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近代哲學史上,康德因為著名的“三大批判”(《純粹理性批判》、《實踐理性批判》、《判斷力批判》)完成了對古典哲學的清理工作而享有崇高的哲學地位。與康德的“三大批判”遙相呼應,現代西方哲學實際上也因為完成了對傳統哲學的“三大批判”而引人注目。傳統哲學的基本信念表現為本體論上的實體主義、認識論上的理性主義、方法論上的科學主義。富于批判性的現代哲學家在每個環節上都向傳統哲學提出了根本挑戰,從而走上了對實體主義、理性主義、科學主義的“三大批判”。
一、實體主義之批判
從本體論上看,西方古典哲學是一種實體主義。古典哲學起初立足于自然世界的“水”、“火”、“氣”等尋找萬物的始基,繼而發展到力圖研究一切存在的起源以及最終基礎,即力求尋求一種絕對不變的能決定一切而又不為一切所決定的絕對實體,并把這種絕對實體理解為最根本、最終極的存在,理解為絕對超驗物。高于現象而永恒在場的實體是最高的真善美。傳統哲學一直津津樂道的就是這超時空的絕對實體。在泰勒斯那里,實體就是“水”;在柏拉圖那里,實體就是絕對理念;在中世紀,上帝成為實體;在黑格爾那里,絕對精神就是實體。從柏拉圖開始的實體主義是貫穿西方哲學整個發展過程的根深蒂固的模式,深深地滲透到了整個西方哲學。西方哲學認為,整個世界可以二重化為現象世界和本質世界,現象世界只是一個幻滅無常的虛假的表象世界,本質世界才是最高的客體范疇,本質世界高于現象世界。哲學的任務就在于把這本質世界當成是真實的實體世界加以追問。
在現代哲學中,海德格爾給實體主義的打擊最為有力。哲學是存在論,但問題不在于哲學是否研究存在,而在于怎樣研究存在。盡管自巴門尼德以來,“存在”已經被確認為最高的和最基本的哲學范疇,但“存在”從來不是作為“顯現”、’出場”,而是當作“存在者”、“對象”。如亞里斯多德就把“存在之存在”作為“對象”進行把握。因此,傳統哲學即使經常談論存在,但它只是把存在當作存在者(Seinde)來想象,始終停留在形而下的水平上,始終不是超物理學而恰是廣義的物理學,不僅不曾觸及存在問題本身,相反使存在問題的遺忘不斷加深。海德格爾說:“根據希臘人對存在的最初解釋,逐漸形成了一個教條,它不僅宣稱追問存在的意義是多余的,而且還認可了對這個問題的耽擱。”(注:海德格爾:《存在與時間》,三聯書店1987年版,第3頁。)在海德格爾看來, 傳統哲學無論是把存在領會為理式還是絕對理念,都是把存在客觀化、實在化,必然導致存在(Sein)的遺忘或存在問題的耽擱,并使哲學走向實體主義。而實體主義從存在者出發并始終依存在者制訂方向、理解存在,實際上是以一種奇特的方式完全把存在與存在者混同了。海德格爾把實體主義對存在的遺忘,歸緣于存在與存在者之間區別的遺忘。于是,現代西方哲學超越實體主義的工作極大地被海德格爾所作的存在和存在者的著名區分所彰顯。
存在與存在者之間有根本的差異,這一差異被海德格爾稱為“存在論差別”。海德格爾強調,必須區分“存在的事實”和“存在論的存在”,必須超越存在者而達到存在的深度。一切存在者都存在,但存在并不是從一切存在者那里抽象出來的普遍本質,不是什么實體性的“東西”,而是存在者的存在方式,是存在者得以可能的條件。哲學不研究“是什么”而研究“何以是”。“是什么”就是追問存在的屬性,是科學要回答的;“何以是”就是追究存在如何“顯示”、“展示”,領悟存在的真理和意義,才是哲學要回答的。實體主義混淆“何以是”與“是什么”,必然使內有領悟變成外在規定,使我們的思想遠離源初的軌道而走上一條難以回歸的歧路,從而忘卻人的存在,成了“無根的本體論”。基于此,海德格爾把人的存在問題提升到哲學本體論的高度,建立起“有根的本體論”,這個根就是作為此在(Dasein)的人。所謂實體世界乃是由于人的此在而被揭示、照亮。此在是世界萬物展露自己的場所。海德格爾指出:在沒有什么Dasein之前,就沒有真理;在Dasein不再存在之后,也將沒有什么真理。這樣,海德格爾便通過對“此在”這一特殊的“存在者”的現象學分析,把人們從實體主義的迷夢中召喚醒來,從而點亮了那蔽而不明的存在之光,使存在的意義第一次在哲學史上被特別作為問題提了出來,使存在之思占據了自己全部哲學的重心。
現代哲學不關心所謂實體世界本身的含義,只關心人自身的含義,努力在實體世界之外發現生活世界或文化世界,出現了一種強大的“向生活世界回歸”的潮流。現象學宗師胡塞爾在反省歐洲文明的現實處境時斷定,社會發展的價值危機來自歐洲文化危機。正是歐洲思想文化領域中占據主流的實體主義遺忘了價值意義,扼殺了人文精神。他認為要用生命意識來超越實體世界,把實體世界“懸擱起來”并“加上括號”,讓“人文世界”,通過“回歸生活世界”來完成對實體主義的超越和對價值世界、意義世界的占有,挽救文化危機。狄爾泰的“生命哲學”、維特根斯坦的“生活形式”、卡西爾的“符號世界”就超越實體世界而言和胡塞爾的“生活世界”具有相同的意義。他們都反對實體主義,反對任何形式的形而上學,認為生命才是哲學的唯一對象,生命的背后沒有物自體也沒有理念實體。
現代英美哲學和歐陸哲學盡管在哲學觀點上很不相同甚至截然相反,但具有同樣的超越實體主義的愿望。實證主義、馬赫主義、邏輯實證主義是要求終結實體主義哲學的“急先鋒”,它們幾乎把“拒斥形而上學”作為自己最響亮的哲學口號。孔德實證哲學把人類思想發展分為三個階段:神話階段即虛構階段;形而上學階段即抽象階段;實證階段即科學階段。他認為實證哲學才是人類智力達到的最高階段,形而上學只是從神學過渡到實證哲學的一個中間環節。這就從理論上根本否定了傳統形而上學的地位和意義。斯賓塞實證哲學也認為,哲學和科學一樣應該研究有限的東西,所謂終極原因、絕對知識和抽象本質,不是哲學和科學研究的問題,也是哲學和科學無法回答的。馬赫主義為了反對形而上學,提出“感覺要素論”,認為一個客觀存在的“對我們來說,世界并不是由一些神秘的實體構成的,并不是這些神秘的實體與另外一種同樣神秘的實體‘我’的交互作用產生出唯一可以達到的‘感覺’。”(注:《現代西方哲學論著選輯》上冊,商務印書館1993年版,第33頁。)邏輯實證主義也表達了要求沖破實體主義的呼聲。卡爾納普認為,傳統形而上學是非科學的,沒有實際內容,經不起邏輯分析,因此應該從哲學中排除出去。把哲學中關于非科學的部分清除出去,剩下的就是唯一科學的邏輯部分,這樣,一切哲學問題就成了科學的邏輯分析問題,哲學就成了科學邏輯。現代英美哲學拒斥實體主義的一個關鍵之點在于,認為只有經驗事實才是最實在的東西,不存在現象之外或超現象的東西,而實體主義追求的卻是超經驗的抽象本質。
傳統哲學以實體作為價值表格上的最高理想,而現代哲學對實體概念的質疑,顯然是對傳統哲學價值根源的根本否定,表明現代哲學與傳統哲學勢不兩立。在現代哲學看來,實體世界不過是傳統哲學家編造出來的神話。所以,現代哲學提出了“哲學終結”的驚世之論。哲學終結不是要埋葬哲學,只是要走出實體主義的牢籠,終結傳統形而上學,而重新為形而上學奠基或重建哲學的輝煌。哲學終結在羅蒂那里,只是意味阻止哲學走上實體哲學的大道;在海德格爾那里,只是意味“存在之思”的開始。
二、理性主義之批判
傳統哲學從本體論上的實體主義必然走向認識論上的理性主義。因為,理性至上的理性主義主張正是實體主義達到超驗的實體的理論依據,對人類理性的最高信仰正是實體主義的一個形而上學假設。現代哲學超越實體主義必然同時超越理性主義。超越實體主義就是超越傳統哲學的本體論,而超越理性主義就是超越傳統哲學的認識論。
理性崇拜是希臘時代以來西方文化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理性完全從無意識的原始水準超拔出來,乃是希臘人的成就。”(注:巴雷特:《非理性的人》,上海譯文出版社1992年版,第83頁。)文藝復興旨在復興希臘文化,反對信仰主義,走向了對理性的強調。理性在構成科學知識中的強大功能,堅定了近代哲學的理性主義信念。啟蒙思想家把理性樹立為最高權威,一切都得向理性看齊,在理性的審判臺上接受檢查,理性充當了解答一切問題的最終標尺和模式,取得了絕對統治地位。18世紀是理性以自已的結論絕對正確、普遍適用自居的時代。不僅唯理論者笛卡爾在形而上學中建造了一座高聳入云的理性靈塔,而且經驗論者如洛克的理性色彩也十分濃重,以至克羅齊說:“英國的洛克和法國的笛卡爾一樣,也是一個理性主義者。”(注:克羅齊:《美學的歷史》,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4年版,第50頁。)憑借理性認識能力,透過變化不定的經驗現象,獲得普遍必然的關于最高的本體的知識體系——這構成傳統哲學的理性主義主題。傳統哲學把人的本質看作是理性,人被包裹在一層堅實的知識硬殼之中,僅被設想為一個認知主體,仿佛人的唯一使命就是認識世界,認識是第一性的,人首先是認識著的人,然后才有意志、情感。
20世紀是一個全面反理性的世紀。如果說,存在主義彰顯了實體主義的紕漏,那么意志哲學率先在現代宣告了理性主義危機的到來,開了非理性主義的先河。叔本華認為,理性主義者把認識和意志的實際關系完全顛倒了,人是根據自己的欲求和意志來認識事物的,先有欲求后才去認識。他第一次大膽地說出了人的意志、欲望才構成人的本質。他說:“意志是第一性的,最原始的;認識只是后來附加的,是作為意志現象的工具而隸屬于意志現象的。因此,每一個人都是出于他的意志而是他,而他的性格也是最原始的,因為欲求是他的本質的基地。”(注:叔本華:《作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商務印書館1986年版,第401頁。)尼采指出,知識不是人的最高目標,理性主義的知識論必然消解掉人的生命意志,然而正是生命意志才是人的本質,正是超越理性之上的酒神精神才是人性最深刻的表露。
此后的現代哲學更為尖銳地向理性合法性提出懷疑,認為理性本質不足以成為一種哲學中通行無阻的硬通貨。理性的特點在于尋求包羅萬象的普遍圖式,并把個別的東西歸于一般且從一般的規則推演出來。理性哲學認為,普遍性、同一性高于特殊性、多樣性,并主張以普遍性壓制特殊性、以同一性犧牲多樣性。結果,活生生的人變成了概念木乃伊,理性的普遍性減少了壓在西方人身上的沉重負担,成了對人的獨特性的巨大威脅。現代哲學家如拉康以“主人話語”揭露了這種哲學的壓迫性、專制性。基爾凱郭爾針對黑格爾的普遍主義觀點,提出“特殊性高于普遍性”的論斷。薩特認為,絕對理性吞噬了孤獨的個體,人成了“理性的狡計”的玩偶,理性的最大原罪在于敗壞人的本能、情感。存在主義強調人不應該是絕對理性的環節,并直接探討了個人的存在及其本質。霍克海默揭示了啟蒙理性的極權主義本質。阿多諾把啟蒙運動的理性稱為“同一性邏輯”,認為哲學應從形式邏輯的同一性中解放出來。尼采寄希望于藝術挺身而出來捍衛人的個性,抵抗邏輯對人生的壓迫。羅蒂質疑理性主義的統一觀念,構建了一個多元化的無主導性的“后哲學文化”。埃倫費爾德呼吁理性應該加強與情感的合作,反對了“人道主義的僭妄”。叔本華、尼彩對理性主義的有力震撼引起的現代心靈的無盡共鳴,標志情感的黎明時刻的到來和理性萬能時代的終結。
現代哲學宣告了理性的蒼白和破產,也宣告了理性萬能是18世紀沒有根據的臆造。現代哲學指出,理性主義強調認知理性的功用效能,是一種工具理性。而工具理性作為一種異化了的客觀力量,必窒息人的生存意義和價值理性。工具理性的世界是物質的世界,在那里,生命世界、意義世界和價值世界沒有立足之地。理性主義把人的精神和靈魂從哲學中驅趕了出來,使人類不能成為精神的主人,喪失自我生存的內在根基,淪為無根的精神飄泊者。理性主義把人還原為沒有精神的客觀物質,人的世界變成了一個完全由沒有生命的物質組成的冷冰冰的世界,失去生命的樂趣和自由而單面化。現代哲學把人的價值和命運以十分尖銳的形式突現出來。面對人類的悲涼處境,法伊爾阿本德說:“不頻頻棄置理性,就不會進步。”(注:法伊阿爾本德:《反對方法》,上海譯文出版社1992年版,第147頁。 )基爾凱郭爾批評理性哲學是一種“無用的哲學”,它只是抽象地談論世界的本原及其認識問題,根本忽視了人的存在這一基本前提,要求把哲學的目光回轉到了人的生存、人的意義問題。海德格爾以“此在”取代笛卡爾的“我思故我在”中的“我思”,認為Desein是最原初的、最根本的,是一切知識的根據。韋伯把理性區分為用途合理性和價值合理性,反擊了啟蒙運動的用途合理性對自由民主與人的生存的威脅。法蘭克福學派認為,工具理性滲透到社會的總體結構之中是造成單面文化、單面社會、單面人的思想根源,必須以價值合理性取用途合理性而代之。馬爾庫塞寄希望于用“審美之維”取代“理性之維”,來表達人性的嶄新層面,為新的感性的到來開啟新的亮光。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法”為我們發現了一個更為廣大且更為根本的“無意識”世界,從而動搖了理性主義的根基。在柏格森那里,理性主義的批判和直覺主義的申揚是同步的,柏格森是一個直言不諱的非理性主義者,他否認理性的絕對權威,認為生命是生生不息的綿延過程,只有直覺才享有進入這高貴的生命大廈的特權。
如果說實體主義導致了哲學的終結,那么理性主義導致了“主體性的黃昏”。現代哲學中,主體概念受到了全面的批判。尼采的人生哲學、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說、維特根斯坦的語言哲學都從各自的角度消解著主體,經過胡塞爾、薩特、龐蒂之后,主體觀念便愈來愈失去統攝力量。福柯將尼采的“上帝之死”發展的“人之死”,并不是要否定人的存在及其價值,而恰是要重振人的雄風,挽救人性的危機。“人之死”象征理性文化的腐朽和生命意志的創生。“人之死”只是否定作為認識主體的人,宣告至高無上的、先驗的、超歷史的主體的死亡,讓人成為活生生的新感性的人。這就是羅蒂所說的:“借助異常力量使我們脫離舊我,幫助我們成為新人。”(注:羅蒂:《哲學和自然之鏡》,三聯書店1987年版,第315頁。)
三、科學主義之批判
古希臘哲學和科學、哲學家和科學家是一體化的。恩格斯說過,最早的希臘哲學家同時也是自然科學家。丹皮爾也說,在希臘人看來,哲學和科學是一個東西。自然科學原則明顯地支配著希臘哲學及其所有分支,古希臘哲學乃是一種主客二分的對象性科學思維方式的產物。近代哲學是一個自然科學“不斷地獲得日益迅速的成功”(恩格斯語)的時期。以數學為基礎的牛頓力學成了科學的典范和知識的榜樣。卡西爾指出:“在近代的開端,知識的理想只是數學與數理自然科學,除了幾何學、數學分析、力學以外,幾乎就沒有什么能當得上‘嚴格的科學’之稱。因此,對于哲學來說,文化世界如果是可理解的、有自明性的話,似乎就必須以清晰的數學公式來表達。”(注:卡西爾:《人文學的邏輯》,耶魯大學出版社1961年版,第4頁。 )近代哲學讓自然科學方法占據了思維的中心。近代哲學正是由撰寫了方法論名著的培根(《新工具》)和笛卡爾(《方法談》)開啟的。這方法論表現為無條件地承諾了這樣的結論:主體和客體屬于相互分裂的兩個世界。近代經驗論者培根把科學主義方法比喻為為在黑暗里前行的人照亮道路的燈塔。近代理性派哲學更是迷戀于自然科學方法的無所不能之中。在近代哲學看來,“對哲學的所有拯救都依賴于這一點,即:哲學把精密科學作為方法楷模,首先把數學和數學的自然科學作為方法的楷模。”(注:胡塞爾:《現象學的觀念》,上海譯文出版社1986年版,第25頁。)
超越實體主義 在某種程度上是對傳統哲學的客體概念的超越;超越理性主義在某種程度上是對傳統哲學的主體概念的超越。傳統哲學的客體和主體概念共同的問題就在于彼此都把對方當成了自己的對立面,傳統哲學的客體概念恰恰是把主體放在了自己的對立面,而主體概念恰恰是把客體當成了自己的對立面,均走向了主體與客體的堅硬對立。既然主體和客體概念已經被超越,那么主客對立的科學主義思維方式接著被超越也就是題中之義了。在現代哲學看來,古典的實體主義和近代的理性主義共同的方法論特征在于假設一個客體和人處于一種外在的對立之中。現代哲學超越科學主義不過是開辟的和實體主義、理性主義完全相同的戰場,進一步清除掉所有傳統哲人加之于“思”之上的邏輯性質和科學性質,回溯到思的源頭處。現代哲學超越傳統哲學就是超越主客對立的思維方法。西方哲學發展的歷史就是方法的突破的歷史。維特根斯坦認為,時代的病要通過改變人的生存方式來醫治,哲學的病要通過改變人的思維方式來醫治。在現代哲學看來,以“科學之科學”自居的傳統哲學似乎一直就在做不該做的事,恰好是偽科學。超越科學主義的現代哲學要求原則上使哲學和自然科學劃清界限,不再相信自然科學對哲學的所謂優越性,處于一種全新的維度中,具有全新的出發點和方法。胡塞爾說,在現代哲學這里,“根本談不上哲學在方法上要向精密科學看齊,根本談不上哲學必須把精密科學的方法當作楷模,也根本談不上哲學應當根據一種原則上在所有科學中同一的方法繼續進行在精密科學中所進行的工作,并且完成這些工作。我重申,哲學處于一種相對于所有自然科學來說的新尺度中。”(注:胡塞爾:《現象學的觀念》,第26頁。)
傳統哲學認為,人與世界的關系是一個現成的東西(人體)在另一個現成的東西(世界)之中,人似乎獨立于世,世界似乎碰巧附加于人,彼此外在。主體怎么能夠從他的內在之中走出來進入一個外在的客體?這是科學主義面臨的深不可測的困境。于是,海德格爾把主—客體式的“在之中”轉換為“此在和世界”的關系,這里不是一個現成的東西在另一個現成的東西之中,而是人“融身”在世界之中,同世界萬物“打交道”,對世界萬物有所作為。在海德格爾看來,主客式“在之中”不僅不同于“此在和世界”的“在之中”,而且主客二分以主客不分為根基,主客不分先于主客二分,沒有主客不分就沒有主客相分。現代哲學超越主客二分的科學主義后就走到了在直接性瞬間把握自我與對象、主體的我與客體的我本源性關系之中。現象學要回到事情本身,回到主客體融通無礙的人源性存在,表明:世界不是我的對象,我與對象是同一的,人既不是自然的主人也不是自然的奴隸。
現代哲學緊緊圍繞超越科學主義這個主題來運思,根本就不承認有什么主體和客體的對立,走向了主客不分的本源性情感體驗,確立起創建詩化哲學的新信念。詩化哲學要求哲學從原則上與任何邏輯方法區別開來,而回歸到審美體驗或藝術隱喻。詩是本源性的,本源性的詩不是主客分化后的科學式的、概念式的,而是隱喻的、存在性的。詩人的眼睛解構了主客二分的邏輯,最能看到主客之間的相通性,最能牢牢地保留起人與自然的原始關聯。超越科學主義之后,顯現在我們面前的必定是一個主客不分的審美世界。過去哲學的最高任務就是在主體和客體之間搭上認識之橋,根本就沒有考慮到還有一個超越主客二分的更高的人生境界,而現代哲學的最高任務就在于去體驗這萬有相通、萬物一體的主客不分的本源狀態。這種狀態先于一切認識和意志的展開方式,是一個情感、概念、感覺尚未分化的狀態,處于“前科學”、“前認識”、“前道德”階段,既不是理論理性的對象也不是實踐理性的對象,它根本就不是對象化了的東西或一個知識性的什么,因為此時根本就沒有物我之分或主客之分。傳統哲學的根本錯誤就在于以主客二分的科學主義方法來把握這本沒有分別的存在。
與現代哲學提出“哲學的終結”、“主體的死亡”相比,約翰·霍根發出的“科學的終結”警告同樣引人注目。然而,就像“哲學的終結”不是取消哲學,“主體的死亡”不是打倒個人一樣,“科學的終結”無意摧毀科學本身,而是通過對傳統哲學的主客二分的科學主義方法的批判,為主客不分的詩化哲學的到來作方法論的準備。
人文雜志西安10~14B6外國哲學戴茂堂/魏素琳19991999作者單位:湖北大學哲學所 鄭州煤炭管理干部學院 郵政編碼:430062 450000 作者:人文雜志西安10~14B6外國哲學戴茂堂/魏素琳19991999
網載 2013-09-10 20:43: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