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圖七種古注今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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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說《九歌》與《九歌圖》》(代前言)

周殿富

《九歌》原本是我國傳說中的一首古曲名,相傳是夏禹的兒子夏啟從天帝處得來。屈原借用這首古曲之名,按照在楚地流傳祭祀鬼神的祭歌形式創作了這篇組詩。全篇共有詩十一首。

無疑,該篇是一組十分優秀的文學作品,也與楚地的巫術活動有關,但是,一些現當代學者們往往過分強調了這一點,而古代的學者們往往過分強調了它的政治色彩。其實,屈原的所有作品都是二者兼具有,不可偏執一詞。屈原志不在文學,一心向往的是成為一個政治家,可是歷史卻強霸地給他戴上了一頂文學的皇皇巨冠。這就決定了屈原作品的特色,無一是無病呻吟的純文學之作,無一是干巴巴的政治口號,而是一個偉大愛國主義者的文學呼聲。《九歌》也概莫能外,正所謂“從血管里流出的都是血”。至于說屈原在此篇中描寫神鬼的戀愛生活,甚至在以后的一些作品中也有男歡女愛的描寫,是不是也反映了作者的某種求偶情結?此種說法大抵為無稽之談。

《九歌》為我們塑造了一系列鬼神形像,尤其是《湘夫人》、《湘君》《山鬼》三篇更為膾炙人口。可以當成三篇抒情詩來讀。其他詩篇祭詞的味道更濃一些,但也從不同的側面和角度,反映了作者的許多以貫之的思想感情。據唐代大詩人劉禹錫在寫《竹枝詞》的小序中所寫:屈原在流放地聽當地的祭歌詞語俗陋,便寫了這組歌詞,一直到唐代,還在江南一帶流唱(見《全唐詩》)。但,也正為此,也有一種說法,認為“九歌”是一組民間巫祝歌辭。

如果說屈原的作品“所以能洞鑒《風》、《騷》之情者,抑亦江山之助”(劉勰語)尚有所取之處,那么把屈原作品的成功與巫、巫術活動拉得太緊則是一種偏見、謬見。

大自然對于人類的所有創造性活動,幾乎都占據有原始的第一沖動的影響作用,文學藝術也不例外。黑格爾講過:“我們一直把自然美當作美的第一種存在,盡管它是不完滿的美。”英國的蒲柏也講過,“首先要追隨自然”,“她是藝術的源泉”,藝術的“法則就是自然”。還有人說藝術是對自然的描摹,這也許有淺薄、片面、形而上之嫌,但無論如何,你無法否定自然對文學藝術創作的影響。沒有自然事物的存在,任你是古希臘最偉大的文學家、藝術家,也創造不出那么多美妙絕倫的神話、史詩與藝術作品。尤其是在人類的童年,文學藝術并不全然起源于勞動,而自然的影響力也許更大一些。就是至今,也無法排除自然對文學藝術的影響與制約。

你沒有到過西藏親眼看一看那里的綿綿飄渺、可望而不可即的銀嶺雪峰,雄深無朋、橫亙不斷纏截萬里浮云的荒山禿嶺,幾乎伸手可及凈如水洗的天藍和比雪還要無痕無染的云白,你就無法理解在那里為什么會產生那么深厚的宗教情結;如果你沒到過西北高原看一看那幾于天齊的黃土高原和千溝萬壑,你就不會理解為什么會在那里產生撕天裂地高亢無比的秦腔和多幾分悲愴的信天游,站在那摩天的梁頂塬上,你真有一種信天而游,直想把喉嚨扯破喊一嗓子的沖動;你如果沒有目睹親歷過荊天楚地的夏雨秋風、三湘四水的浩蕩壯闊、江漢平原的平疇草樹,一千多條河流匯成的巨湖大泊、長江水系和武當、巴山、巫山、尊峰山、九疑諸山的云水山光,洞庭湖上的浩淼煙波和山間河谷盆地,山環水繞、竹樹婆娑、綿綿開合的丘陵山野,你也絕對想像不出這“江山”二字對屈原辭作會有多么重要。

他如果生在關東,可能會寫出比“燕山雪花大如席”還要壯闊的

佳句:他如果生在大沙漠,可能會寫出比“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還要悲美的詩篇,可是,他寫不出。充其量寫北方也只能寫出“天白顥顥”,“寒凝凝只”、“增冰峨之,飛雪千里些”的抽象詞句;寫西方也只能寫出一些“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其土爛人,求水無所得些”這樣的一些傳說,因為他沒見過。可是他在同篇中寫江南卻能寫出“湛湛江水兮,上有楓。目極千里兮,傷春心,魂兮歸來哀江南”的千古絕唱和“懸火延起兮,玄顏炁”這樣的野獵燒荒的逼真場景。因為他一生就活動在長江兩岸,他親自參加過楚王的野獵云夢。他如果不是生在楚國,則絕對寫不出許許多多如“洞庭波兮木葉下”

這樣美妙的自然詩句。舉凡山水原野及與此相關的神神鬼鬼、水族水草。幾乎構成了屈原作品的一大特色

但話又說回來,同生在楚地的那么多代那么多人,不只出了一個屈原嗎?文學藝術的創作固然離不開自然的啟迪熏陶,但對于沒有靈感悟性者而言,也許只會講出“長江長,黃河黃;長江沒有黃河黃,黃河沒有長江長”的千古笑談。我就親見一位先生站在湘江邊上大發“滔滔江水,嘩嘩流去”的“詩興”,這也許都是一種真實的談資笑柄,但絕無揶揄之意,只是想借此說明問題。

就此而論,我們似乎也無法否認楚地巫術活動的興盛對于屈原作品的影響。但有些學人無限夸大了巫術活動的作用,甚至有人竟荒唐到說屈原就是一個大巫。學者無不希冀寫出“標新領異二月花”般的文章來,但此種新異法實不如那些甘當“刪繁就簡三秋樹”的學子們。其實,古時何止楚地盛巫?許多少數民族,就是東北也曾有過村村屯屯有巫術、招魂、請神送神的活動,甚至幾乎無巫不成村,但也沒有楚辭的出現。對于種種“巫說”,大多以下幾種口實:其一,屈原作品中寫了不少的巫師;其二,詩中引入了許多神仙鬼怪典故;其三,屈作中有不少游仙的成分。李白、李賀的詩也引了不少神仙鬼怪,蒲松齡則專以此為文,當代的袁珂先生則畢其一生研究中國神話,沒少在《楚辭》中收辭條,引注釋;毛澤東也寫過游仙詩,難道也可以因此把他們打入巫類嗎?

在“巫”上大作文章的,也許與“九歌”這組作品有關。是的,屈原的這組詩都是祭奠神鬼亡魂的體裁作品,這不過是一種類似采風式的作品,應是屈原的創作,而不是巫歌。怎能因此把屈原打入巫的行列呢?那豈不是等于說吃了牛肉的人都要歸入有蹄類了嗎?這不過是巫歌題材、體裁的文學樣式,而巫師們是絕不這樣去唱的,本人就不止一次聽過巫師在巫祭中的唱法。

還有一個關于《九歌》非九篇而十一篇的問題。是的,《九歌》是一種自古流傳于楚地的一種祭辭的流傳形式,未必都是九篇,不可拘泥于一個“九”字。但離開了這個“九”字,冠以九歌又有何意義呢?我以為那種大司命、少司命為一篇中的兩闕;湘君、湘夫人為一篇中的兩闕的說法有值得研究的地方。認真地去讀原作會發現,這四篇作品實際是兩組不好分割的對唱。胡適先生曾對《九歌》有過大膽的否定,認為“《九歌》與屈原的傳說絕無關系。細看內容,這九篇大概是最古之作,是當時浙江民族的宗教歌舞”。我認為是毫無道理的。正是需要“細看內容”,我們才敢說,這九篇絕不是“最古之作”,查閱一下流傳至今的一些南方祭神招魂詞,那種民歌味兒顯然易見,絕無此等文字。此說不詳論,讀者認真研究原文,再與能見到的一些民間原版巫歌兩相對照,其意自明,其說自破。

在這組作品中寫得最好的是《湘君》、《湘夫人》、《山鬼》三篇。因而,古今畫師們的作品也最多,不惜一畫再畫。情感、語境、場景的處理相當出色,情景交融輝映,意詞水乳交融。但在現當代一些楚辭學者的新作中,大有把這些篇目包括大司命、少司命等簡目硬拉入

男女情愛的舞場中來,大可不必,亦大為不妥,大相徑庭。只要認真玩味。很明顯地會感受到文字后面的諷喻自況之底蘊。《國殤》一首寫得也相當出色,后來的傳世之作李華的《吊古戰場文》與此作關系極大。《禮魂》大抵是一首送神曲,是此組詩的“亂辭”,詩人們寫“九”辭的便多有把“亂”作為獨立一首的。

正由于《九歌》自身的藝術魅力,吸引著一代代的大師們創作了許許多多的畫作。進而又涌現出一些以此為題材的系列創作《九歌圖》。最著名的比如宋代李公麟,元代張渥、趙孟頫,明代陳洪綬,清代蕭云從等人的繪本《九歌圖》等。尤其是前三人的《九歌圖》,紹緒顧愷之與吳道子人物畫的余風,繼起于宋元,堪稱國手一流上乘佳作,翻印傳刻于后世濫觴而不已。后二者拙樸金玉而自成一家。于諸多《九歌圖》中,堪稱絕品,因而,本書集合收錄了前四人的多種繪本,除了四人六種外,還選了蕭云從的幾幅楚辭圖,以饗讀者。同時對《九歌》進行了譯注,并將明刻本《楚辭》中的《九歌》原版影印于茲。只是筆者的譯注水平有限,難免貽笑方家了,但似不失其庶兒普及的功效吧!

二〇一二年國慶節于北京代文書


2022-12-08 18:5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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