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蔣玉菡情贈茜香羅 薛寶釵羞籠紅麝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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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 蒋玉菡情赠茜香罗 薛宝钗羞笼红麝串

〖庚辰:茜香罗、红麝串写于一回,盖琪官虽系優人,后回與袭人供奉玉兄宝卿得同终始者,非泛泛之文也。自“闻曲”回以后,回回写药方,是白描颦兒添病也。〗【补拙斋:宝钗之嫁宝玉,已于元妃归省时王夫人说些家常事中定局矣,故赏礼與怡红公子一样,黛玉騃□□,尚在梦中。】

  话说林黛玉只因昨夜晴雯不开门一事,错疑在宝玉身上。至次日又可巧遇见饯花之期,正是一腔无明正未发泄,又勾起伤春愁思,因把些残花落瓣去掩埋,由不得感花伤己,哭了幾声,便随口念了幾句。〖甲戌眉批:不言炼句炼字辞藻工拙,只想景想情想事想理,反復追求悲伤感慨,乃玉兄一生之天性。真颦兒不知巳则实无再者。昨阻批《葬花吟》之客,嫡是玉兄之化身无疑。余幾点金为铁之人,笨甚笨甚!〗不想宝玉在山坡上聽见,〖庚辰眉批:不言炼句炼字辞藻工拙,只想景想情想事想理,反復推求悲伤感慨,乃玉兄一生之天性。真颦兒之知己,玉兄外实无一人。想昨阻批《葬花吟》之客,嫡是玉兄之化身无疑。余幾作点金为铁之人,笨甚笨甚!〗先不过点头感叹;次后聽到“侬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侬知是谁”,“一朝春尽红颜老【松批:春尽就是南明尽,红颜老就是朱姓江山亡】,花落人亡两不知【松批:这样萬古不復的历史是何等悲伤能比拟的呢?】”等句,不觉恸倒山坡之上,懷里兜的落花撒了一地。试想林黛玉的花颜月貌,将来亦到无可寻觅之时,寧不心碎肠断!既黛玉终归无可寻觅之时,推之于他人,如宝钗、香菱、袭人等,亦可到无可寻觅之时矣。宝钗等终归无可寻觅之时,则自己又安在哉?且自身尚不知何在何往,则斯处、斯园、斯花、斯柳,又不知当属谁姓矣!【松批:“斯园”“不知但属于谁姓”说明必有極限时刻】因此一而二,二而三,反復推求了去,〖庚辰侧批:百转千回矣。〗真不知此时此际欲为何等蠢物,杳无所知,〖甲戌眉批:一大篇《葬花吟》却如此收拾,真好機思笔仗,令人焉的不叫绝称奇!〗逃大造,出尘網〖甲戌侧批:非大善知识,说不出这句话来。〗使可解释这段悲伤。正是:花影不離身左右,鸟声只在耳东西〖甲戌侧批:二句作禅语器。〗〖庚辰侧批:二句作禅语参。〗

  那林黛玉正自伤感,忽聽山坡上也有悲声,心下想道:“人人都笑我有些癡病,难道还有一个癡子〖甲戌侧批:岂敢岂敢。〗不成?”【松批:脂砚斋乃宝玉原型之一】想着,抬头一看,见是宝玉。林黛玉看见,便道:“啐!我道是谁,原来是这个狠心短命的……”刚说到“短命”二字,又把口掩住〖庚辰侧批:情情。〗〖甲戌侧批:“情情”,不忍道出“的”字来。〗长叹了一声,〖庚辰侧批:不忍也。〗自己抽身便走了。

这里宝玉悲恸了一回,忽然抬头不见了黛玉,便知黛玉看见他躲开了,自己也觉无味,抖抖土起来,下山寻归旧路,〖甲戌侧批:折得好,誓不写开门见山文字。〗往怡红院来。可巧〖庚辰侧批:哄人字眼。〗看见林黛玉在前头走,连忙趕上去,说道:“你且站住。〖庚辰眉墨批:“撂开手”句起,至“才得托生”句止,一段作者能替宝玉细诉受委屈后之衷肠,使代玉竟不能回答一语。其心里为何如,真令人叹服。予曾视历真境。竟至有“相逢半句无”之事。予固深悔之。阅此情懷将予委屈细陈,心身一畅。作者如此用心得能不解乎?绮园〗

【松批:吴绮,江苏扬州人(16191694) 善词,字园次,号绮园,又号聽翁。著作有《林蕙堂集》與严绳、秦松龄交好达四十年之久,曾为严绳孙《秋水集》作序,侧面证明严绳孙润色石头记豐功伟绩。】

我知你不理我,我只说一句话,从今后撂开手。”〖甲戌侧批:非此三字难留莲步,玉兄之機变如此。〗林黛玉回头看见是宝玉,待要不理他,聽他说“只说一句话,从此撂开手”,这话里有文章,少不得站住说道:“有一句话,请说来。”宝玉笑道:“两句话,说了你聽不聽?”〖甲戌侧批:相離尚远,用此句补空,好近阿颦。〗黛玉聽说,回头就走。〖庚辰侧批:走得是。〗宝玉在身后面叹道:“既有今日,何必当初!”〖甲戌侧批:自言自语,真是一句话。〗林黛玉聽见这话,由不得站住,回头道:“当初怎么样?今日怎么样?”宝玉叹道:〖甲戌侧批:以下乃答言,非一句话也。〗“当初姑娘来了,那不是我陪着顽笑?〖甲戌侧批:我阿颦之恼,玉兄实摸不着,不得不将自幼之苦心实事一诉,方可明心以白今日之故,勿作闲文看。〗凭我心爱的,姑娘要,就拿去;我爱吃的,聽见姑娘也爱吃,连忙乾乾净净收着等姑娘吃。一桌子吃饭,一床上睡觉。丫头们想不到的,我怕姑娘生氣,我替丫头们想到了。我心里想着:姊妹们从小兒长大,亲也罢,热也罢,和氣到了兒,才见得〖庚辰眉批:一节颇似说辞,在兄口中却是衷肠之语 己卯冬夜〗【松注:此朱批紧接截图墨批】比人好。〖庚辰侧批:要紧语。〗如今谁承望姑娘人大心大,〖庚辰侧批:反派不是。〗不把我放在眼睛里,倒把外四路的什么宝姐姐〖庚辰侧批:心事。〗凤姐姐〖甲戌侧批:用此人瞒看官也,瞒颦兒也。心动阿颦在此数句也。一节颇似说辞,玉兄口中却是衷肠话。〗的放在心坎兒上,倒把我三日不理四日不见的。我又没个亲兄弟亲姊妹。【松批:元春呢?】──虽然有两个,你难道不知道是和我隔母的?我也和你似的独出,只怕同我的心一样。谁知我是白操了这个心,弄的有冤无处诉!”说着不觉滴下眼泪来。〖甲戌侧批:玉兄泪非容易有的。〗〖庚辰侧批:玉兄泪不是容易有的。〗

  黛玉耳内聽了这话,眼内见了这形景,心内不觉灰了大半,也不觉滴下泪来,低头不语。宝玉见他这般形景,遂又说道:“我也知道我如今不好了,但只凭着怎么不好,萬不敢在妹妹跟前〖庚辰侧批:有是语。〗有错处。便有一二分错处,你倒是或教导我,戒我下次,〖庚辰侧批:可憐语。〗或骂我两句,打我两下,我都不灰心。谁知你总不理我,〖庚辰侧批:实难为情。〗叫我摸不着头脑,少魂失魄,不知怎么样才好。〖庚辰侧批:真乃是事。〗就便死了,也是个屈死鬼,任凭高僧高道懺悔也不能超生,〖庚辰侧批:又瞒看官及批书人。〗【松批:“又瞒看官和批书人”什么地方呢?原来不是“屈死鬼”,而是那个“蓬头鬼”,黛玉之死也是要折射崇祯吊死的】还得你申明了缘故,我才得托生呢!【列眉:涎脸不堪】

黛玉聽了这个话,不觉将昨晚的事都忘在九霄云外了,〖甲戌侧批:“情情”本来面目也。〗〖庚辰侧批:“情情”衷肠。〗便说道:“你既这么说,昨兒为什么我去了,你不叫丫头开门?”〖庚辰侧批:正文,该问。〗宝玉诧異道:“这话从那里说起?〖庚辰侧批:实实不知。〗我要是这么样,立刻就死了!”〖甲戌侧批:急了。〗〖庚辰侧批:真急了。〗林黛玉啐道:〖庚辰侧批:如闻。〗“大清早起死呀活的,也不忌讳。你说有呢就有,没有就没有,起什么誓呢。”宝玉道:“实在没有见你去。就是宝姐姐坐了一坐,〖庚辰侧批:不要兄言,彼已亲睹。〗就出来了。”林黛玉想了一想,笑道:“是了。想必是你的丫头们懒待动,丧声歪氣的也是有的。”宝玉道:“想必是这个原故。等我回去问了是谁,教训教训他们就好了。”〖庚辰侧:玉兄口氣畢真。〗黛玉道:“你的那些姑娘们〖庚辰侧:不快活之称。〗也该教训教训,〖庚辰侧:照样的妙!〗只是我论理不该说。今兒得罪了我的事小,倘或明兒宝姑娘来,〖庚辰侧:也还一句,的是心坎上人。〗什么贝姑娘来,也得罪了,事情岂不大了。”〖甲戌侧批:至此心事全无矣。〗说着抿着嘴笑〖庚辰侧批:至此心事全无矣。〗宝玉聽了,又是咬牙,又是笑。

  二人正说话,只见丫头来请吃饭,〖甲戌侧批:收拾得乾净。〗遂都往前头来了。王夫人见了林黛玉,因问道:“大姑娘,你吃那鲍太医的药可好些?”【松批:清满洲八旗姓保佳氏、瓜尔佳氏等后均有改姓鲍者〖庚辰侧批:是新换了的口氣。〗林黛玉道:“也不过这么着。老太太还叫我吃王大夫的药呢。”〖庚辰侧批:何如?〗【松批:王夫人请的鲍太医“不过这么着”,老太太改王太医的药终有好转,其用心难得为人察觉,故庚辰本侧批“何如”责问看官,这與后文宝钗送燕窝,黛玉吃过不见好转,睡眠越来越不好,后改老太太送的燕窝,好转一样道理,黛玉在各種暗算中读者且不要被作者迷惑了眼睛】宝玉道:“太太不知道,林妹妹是内癥,先天生的弱,所以禁不住一点寒,不过吃两剂煎药就好了,散了寒,还是吃丸药〖甲戌侧批:引下文。〗的好。”王夫人道:“前兒大夫说了个丸药的名字,我也忘了。”宝玉道:“我知道那些丸药,不过叫他吃什么人参养荣丸。”〖庚辰眉批:写药案是暗度颦卿病势渐加之笔,非泛泛闲文也。丁亥夏。畸笏叟。〗王夫人道:“不是。”宝玉又道:“八珍益母丸?左归?右归?再不,就是麦味地黄丸。”王夫人道:“都不是。我只记得有个‘金刚’两个字的。”〖甲戌侧批:奇文奇语。〗宝玉扎手笑道:〖甲戌侧批:慈母前放肆了。〗〖庚辰眉批:此写玉兄,亦是释却心中一夜半日要事,故大大一拽。己卯冬夜。〗“从来没聽见有个什么‘金刚丸’。若有了‘金刚丸’,自然有‘菩萨散’了!”〖甲戌侧批:宝玉因黛玉事完,一心无掛碍,故不知不觉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庚辰侧批:宝玉因黛玉事完,一心无墨碍,故不知不觉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说的满屋里人都笑了。【松批:此话也在瞒人,其实金刚丸菩萨散均有此名,宝玉并非说错,众人笑乃会意言中】宝钗抿嘴笑道:“想是天王补心丹。”〖甲戌侧批:慧心人自应知之。〗王夫人笑道:“是这个名兒。如今我也糊涂了。”宝玉道:“太太倒不糊涂,都是叫‘金刚’‘菩萨’支使糊涂了。”【松批:本不信菩萨何以会出家?】〖甲戌侧批:是语甚对,余幼时所闻之语合符,哀哉伤哉!〗王夫人道:“扯你娘的臊!又欠你老子捶你了。”〖庚辰侧批:伏线。〗【松批:伏后文宝玉挨贾政毒打】宝玉笑道:“我老子再不为这个捶我的。”〖甲戌侧批:此语亦不假。〗

  王夫人又道:“既有这个名兒,明兒就叫人买些来吃。”宝玉笑道:“这些都不中用的。太太给我三百六十两银子,我替妹妹配一料丸药,包管一料不完就好了。”王夫人道:“放屁!什么药就这么贵?”宝玉笑道:“当真的呢,我这个方子比别的不同。那个药名兒也古怪,一时也说不清。只讲那头胎紫河車〖庚辰侧批:只闻名。〗【松批:紫河车即人的胎衣,旧时迷信,认为如果胎衣丢失子嗣必不育,然胎衣具有滋阴壮阳奇效,是中药中名补,可以卖得好價錢,接生婆常偷些卖與郎中,故防接生婆有勝放盗贼,所以投胎胎衣更难得】〖庚辰眉批:写得不犯冷香丸方子。前“玉生香”回中颦云“他有金你有玉;他有冷香你岂不该有暖香?”是宝玉无药可配矣。今颦兒之剂若许材料皆系滋补热性之药,兼有许多奇物,而尚未拟名,何不竟以“暖香”名之?以代补宝玉之不足,岂不三人一體矣。己卯冬夜。〗人形带叶参,三百六十两不足〖庚辰侧批:聽也不曾聽过。〗龟大何首乌,【松批:明《五杂俎》卷十一云:“何首乌,五十年大如掌,服一年则须发黑;百年大如腕,服一年则颜色悦;百五十年大如盆,服一年则齿更生;二百年大如斗,服一年则貌如童子,走及奔马;三百年大如三斗栲栳,其中有鸟兽、山嶽形状,久服则成地仙矣。”千年松根茯苓胆,诸如此类的药都不算为奇,〖庚辰侧批:还有奇的。〗只在群药里算。那为君的药【松批:为君的药并未说出,用凤姐的话方解:为君的药即做皇帝的方】,说起来唬人一跳。前兒薛大哥哥求了我一二年,我才给了他这方子。【松批:此方若只为颦开,薛蟠求之何也?乃治国之策也】他拿了方子去又寻了二三年,花了有上千的银子,才配成了。太太不信,只问宝姐姐。”宝钗聽说,笑着摇手兒说:“我不知道,也没聽见。你别叫姨娘问我。”王夫人笑道:“到底是宝丫头,好孩子,不撒谎。”【松批:这段異文谁在撒谎是大关键,结合钗为人及批注,可知“不撒谎”真假】宝玉站在当地,聽见如此说,一回身把手一拍,说道:“我说的倒是真话呢,倒说我撒谎。”口里说着,忽一回身,只见林黛玉坐在宝钗身后抿着嘴笑,用手指头在脸上画着羞他。〖庚辰侧批:好看煞,在颦兒必有之。〗【颦兒脸上画羞一定是羞宝玉乎?】

  凤姐因在里间屋里看着人放桌子,〖庚辰侧批:且不接宝玉文字,妙!〗聽如此说,便走来笑道:“宝兄弟不是撒谎,这倒是有的。上日薛大哥亲自和我来寻珍珠,我问他作什么,他说配药。他还抱怨说,不配也罢了,如今那里知道这么费事。我问他什么药,他说是宝兄弟的方子,说了多少药,我也没工夫聽。他说不然我也买幾颗珍珠了,只是定要头上带过【松批:前朝皇帝使用过,薛蟠自然买不到】,所以来和我寻。他说:‘妹妹就没散的,花兒上也得,掐下来,过后兒我拣好的再给妹妹穿了来。’我没法兒,把两枝珠花兒现拆了给他。还要了一块三尺上用大红纱去,乳钵乳了隔面子呢。”凤姐说一句,那宝玉念一句佛,说:“太阳在屋子里呢!”【松批:凤姐在“里间屋里看着人”,“太阳在屋子里”即言此间、此天下不再是大明了!】凤姐说完了,宝玉又道:“太太想,这不过是将就呢。正经按那方子,这珍珠宝石定要在古坟里的,有那古时富贵人家装裹的头面,拿了来才好。如今那里为这个去刨坟掘墓,所以只是活人带过的,也可以使得。”王夫人道:“阿弥陀佛,不当家花花的!就是坟里有这个,人家死了幾百年,这会子翻尸盗骨的,作了药也不灵!”〖甲戌侧批:不止阿凤圆谎,今作者亦为圆谎了,看此数句则知矣。〗【松批:这个药方是写清人掌握中土后用汉人治国的制度】

  宝玉向林黛玉说道:“你聽见了没有,难道二姐姐也跟着我撒谎不成?”脸望着黛玉说话,却拿眼睛瞟着宝钗。黛玉便拉王夫人道:“舅母聽聽,宝姐姐不替他圆谎,他支吾着我。”王夫人也道:“宝玉很会欺负你妹妹。”宝玉笑道:“太太不知道这原故。宝姐姐先在家里住着,那薛大哥哥的事,他也不知道,何况如今在里头住着呢,自然是越发不知道了。〖庚辰侧批:分析得是,不敢正犯。〗【松批:此时薛蟠乃清帝幻化,蟠者虬龙也怎敢正犯】林妹妹才在背后羞我,打谅我撒谎呢。”

  正说着,只见贾母房里的丫头找宝玉林黛玉去吃饭。林黛玉也不叫宝玉,便起身拉了那丫头就走。那丫头说等着宝玉一块兒走。林黛玉道:“他不吃饭了,咱们走。我先走了。”说着便出去了。宝玉道:“我今兒还跟着太太吃罢。”王夫人道:“罢,罢,我今兒吃斋,你正经吃你的去罢。”宝玉道:“我也跟着吃斋。”说着便叫那丫头“去罢”,自己先跑到桌子上坐了。王夫人向宝钗等笑道:“你们只管吃你们的,由他去罢。”宝钗因笑道:“你正经去罢。吃不吃,陪着林姑娘走一趟,他心里打紧的不自在呢。”宝玉道:“理他呢,过一会子就好了。”〖庚辰侧批:后文方知。〗

  一时吃过饭,宝玉一则怕贾母记掛,二则也记掛着林黛玉,忙忙的要茶漱口。探春惜春都笑道:“二哥哥,你成日家忙些什么?〖甲戌侧批:冷眼人自然了了。〗吃饭吃茶也是这么忙碌碌的。”宝钗笑道:“你叫他快吃了瞧林妹妹去罢,叫他在这里胡羼些什么。”宝玉吃了茶,便出来,一直往西院来。可巧走到凤姐兒院门前,只見鳳姐蹬著門檻子拿耳挖子剔牙【松批:有些古怪!】〖庚辰侧批:也才吃了饭。〗看着十来个小厮们挪花盆呢。〖庚辰侧批:是阿凤身段。〗见宝玉来了,笑道:“你来的好。进来,进来,替我写幾个字兒。”宝玉只得跟了进来。到了屋里,凤姐命人取过笔砚纸来,向宝玉道:“大红妆缎四十匹,蟒缎四十匹,上用纱各色一百匹,金项圈四个。”宝玉道:“这算什么?又不是帐,又不是礼物,怎么个写法?”凤姐兒道:“你只管写上,横竖我自己明白就罢了。”〖庚辰侧批:有是语,有是事。〗宝玉聽说只得写了。凤姐一面收起,一面笑道:“还有句话告诉你,不知你依不依?你屋里有个丫头叫红玉,我合你说说,要叫了来使唤,总也没说,今兒见你才想起来。”〖甲戌侧批:字眼。〗宝玉道:“我屋里的人也多的很,姐姐喜欢谁,只管叫了来,何必问我。”〖甲戌侧批:红玉接杯倒茶,自纱屉内觅至回廊下,再见此处如些写来,可知玉兄除颦外,俱是行云流水。〗凤姐笑道:“既这么着,我就叫人带他去了。”〖甲戌侧批:又了却怡红一冤孽,一叹!〗宝玉道:“只管带去。”说着便要走。〖甲戌侧批:忙極!〗凤姐兒道:“你回来,我还有一句话呢。”宝玉道:“老太太叫我呢,〖甲戌侧批:非也,林妹妹叫我呢。一笑。〗有话等我回来罢。”说着便来至贾母这边,只见都已吃完饭了。贾母因问他:“跟着你娘吃了什么好的?”宝玉笑道:“也没什么好的,我倒多吃了一碗饭。”〖甲戌侧批:安慰祖母之心也。〗因问:“林妹妹在那里?”〖甲戌侧批:何如?余言不谬。〗贾母道:“里头屋里呢。”

  宝玉进来,只见地下一个丫头吹熨斗,炕上两个丫头打粉线,黛玉弯着腰拿着剪子裁什么呢。宝玉走进来笑道:“哦,这是作什么呢?才吃了饭,这么空着头,一会子又头疼了。”黛玉并不理,只管裁他的。有一个丫头说道:“那块绸子角兒还不好呢,再熨他一熨。”黛玉便把剪子一撂,说道:“理他呢,过一会子就好了。”〖甲戌侧批:有意无意,暗合针对,无怪玉兄纳闷。〗宝玉聽了,只是纳闷。只见宝钗探春等也来了,和贾母说了一回话。宝钗也进来问:“林妹妹作什么呢?”因见林黛玉裁剪,因笑道:“妹妹越发能干了,连裁剪都会了。”黛玉笑道:“这也不过是撒谎哄人罢了。”宝钗笑道:“我告诉你个笑话兒,才刚为那个药,我说了个不知道,宝兄弟心里不受用了。”【松批:再提“那个药”,吸引看官三思其妙】林黛玉道:“理他呢,过会子就好了。”〖甲戌眉批:连重二次前言,是颦、宝氣味暗合,勿认做有小人过言也。〗宝玉向宝钗道:“老太太要抹骨牌,正没人呢,你抹骨牌去罢。”宝钗聽说,便笑道:“我是为抹骨牌才来了?”说着便走了。林黛玉道:“你倒是去罢,这里有老虎,看吃了你!”说着又裁。宝玉见他不理,只得还陪笑说道:“你也出去逛逛再裁不迟。”林黛玉总不理。宝玉便问丫头们:“这是谁叫裁的?”林黛玉见问丫头们,便说道:“凭他谁叫我裁,也不管二爷的事!”宝玉方欲说话,只见有人进来回说“外头有人请”。宝玉聽了,忙撤身出来。黛玉向外头说道:〖甲戌侧批:仍丢不下,叹叹!〗“阿弥陀佛!趕你回来,我死了也罢了。”〖甲戌侧批:何苦来?余不忍聽。〗

  宝玉出来,到外面,只见焙茗说道:“冯大爷家请。”宝玉聽了,知道是昨日的话,便说:“要衣裳去。”自己便往书房里来。焙茗一直到了二门前等人,〖甲戌侧批:此门请出玉兄来,故信步又至书房,文人弄墨,虚点缀也。〗只见一个老婆子出来了,焙茗上去说道:“宝二爷在书房里等出门的衣裳,你老人家进去带个信兒。”那婆子说:“你妈的屄!〖庚辰侧批:活现活跳。〗倒好,宝二爷如今在园子里住着,〖甲戌侧批:與夜间叫人对看。〗跟他的人都在园子里,你又跑了这里来带信兒!”焙茗聽了,笑道:“骂的是,我也糊涂了。”说着一径往东边二门前来。可巧门上小厮在甬路底下踢球【松批:豪门球队乎?一笑】焙茗将原故说了。小厮跑了进去,半日抱了一个包袱出来,递與焙茗。回到书房里,宝玉换了,命人备马,只带着焙茗、锄药、双瑞、双寿四个小厮去了。

  一径到了冯紫英家门口,有人报與了冯紫英,出来迎接进去。只见薛蟠早已在那里久候,还有许多唱曲兒的小厮并唱小旦的蒋玉菡、锦香院的妓女云兒。大家都见过了,然后吃茶。宝玉擎茶笑道:“前兒所言幸與不幸之事,我昼悬夜想,今日一闻呼唤即至。”冯紫英笑道:“你们令表兄弟倒都心实。前日不过是我的设辞,诚心请你们一饮,恐又推托,故说下这句话。〖甲戌眉批:若真有一事,则不成《石头记》文字矣。作者的三昧在兹,批书人得书中三昧亦在兹。壬午孟夏。〗今日一邀即至,谁知都信真了。”说毕大家一笑,然后摆上酒来,依次坐定。冯紫英先命唱曲兒的小厮过来让酒,然后命云兒也来敬。

  那薛蟠三杯下肚,不觉忘了情,拉着云兒的手笑道:“你把那梯己新样兒的曲子唱个我聽,我吃一坛如何?”云兒聽说,只得拿起琵琶来,唱道:

  两个冤家,都难丢下,想着你来又记掛着他。两个人形容俊俏,都难描画。想昨宵幽期私订在荼蘼架,一个偷情,一个寻拿,拿住了三曹对案,我也无回话。〖甲戌侧批:此唱一曲为直刺宝玉。〗

  唱毕笑道:“你喝一坛子罢了。”薛蟠聽说,笑道:“不值一坛,再唱好的来。”

  宝玉笑道:“聽我说来:如此滥饮,易醉而无味。我先喝一大海,〖庚辰眉批:大海饮酒,西堂产九臺灵芝日也,批书至此,寧不悲乎?壬午重阳日。〗【松批:西堂是康熙朝著名官僚文人尤侗的别号。尤侗之所以取号西堂,是因为他家西堂曾经生出了九臺灵芝,以为祥瑞,故取此奇怪之别号。这是一条红学家难以接受的事实,但正是这一事实,让我们找到写书批书的真正线索。尤侗1618年-1704年)字同人、展成,号悔庵,艮斋,晚号西堂老人,苏州府人。有《西堂全集》。尤侗是吴梅村要好朋友,其祖籍也是无锡。吴梅村创作了《風月宝鉴》,他的慎交社由他的好友刑部尚书徐乾学——吴玉峰先生在吴梅村死后领导和组织重新润饰,结晶了巨儒高度構思和设想。润色执笔由严绳孙担负使命,化名曹雪芹,尤侗在这个集团起到非常重要作用而“西堂”才被脂砚斋笔露。脂砚斋乃清朝第14位状元韩菼。韩菼1637年-1704年),字元少,别号慕庐,江苏苏州人。著有《江阴城守纪》、《满清入关暴政》等。康熙十八年(1979),韩菼告假回家改葬父母。一去5年实乃借機回避清廷潜心学问。康熙二十六年(1687),韩菼托病,有回乡一住又是8年!这八年(1687丁卯~1695乙亥)正是《石头记》润色和批注的最主要时间!(甲戌再批《石头记》为1694)这八年他全力为严绳孙润色作品做批注與暗示解读,这才是《红楼梦》驚人的成书过程。当年徐乾学——吴玉峰先生废卷中找出韩菼的作品而一举状元及第,但尊重“三徐”学识的同时,他反对徐乾学(吴玉峰)的恃权纳贿行为,但当徐乾学面临攻击排斥之时,他不想"三徐"其他朋友疏远、躲避、甚至反攻,而是保持密切往来,并为其辨解不应有的罪名。甚至为此愿丢官还乡。其实皆因《石头记》紧密团结在了一起。严绳孙、尤侗、秦松龄都是梅村的学生和朋友。梅村当时是文坛盟主,死后徐乾学(吴玉峰)承担着学社核心。严、尤、秦是其盟下会员。韩菼、徐乾学、尤侗、严绳孙、秦松龄、朱彝尊交往甚密,同曹寅是忘年之交。韩菼官居二品,比秦松龄大19岁,比严绳孙大5岁,同批语中的作者、批者的年龄顺序和身份相一致. “脂砚斋”正是韩菼、“畸笏叟”则是秦松龄、“立松轩”应是朱彝尊(或曹寅)。】发一新令,有不遵者,连罚十大海,逐出席外與人斟酒。”〖甲戌侧批:谁曾经过?叹叹!西堂故事。〗【松批:脂砚斋身份明也】冯紫英蒋玉菡等都道:“有理,有理。”宝玉拿起海来一氣饮乾,说道:“如今要说悲、愁、喜、乐四字,却要说出女兒来,还要注明这四字原故。说完了,饮门杯。酒面要唱一个新鲜时样曲子;酒底要席上生風一样东西,或古诗、旧对、《四书》、《五经》、成语。”薛蟠未等说完,先站起来拦道:“我不来,别算我。〖甲戌侧批:爽人爽语。〗这竟是捉弄我呢!”〖庚辰侧批:岂敢?〗云兒也站起来,推他坐下,笑道:“怕什么?这还亏你天天吃酒呢,难道你连我也不如!我回来还说呢。说是了,罢;不是了,不过罚上幾杯,那里就醉死了。你如今一乱令,倒喝十大海,下去斟酒不成?”〖庚辰侧批:有理。〗众人都拍手道妙。薛蟠聽说无法,只得坐了。聽宝玉说道:

  女兒悲,青春已大守空闺。

  女兒愁,悔教夫婿觅封侯。

  女兒喜,对镜晨妆颜色美。

  女兒乐,秋千架上春衫薄。【松批:伏线秋千传情一回“雨村站着乾等,忽聽墙内有女子的笑声,抬头一看,只见有人在高高的荡着秋千,穿着轻薄春衫,露出两个香肩,衣随風动,显出些雪肌香肤,不觉看的呆了”】

  众人聽了,都道:“说得有理。”薛蟠独扬着脸摇头说:“不好,该罚!”众人问:“如何该罚?”薛蟠道:“他说的我通不懂,怎么不该罚?”云兒便拧他一把,笑道:“你悄悄的想你的罢。回来说不出,又该罚了。”于是拿琵琶聽宝玉唱道: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松批:血泪让人驚心动魄,抛红就是已弃朱明,寧不痛杀?】  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

睡不稳纱窗雨黄昏后,【松批:置身清朝安能稳睡?】

  忘不了新愁與旧愁,

  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

  照不见菱花镜里形容瘦。

  展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

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

流不断的绿水悠悠。【松批:十七十八回已经暗示青、绿都是“清”的意思】

  唱完,大家齐声喝彩,独薛蟠说无板。宝玉饮了门杯,便拈起一片梨来,说道:“雨打梨花深闭门。【松批:点名写人物结局是指宝钗!照应第四回梨香院,伏线106回秋千传情,真乃大笔!无人可及】完了令。

  下该冯紫英,说道:

  女兒悲,兒夫染病在垂危。

  女兒愁,大風吹倒梳妆楼。

  女兒喜,头胎养了双生子。

  女兒乐,私向花园掏蟋蟀。【吴祖本注:骏马岂只生双胎子,掏蟋蟀岂非用蹄乎,一笑。】〖甲戌单夹批:紫英口中应当如是。〗 【松批:吴祖本删除部分情节,交代冯紫英在贾府被流寇伤了腿,回家休养又感染加重了病情,他和老婆育有一对双胞胎的兒子,老婆为他买药终未治好,病重而亡。双胞胎兒子乃不足2岁男婴】说毕,端起酒来,唱道:

  你是个可人,你是个多情,你是个刁钻古怪鬼灵精,你是个神仙也不灵。我说的话兒你全不信,只叫你去背地里细打聽,才知道我疼你不疼!

唱完,饮了门杯,说道:“鸡声茅店月。”令完,下该云兒。

【松批:“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是写早晨最后时光,雄鸡还偶然长鸣,残月还隐隐可见,上路人脚下踏着霜痕这是写清朝在最后吞噬残明时人的心境。月即明】

  云兒便说道:“女兒悲,将来终身指靠谁?”〖甲戌侧批:道着了。〗薛蟠叹道:“我的兒,有你薛大爷在,你怕什么!”众人都道:“别混他,别混他!”云兒又道:“女兒愁,妈妈打骂何时休!”薛蟠道:“前兒我见了你妈,还吩咐他不叫他打你呢。”众人都道:“再多言者罚酒十杯。”薛蟠连忙自己打了一个嘴巴子,说道:“没耳性,再不许说了。”云兒又道:“女兒喜,情郎不舍还家里。女兒乐,住了箫管弄弦索。”说完,便唱道:

  豆蔻开花三月三,一个蟲兒往里钻。钻了半日不得进去,爬到花兒上打秋千。肉兒小心肝,我不开了你怎么钻?〖甲戌侧批:双关,妙!〗

  唱毕,饮了门杯,说道:“桃之夭夭。”令完了,下该薛蟠。

  薛蟠道:“我可要说了:女兒悲──”说了半日,不见说底下的。冯紫英笑道:“悲什么?快说来。”薛蟠登时急的眼睛铃铛一般,瞪了半日,才说道:“女兒悲──”又咳嗽了两声,〖甲戌侧批:受过此急者,大都不止呆兄一人耳。〗说道:“女兒悲,嫁了个男人是乌龟。”众人聽了都大笑起来。〖甲戌眉批:此段與《金瓶梅》内西门庆、应伯爵在李桂姐家饮酒一回对看,未知孰家生动活泼?〗薛蟠道:“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是?一个女兒嫁了汉子,要当忘八,他怎么不伤心呢?”众人笑的弯腰说道:“你说的很是,快说底下的。”薛蟠瞪了一瞪眼,又说道:“女兒愁──”说了这句,又不言语了。众人道:“怎么愁?”薛蟠道:“绣房撺出个大马猴。”众人呵呵笑道:“该罚,该罚!这句更不通,先还可恕。”〖甲戌侧批:不愁,一笑。〗说着便要筛酒。宝玉笑道:“押韵就好。”薛蟠道:“令官都準了,你们闹什么?”众人聽说,方才罢了。云兒笑道:“下两句越发难说了,我替你说罢。”薛蟠道:“胡说!当真我就没好的了!聽我说罢:女兒喜,洞房花烛朝慵起。”众人聽了,都诧異道:“这句何其太韵?”薛蟠又道:“女兒乐,一根鸡巴往里戳。”〖甲戌侧批:有前韵句,故有是句。〗众人聽了,都扭着脸说道:“该死,该死该死,该死!快唱了罢。”薛蟠便唱道:“一个蚊子哼哼哼。”众人都怔了,说“这是个什么曲兒?”薛蟠还唱道:“两个苍蝇嗡嗡嗡。”众人都道:“罢,罢,罢!”薛蟠道:“爱聽不聽!这是新鲜曲兒,叫作哼哼韵。你们要懒待聽,边酒底都免了,我就不唱。〖甲戌侧批:何尝呆?〗”众人都道:“免了罢,免了罢,倒别耽误了别人家。”

  于是蒋玉菡说道:

  女兒悲,丈夫一去不回归。

  女兒愁,无錢去打桂花油。

  女兒喜,灯花〖甲戌侧批:佳谶也。〗并头结双蕊。

  女兒乐,夫唱妇随真和合。

  说毕,唱道:

  可喜你天生成百媚娇,恰便似活神仙離碧霄。度青春,年正小;配鸾凤,真也着。呀!看天河正高,聽谯楼鼓敲,剔银灯同入鸳帏悄。

  唱毕,饮了门杯,笑道:“这诗词上我倒有限。幸而昨日见了一副对子,可巧〖甲戌侧批:真巧!〗只记得这句,幸而席上还有这件东西。”〖甲戌侧批:瞒过众人。〗说毕,便乾了酒,拿起一朵木樨来,念道:“花氣袭人知昼暖。”【松批:“花氣袭人知骤暖”写书人反復用此诗,并名宝玉贴身丫鬟为袭人,实是要人想起后一句“鹊声穿树喜新晴”,是喜欢一个“晴”字,也就是喜欢隐藏明字,晴,乃隐藏明字也】

  众人倒都依了,完令。薛蟠又跳了起来,喧嚷道:“了不得,了不得!该罚,该罚!这席上又没有宝贝,〖甲戌侧批:奇谈。〗你怎么念起宝贝来?”蒋玉菡怔了,说道:“何曾有宝贝?”薛蟠道:“你还赖呢!你再念来。”蒋玉菡只得又念了一遍。薛蟠道:“袭人可不是宝贝是什么!你们不信,只问他。”说毕,指着宝玉。宝玉没好意思起来,说:“薛大哥,你该罚多少?”薛蟠道:“该罚,该罚!”说着拿起酒来,一饮而尽。冯紫英與蒋玉菡等不知原故,云兒便告诉了出来。〖甲戌侧批:用云兒细说,的是章法。〗〖庚辰眉批:云兒知怡红细事,可想玉兄之風情月意也。壬午重阳。〗蒋玉菡忙起身陪罪。众人都道:“不知者不作罪。”

  少刻,宝玉出席解手,蒋玉菡便随了出来。二人站在廊檐下,蒋玉菡又陪不是。宝玉见他妩媚温柔,心中十分留恋,便紧紧的搭着他的手,叫他:“闲了往我们那里去。还有一句话借问,也是你们贵班中,有一个叫琪官的,他在那里?如今名驰天下,我独无缘一见。”蒋玉菡笑道:“就是我的小名兒。”宝玉聽说,不觉欣然跌足笑道:“有幸,有幸!果然名不虚传。今兒初会,便怎么样呢?”想了一想,向袖中取出扇子,将一个玉诀扇坠解下来,递與琪官,道:“微物不堪,略表今日之谊。”琪官接了,笑道:“无功受禄,何以克当!也罢,我这里得了一件奇物,今日早起方系上,还是簇新的,聊可表我一点亲热之意。”说毕撩衣,将系小衣兒一条大红汗巾子解了下来,递與宝玉,道:“这汗巾子是茜香国女国王所贡之物,夏天系着,肌肤生香,不生汗渍。昨日北静王给我的,今日才上身。若是别人,我断不肯相赠。二爷请把自己系的解下来,给我系着。”宝玉聽说,喜不自禁,连忙接了,将自己一条松花汗巾解了下来,递與琪官。〖甲戌侧批:红绿牵巾是这样用法。一笑。〗二人方束好,只见一声大叫:“我可拿住了!”只见薛蟠跳了出来,拉着二人道:“放着酒不吃,两个人逃席出来乾什么?快拿出来我瞧瞧。”二人都道:“没有什么。”薛蟠那里肯依,还是冯紫英出来才解开了。于是復又归坐饮酒,至晚方散。

  宝玉回至园中,宽衣吃茶。袭人见扇子上的坠兒没了,便问他:“往那里去了?”宝玉道:“马上丢了。”〖庚辰侧批:随口谎言。〗睡觉时只见腰里一条血点似的大红汗巾子,袭人便猜了八九分,因说道:“你有了好的系裤子,把我那条还我罢。”宝玉聽说,方想起那条汗巾子原是袭人的,不该给人才是,心里后悔,口里说不出来,只得笑道:“我赔你一条罢。”袭人聽了,点头叹道:“我就知道又干这些事!也不该拿着我的东西给那起混帐人【松批:甲戌眉墨:混账人是卿之甚人】。也难为你,心里没个算计兒。”再要说幾句,又恐怄上他的酒来,少不得也睡了,一宿无话。

  至次日天明,方才醒了,只见宝玉笑道:“夜里失了盗也不晓得,你瞧瞧裤子上。”袭人低头一看,只见昨日宝玉系的那条汗巾子系在自己腰里呢,便知是宝玉夜间换了,忙一顿把解下来,说道:“我不希罕这行子,趁早兒拿了去!”宝玉见他如此,只得委婉解劝了一回。袭人无法,只得系在腰里。【补拙斋眉批:暗中已为袭人定下女婿矣。可见萬事有定数在也。】过后宝玉出去,终久解下来掷在个空箱子里【松批:待到何日才相见?】,自己又换了一条系着。

  宝玉并未理论,因问起昨日可有什么事情。袭人便回说:“二奶奶打发人叫了红玉去了。他原要等你来的,我想什么要紧,我就作了主,打发他去了。”宝玉道:“很是。我已知道了,不必等我罢了。”袭人又道:“昨兒贵妃打发夏太监出来,送了一百二十两银子,叫在清虚观初一到初三打三天平安醮,唱戏献供,叫珍大爷领着众位爷们跪香拜佛呢。还有端午兒的节礼也赏了。”说着命小丫头子来,将昨日所赐之物取了出来,只见上等宫扇两柄,红麝香珠二串,凤尾罗二端,芙蓉簟一领。宝玉见了,喜不自勝,问“别人的也都是这个?”袭人道:“老太太的多着一个香如意,一个玛瑙枕。太太、老爷、姨太太的只多着一个如意。你的同宝姑娘的一样。〖甲戌侧批:金姑玉郎是这样写法。〗林姑娘同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只单有扇子同数珠兒,别人都没了。大奶奶、二奶奶他两个是每人两匹纱,两匹罗,两个香袋,两个锭子药。”宝玉聽了,笑道:“这是怎么个原故?怎么林姑娘的倒不同我的一样,倒是宝姐姐的同我一样!别是传错了罢?”【松批:元妃看中钗】袭人道:“昨兒拿出来,都是一份一份的写着签子,怎么就错了!你的是在老太太屋里的,我去拿了来了。老太太说了,明兒叫你一个五更天进去谢恩呢。”宝玉道:“自然要走一趟。”说着便叫紫绡来:“拿了这个到林姑娘那里去,就说是昨兒我得的,爱什么留下什么。”紫绡答应了,拿了去,不一时回来说:“林姑娘说了,昨兒也得了,二爷留着罢。”

  宝玉聽说,便命人收了。刚洗了脸出来,要往贾母那里请安去,只见林黛玉顶头来了。宝玉趕上去笑道:“我的东西叫你拣,你怎么不拣?”林黛玉昨日所恼宝玉的心事早又丢开,又顾今日的事了,因说道:“我没这么大福禁受,比不得宝姑娘,什么金什么玉的,我们不过是草木之人!”〖甲戌侧批:自道本是绛珠草也。〗宝玉聽他提出“金玉”二字来,不觉心动疑猜,便说道:“除了别人说什么金什么玉,我心里要有这个想头,天诛地灭,萬世不得人身!”林黛玉聽他这话,便知他心里动了疑,忙又笑道:“好没意思,白白的说什么誓?管你什么金什么玉的呢!”宝玉道:“我心里的事也难对你说,日后自然明白。除了老太太、老爷、太太这三个人,第四个就是妹妹了。要有第五个人,我也说个誓。”林黛玉道:“你也不用说誓,我很知道你心里有‘妹妹’,但只是见了‘姐姐’,就把‘妹妹’忘了。”宝玉道:“那是你多心,我再不的。”林黛玉道:“昨兒宝丫头不替你圆谎,为什么问着我呢?那要是我,你又不知怎么样了。”

  正说着,只见宝钗从那边来了,二人便走开了。宝钗分明看见,只装看不见,低着头过去了,到了王夫人那里〖甲戌侧批:宝钗往王夫人处去,故宝玉先在贾母处,一丝不乱。〗【松批:宝玉故意要开,可见保持在宝玉眼里不但不是值得一见,而是比一般丫鬟都不及】坐了一回,然后到了贾母这边,只见宝玉在这里呢。薛宝钗因往日母亲对王夫人等曾提过【松批:竟然没对自己女兒说过,分明是假】“金锁是个和尚给的【松批:只是传言,并未见和尚】,等日后有玉的方可结为婚姻”等语,〖甲戌侧批:此处表明以后二宝文章,宜换眼看。〗所以总远着宝玉。〖甲戌眉批:峰峦全露,又用烟云截断,好文字。〗昨兒见元春所赐的东西,独他與宝玉一样,心里越发没意思起来。【补拙斋眉批:有什么“没意思”,自己心里早知道,假装道学,哄人耳。】幸亏宝玉被一个林黛玉缠绵住了,心心念念只记掛着林黛玉,并不理论这事。此刻忽见宝玉笑问道:“宝姐姐,我瞧瞧你的红麝串子?”可巧宝钗左腕上笼着一串,见宝玉问他,少不得褪了下来。宝钗生的肌肤豐泽,容易褪不下来。宝玉在旁看着雪白一段酥臂,不觉动了羨慕之心,暗暗想道:“这个膀子要长在林妹妹身上,或者还得摸一摸,偏生长在他身上。”正是恨没福得摸,忽然想起“金玉”一事来,再看看宝钗形容,只见脸若银盆,眼似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甲戌侧批:太白所谓“清水出芙蓉”。〗比林黛玉另具一種妩媚風流,不觉就呆了,〖甲戌侧批:忘情,非呆也。〗【松批:艳冠群芳】宝钗褪了串子来递與他也忘了接。宝钗见他怔了,自己倒不好意思的,丢下串子,回身才要走,只见林黛玉蹬着门槛子,嘴里咬着手帕子笑呢。宝钗道:“你又禁不得風吹,怎么又站在那風口里?”林黛玉笑道:“何曾不是在屋里的。只因聽见天上一声叫唤,出来瞧了瞧,原来是个呆雁。”薛宝钗道:“呆雁在那里呢?我也瞧一瞧。”林黛玉道:“我才出来,他就‘忒兒’一声飞了。”口里说着,将手里的帕子一甩,向宝玉脸上甩来。宝玉不防,正打在眼上,“嗳哟”了一声。要知端的,且聽下回分解。【松回末总批:紫英之筵席非欢聚,而是为明大送行,为清做洗尘】

〖甲戌:茜香罗、红麝串写于一回,盖琪官虽系優人,后回與袭人供奉玉兄宝卿得同终始者,非泛泛之文也。自“闻曲”回以后,回回写药方,是白描颦兒添病也。前“玉生香”回中颦云“他有金你有玉;他有冷香你岂不该有暖香?”是宝玉无药可配矣。今颦兒之剂若许材料皆系滋补热性之药,兼有许多奇物,而尚未拟名,何不竟以“暖香”名之?以代补宝玉之不足,岂不三人一體矣。倘若三人一體,固是美(事)PL3B414A}Y3C{{_}P)[47%N,但又非石头记之本(意)923MHG1O22U]MGJT7B29GW1。宝玉忘情,露于宝钗,是后回累累忘情之引。茜香罗暗~}YPFR$QI`(2]D(Z5Y5E9BJ于袭人腰中,系伏线之文。〗【松按:甲戌本附记1:《红楼梦》虽小说,然曲而达,微而显,颇得史家法。余向读世所刊本,辄逆以已意,恨不得起作者一谭。睹此册,私幸予言之不谬也。子重其宝之。青士、椿余同观于半亩园并识。乙丑孟秋。】【松按:甲戌本附记2:《红楼梦》非但为小说别开生面,直是另一種笔墨。昔人文字有翻新法,学《梵夹书》。今则写西法轮齿,仿《考工记》,如《红楼梦》实出四大奇书之外,李贽、金圣叹皆未曾 见也。戊辰秋记。】【松按:甲戌本附记3:《红楼梦》纷纷效颦者无一可取。唯《癡人说梦》一種及二知道人《红楼梦说梦》一種尚可玩。惜不得與佟四哥三弦子一弹唱耳。此本是《石头记》真本,批者事皆目击,故得其详也。癸亥春日白云吟客笔。(有“白云吟客”图章。)】【松按:甲戌本附记:4:脂砚與雪芹同时人,目击種種事,故批笔不从臆度。原文與刊本有不同处,尚留真面,惜止存八卷。海内收藏家更有副本,愿抄补全之,则妙矣。五月廿七日阅又记。(有“铨”字图章。)】【松按:甲戌本附记5:近日又得妙復轩手批十二巨册。语虽近凿,而于《红楼梦》味之亦深矣。云客又记未命名。此批本丁卯夏借與绵州孙小峰太守,刻于湖南】〖蒙回后总评:世间最苦是疑情,不遇知音休应声。盟誓已成了,莫迟误今生。〗【补拙斋:宝钗之金锁,大约是其母好幾年前早早预备的,带女入京,探望贾府者,本有深意存也。金锁是和尚送的,只一句话,是谁见来?那年那日事?莺兒亦聽老薛婆口传之讹。母女二人处心积虑,马迹蛛丝,極意拉拢凤姐,过得佳婿,所为郎才女貌,金玉良缘,美满如意,无以加矣。讵接缡未及三年,遽尔拆散,宝钗独守孤帏,金玉之缘安在?平时之设心蜜计又安在?徒成话把。噫,蘅芜君之居心,意为黛玉之得意人竟为我占,可见人定勝天黛玉之势力人情不及于我。谁知天则不然,不然,依旧一场空。此书唤醒世人不少,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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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2-08 19:1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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