一遍,把改過的范文給我看,說以后你就照著這個來寫,一個月一篇,一篇五百。五百哎!那天傍晚我騎車回家,微風吹在臉上,珠江邊是大顆大顆的紫荊樹,眼光所至之處,大朵大朵紫紅的花落在單車前,此情此景,終生難忘,我模模糊糊地知道終于有一些事情開始了。

寫稿成了我生活里最重要的事。

這真搞笑,一個女人要到三十多歲才開始寫東西,這確實有點晚。

可是再晚它不也是門手藝么,再晚,它不也開始了么。

每次坐在電腦前敲擊鍵盤的時候,我都覺得自己把自己送進了一個異次元,寫作讓我內心的那鍋開水平靜下來,它讓我進入一個清涼世界,它讓我寧靜安詳,它讓我真正面對無助的自己,它讓我有膽量把那些夜半時分都不敢拿出來的憤怒和恐懼細細打量,慢慢分析,它讓我把內心的黑暗和糾結梳理清楚,它讓我有勇氣一點點地面對內心那些丑陋的沉積巖——文字真神奇,它像一個你用自己生命召集的能量場,它把你圍在中間,它給你輸送力量,它讓你不再害怕,它讓你從內里長出蕊子,它讓你有勇氣和這個世界談判,它讓你有勇氣和過去握手言歡。

除了寫,我還到處問,因為我還是個記者,利用職業之便,我帶著我的疑問問遍了我所能遇到的能人高士,我希望他們在他的領域里給我答案,人類學,心理學,社會學,歷史學,生物學……我聽見李銀河老師說:“中國女性的最大問題是參政率特別低。”我聽見俞飛鴻說“生命已經有一半不在你手上了,另一半就得握在自己手中,我不期待別人帶給我快樂,我的快樂我自己去尋找。”我聽見黃愛東西說“強大的女性是全能體,可是獨立不是件容易的事”我聽見何式凝說“他其實是愛你的,不過他能力有限,不能愛到你好像你愛他的地步。”我聽見裴諭新說“如果你在男性社會雙重道德標準下玩,你就永遠會非常痛苦……”我聽郭巍青說“不要以為你說了一個悲慘的故事人家就會改變,觀念不是隨便來的,只有制度發生改變,觀念才會發生改會,人們才會知道應該重視什么”……

聊天也是一種能量的流動,智慧大神一發功,小民就受益,我終于在他們攝人的光芒里發現了自己的局促與小家,我終于明白世界很大,我終于知道了某些可怕的真相——可是,知道總比不知道好,清醒讓人痛苦,可是清醒本身就帶著非凡的力量,原來情感問題的真相不是你和那個伴侶的關系,而是你和你自己的關系,往大里說,是你和這個時代的關系,可是無論在哪個時代里,如果你沒有勇氣讓自己成長為一個心智成熟的人,你就永遠也不能觸摸到生命真正的溫度。

我喜歡那些能量滿滿的談話,我想過很多年以后我還會記得這場談話,當我怨婦般問我的朋友水木丁,為什么我總是得不到我想要的幸福。

她笑嘻嘻地說,那要看你要的幸福是什么樣的?而且,注意喔,不是每一個都必須得得到幸福,有時得到寧靜也很不錯。

我說我為什么從來不做壞事卻要遇到這樣的報應,她語重心長地開啟說道:“沒有什么道理可講,我們生活在一個時代里,就要承受這個時代的共運……什么叫共運?比如你生活在戰爭時代,好好地坐在船上,被一發炮彈給炸死了,你說你找誰說理去……”

這場談話在我人生中如此重要,它讓我徹底從牛角尖里鉆出來,你看我多愚鈍,要到很晚才明白這些道理,是的,你不是一個人,你是一個時代里的小水珠,和這個時代里所有的小水珠一樣,你們必須承受相同的命運。

人活在這個世界上三萬多天,求取的意義是什么?

其實誰也不知道。人生那么短促,世界那么殘酷,我們這些平凡人能在感情里為自己做的最大努力是什么呢?

也許就是別折磨自己,盡量讓自己快樂,而讓自己快樂的惟一方法,就是盡量誠實地面對自己,也盡量誠實地面對他人。這是我當下這一刻領悟的真義,它可能不對,過幾天也許會改,但這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我在這無盡的書寫里,終于找到了在這個殘酷世界里安身立命的方式——原來,我就是那種寫著寫著才能好起來的人吶。

寫作讓我得到現在的我。

不完美,但快樂;不富有,但開心。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欣賞自己、接納自己,我喜歡現在的自己,我喜歡現在的生活,寫稿看書旅行健身采訪,忙碌而充實。我有很多很好的朋友,我有親近關愛我的家人,我有若干情義相投的工作伙伴,我自由地屬于我自己,我比之前的任何時候都要快樂。

從2011年接下南都的專欄開始,到此刻,寫下這本書前前后后的三年里,是我變化最大的三年,我不知道是我制造了這本書,還是這本書制造了我。在這本書里,我盡可能真誠地寫出了我知道的所有——那些曾經觸動過我的心靈的句子,那些曾經觸動我心靈的靈魂,那些曾經療愈過我傷痛的高人,那些曾帶給我巨大幫助的書籍和電影……我不知道它們對你有沒有用,可能一點用也沒有,可是管它呢。我只是愿意將自己那些在黑暗里擦亮的光亮與人分享,哪怕只是一點點,也許,或許,能幫到你呢,能安慰你呢?

曾經有讀者問我,你是一個什么樣的女人,你是不是歷經千帆才有那么多感悟?慚愧地說,我是一個經歷不多,不甚強大,甚至不太聰明的女人。也許就是因為不甚強大和不甚聰明,所以任何小事都讓我感同身受,所以跌跌撞撞才來得特別真實慘痛。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世界從來如此。

可是,就算是最微不足道的一片雜草,也曾繁盛;就算是最平常的一片樹葉,也曾綠意昂然;每一顆破碎的心都不應該被踐踏,每一個重傷的人都不應該再受殺戮,是電影《桃姐》里的那句臺詞讓我淚流滿面:“人生最甜蜜的歡樂,都是憂傷的果實;人生最純美的東西,都是從艱難中得來的。我們要親身經歷苦難,然后才懂安慰他人。”


來源:摘自黃佟佟的新書《姑娘歡迎降落在這殘酷世界》。點擊文末閱讀原文可以查看本書的購買鏈接。





世相

倡導有物質基礎的精神生活

文章兼顧見識與審美

也許長,但必定值得耐心閱讀

覆蓋千萬文藝生活家的自媒體組織“文藝連萌”發起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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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相 2015-08-23 08:53: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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