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山:美術館的健康發展之路任重道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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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山,現任南京藝術學院美術館館長。從85新潮時期開始,他就是最具批判性的藝術評論家,目前執掌南藝美術館,為探索美術館的健康發展模式而努力。在其策劃的“大臉畫”岳敏君個展開幕之際,CAFA藝訊網對其進行了專訪,談論到當代藝術與美術館體制的關系,以及中國美術館生態現狀及建設道路。


采訪時間:2014年4月7日

采訪地點:南藝美術館館長辦公室/南京

采訪:張文志


您策劃的“大臉畫”岳敏君個展明天就要開幕了,這次展覽作品挺豐富的,有我們經常見到的“大笑臉”,也有他“表皮系列”、“再肖像系列”、“重疊系列”、“迷宮系列”的作品。岳敏君早期創作“大笑臉”時,有批評家說他是通過繪畫表達對現狀的一種調侃和反諷,稱之為玩世現實主義。您怎么看這種評價?對他首次亮相的這幾個新系列又怎么看?


對岳敏君的批評用到調侃、反諷這些,我覺得用創作心理來倒推原因,很多是想當然。藝術家的作品一旦創作出來,很難說藝術家的自我解釋就是一個最終定論。詩人寫的詩自己也很難解釋,他的動機、原因、心理活動,這一系列過程是非常復雜的。如果簡單地把岳敏君的作品說成是他狀態不好時對現狀的一種對抗,那就簡單化了,沒有這么簡單,藝術創作是非常復雜的一個過程,是一個系統。另外,藝術家的位置越高,影響力越大,那么對他作品解釋的彈性也就越大。這些年,岳敏君也沒有固定在一個程式里,他沒有一直在畫笑臉,他其實畫了很多東西,這次展覽里面“笑臉”就只有三四張,他有很多其他類型的作品,有抽象一點的,還有你剛才提到的“表皮系列”等好幾個系列。很多人提到一個藝術家藝術類型固化的問題,不僅是岳敏君,對方力鈞、張曉剛、曾梵志、王廣義,都有類似反應,我認為藝術家不是孫悟空,不會七十二變。世界上又有多少藝術家能創造多種圖式呢?而且還是經典的圖式?這很不容易。畢加索可能涉及多一些,他一輩子不斷變化,有粉紅色時期、藍色時期、立體主義時期,在整個20世紀,也就一兩個像他這么天才的人。所以,要求藝術家不應該重復畫以往的圖式,要不斷創新,聽起來很簡單很容易,世紀太不容易了。


之前在央美美術館雙年展期間的館長論壇上,討論當代藝術與美術館關系時,有一種觀點,就是說當代藝術是反精英、反傳統、反體制的,這個體制可能也包括美術館體制。作為美術館館長,您怎么看這個觀點?


這個觀點我不贊成,把當代藝術靜態化、固定化了。當代藝術包含的東西太多太復雜,根本無法簡化成一個概念,或者簡化成幾種要求,依照幾種指標去衡量。比如說反體制、反精英,這些都屬于當代藝術里面的一個部分,但并非是它的全部,或者并非是它的原則。當代藝術區別于傳統藝術,一是時間,二是類型,無非這兩方面。抽象的來講,就是時間上離我們最近,類型與傳統藝術有差異,如此而已。把它說成反這個反那個,那它是什么呢?就一個字:反。如果這樣的話,當代哲學、當代文學,什么東西其實都可以叫做“反”。我覺得,不能簡單地抽干成幾個概念。當代藝術現象非常復雜,而且任何藝術作品,任何藝術現象和創作都是從雛形、開端,慢慢展開,逐漸被大家接受,被大眾化、普遍化、甚至體制化,這個過程就如庫恩關于科學革命的“范式理論”常態和范式在不斷發生碰撞,斗爭,定型,接下來又是新的周期的開始。新冒出來的藝術家、藝術現象,大家都不熟悉,但總要有美術館去展示,不能把當代藝術孤立在美術館之外,孤立在受眾之外,這樣的話,它就變成了一個無源之水、無本之木,和社會沒關系了,變成一個完全自娛自樂、自我欣賞的孤立的存在,這是不可能的。藝術是社會的一部分,藝術和社會接觸發生關系的時候,它的觸點是非常多的,并非只有一個點。反對是一個點,融合是一個點,妥協也是一個點,因此我不贊成把當代藝術抽干成幾個概念,那種觀點太簡單化了。


我們網站跟央美美術館有很多合作,對他們的情況也比較熟悉,他們策劃有一些自主品牌展覽,比如正展出的CAFAM雙年展,還有未來展等等,這些展覽展期都比較長,南藝美術館是不是也有一些自己的品牌展覽呢?


我們上半年的展覽很多都是引進展,還不屬于我們自主策劃的,即將開展的“當代陶瓷煉金術”是我們自主策劃的,下半年還有我們自主學術品牌的“復調”,就是中國藝術生態調查項目。在展覽展期方面,美術館不可能拉得太長,因為我們中國的美術館要是把一個展覽拉得過長,會沒有觀眾的,這樣展覽的成本就太高,所以要考慮到國情,不能像西方一些發達的美術館、博物館,一個展覽半年或者大幾個月,這個在中國目前的美術館生態里還行不通。


您覺得這種差異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


這種差異性主要在于對于美術館的觀眾,中國的大部分觀眾是獵奇,就看新鮮,而西方的觀眾則是欣賞,這個差距很大。西方一些重要的展覽,觀眾可以多次去欣賞觀看,而在中國的文化生態下,這種多次觀摩欣賞的人群比例太小,我們有做過這方面調查。我們這種長度的展期也是為了適應觀眾群體,因為美術館目前不能離開整個文化生態,央美的美術館或者社會其他美術館都遇到同樣的問題。除非是大名家的展覽,比如莫奈的展覽還加展期了,觀眾去看這些展覽主要是沖名頭去的。其他一些展覽,比如央美這次做的雙年展,我們策劃的一些自主品牌的展覽,時間拉得太長的話,很明顯到最后觀眾的人數降得很厲害,最后整個展覽的成本太高了。


那南藝美術館一個展覽展期控制在多少天?


我們一般會控制在一個月的期限內,除非像培根、布拉克這些大師的展覽相對長一點,岳敏君和接下來的何多苓、毛焰這些展覽展期也是一個月左右。


那在這一個月的展期內,美術館會推出一些怎樣的配套學術活動?一方面能維持展覽的熱度,另一方面也使展覽更加立體。


這次岳敏君的展覽,包括以前培根展等等,開幕以后,都會配套舉辦一系列學術活動、公教活動。我們建立有一個比較固定的公教隊伍,在展覽期間會給觀眾導覽,組織中小學生參觀、臨摹,并給他們講解,這已經形成了一個機制。岳敏君這次“大臉畫”展覽,不僅是在南藝展示他的作品,同時他本人會進入課堂給學生上課,有一個公開課的活動項目。此外,展覽期間的每個周末都有關于岳敏君展覽的公教活動、學術活動。


在這個展覽之后,美術館還有一些怎樣的展覽計劃呢?


岳敏君這個展覽之后,馬上就會有一個陶瓷展和丁方的展覽,月底會有毛焰和何多苓的雙個展,到五月份就有和歌德學院合作的國際影像展,五月底就會進入到畢業展的階段,六月末我們還有一個設計展,這個是比較有意思的。我們自主策劃的“復調”第二期在北京已經開始了,正在拍攝紀錄片。我們的展覽主要還是圍繞著一些問題,希望能夠引起一些話題討論,并非單純做一個展覽,做簡單的作品呈現。


您之前是在一家私營美術館做館長,現在轉到一個學院內、體制內的美術館,這種變動,您有什么不一樣的感受嗎?


對于我個人來說,沒有什么特別的改變,或者什么異樣的感覺。對于我來講,不管做哪個工作,我有興趣就做,沒興趣就不做,以前去做四方當代美術館是興趣,后來由于各種原因興趣消失了就不做了,那么做南藝美術館也是一樣,我現在有興趣做,也不等于我一直有興趣做。


十幾年來,中國的美術館發展特別迅速,公立的、私立的、學院的,都呈現遍地開花的狀態,有人說中國進入了一個美術館時代,您是怎么看這種蓬勃發展的呢?


這是社會、經濟發展的必然現象。以前藝術是一個非常小的小系統,因為大家都還在為溫飽、生活奔波,當溫飽生活解決了之后,對其他的追求就開始冒出水面,比如美術館、音樂廳、體育館。這不單單是美術館的現狀,其實其他場館都在做,只是因為身處美術圈,就覺得美術館發展特別多,許多音樂廳也照樣在建,各個地方的大劇院都在建。這似乎是突然之間變成了一股熱潮,其實它是經濟發展過程中產生的現象。不過我們的同胞一向是喜歡起哄,湊熱鬧,一窩蜂地上,最終造成極大的浪費。


美術館蓬勃發展是現狀之一,還有一種聲音,很多人一提到美術館就會持一種批判態度,認為現在一些館變成了展覽館,通過出租展覽場地獲取利潤。這一方面缺少相關的制度規范;另一方面,藝術家也愿意出錢來美術館做展覽,因為這對其藝術成績的提升有很大幫助。您作為一個專業美術館人,怎么看這種現象?


這個是我經常講的,中國現在的美術館生態非常差,這種差反映在幾個方面:一個就是我們的美術館管理落后、原始;第二個就是美術館在公益性上做的非常不夠,一些館在有很大財政支撐的情況下,仍然把出租美術館場地當作斂財之道,而且是中國整個美術館系統的一個趨勢。雖然各個美術館都有一個學術委員會來審定設立門檻,但交錢做展覽已經變成一個慣例。很多美術館幾乎沒有自主策劃的品牌,也沒有考慮要建立一個什么樣的特色,現在美術館同行之間的競爭也是不存在的。現在美術館好與不好的標準也不存在,只要打開門有幾個觀眾,這就叫美術館,這是現在整個中國的美術館系統一個很大的弊端。我曾在會議上提過,應該把所有重要的成果,包括展覽清單、學術清單、公教活動清單在網上公布出來,小的民營的館,我們暫時做不到,可以先從重要的國家公立美術館做起。還有一個問題就是美術館的收藏系統,我也見到一些美術館介紹說我們收藏了多少多少件藏品,其實,不要講件數,應該把收藏明細公布出來。我一個美術館一年收藏一萬張都是可能的,這么多老師、學生的作品。美術館的收藏,嚴格來說應該叫收藏美術史,國際的、國內的、區域的美術館都是如此,美術館收藏應該進入美術史序列。所以不要講數量,而應該講你收藏了什么,現在很多美術館的收藏應該說是無效收藏。


說到美術館的收藏,大概從去年年底開始,文化部在組織做一次全國美術館的藏品普查,這項工程推進以后,對您提到的這種現狀會有改變嗎?


現在的問題是這樣,教育部對整個教育系統的改革效果不明顯,為什么呢?因為長官意識,官本位、行政化、官僚化的現象太嚴重,由教育部這樣一個部門去管中國所有的大學、中學、小學,由一些并不在行的人制定各種量化指標,完全是亂彈琴。就像文化部掌管著大量資源,擁有很大的行政權力,但是,權力對文化的損傷這么多年已經有目共睹。我相信,所有的文化人物和文化產品都是自己自然生長起來的,而不是靠外力——尤其不靠官方推動或者培養的,古今中外概不能外。上次在濟南開會有所謂專家提出制訂國家標準,靠國家標準來治理全國美術館系統,這是典型的碰到問題就想到權力,用權力來解決問題,實際上是非常愚蠢的做法。而且,一旦動用權力來解決問題,由此產生問題比原先的問題還要糟糕——特別是行使了國家行政權力。


那您覺得一種什么樣的模式會是比較健康、合理的呢?


健康的模式我們不需要去討論,我們好好學習發達國家的美術館經驗,這就是最好的方式。有些人在強調國情,我承認有國情,我們一方面要承認國情的特殊性,同時也要牢記什么才是好的美術館標準。好的美術館標準在西方已經進行了一兩百年的運行、調整、改革,已經建立起一個非常成熟的美術館生態系統。而我們現在拼命去強調國情,如果把國情強調到超越美術館優劣標準的時候,所謂的國情,所謂的特色就是自欺欺人。


看得出來您是希望對現在美術館現狀做一些改變的,其實不止是美術館,現在中國很多制度都在改,現在改革不還提出一個“中國夢”的概念么,美術館體系是不是也有一個“中國夢”呢?


“中國夢”這個夢放到美術館來講太抽象了,就像我剛才講的,我們在考慮國情的時候一定要清楚好的美術館標準是什么,這個標準我相信只要是從業者心里都清楚。至少在目前這個階段,標準都不要我們自己去建立,我們好好學習人家的經驗,好好提高就行了。其實中國從鄧小平時代開始的經濟改革,有多少是自我創新的呢?大部分還是學來的,學得好就做得好,學的不好就做得不好。


南藝美術館有一個別的館沒有的優勢,它后面依托的是南京藝術學院,南藝的藝術又是一個大藝術的概念,不僅有美術,還有音樂、舞蹈、戲劇、影視等,那美術館在學術活動中有沒有調動這方面的力量呢?


我們美術館不僅僅是美術展覽,也會有音樂節、舞蹈這類的活動。這次岳敏君展覽也有一個現代舞表演,是配合這次展覽編排的。我們下半年的展覽除了造型藝術,還會有一些設計展覽,包括汽車這類的也有,我們和保時捷還有一個專門的戰略合作。


您做南藝美術館的館長,您的理想是什么?


在中國目前的美術館生態系統里面,要做一個好的美術館館長非常容易,因為門檻太低,只要動動腦子,用一點心思,把美術館的標準領會一下,就能夠做好。但也是最難當,最不好當的。因為整個生態比較荒蕪,比較混亂,在這樣一個生態下,你做得好與不好,自己都無法衡量。在我的任期內,我只能按照我認為好的方式去做,我必須做我認為好的展覽、學術、公教、收藏。


李小山版畫作品欣賞





楚塵文化 2015-08-23 08:3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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