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天月色好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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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天月色好誰看?

  [譯文]   夜晚的月色是如此的美好,又有誰來欣賞呢?

  [出典]   杜甫  《宿府》

  注:

  1、      《宿府》 杜甫 

    清秋幕府井梧寒, 獨宿江城蠟炬殘。

  永夜角聲悲自語, 中天月色好誰看?

  風塵荏苒音書絕, 關塞蕭條行路難。

  已忍伶俜十年事, 強移棲息一枝安。

  2、注釋:

     府:幕府。古代將軍的府署。杜甫當時在嚴武幕府中。

   井梧:梧桐。葉有黃紋如井,又稱金井梧桐。

   永夜:整夜。

   自語:自言自語。

   中天:半空之中。

   風塵荏苒:指戰亂已久。荏苒,指時間推移。

   伶俜(pīng):流離失所。

  十年事:杜甫飽經喪亂,從755年(天寶十四年)安史之亂爆發至作者寫詩之時,正是十年。

  強移:勉強移就。

  一枝安:出自《莊子·逍遙游》“鷦鷯巢于深林,不過一枝”句。指他在幕府中任參謀一職。杜甫此次入幕府,出于為一家生活而勉強任職,雖是應嚴武盛情邀請,但也只是求暫時安居。


    3、譯文1:

     深秋時節,幕府井邊梧桐疏寒;  獨宿江城,更深人靜殘燭暗淡。

  長夜里,號角聲有如人的悲語;  中天月色雖好,誰有心情仰看?

  亂中四處漂泊,親朋音書皆斷,  關塞零落蕭條,行路十分艱難。

  忍受困苦,我顛沛流離了十年;  勉強棲息一枝,暫借幕府偷安。

    譯文2:

    冷清清的秋夜,幕府庭院中的梧桐樹顯得非常凄寒。我獨自在江城的府舍中,出神地注視著那燭光,蠟燭正在漸漸燒殘。漫長的黑夜,角聲嗚咽,如在傾訴世道的悲涼;中天的明月,月色清盈,卻無人去欣賞望觀。在風煙戰亂中的苦度著歲月,又担心路上太艱難。唉,只身漂泊異地,已經忍受了十年,姑且勉強移住棲息一枝吧,以維持生計求得暫時的平安。


   4、杜甫(712-770),字子美,祖籍河南鞏縣。祖父杜審言是唐初著名詩人。青年時期,他曾游歷過今江蘇、浙江、河北、山東一帶,并兩次會見李白,兩人結下深厚的友誼。

  唐玄宗天寶五年(746) ,杜甫來到長安,第二年他參加了由唐玄宗下詔的應試,由于奸臣李林甫從中作梗,全體應試者無一人錄取。從此進取無門,生活貧困。直到天寶十四年(755),才得到“右衛率府胄曹參軍”一職,負責看管兵甲倉庫。同年,安史之亂爆發,此時杜甫正在奉先(今陜西蒲城)探家。第二年他把家屬安頓在鄜州羌村(今陜西富縣境),只身投奔在靈武(今甘肅省)即位的肅宗。途中被叛軍所俘,押到淪陷后的長安,這期間他親眼目睹了叛軍殺戮洗劫的暴行和百姓的苦難。直到至德二年(757)四月,他才冒險逃到肅宗臨時駐地鳳翔(今陜西省鳳翔縣),授官左拾遺。不久因疏救房琯,被貶為華州司功參軍。自此他對現實政治十分失望,拋棄官職,舉家西行,幾經輾轉,最后到了成都,在嚴武等人的幫助下,在城西浣花溪畔,建成了一座草堂,世稱“杜甫草堂”。后被嚴武薦為節度參謀、檢校工部員外郎。

  嚴武死后,他離開了成都,全家寄居夔州(今四川奉節縣)。兩年后,離夔州到江陵、衡陽一帶輾轉流離。

  唐太宗大歷五年(770),詩人病死在湘江的一只小船中。

  他的詩在藝術上以豐富多采著稱,時而雄渾奔放,時而沉郁悲涼,或辭藻瑰麗,或平易質樸。他擅長律詩,又是新樂府詩體的開創者。他的詩聲律和諧,選字精煉,“為人性癖耽佳句,語不驚人死不休”,正是他嚴謹創作態度的真實寫照。在我國文學史上有“詩圣”之稱。他的詩留存至今的有一千四百余首。有《杜少陵集》。


   5、此詩作于764年(廣德二年)秋,當時作者在嚴武幕府中任節度參謀。詩中抒發的感情還是傷時感事,表達出作者對于國事動亂的憂慮和他飄泊流離的愁悶。正是始終壓在詩人身上的愁苦使詩人無心賞看中天美好的月色。前六句具體寫出了詩人對風塵荏苒、關塞蕭條的動亂時代的憂傷。

    首聯倒裝。按順序說,第二句應在前。其中的“獨宿”二字,是一詩之眼。“獨宿”幕府,眼睜睜地看著“蠟炬殘”,其夜不能寐的苦衷,已見于言外。而第一句“清秋幕府井梧寒”,則通過環境的“清”、“寒”,烘托心境的悲涼。未寫“獨宿”而先寫“獨宿”的氛圍、感受和心情,意在筆先,起勢峻聳。

  頷聯寫“獨宿”的所聞所見,清代方東樹指出:“景中有情,萬古奇警。”而造句之新穎,也非同一般。七言律句,一般是上四下三,這一聯卻是四、一、二的句式,每句讀起來有三個停頓。翻譯一下,就是:“長夜的角聲啊,多悲涼!但只是自言自語地傾訴亂世的悲涼,沒有人聽;中天的明月啊,多美好!但盡管美好,在漫漫長夜里,又有誰看呢?!”詩人就這樣化百煉鋼為繞指柔,以頓挫的句法,吞吐的語氣,活托出一個看月聽角、獨宿不寐的人物形象,恰切地表現了無人共語、沉郁悲抑的復雜心情。

  前兩聯寫“獨宿”之景,而情含景中。后兩聯則就“獨宿”之景,直抒“獨宿”之情。“風塵”句緊承“永夜”句。“永夜角聲”,意味著戰亂未息。那悲涼的、自言自語的“永夜角聲”,引起詩人許多感慨。“風塵荏苒音書絕”,就是那許多感慨的中心內容。“風塵荏苒”,指戰亂延續的時間很長。詩人時常想回到故鄉洛陽,卻由于“風塵荏苒”,連故鄉的音信都得不到。“關塞”句緊承“中天”句。詩人早在《恨別》一詩里寫道:“洛城一別四千里,胡騎長驅五六年。草木變衰行劍外,兵戈阻絕老江邊。思家步月清宵立,憶弟看云白日眠。”好幾年又過去了,詩人卻仍然流落劍外,一個人在這凄清的幕府里長夜不眠,仰望中天明月,不由得心事重重。“關塞蕭條行路難”,就是那重重心事之一。思家、憶弟之情有增無已,因為他還是沒有辦法回到洛陽。這一聯直抒“宿府”之情。但“宿府”時的心情很復雜,用兩句詩無法寫完。于是用“伶俜十年事”加以概括,給讀者留下了結合詩人的經歷去馳騁想象的空間。

  尾聯照應首聯。作為幕府的參謀而感到“幕府井梧寒”,詩人聯想到《莊子·逍遙游》中所說的那個鷦鷯鳥來。“鷦鷯巢于深林,不過一枝。”他從安史之亂以來,“支離東北風塵際,飄泊西南天地間”,那飽含辛酸的“伶俜十年事”都已經忍受過來了,如今卻又要到這幕府里來忍受“井梧寒”。用“強移”二字,表明他并不愿意來占這幕府中的“一枝”,而是嚴武拉來的。用一個“安”字,不過是詩人自我解嘲。詩人一夜徘徊徬徨、展轉反側,心中并不安寧。

  杜甫的理想是“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然而無數事實證明這理想難得實現,所以早在759年(乾元二年),他就棄官不做,擺脫了“苦被微官縛,低頭愧野人”的牢籠生活。這次作參謀,雖然并非出于杜甫自愿,但為了“酬知己”,還是寫了《東西兩川論》,為嚴武出謀劃策。但到幕府不久,就受到幕僚們的嫉妒、誹謗和排擠,日子很不好過。因此,在《遣悶奉呈嚴公二十韻》里,他訴說了自己的苦況之后,就請求嚴武把他從“龜觸網”、“鳥窺籠”的困境中解放出來。詩人寧愿回到草堂去“倚梧桐”,而不愿“棲”那“幕府井梧”的“一枝”;因為“倚”草堂的“梧桐”,比較“安”,也不那么“寒”。

  仇兆鰲在《杜少陵集詳注》里解釋這首詩說:“此秋夜‘宿府’而有感也。上四敘景,下四言情。首句點‘府’,次句點‘宿’。角聲慘栗,悲哉自語;月色分明,好與誰看:此‘獨宿’凄涼之況也。鄉書闊絕,歸路艱難;流落多年,借棲幕府:此‘獨宿’傷感之意也。玩‘強移’二字,蓋不得已而暫依幕下耳。”這意見值得參考。至于上四句敘景、下四句言情,也只是各就主要方面加以區分的。其實,上四句雖偏于敘景,而景中有情;下四句雖重在言情,而情觸景生。八句詩情景交融,構成完美的意境,令讀者玩味無窮。


   6、詩圣杜甫一生壯志難酬,飽嘗離亂之苦,他的月亮多是凄清而苦澀的。在千古傳誦的《月夜》中他寫道,“今夜鄜州月,閨中只獨看……香霧云鬢濕,清輝玉臂寒……”句句從月色中照出因戰亂而離散的妻子,想象著同一月亮下妻子的可憐身影。夫妻的悲歡離合,國家的治亂興衰,以及對動亂現實的憂憤和對太平盛世的向往,都借了這月色抒發出來。“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他在月下還思念著“無家問生死”的故園和親人,懷念著難以再見的故鄉的明月。到了晚年,他“漂泊西南天地間”,更加思念故園和故人,常常望月寄懷,“永夜角聲悲自語,中天月色好誰看”,“已忍伶俜十年事,強移棲息一枝安”。中天的明月盡管美好,卻襯得詩人更加孤苦寂寥,以至于夜深時,“請看石上藤蘿月,已映洲前蘆荻花”。是啊,就連月亮都耐不住這苦寂而悄悄地移去了。

  一輪明月,不知蘊懷了詩人多少悲喜哀樂。


   7、唐詩大多都是些和月光交織在一起的文字,有些被暈黃的月籠著,有些被皎潔的月映著,有些被圓圓的月托著,有些被彎彎的月鉤著……唐朝這些癡人啊,望著這月亮,想著這月亮,或悲或喜、亦哭亦笑,或吟嘯抒懷,或黯然神傷,不經意間,便創造了光耀整個唐朝的奇跡。 

    于是,唐朝的月和唐朝的詩交相輝映,月,便也染上了瑰麗繽紛的色彩,顯得有幾分神奇,幾分玄妙。我也禁不住跟上這群癡人一起去探望。“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是這樣嗎?不。借著唐詩的光輝,透過歷史的塵煙,看,唐朝的月亮仍是那樣地真切!

    唐朝的月亮,灑著清幽的光,映照著靜謐的山野,拙樸的柴扉,幽潔的松林,清雅的竹叢。這些被出入其間的摩詰看了個真切,情動于衷發而為詩。“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月明松下房櫳靜”,月,悄然飄臨靜謐山野,驚醒了欲睡的山鳥,將月輝輕灑在屋舍的窗臺上,詩人是那樣地歡愉!“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松風吹解帶,山月照彈琴”,“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詩人于松林間撫琴自娛,而那山月便如相約,溜入松林來相和共賞。唐朝的月,是王維的月。是詩人的知己,性情閑適恬淡,志趣高潔幽雅,伴著詩人或安然自娛,或吟嘯彈琴。 

    唐朝的月亮,獨掛中天,清冷寂寥。天寶十四載,安史之亂爆發,中原大地塵囂漫天,戰火連綿。杜少陵顛沛流離,浪跡他鄉,這清冷月色讓詩人思緒萬千。“清秋幕府井梧寒,獨宿江城蠟炬殘。永夜角聲悲自語,中天月色好誰看”“片云天共遠,永夜月同孤”,望著這中天孤月,詩人想起了闊別的家園。“今夜紼州月,閨中只獨看。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千里之外的愛妻在閨中望月疑思,未諳世事的小兒女正酣然入夢,而詩人此刻不也正念著千里之外的妻子兒女嗎?“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有弟皆分散,無家問死生。”自然,情同手足的弟兄也讓詩人愁緒萬端。“星垂平野闊,月涌大江流。名豈文章著,官應老病休。”詩人因上疏救房館而治罪,罷左拾遺,漂泊不定,流浪多年,這多舛命運讓他傷心不已,不禁為自己的功業前途而生愁。唐朝的月,是杜甫的月。它清冷沉郁,輕易便勾起了羈旅他鄉的詩人那無盡的愁思滿懷的惆悵。

    唐朝的月亮,出入山川溪谷,游走湖畔江岸,皎潔白皙有如佳人,俊秀飄逸恰似仙子。詩人太白遍游名山大川,飽覽秀美風光,更兼筆致飄逸,想象天外,于是。他倆成了一對極具緣分的朋友。太白一生愛月,少時即對月天真好奇,更有月下獨酌,把酒問月,連女兒也給起了個叫“明月奴”的閨名,其對月之癡竟癡似如此!“ 峨眉山月半輪秋,影如平羌江水流”,“對酒不覺眠,落花盈我衣。醉起步溪月,鳥還人亦稀”,“且就洞庭賒月色,將船買酒白云邊”,這月亮是那般愛水,詩人欣然賦詩,以酬知己。“雁引愁心去,山銜好月來”,“明月出天山,蒼茫云海間”,“暮從碧山下,山月隨人歸”,這月亮有是那么愛山,成了行吟于山嶺間的詩人的伴侶,這讓詩人喜不自禁。“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晴天攬明月”,“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青天明月來幾時,我今停杯一問之。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卻與人相隨”,這癡人竟想與月同飲,共享酒趣,甚至還想攬明月以仙游,何其浪漫,何其曠達!這唐朝的月是李白的月,這月伴著詩人游山涉水,給他帶來歡愉,為他遣去悲愁,她飄逸俊秀,悟通人情,無怪乎詩人對其如癡如醉。 

    唐朝的月亮灑著清輝游蕩在靜謐山野,發著冷光獨掛寂寥中天,帶著淡淡的月暈出入奇山秀水。月下,一群詩癡,一群月癡。王維看她如得道退隱的高人,杜甫看她如孤寂貧寒的逆旅,李白看她如俊秀可人的仙子……有多少詩癡便有多少唐朝的月亮。

    唐朝的月把唐朝洗落得干凈明澈,我走進唐詩,這月亮便走進我心里,懸在我心頭。“今月曾經照古人,今人亦見古時月”。唐朝的月啊,你是如此地瑰麗多彩,讓我時時懷想,思念不已!


    8、說起中秋人們自然會想起月亮。自古以來,中秋這個節日就是和八月十五賞月聯系在一起的,所以中秋節又稱“月節”、“月夕”。記得小時候在鄉下過中秋,其實是頗為冷清的。中午照例要吃一頓炒米粉,午飯前先祭一下祖先,此外便沒有什么別的節目,甚至連月餅也沒得吃。那時過中秋節,在我看來最有意思的還是賞月——或者說“看月”吧。

  “賞月”似乎只是文人雅士的“韻事”,這個詞似乎與鄉下人并不相干。那時鄉下人一般也不說“賞月”,而只說“看月”。那時候過中秋節,到了中秋這一天,我特別關注的是天氣的變化,甚至早在一兩天前,就開始担心陰天、下雨,怕到時看不了月。好在秋天雨水不是特別多,中秋這一天常常能碰上好天氣。等到天色漸暗,就在院子里等著看月亮從東邊的山頭上升起。看著月亮冒出了山頭,心中便隱隱覺得有一絲驚喜,那月亮看上去似乎也顯得特別親切。一樣的夜晚和月亮,卻能帶給人不一樣的感覺,這正是節日的好處了。仿佛這時辰是裝在了畫框里,專門供人欣賞,并且使人在顧慕流連之際,恍然有感于這光景的珍貴和美妙。不過我并不想夸大中秋月的好處。中秋的月亮固然不可不看,但是對我來說,一年四季都可以看月,每一個晚上的月色也都是好看的——實際上平時不看月的人,中秋的月看了也是白看。

  在鄉下的庭院里看月,稱得上是人生的清福。小時候,我住的鄉下還沒有電燈,但這對于看月卻是一件好事。月色如此純凈,看那滿地的銀光,婆娑的樹影,甚至看那屋檐投下的一片暗影,都能使人怦然心動,仿佛在那光與影、明與暗之間,隱藏著一種蠱惑人心的力量。田園接近于自然,在鄉下看月的好處,在于能得純樸自然、清靜幽遠的真趣,而同時又不失人間煙火溫暖的氣息。那種情景正適合于我這種懷有神仙夢想,而終究不能免俗的人。我因此想起了蘇軾:“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不也正是在夢想飛升之際,卻轉而更加顧惜這無常而不失其溫暖的人間?

  但是鄉下的月色離我是有些遠了。如今城里人過中秋,看重的似乎是月餅,而不是月亮。而我也有許多年沒有好好看一看中秋月了。住在日見局促而又燈光繚亂的城市里,難得有看月的去處。當然,若是有興致的話,是可以去野外看月的——我住的地方恰好離江邊郊野不遠。只是那一帶有些蕪雜,河灘也不舒展,并非看月的上好去處。而且在我看來,在荒郊野外看月,也有點過于荒涼了。其實月色原本就是清冷的,看月也正不妨有點荒涼的感覺,但看月的所在須有亭臺樓閣作為依憑,方才不失其從容自得之趣。否則身處荒野,形如鬼魅,不免顧影傷神,令人氣索。我也曾兩次應同學朋友之邀,一起去江上看中秋月,但感覺并不是很好。近年歲數漸長,況兼疲病,每逢中秋,碰到有人約我出去喝茶看月,常不免要想到李清照的詞句:“如今憔悴,風鬟霧鬢,怕見夜間出去。”但中秋不看月,當真是辜負了良辰佳節。每年到了中秋,我仍然關心天氣,担心陰天下雨;仍然不忘到狹小的陽臺上去坐坐,看看月亮,看看那一片被樓房切割出來的不規則的天空,好歹也算是了卻了一點看月的心愿。

  拉拉雜雜寫到這里,行文也該結束了,卻還不知道該給這篇文章取個什么題目。無端想起了杜甫的名句“中天月色好誰看”,就權且借來做個題目吧。(

  又聽見階下芭蕉被秋雨敲打的聲音,紅艷艷的,一點點,一滴滴,如泣如訴;又看見階下青苔被秋風吹亂的皺紋,綠幽幽的,一絲絲,一縷縷,如煙如霧。歸書如夢,歸鴻難及,歸心無寄,中天月色好誰看?

    這個秋天有很多的冰冷,這個秋夜滿眼是紅樹,滿眼寂寂,又聽得清角吹寒,嗚嗚咽咽,空空蕩蕩,端的是素秋難敵,風雨愁煞人……


    10、中年的調子似乎是寧靜的灰色。灰色,令人想到單調或晦暗,真質地被濃重的鉛華所淹沒。的確,豐富而單純、明快而流麗的灰調子十分難求;靠技巧是不行的,惟有將心靈的質地大膽顯示出來,才獲得此種自然的和諧,透明的質樸——此時,調子剛好表現了質地,而不是懸空的存在。它又好比多聲部的交響曲:時而徐緩低沉,仿佛在往事中感傷徘徊,令人回腸蕩氣;時而響亮激越,如同冰河鐵馬,瀚海驚鴻……我們感到了悲愴或激奮,光明或黯淡的調子——而非個別的音符、色塊和字句——我們又從而感受到心靈的質地……

    半透明、不成型,但濾光最佳——這是童年鵝黃色的調子。華滋華斯和鄧南遮總喜歡將童年的調子過渡到中年來——他們的詩句好比洞開的窗戶,讓光明從山崖從原野濾進房間來;又如無塵的清涼伴著歡快流動的微風,從清晨悄悄吹入中年。“云淡風輕近午天”,就是這種調子;節奏輕快,很晴和、無牽累的樣子。老舍筆下高爽而空曠的秋天,靈動的鴿子和紙鳶;汪曾祺筆下軟軟的蘆穗和蒲棒,滑溜溜的蓮蓬和野菱角——都進入這種素淡平和、令人懷舊的調子,夢幻一般。但在多數人眼中,中年猶如杜工部詩:“永夜角聲悲自語,中天月色好誰看?”真的,月色很好,但中年人有童年清朗的目光么?能感受好調子的是童年,能表達這調子的卻在中年。可惜中年人不那么敏感——他只愛追憶。永遠值得追憶的是童年!童年的巷子比今天深,草甸比今天密,樹冠比今天高;童年的月亮也比現在大得多。

    日常生活就是那么瑣屑、實在、無奈。但愿有一天目的與手段合二而一!謀食與謀道并行不悖!但眼下,中年的歷史有待修正勘誤,中年的藝術,已撤退到人生邊上了。他看出,真工夫唯難,大半失傳;花招數唯易,故而風行——避難趨易是人類,尤其是中年人的天性。他逐漸明白:純凈的真理之光,人的眼睛難以適應;有大用的東西往往不實用。譬如交友,非功利的故交你眷念,卻沒閑情相互砥礪;講實惠的新交,你只是需要,卻談不上契重。“新相知”之樂,于今尤為難得了。陳后山詩:“書中快意讀易盡,客有可人期不來”。真的,中年人如果不開鐵門、出衙門,客人是不會無故光臨的——何況是、陋室中、尋常坐從容的意中人……

    事實上,中年人蠻可以將自己看成青少年的,兩者之間有什么明顯的界線?如果硬說有,請問界線在哪一年、哪一天?不錯,某一天,牙齒松動了,關節不靈了,眼睛模糊了,頭發白了幾根,親友謝了幾枝,但這些跡象與其說是中年的標記,莫如說是生存的標記。因為生命恰好是一個充滿矛盾、不斷蟬蛻的過程。只有一如既往保持純真質地的人,才能使中年的調子恬澹晴和,并且愈老愈顯其光澤……


    11、月光如水水如天,靜謐的夜晚,因為有月的相伴,所以不再孤單。然而因為心境的不同,雖然看見的是同一輪月亮,觀月的人卻也有不同的所悟。蘇軾在《中秋月》中說:“此生此夜不長好,明月明年何處看。”美景易逝,容顏易衰,人世變幻,今晚的月色如此美好,可是能長久嗎?不會的。明年的這個時候,又將在哪里觀月呢,一種哀嘆傷感油然而生。李白說:“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一個人賞花,觀月,品酒,雖然難免有孤寂之感,可是能聞到花的清香,在月亮的陪伴下,淡淡地飲著濁酒,這種對影成三人的境界一個之中又真正能擁有幾回。有人為浮名所累,有人為生活所逼,沒有心情也沒有閑情對月傷懷,所以杜甫才會發出“中天月色好誰看”的感慨。月色雖好,可有誰來欣賞呢。就算沒有人來欣賞,沒有人懂得欣賞,月她還是一如既往地變幻著各種姿態,把她美好的身影留給萬事萬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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