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老朋友的祝賀

簡體傳統

侯捷特立獨行。所以他請我這個既沒名聲復無地位的人為他寫序，只因為我是他二十年的老朋友，我一點不覺得驚訝。

是的，我們從鄰居到小學到國中到高中到大學一直都是同學，還有誰比我更能寫他 ? 小時候他的志愿是科學家...或歷史學家，風馬牛不相干。立志為科學家是因為，那個年頭哪家小孩不如此 ? 風雨飄搖科學報國嘛 ! 但我相信骨子里他的文學血液比科學血液多好幾十 cc。

國中他一直名列前矛，可是高中聯考掉到馬底下去了，跑去念夜間部。侯媽媽每天白天看到他的身影暗暗掉眼淚 (侯媽媽偷偷跟我說的)，他沒事人地晃蕩晃蕩。可他不含糊，照樣考上國立大學。大學放榜時我們一起至附中等成績單，大雨滂沱中在南樓描述遠景。要不是我提醒他，前五個志愿都填的是土木系，侯捷比對分數還自以為上了成大電機 (這個人連志愿怎麼填都可以忘記 !)。於是，陰錯陽差我們在新竹繼續滋養友誼。(注: 在我們那個侏羅紀年代是先填志愿再考試，與現在恰恰相反)。

研究所他念的是清大動機控制組。侯捷改念控制說是為了學點高科技，可土木系哪修過什麼控制系統 ? 他是考前三個月才買課本 K 的，靠著超高的動力學把超低的控制學拉上來。清大考卷上那題價值 30 分的船炮發射回授控制系統令他足足發呆 30 分鐘，這件事至今猶為我們哥倆茶馀飯後的佐料。據說當年口試他總被問到同一個問題:『侯同學，請問你為什麼來考控制組，從來沒有土木系考我們控制組』。他是那一年技術學院的榜眼 (還是狀元 ? 我忘了)。至於侯捷跳到電腦這一行，又是說來話長了。沒想到，十年後的今天他竟悄悄侵入我的地盤，帶著這樣的實力。從土木到電腦，我知道有不少人，但是要做到這個地步，不容易!

這個人我說他的文學血液比科學血液多幾十 cc 絕對錯不了，有一陣子隨身帶古文觀止，帶到哪看到哪；成語典故信手拈來，我最愛聽他臭屁歷史故事。如果你聽他說倉頡四瞳、劉邦方睪、大禹原本是條蟲、武則天片瓦難覆、倉頡造字天雨粟鬼夜哭、孔明六出祁山七擒孟獲...，別驚訝，這種故事在他腦袋里隨手抓就一大把。交大向來理工見長，同學出口不是傅立葉級數，拉普拉斯轉換，就是含常系數的高階齊次偏微分方程，怎麼偏出這麼一個人呢!

他的特立獨行，并不是米南宮那樣驚世駭俗表現在行為外貌舉止上。大抵其外表還算正常，舉止嘛也勉強稱的上溫文；他的特立獨行在於思想 (我常聽他金門一起服役的朋友說他的軼聞)，以及勇於改變的性格。後者近來尤為明顯。如果你留心他的文字，你就會了解這個人對於寫作的理想，有所堅持有所讓的態度，以及風格的變化。我記得一開始他想以 Spencer (PC Week 上著名的評論專欄作家) 那樣嘻笑怒罵臭屁自得的風格來寫，漸漸地文風終向其本性緩慢靠拢。

以一個同行兼老友的身份，我自然是「無責任書評」的忠實讀者。侯捷文字的獨特魅力全在於筆端流露的強烈感情，曲終奏雅的功力尤其不凡。更難得的是他能夠把技術心得巧妙融入輕松的文字之間，或是反過來把日常生活點滴巧妙融入硬梆梆的技術文字里，給予讀者知性感性的雙重享受。我常從字里行間得到技術上的收獲，因為他很清楚哪些資訊重要到值得乾脆就在書評中披露。如果一定要從實用的角度看，這本書評最大的價值在於，即使你不讀個中介紹的書，也能概略了解各領域的技術大要以及潮流。

私底下侯捷告訴我不敢當「書評」兩個字。我告訴他沒關系，這樣才有氣勢，有氣勢才做得出大事。這份氣勢曾經被少數讀者解釋為「狂妄」，他也曾因近乎人身攻擊的回響傷心至極。狂者進取，我倒愿意在盡只講事實的眾多「技術報告」之外，多看到一些觀點的呈現。在這個領域里，嚅嚅諾諾之外的自我觀點實在是太少了。我曾強烈要求他在本書一隅公開讀者給他的信件，他說那是他與讀者間的親密溝通，不宜與任何商業行為有任何可能的關聯。可惜! 不然大家就可以看到非常感人的來自從未謀面的讀者對他的愛護與關懷。

很高興老朋友的心血集結成書。根據大嫂的說法，每月25 日 (交稿日) 前後他就蓬首垢面老了十歲，投注的心力以及書評之難為可想而知。侯捷曾說，為了避免一天工作八小時，他一天工作十六小時；行云流水意到筆隨，全是一字一句推敲出來的結果，此人竟以文學態度審視其科技文章。但凡有人改了他的用詞遣字，都會使他暴跳如雷。他的發作我看過一次，嚇死我也笑死我了(他說只在家里發作，大嫂每個月都有暴龍秀可看)。

這本書在侯捷心中的份量更甚於他的任何作品，我想因為其中呼應了流動在他血液中某種基因日以繼夜的呼喚 --- 雖然也許侯捷不自知。

鍾子期 1994.04.13
San Jose

P.S. 侯捷一定沒想到我會這樣寫他，這篇文字沒原文照登我就敲他的頭。

P.S. 這是一本可以坐著看、躺著看、擠電車時看 (聽說臺北捷運快通車了)、邊喝咖啡邊看、愛怎麼看就怎麼看的電腦書，知性中有感性，感性中帶知性，真希望有更多人欣賞它的價值。唯一的遺憾是侯捷說他不能夠評中文書，我得想個法子激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