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上酒痕詩里字,點點行行,總是凄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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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衣上酒痕詩里字,點點行行,總是凄涼意。

  [譯文]   衣衫上殘留的酒痕,宴席上所寫的詩句,一點點,一行行,都透出一片凄涼之意。

  [出典]   北宋  晏幾道  《蝶戀花》

  注:

  1、《蝶戀花》 晏幾道

    醉別西樓醒不記,春夢秋云,聚散真容易。斜月半窗還少睡,畫屏閑展吳山翠。

  衣上酒痕詩里字,點點行行,總是凄涼意。紅燭自憐無好計,夜寒空替人垂淚。

  2、注釋:

    1.西樓:即《臨江仙》詞所寫之樓臺。
    2.春夢:春天的夢,多指戀情美夢。
    3.秋云:秋天的云。即《臨江仙》之“彩云”。
    4.吳山:吳地的山,泛指江南山水。吳,今浙江一帶。暗寫所思之人的去處。
    5.紅燭垂淚:化用杜牧《贈別》詩意:“蠟燭有心還惜別,替人垂淚到天明。”

 

 3、譯文:

   相聚在西樓時酩酊大醉,醒來后已把分別的情景全然忘記。人生的聚散就如同春夢秋云,來得是那樣匆忙,那樣難以把持。月光斜照在窗欞之間,讓我難以入睡。床前的畫屏上,吳中的山水竟如此蔥翠。

   衣衫上殘留的酒痕,宴席上所寫的詩句,一點點,一行行,都透出一片凄涼之意。紅燭仿佛也在為我悲傷,卻又無計可施,只能在寒夜之中默默地為我流著蠟淚。

 

  4、晏幾道生平見 綠杯紅袖趁重陽,人情似故鄉。

     晏幾道為人孤高自傲,性格狂放,閱世不深,是一個具有濃厚書生氣的貴家沒落子弟。黃庭堅在《小山詞序》中說他有“四癡”:一是不依傍權貴;二是文章“不肯一作新進士語”;三是不會理家理財,“費資千百萬”而“家人寒饑”。四是好心反遭惡報,“人百負之而不恨,已信人,終不疑欺已。”這是晏幾道這位詞人的絕妙的畫像,并且有助于了解作者的性格。

    由于生活上經歷過興衰巨變,再加上性格的天真耿介,所以他的詞大都是描寫由富變衰以后的抑郁或失戀訣別之后的悲哀。對往事的回憶與窮愁潦倒的深愁成為貫穿他詞作中的基本旋律。晏幾道正是以這樣一些特點而成為北宋前期比較突出的純情詞人的。他與李煜的性格遭遇有某種相似之處,故詞風也頗相近,但委婉過之而沉痛不及李煜。他兼有歐陽修的深細,但卻沒有歐詞之疏朗;他兼有乃父之境麗,卻不及“大晏”之溫潤圓融;但其傷感色彩卻超過了晏、歐。

 

  5、詞分為上下兩片,從整體看,此詞為憶舊懷人之作,所懷之人當為青樓女子。上片寫別后的寂寞凄涼情懷;下片寫靠飲酒填詞來打發孤苦時光的情景。

    具體分析:首句憶昔,凌空而起。往日的醉別西樓,醒后卻渾不記,這似乎是追憶往日某一幕的具體的醉別,又像是泛指所有的前歡舊夢。似實似虛,筆意殊妙。晏幾道自作《小山詞序》中有云:“所記悲歡、離合之事,如幻如電,如昨夢前塵。”沈祖菜《宋詞賞析》借此說這句詞,“極言當日情事‘如幻如電,如昨夢前塵’不可復得。”撫今追昔,渾如一夢,所以一概付之“不記”,是言外之意的,不過,這并不妨礙作者在構思時頭腦中有著具體的“醉別西樓”一幕的回憶,即所謂的“境由心生”,這種感覺非常細膩,同學們設身處地想一想就不難明了。聯系下兩句來吟頌品味,這種有具體事情引出一般人生感慨的痕跡便顯得更加清楚。

   “夢秋云 聚散真容易”襲用其父晏殊《木蘭花》“長于春夢幾多時,散似秋云無覓處”詞意。兩句用春夢、秋云作比喻,抒發聚散離合無常之感,頓生悲涼之意。春夢旖旎溫馨而虛幻短暫,秋云高潔明凈而飄渺易逝,用此來比喻美好而不長久的事情,極其真切而令人遐想,給每一位讀者留下了寬廣的聯想空間。“聚散”實偏義于“散”,與上句“醉別”想呼應,再加以“真容易”三字,好情好景輕易就頓為虛無的感覺頓時躍然紙上,顯得格外強烈,慢慢咀嚼詞句就會有此感覺。同時我還個人覺得此處的“聚散真容易”不僅指作者愛情的稍縱即逝,延伸開去,大家想想,似乎也可以包括作者的昔日繁華生活都已不在(聯系作者生平,頗與曹雪芹相似)

    接下來的兩句,從似虛似實的離合之感延伸到眼前的實境,斜月已落至半窗,說明夜已經很深了,襯托了悲涼的外在環境(內外結合),可是作者回憶起了很多事情,感慨人生聚散無常,心不能靜而無法入眠。寫到這里,我們不妨設身處地想一下,作者悲涼的身影站在夜深的床前,心中憶及往事,頗多沉浮,無限感慨,而此時床前的畫屏卻在燭光映照下顯得那么悠閑和平靜,露出吳山的青翠之色,這燭光映照下的畫屏悠閑平靜與作者此時的心境形成了對比。大家注意細細品味咀嚼下,這句看似“廢話”,其實正是詞的點破心境之筆,最妙的一筆。大家不妨把自己當成作者,回到千年之前的那個夜晚想想,你的心情不靜,輾轉難眠的情況下,而你面前的那畫屏又顯得那么那么的平靜悠閑,正是這一“靜物”(畫屏)的“閑”而反襯出了你(作者)這個“動態物”的郁悶傷感。從反面進行了強烈透視卻含而不露。使我不得不佩服作者的高超手筆和至真意境。所以我認為讀詩詞,特別是婉約詞,戒急用忍,需要慢慢品味字字咀嚼。

   “衣上酒痕詩里字 點點行行 總是凄涼意”。 “酒痕”承上銜接“醉別”,“衣上酒痕”自然就是西樓歡宴時留下的痕跡;“詩里字”是指筵席上題寫的酒興文章。它們原本是昔日歡樂生活的見證,可如今舊人已煙消云散,獨獨留下自己一個人在這世上浪存,現在看到這些舊痕,睹物思人,引起作者的無限凄涼。

    首句提到的“醒不記”,表示作者似乎不記得了,也許是時間沖淡了回憶,但是大家切身想一下,當作者突然之間看到這“衣上酒痕詩里字”會是什么樣的感受?大家的感受其實是和作者一樣的,心一剎那飛到了那個西樓歡宴的時候,這“衣上酒痕詩里字”一下字(陡然)地觸發了作者對舊日歡樂生活的記憶。細細品到這里,大家再切身一想,即有作者同感,聚散離合之感致使作者深夜獨自難寐之情由即而生。昔日的歡樂不妨看作為“大起”,現在的無限凄涼不妨看作“大落”,這一突然看到這“衣上酒痕詩里字”的時候,“大起”“大落”在作者心中產生了劇烈碰撞,使作者滋生出“聚散真容易”的無限感慨,這其中的凄涼意境已經難以用文字來形容,還得我們去仔細體味。

    而且,從整個詞章的構法上來看,作者把這個“劇烈碰撞”放在中間這個關鍵的位置上,承上啟下,既很自然地解釋了上片所抒“聚散真容易”的感慨的原因‘又為下片描寫凄涼意境烘托了氣氛,從而使整首詞不顯得那么“萬里長江而無一曲”,極其表現了作者構思的精妙,令我仰首佩服嘆為觀止。

    最后兩句,是化用唐代詩人杜牧《贈別》“蠟燭有心還惜別,替人垂淚到天明”的詩意,非常直接地渲染了作者的“凄涼意”。作者的凄涼似乎感動了蠟燭,而蠟燭雖然同情作者,卻又無計能夠消除作者的凄涼,所以只好在寒寂的夜里空自替人長灑同情之淚了。

    可謂獨人獨境凝獨燭,癡人癡語訴癡情。晏的真正悲劇在于,他無論是性格還是詞風都走不出乃父的陰影。他與生俱來的婉麗纖秀注定了他只能一如既往地踏著他父親的足跡,唱著他的楊柳樓心月與桃花扇底風,以自己的陪襯給后世的史書留下一個“二晏”的痕跡。

 

 

   6、這首小詞寫別后的凄哀愁情。上片寫醉夢醒來,記得的只是因離別痛苦難遣而大醉以澆離愁,醒來更感慨人生如夢如云,聚無由,散容易,眼下只剩自己一人獨對斜月畫屏,凄涼孤寂不盡。下片寫聚時的酒痕詩字,現在睹物生景,無不都是凄涼衰傷,紅燭流流,也覺得替人傷心落淚。這首詞寫離別懷舊,“聚散真容易”一句,把詞人對世間悲歡離合的深切感受,盡括其中。全詞語淡情深,結句賦紅燭以人情,更覺凄婉。詞的上片起句先點明“別”,“西樓”為“別”之地,并暗示此中有人。“醉別”則寫出當時“別”之情態。詞的下片寫過去的歡樂既不可再,因懷念人而檢點舊物,只見“衣上酒痕”乃是西樓陳跡以及酬唱詩里字。詞的末兩句,用擬人化手法,寫紅燭無法留人,只是替人流淚。可見詞人之哀傷。全詞語淡情深,句句凄迷。結尾賦紅燭以人性,更顯凄涼。風格婉約,手法精妙。   

   白居易有《花非花》詩:“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幾多時,去似朝云無覓處。小晏化用此詩,亦用“春夢秋云”來感嘆世事短暫和變化無常,特別是“聚”之短暫、“散”之無常而“聚散真容易”里的“聚散”則可理解為“聚后之散”,即短暫相聚之后的離別竟是那樣的容易其實這里也可以更深一層地讓人聯想到散后的相聚卻是多么難。這也不禁讓人想起李商隱的“相見時難別亦難”。“相見難”自不用說,“別亦難”則難在“不舍”心中本自不舍,無情的命運卻輕易就讓人離散這別后之人是多么難熬啊睡不著,只見半窗斜月,畫屏閑展;衣上點點酒痕,詩里行行字跡,都是凄涼意;人遠心事無人知,只有紅燭,空替人垂淚不禁讓人想起唐莊宗修內苑時所掘得的斷碑上的詞:“如夢如夢,殘月落,花煙重。” 小晏一生充滿離散,與富貴生活離散,與知音女子離散,與夢中所幻想的美好世界離散,一句“春夢秋云,聚散真容易”,道出了小晏一生的凄涼

 

 

     7、  愛得愈深,便記得愈苦。昔日歡情易逝,今日幽懷難抒,來日重逢無期。在這首《蝶戀花》中,小山的情感往復低徊,沉郁悲涼。

    離別的感傷,對于小山這顆纖細敏感的心靈來說,或許是生命中最不可承受之重。不然,試想如他一樣詩酒風流的王孫公子,又怎么會將一段已經淡去的情感,在記憶深處凝成不可磨滅的傷疤呢?

    花開花謝蝶應知,春去春來鶯能問。以情真意切而言,小山詞遠勝于晏殊的珠玉詞和歐陽修的六一詞。晏殊珠玉詞的輕柔嫻雅、歐陽修六一詞的清新疏朗,在婉妙純真的小山詞面前,亦不免黯然失色。小山詞確如玉樹臨風,又如醇酒留香。當你徜徉于亂花漸欲迷人眼的小山詞之中時,你不得不感嘆:世上居然還有這么美麗的漢語!

    即便記憶是一把銳利的刀,也雕刻不出與過去一模一樣的時光。

    此詞開篇憶昔,寫往日醉別西樓,醒后卻渾然不記。這似乎是追憶往日某一幕具體的醉別,又像是泛指所有的前歡舊夢,實虛莫辨,筆意殊妙。近人沈祖棻在《宋詞賞析》中評論說:“極言當日情事‘如幻、如電,如昨夢、前塵’,不可復得”,“撫今追昔,渾如一夢,所以一概付之‘不記’。”

    不過,所謂的“不記”,其實也是騙人的氣話。或者說,是姑且騙騙自己的氣話。倘若什么都記不得了,小山又怎么能夠寫得出此首摧肝裂膽的《蝶戀花》來呢?

    接著的二、三句,小山襲用其父晏殊《木蘭花》中“長于春夢幾多時,散似秋云無覓處”的詞意。小山常常化用父親的佳句,既是向父親致敬,也使之更上層樓。這兩句,用“春夢”和“秋云”作比喻,抒發了聚散離合、人生無常之感。

    春夢旖旎溫馨而虛幻短暫,秋云高潔明凈而縹緲易逝,用它們來象征美好而不久長的情事,最為真切形象而動人遐想。“聚散”一詞,偏義于“散”,再綴以“真容易”三字,說的是“散”的容易,而“聚”其實無比困難。揮揮手,不帶走一片云彩,是那樣瀟灑通脫。然而,你何時才能乘風而來呢?

    上片的最后兩句,轉而寫眼前的實境。斜月已低至半窗,夜已經深了。由于追憶前塵,感嘆聚散,情緒波動,致使今宵輾轉反側、無法入睡。床前的畫屏,在燭光照映下,悠閑平靜地展示著吳山的青翠之色。這一句似閑淡的飛白,卻反襯出此時幽曲而顫動的心境。在心情不安、輾轉難寐的主人公看來,那畫屏上的景色似乎顯得是那么的平靜悠閑,這一個“閑”字卻透露出主人公內心的郁悶與傷感。

 


    下片前三句承接上片“醉別”的場景:“衣上酒痕”,是西樓歡宴時留下的印跡;“詩里字”,是筵席上題筆寫下的詞章。它們原本是昔日歡游生活的表征,如今舊侶已經風流云散,回視舊歡陳跡,反倒引起無限凄涼的意緒。衣上,有酒痕,也有淚痕,酒喝多了必流淚,酒痕與淚痕已經分不清了。類似的懷舊之作,小山還有一首《浣溪沙》:

    日日雙眉斗畫長,行云飛絮共輕狂。不將心嫁冶游郎。

    濺酒滴殘羅扇字,弄花熏得舞衣香。一春彈淚說凄涼。

  詞中的那個她,已經消逝在無邊的行云和漫天的飛絮之中。此處寫酒痕,寫淚痕,寫花香,寫衣香,可謂睹物思人、摧心裂膽。扇上的酒痕非含情脈脈之慧眼不能看出,衣上的熏香非“聞香識美人”的鼻子不能嗅出,而這兩個細節又非一往情深之妙筆不能寫出。故而《皺水軒詞荃》中評論說:“詞家須使讀者如身履其地,親見其人,方為蓬萊山上。……晏幾道‘濺酒滴殘羅扇字,弄花熏得舞衣香’,自覺儼然如在目前,疑于化工之筆。”

 


    醉酒之后的小山,像誰呢?

    像電影《傷城》里的金城武,在女友割腕自殺之后,他每天都到女友最后一晚呆過的那間酒吧里喝酒。喝的通常是烈酒,喝得酩酊大醉。

    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賣啤酒的、沒心沒肺的女孩舒琪。這個傷心的城市,需要這樣的女孩子來安慰。

    我想象中的小山,便是金城武的模樣。濯濯如春月柳,軒軒如朝霞舉。那眉心與嘴角的一點憂郁,足以起死人而肉白骨。沒有人描繪過小山究竟長得什么模樣,后人只能依靠一部小山詞來盡情地想象。

     傷心人別有懷抱。他人無法與你完全“同心”地體驗此種“傷心”。惟有蠟燭,陪你流淚。結拍兩句,主人公突然由“她”便成了床頭的那支將殘的蠟燭。此句化用杜牧《贈別》之“蠟燭有心還惜別,替人垂淚到天明”,又遠溯李商隱《無題》之“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燭成灰淚始干”。

   一個“自憐”,一個“空替”,將人的無情與蠟燭的有情對照得驚心動魄。張愛玲晚年最后的一篇文字名曰《對照記》,是悲歡離合的對照,是有情無情的對照。不經過此種“對照”,哪里知道這一生一世流過的眼淚的重量?

    以蠟燭襯托寫人心,以人心映射蠟燭,便有一種戲劇化的效果。如莊周夢蝶,人蝶不分,這里的“我”,真的是愿意化身為蠟燭,即便一夜便燃盡,也不后悔。如此以物擬人,便有了一種飄忽變幻之感。換言之,蠟燭也成了此場景中一名會說話的、有心有肺的人物。

    小詞雖然受篇幅限制,但在此首小詞內部,居然井井有條地安排了人物對話、人稱轉換以及人與物的情感交融。小山手中有一支如同象牙微雕一般纖毫畢現的妙筆。

    一春彈淚說凄涼。真正的凄涼是不能說的,只能輕輕地撫摸。

 

  8、愛情是在哪一天誕生的、又是在哪一天失去的呢?

    衣酒痕詩里字,是否可以作為永恒的證據?扇子上還有酒味,舞衣上還有香水。在西人當中,最像小山的大約便是愛爾蘭的葉芝了。國破山河在,葉芝是那樣想念他的茵尼斯弗利島,那碧藍的湖水正像情人深邃的眼睛。

    那一年,二十三歲的葉芝遇到了從祖國輾轉來到倫敦的絕世佳人茉德?岡。那一刻,詩人的生命像一支蠟燭一樣被點燃了——“我從來沒有想過會在一個活生生的女人身上看到這樣超凡的美——這樣的美,我一直以為只是屬于名畫、屬于詩歌、屬于古代的傳說。蘋果花一般的膚色,臉龐和身體正是布萊克所謂的最高貴的輪廓之美,因之從青春至暮年絕少改變,那分明是不屬于人間的美麗!”

    她的美,在這一霎那間便照亮了過去那漫長的黑暗,那愛爾蘭風管聲里的憂郁。以往全部的歲月,其意義就在于為了這短暫的幾天而等待;今后漫漫的生涯,將是為這片刻的光陰而回味。


 

    有了相視一笑,有了溫暖與安寧。

    今夜月下再醉壺酒

    雨打梨花  雁落枝頭

    年復一年  我為誰  鬢秋白發留

    濁酒一杯  酒未到  先成淚

    燭影搖曳沉香盡

    我為你

    倦了情心

    斷了弦音

    錦瑟十載為誰等

    我為你

    累了心燈

    老了我身

    對明月  一抔殘酒  掩當年風流

    任歲月悄然流轉

    夢見  我們還挽著手

 

     9、詞,就意境說,確是有正有變:十七八女郎執紅牙板唱“楊柳岸曉風殘月”是正,關西大漢持鐵綽板唱“大江東去”是變。這樣認識,理由不是誰曾規定,而是情勢使然。以下說說情勢,可以分為質和量兩個方面。先說質,還可以分為正面說和反面說。正面說是,詩的意境千差萬別,其中一大類,上面稱為嬌柔委曲的,重要性也許不低于慨當以慷吧。這就需要表現,即用語言抓住,成為詩境,以供無數的癡男怨女神游。而事實證明,詞的表達形式最適于担當這個責任,或者說,完成這樣的任務,常常比我們希望的還要好。論功行賞,詞在這方面當然應該受上賞。反面說,所受之賞也許應該上上,王國維的話,詞“能言詩之所不能言”。何以這樣說?看下面的例:

  春山煙欲收,天淡稀星小。殘月臉邊明,別淚臨清曉。  語已多,情未了,回首猶重道。記得(讀仄聲)綠羅裙,處處憐芳草。(牛希濟《生查子》)

  醉別(讀仄聲)西樓醒不記,春夢秋云,聚散真容易。斜月半窗還少睡,畫屏閑展吳山翠。  衣上酒痕詩里字,點點行行,總是凄涼意。紅燭(讀仄聲)自憐無好計,夜寒空替人垂淚。(晏幾道《蝶戀花》)

  風鬟雨鬢,偏是來無準。倦倚玉闌看(讀平聲)月暈,容易語低香近。  軟風吹遍窗紗,心期便隔(讀仄聲)天涯。從此傷春傷別(讀仄聲),黃昏只對梨花。
  (納蘭成德《清平樂》)

  人各有見,我說我自己的,像這三首所表現的意境(兼韻味),五七言律絕就難于為力,因為與詞相比,顯得太敞太硬;古體更不成,因為太樸太厚。如果這樣的領會不錯,那詞就堪稱為只此一家,并無分號。無分號,你想用,就只好上此門來買,就是說,如果有此情意想表達,就最好填詞,不要作詩;同理,想找這類的意境來神游一下,就要找什么詞集來讀,暫把什么詩集放在一邊。 張中行-->詩詞讀寫叢話-->四 詩之境闊,詞之言長

 

    10、衣上酒痕詩里字,這些行動和心情的產物,記錄了曾經的瞬間,當一切過去之后,卻成為凄涼的淵藪。點點行行,無一不是凄涼。一個“總是”和上片的“聚散真容易”的“真”字一樣,仿佛有無窮的慨嘆在里面,怎么都揮之不去。原來現實的痛苦真是廣大無邊的,怎樣也無法掙脫、無力改變。

    同是寫愁思,宋詞中何其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算得經典一句,雖不及小晏的“衣上酒痕詩里字,點點行行,總是凄涼意”來得黯然銷魂,卻也是讓人嘆一聲“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11、以下篇篇皆是飽含淚水的離愁別緒。

   “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境極美,情極苦。
   “當時明月在,曾照彩云歸”相聚時有多快樂,離別后就有多惆悵。
   “卻倚緩弦歌別緒,斷腸移破秦箏柱”戀人去了,無可奈何。
   “春夢秋云,聚散真容易”嘆人生聚散無常。
   “衣上酒痕詩里字,點點行行,總是凄涼意”酒痕留衣上,詩文留紙上,人去痕留。
   “從別后,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夢中相逢,覺時悵然。
   “今宵應把銀缸照,猶恐相逢是夢中”久別重逢,無比幸福。
   “此時金盞直須深,看盡落花能幾醉”春殘人去,費淚無益,惟有借酒澆愁了。
   “人情恨不如,一春猶有數行書,秋來書更疏”怨而不怒的怨忿。
   “夢魂縱有也成虛,那堪和夢無”哀而不傷的哀傷。
   “欲將沉醉換悲涼,清歌亦斷腸”誰個離人不斷腸?
  “長向月圓時候望人歸”月圓人未歸。
   “羅衣著破前香在,舊意誰教改”真是死性不改的典范!
   “紅葉黃花秋意晚,千里念行客”被念之人亦如是,才不枉費相思意。
   “淚彈不盡臨窗滴,就硯旋研墨”彈淚臨窗,滴淚研墨,這才真是癡人癡事癡極!
   “此情深處,紅箋為無色”紅箋為己之悲哀而無色。

    晏幾道的詞篇篇滿是別愁,給人一種千篇一律之感,但是首首感人至深,令人百讀不厭。在對他的詞愛不釋手的時候,我在想我到底是被他的詞打動了呢,還是被別愁打動了呢?其實人人都有別愁,只是因為閱歷不同,年紀不同,而略有不同罷了。

 

   12、宋代理學家伊川先生讀到晏幾道的“夢魂慣得無拘檢,又踏楊花過謝橋”,笑著說:“鬼語也”,意謂這樣的句子只有鬼才能寫得出來。這是小山的病征之一。又小山在潁昌府做小官時,給他的上司同時也是他的宰相老子的學生韓大帥寫詞,大帥回信說:收到你很多的詞,大抵都是才華有馀但品行不足的。希望你把多馀的才華捐棄掉,來補足你品行上的缺陷,那么,你老子的學生我,也就開心了。這是小山的病征之二。

    什么是鬼語?其實就是拋撇下功名利祿,追求人格的獨立自由,而所謂品行不足云云,大帥沒有明說,但黃庭堅給小山詞作序,倒是透露了其中消息。他說小山性子太直,不知道顧忌,不管你是名家大佬,小山總以為自己的文章才是最好的。那么,大帥指的就是小山不會為人處世,你老子都已經死翹翹了,你還耍什么大少爺的脾氣?難道就不知道裝低服小,看人眼色行事?大帥一定是從這個部下的詞中看到了小山骨子里的驕傲。而驕傲,據說是使人落后的。有一次,黃庭堅問他:“你對儒家和諸子百家都那么精熟,又都有自己的見解,為什么不寫出來讓世人都知道?”晏幾道回答說:“我平時處處注意言論,還被當代的這些名流忌恨,要是我把我所思考的東西都憤憤然地照直說出來,那不是直接把唾沫唾人臉上了嗎?”我在讀到這一段時,恨不能起小山于九泉之下,和他握握手!

    但這還不是小山病得最厲害的地方。黃庭堅歸納他有四癡:做官始終不順利,而不肯給貴人大佬拍馬屁,這是第一癡;文章保持自己的風格,絕不寫一句歌功頌德的話,這又是一癡;萬貫家財揮霍干凈,家人吃不飽、穿不暖,還像前輩隱士徐孺子那樣,滿不在乎,這又是一癡;別人怎樣對不起他,他也不會記恨,信任一個人,永遠不會懷疑對方會欺騙自己,這又是一癡。這四癡,其實就是小山的四病。在“健康的中國人”眼中,這個晏小山,可真算是病入膏肓了。因為我們的文化,就是要教導你怎樣做一個安分的奴隸,而晏小山偏偏是在做一個貴族,那些奴隸性的人們,還會不恨之入骨嗎?所以,正如我以前講過的:“每一個人都是病人,但只有貴族才不諱疾忌醫,而沒有靈魂的賤民總以為自己是健康的。”(《九十年代哲學筆記》第九十一則)

    小山是一個真正的貴族,我說過,“貴族的人格典范可以用《橘頌》里面的話來描述:‘蘇世獨立,橫而不流’。然而,這恰恰是賤民眼中最要不得的缺點。他們習慣于指責貴族的詞語是‘脫離群眾’。”(《九十年代哲學筆記》第一百零七則)對于小山這樣一個高貴的、同時也是病得很深的靈魂,需要我們有著同樣高貴的心靈,并且同樣深邃地病著,才能完全理解。

    說實話,我很懷疑真正的文學經典能夠被普及,因為大眾的口味從來都是淺薄的。他們可以把“床前明月光”這樣的兒童水平的詩奉為文學經典,他們會認為《紅樓夢》這樣一部集附庸風雅之大成的小說是中國文學的頂峰,我又如何能夠相信,他們會真心欣賞小山詞中的哀愁怨怒呢?

    小山的清壯頓挫的詞風,真的如黃庭堅所說,“能搖動人心”,尤其是搖動當代大眾的心嗎?黃鐘毀棄,瓦釜雷鳴從來都是歷史上絕大多數時期的現實,小山的那位摯友黃庭堅,就憤憤然于“周鼎不酬康觚價”。近年來,那些用娛樂記者的心態,卑賤而惡毒地意淫古人的“文化苦旅”和“紅學尋根”,不就贏得無數擁躉嗎?中國經濟網 > 讀書 > 文化 > 幾番魂夢與君同 > 《幾番魂夢與君同》第五部分 >

 

  12、  酒是文人的一個夢,一個無法停止的海市蜃樓。酒里掛著一幅頂天立地的江山,飲酒的人便是那豪情萬丈的指點者。任是江山再美,也不過是醉里如畫。如果在現實中能夠酣暢淋漓地放眼山川抒懷縱意,又何必沉溺于一個虛幻的泡影?“衣上酒痕詩里字,點點行行總是凄涼意”,酒無心,詩有意,落入酒里飲入腹中的全是一腔不能遂意的抱負。既不能為蒼生請命,又不能獲取個體想要的黃金屋顏如玉,思想萬千,人生幾何,不如借疏狂圖一醉。十年漂泊,載酒而落魄江湖,回首向來蕭瑟處,只換得昏昏噩噩揚洲一夢。中國古代文人,囚禁在文字里的人,仰首望蒼天唯有清淚暗縱橫,點點滴滴落入樽里皆血痕。

   面對孤獨,孤獨就是你。面對夢境,夢境就是你,面對夜色,夜空就是你的眼睛。如水的夜色,如風的思念,如詩的情懷,如煙的心緒。想你,在這美麗的夜色中,誰來陪我度過漫漫長夜。是你嗎,是你嗎,是你嗎?

   

 


莊燦煌的博客 2013-09-10 21:14: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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