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文學與好萊塢電影是現代東西方大眾文化的主導產品,它們之間存在著諸多相似,值得人們深入思考,如都具有較強的商業性和娛樂性。武俠文學號稱“千古文人俠客夢”(陳平原語),好萊塢則有“夢幻工廠”之譽,它們都是現代人的“夢”,是為現代都市人提供的“白日夢”。實際上這也是大眾文化的共同特點,即為讀者或觀眾提供一種替代性滿足,使他們在現實生活中不能實現的種種欲望、幻想轉移到想像的領域,獲得虛幻式的滿足。但不論怎樣,東方的武俠文學與西方的好萊塢電影在題材情節、結構模式、美學原則、藝術趣味等方面都存在許多驚人的相近或相似。中國當代武俠文學的中心在港臺,特別是在香港,而香港文化及影視業的重頭戲就是武俠影視作品和武俠小說。香港還是惟一能夠與好萊塢電影相抗衡的商業電影中心和大眾文化基地。作為美國電影別稱的好萊塢,它的興衰嬗變不僅是西方電影的縮影,也是西方大眾文化的縮影。
中國的武俠文學源遠流長,最初可追溯到“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的《史記》。在《史記》中,司馬遷描摹了一幅幅生動感人的剪影,《游俠列傳》和《刺客列傳》中那一個個光彩照人的俠客形象,啟迪和豐富了后世武俠文學人物畫廊。從魏晉南北朝至唐代都出現了大量歌詠和贊美武俠精神的詩文名篇,以及塑造俠客光輝形象的武俠小說。明清時期更產生了俠義小說的高峰《水滸傳》、《三俠五義》以及武俠與言情相結合的《兒女英雄傳》等作品。
20世紀從民國初年至40年代的大陸和50年代以來的港臺及海外華人文化圈中又掀起了兩次武俠文學高潮,被稱為“新武俠”,以區別于封建時代的“舊武俠”。本世紀初期的武俠文學創作主力是鴛鴦蝴蝶派,以小說為主;而50年代以來流行于港臺與海外,并從80年代起影響到大陸的第二次武俠文學高潮則包括武俠小說與武俠影視兩種形式,特別是香港的功夫片在世界范圍內都曾引起廣泛注意。武俠文學是現代華人的神話,也是現代“成人的童話”(華羅庚語)。在當代華人世界中,從中國大陸到港臺、東南亞,以金庸為代表的武俠小說幾乎受到普遍的歡迎。所有的華人都不約而同地進入一個激動人心的夢幻世界,在這個奇妙的世界中,我們感受到一種歷史深處源遠流長的暖流把我們結合到共同的關懷中,共同的焦慮與希望中。海外曾有這種說法:“凡是有華人的地方,就一定會有金庸的武俠小說。”
武俠文學中還著意刻畫一個異于現實的虛擬的江湖世界,在江湖世界存在著另一套生活準則和生活方式,是不受王法約束的法外世界10。這正是中國人古老的“桃花源情結”的再現。
武俠文學不僅是夢,還是英雄夢,是關于文化英雄的故事。在那些浪漫的幻想中透露出來的關懷恰恰是整個民族文化的關懷所在。武俠故事中多有主人公在江湖上歷練成長的故事框架,或者稱為成長的故事。主人公游歷江湖之時,荊棘遍地,陷阱重重,受到數不盡的磨難和挫折,但吃一塹長一智,在困苦曲折中逐步成長起來,最后達到人生、武學和俠義精神三位一體的至高境界。而在故事中反復渲染的是英雄的孤獨寂寞,以及在挫折和困苦中不屈不撓的頑強拼搏精神。英雄的人生就是征服挫折、戰勝困難,同時戰勝自我的一生。英雄在孤獨中成長,在寂寞中生活,但英雄無悔,并在歷盡劫難中獲得人生的求證和生命的意義。正如古老《多情劍客無情劍》中所說的:“一個真正的高手活在世上,必定是寂寞的,以往別人只能看到他們輝煌的一面,卻看不到他們所犧牲的代價”。武俠故事模式經常包括如下幾個方面:仇殺——流亡——拜師——練武——復出——艷遇——遇挫——再次拜師——情變——得寶——掃除幫兇——大功告成——歸隱。
俠客不僅有一身超世的武功,出神入化,而且富有俠義精神,見義勇為,喜歡除暴安良和劫富濟貧,并經常仗義疏財、主持公道、重諾守信。他們一身鋼筋鐵骨,大義凜然,是“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真男兒。而20世紀之所以號稱“新武俠”,就因為新派武俠文學里特別注重打斗技巧和武打過程,或者說“新武俠”之“新”就在于其在“武”字上大做文章。新派武俠文學不滿足于“打”,而且要打得好看,打得有水平,打出一片花團錦簇的文字來。“舊武俠”往往著重在“俠”上,常常忽略了俠客行俠仗義,剪除和懲罚惡霸時“武”的過程,重結果而不重過程,所以“新武俠”又經常被稱為“武打”文字,或者說是“武打的美學”。
好萊塢同樣是英雄的天下,群英薈萃,豪杰云集。那些大片,如《斷箭行動》、《龍卷風》、《未來水世界》等描寫的就是一種英雄夢。讓觀眾在幻覺中成了英雄,去忍受苦難和拯救世界,并讓觀眾在這個過程中感覺自己成了英雄和超人,受到整個世界的注目,而庸人的生活也就此中斷了。西部片中的牛仔一個個騎術高超、槍法準確,是富于正義感、愛打抱不平的獨行大俠;他們與社會總是格格不入,往往在拯救一個小鎮居民之后,又孤獨地騎馬在夕陽中馳向遠方。所以西部牛仔形象與東方俠客形象存在極大的相似。偵探片以偵探或記者作為故事中的主人公;英雄主角為揭露政府警官、權勢家族、上流社會人士參與的罪惡活動,孤身一人,獨來獨往地進行戰斗,不論是社會生活還是家庭日常生活,他都無法享受,并且要拒絕金錢、女色的引誘,成為維護正義的孤獨的勇士。“超人”片或外星人影片通常也以一個孤獨的巨人與整個社會進行戰斗作為故事的主要情節,而這類科幻片也有“新成人童話”之譽,正與武俠文學的“成人童話”外號相映成趣。而這些影片的共同點就是都強調:孤膽英雄站在社會之外,才能維持一種理想的形象或價值。
在主題上,它們都慣于刻畫人性的三大弱點,即人對物欲(金錢)、情欲和權欲的狂熱追求。好萊塢故事和武俠故事基本上都不出這三大范疇,主人公一個個都在名利場上摸爬滾打,在名韁利索上走鋼絲,為名所累,為情所傷,為權所害,為錢而死。面對名利的誘惑,面對權力的致命的召喚,往往是英雄氣短,兒女情長。實際上這也是大眾文學的普遍現象,特別是20世紀大眾文學的共通之處,趣味高雅一點的就宣傳“鐵血柔情”或“俠骨柔情”、“劍膽琴心”,庸俗的就墮落成拳頭加枕頭或暴力加色情。再英雄豪俠的人,往往也會被名利、情欲蒙上雙眼,干出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池或親者痛、仇者快的愚蠢之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武俠文學和好萊塢電影的另一共同點是都重視故事性和動作性,是情節型文學,具有情節審美的特點。人物雷同化、情節模式化和題材類型化既可說是大眾文學的通病,也可說是它們出奇制勝的法寶。當純文學走向淡化情節,非情節化,甚至消解和否定情節時,大眾文學卻在極力強化情節,強調情節的戲劇性,編造出神奇,乃至離奇的故事情節吸引讀者或觀眾,而且情節越曲折生動,越跌宕起伏,越險象環生,越富有傳奇色彩越好。大眾文學的魅力也正在于其善于制造懸念和引人入勝的故事情節,大故事套小故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使讀者或觀眾愛不釋手。情節的發展既出人意料,令人眼花繚亂,又絲絲入扣,扣人心弦;既撲朔迷離,朦朧神秘,又高潮迭起,驚心動魄。不僅如此,通俗文藝和大眾文學還有意或無意地使情節類型化、模式化。如在武俠文學和好萊塢故事中都有類似的鏈狀故事情節模式:追殺模式、復仇模式(滅門大禍——遺孤——學藝——訪兇——復仇)、流浪模式、探險模式、灰姑娘模式、艷遇模式、成長模式(或稱啟悟主題)、英雄歷險模式、尋寶模式(“寶”則包括財富寶藏、靈丹妙藥、神兵利器或武學秘籍等)。這類故事常常是環環相扣,環環相生,懸念迭出的。結局則大多是以大團圓收場,正義戰勝邪惡,壞人受到懲罚。像武俠名作《射雕英雄傳》、《雪山飛狐》基本上可歸屬英雄尋寶類型;《鐵血大旗》、《邊城浪子》屬復仇模式。
好萊塢電影走向成熟的標志是類型片和明星制的確立,它構成了好萊塢生產標準化的基本手段,而電影生產標準化正是好萊塢成功的法寶。類型片的確立為觀眾提供了標準化的娛樂模式,為美國大眾文化建立了不同典型的理想,培育了觀眾,從而增加了票房收入。當然,標準化也意味著公式化、雷同化。喜劇片、西部片、歌舞片、恐怖片、科幻片、愛情片、黑色片、戰爭片、驚險片等都是好萊塢常用的故事類型。
《中國廣播影視》京50~52J8影視藝術劉登閣20012001 作者:《中國廣播影視》京50~52J8影視藝術劉登閣20012001
網載 2013-09-10 20:43: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