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水滸后傳》《后水滸傳》《蕩寇志》中的女英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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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圖分類號:I 207. 42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103(2006)03-0076-05
  《水滸傳》塑造了一批栩栩如生、活靈活現的男英雄,但是其中的女英雄形象卻不盡如人意。這些女英雄或外貌丑陋,為人行事“男性化”傾向明顯,如顧大嫂、孫二娘;或性格模糊,任人擺布,如扈三娘。在《水滸后傳》《后水滸傳》和《蕩寇志》等續書① 中,女英雄形象的這些缺陷逐漸得到了修正,她們有了對自我性別的認識和反思,逐漸發現了自我,開始向女性自身角色回歸。
  一、《水滸后傳》中的女英雄及女性觀②
  《水滸后傳》中最突出的女英雄是顧大嫂,她與《水滸傳》中的顧大嫂有了很大的不同。
  首先,她出場時給人的感覺不同了。在《水滸傳》中,顧大嫂在第49回出場;在《水滸后傳》中,她在第2回出場:
  眉粗眼大胖面肥腰,插一頭異樣釵環,露兩臂時興釧鐲。紅裙六幅,渾如五月榴花;翠領數層,染就三春楊柳。有時怒起,提井欄便打老公頭;忽地心焦,拿石碓敲翻莊客腿。生來不會拈針線,正是山中母大蟲。
  ——《水滸傳》第49回③
  紗裁衫子綠,鬢插石榴紅。木軸腰肢壯,銀盆面目雄。
  春風雖覺滿,殺氣尚然橫。水泊能征戰,馳名母大蟲。
  ——《水滸后傳》第2回我們將這兩段描繪比較一下,就會發現《水滸后傳》中的顧大嫂少了幾分蠻橫與粗俗,多了幾分英武與豪爽。前者中的顧大嫂令人怕,后者中的她令人贊。
  其次,她的性格和行為方式發生了變化。《水滸傳》中的她脾氣暴躁、行為魯莽;《水滸后傳》中的她則慮事周密,從容不迫。《水滸傳》中的她是為了解救自己的表兄弟解珍、解寶,被迫劫獄上的梁山;《水滸后傳》中她為了幫助扈成奪回貨物,主動幫助阮小七等人殺了當地的惡霸毛豸,再次起義。可見,經過生活的風雨之后,她的反抗走向自覺的反抗斗爭。
  再次,《水滸后傳》中的顧大嫂,性別意識開始覺醒。在一次由眾多女性參加的隆重宴會上,她感到不適應:
  國母見聞妃賢達,甚是喜歡,設宴相待,請花太夫人、秦恭人、顧大嫂陪宴。公主和盧、呂二小姐甚是親熱,如平素姐妹一般。聞妃在上,國母陪坐,花太夫人依次安席,笙簧迭奏,歌舞并陳。顧大嫂道:“承國母恩詔來陪聞妃,只是我粗鹵的人,反覺害丑。”國母道:“你在男子中,倒不怕羞。”顧大嫂道:“張拳弄棒,上陣廝殺,竟不曉得自己是女身。今日在筵上渾身過不得,待我吃兩碗自去巡宮罷。”國母和聞妃盡皆微笑。
  ——第39回④
  在這次宴會上,聞妃、公主馬玉芝和盧、呂二小姐都年輕漂亮,知書達理;花太夫人、秦恭人都出身于官僚貴族之家;只有顧大嫂出身低微,文化水平不高,也只有她曾經在戰場上廝殺過。他身上那種豪放不羈的野性,在這次宴會上明顯地受到壓抑。她感覺到在戰場上廝殺時,“竟不曉得自己是女身”,已經把自己男性化了。因此,當她與一群女性在一起時,反而感到不自在了。這種“害丑”的感覺,反映了顧大嫂性別意識的覺醒。
  另外,《水滸后傳》中的女性觀有了進步,主要表現為:
  1. 《水滸后傳》糾正了《水滸傳》中男英雄對女性的偏見,特別是對美女的偏見。
  《水滸傳》中的美女往往背叛男性,成為男性英雄事業的絆腳石,如書中的“淫婦”潘巧云和閻婆惜等。《水滸后傳》中的美女,則以不同的方式進行報答了那些幫助她們的男英雄。如樂和從王宣慰府中救出了花逢春的母親、姑姑,燕青輾轉數百里從金營中贖救了盧小姐母女,呼延鈺從強盜手中救出了御營指揮使呂元吉的女兒。燕青、呼延鈺最后都得到所救之女為妻,樂和的行為也得到了相應的回報。
  《水滸傳》中的男英雄大多是厭棄好色的,甚至連自己的妻子也不例外。宋江批評王英說:“原來王英兄弟要貪女色,不是好漢的勾當!”又說:“但凡好漢犯了‘溜骨髓’三個字的,好生惹人恥笑。”⑤(第32回)好男人應該如宋江一樣,“只愛學使槍棒,于女色上不十分要緊”(第21回);或者如盧俊義一樣,“平昔只顧打熬氣力,不親女色”。(第62回)
  《水滸后傳》開始有意識地修正這種兩性對立的觀念。《水滸后傳》中的燕青就說:“五倫不可偏廢,夫婦為五倫之首,尤為切要”,又說:“陰陽之道,不可偏廢,夫婦之倫,不可乖離。”(第39回)他又為《水滸傳》中梁山英雄的厭棄女色辯解說:“我兄弟們少年時都負氣使酒,習學槍棒,把女色不放在心上,又為官司逼迫,上了梁山,后來征討四方,無暇及此。”(第39回)
  《水滸后傳》中男性英雄在燕青的提議和幫助下,一個個都歡歡喜喜結了婚。同時,《水滸后傳》中描寫男性上了女性的當或被女性騙了的情節大為減少。⑥
  2. 《水滸后傳》更為重視男女之間的真情,對于婦女“貞節”的要求不再那么嚴格了。
  《水滸傳》對婦女的“貞節”要求比較嚴格,潘金蓮、潘巧云、閆婆惜的被殺都與她們的婚外情有關。四柳村狄太公的女兒與情人王小二偷情,李逵不但將她們兩人全都殺死,而且殘忍地將尸首剁為十幾段,并罵狄太公說:“打脊老牛,女兒偷了漢子,兀自要留他。”⑦(第73回)
  《水滸后傳》對婦女貞節的態度則比較寬容,如方秀姑曾經被白石島的首領屠崆霸占多日,楊林把她救出后,甘愿娶之為妻,而不愿意接受國王的賜婚。樂和也認為楊林的選擇無可非議,“情之所鐘,也不妨礙”。(第40回)
  二、《水滸后傳》中的女英雄——屠俏
  《水滸后傳》塑造了一個漂亮的女英雄——屠俏,她在第15回出場后,又在第16回、第27-30回、第35-36回、第44回分別出場,在小說中占有重要的地位。
  首先,作者對她的美貌進行了濃墨重彩的描繪。《水滸傳》中的女英雄顧大嫂、孫二娘都外貌頗丑,令一般男性望而卻步;扈三娘雖然漂亮,但是形同木偶,在《水滸傳》中幾乎沒有開口說過話。《后水滸傳》中的屠俏則有著驚人的美貌,小說在同一回中就從酒店主人和殷尚赤的不同眼光來描繪她的美貌:
  眉不消畫,有若青山;臉不傅粉,猶如白雪;唇不丹涂,卻似櫻桃。歡喜時如溶溶春水,發怒來似洶洶秋濤。
  ——第15回
  眉如新月樣,鬢若黑云堆。分明是一位美貌佳人,卻按著前生地煞。
  ——第15回我們幾乎不敢相信,《水滸傳》中的顧大嫂轉世后,會變得如此漂亮。這里的屠俏,哪兒有一點“強盜”的影子?《后水滸傳》試圖通過這一形象,改變人們對“強盜”特別是對“女強盜”的認識。從藝術效果上來說,此處的屠俏,不再只是一個概念化的、抽象化的“人”,而是一個充滿生機活力的“女人”。這與《水滸傳》中顧大嫂、孫二娘、扈三娘給人的感覺大不相同。
  其次,《后水滸傳》突出了屠俏身上的女性氣質和女性特點,描繪出了一個女性細膩的感情生活。
  從小在山寨中長大的屠俏,極少受到世俗禮法的束縛。她結婚的時候,一點也沒有新娘子的羞澀與文雅,而是“右手擎著一只豬腿,左手捧著一大碗酒。吃一口酒,咬一塊肉,兩旁村婆野婦不住的斟酒與她吃”(第16回),顯得野性十足。
  她與殷尚赤結婚以后,兩個人的感情很好。當她聽小嘍啰報告說,殷尚赤在山下擄掠了一位漂亮姑娘,準備抬上山做小老婆時,她馬上就醋性大發,怒氣沖沖地去找殷尚赤算賬,并大罵說:“這負義賊,恁般大膽,與他拼個死活來!”(第16回)與殷尚赤見面后,她也不容其分辯,就與之廝殺起來,“霎時間一對好夫妻變成了仇人”。當有人準備幫助地,舉棍打向她丈夫時,她又“早將先前一段吃醋拈酸的心腸,忽換了知疼著熱的好意,遂來疼護丈夫,忙舞劍合拼這人廝殺。”從她與丈夫廝殺,到她幫助丈夫與別人廝殺這一轉換,我們可以看出她對丈夫深深的愛,她不能容忍丈夫對自己三心二意或者再愛上別的女人,更不能容忍別人傷害自己的丈夫。
  屠俏的行為方式也具有女性色彩。如楊幺越獄后担心臉上的金印被人認出來,她說:“這有什難事。俺奩匣中有的是鉛粉,只消帶些在身邊,日日涂抹些在印處,便好遮掩過去。”(第30回)接著,她絲毫不避嫌疑地“叫楊幺閉了雙睛,便自動手,向他臉上一頓擦抹。又在袖中取出一方素絹,輕輕地在眉毛眼角以及須鬢上抹去粉污,遂取過他的氈笠子,緊緊蓋了額頭,才叫楊幺開眼。”(第30回)我們看,屠俏是多么細致大方。她親自往楊幺臉上抹粉,這在“男女授受不親”的時代是很大膽的。屠俏這種不避嫌疑的行為被馬霳知道后,好好地嘲笑了一番,可見“男女授受不親”的觀念在當時還占有很重要的地位。后來,軍師賀云龍讓屠俏假認王摩為丈夫,屠俏一開始不肯干,后來在丈夫的勸說下,還是以大局為重答應了,表現出了女英雄的本色。正如殷尚赤所說“英雄豪杰作用,正使人不能我獨能之,始見本色。”(第44回)
  再次,屠俏的擇偶標準也透露出一種新的時代氣息。屠俏的丈夫殷尚赤不再是《水滸傳》中那種頂天立地、不近女色的英雄,而帶有濃郁的世俗色彩。殷尚赤是《水滸傳》中的燕青轉世。《水滸傳》中的燕青多才多藝、不近女色,東京名妓李師師主動勾引他,他也不為所動,“心如鐵石,端的是好男子。”(第81回)《后水滸傳》中的殷尚赤,卻變得溫柔多情,甚至有幾分流氓無賴的色彩。殷尚赤是“東京一個敗落戶子弟。自小乖巧,到大來喜習弓馬,愛刺槍棒”,并且“終日輕輕薄薄,打扮得俊俏,去串巢窠,闖勾欄,插科打諢”(第13回)。但是,殷尚赤的多情好色,并未妨礙他以后的英雄事業,反而使他得到了一個有力的幫手。在以后的事業中,他多次得到屠俏的幫助。這樣,《后水滸傳》將《水滸傳》中塑造的那些不食“人間煙火”的英雄重新拉回了“人間”。
  三、《蕩寇志》中的女英雄
  《后水滸傳》雖然成功地塑造了一位女英雄屠俏,但是女英雄的數量畢竟太少,還不足以與小說中的男英雄相提并論。《蕩寇志》則塑造了一系列成功的女英雄形象⑨,她們與男英雄并駕齊驅,平分秋色,在某些方面甚至超過了男性。
  在結構安排上,《蕩寇志》有意以兩個女英雄——陳麗卿和劉慧娘籠罩全篇。她們兩人一勇敢善戰,一聰明智慧;一豪爽大方,一溫柔謹慎,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兩人之中,又以對陳麗卿著墨為多。全書以她燒香還愿遭到高衙內的調戲開始,以她最后悟道成仙結束。在一部以描寫沙場征戰為主要內容的小說中,選擇兩位女性作為全書的中心人物,這在小說史上還是不多見的。
  陳麗卿出場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當眾痛打調戲她的高衙內。當父親告訴她此人是高俅的兒子時,她說:“我怕不認識高俅的逆種,倒是我無禮!待我結果了他,為大家除害。”在父親的訓斥下,她雖然放了高衙內,但是仍然把他的耳朵“撕出血來”,并痛罵說:“我把你這不生眼的賊畜生,你敢來撩我!你不要臥著裝死,你道倚著你老子的勢,要怎么便怎么,撞在我姑娘手里,連你那高俅都剁做肉醬。”(第72回)陳麗卿敢于懲治京城內人人畏懼的高衙內,確實顯出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英雄氣概。
  作為一員女將,陳麗卿每次打仗都沖鋒在前,毫不畏懼。在飛龍嶺,初出茅廬的她就殺死了開黑店的鄧云、諸大娘等人;在冷艷山,她又殺死了打家劫舍的強盜鄺金龍、沙摩海。父親陳希真說:“你這丫頭,見了廝殺,好道撞見了親外婆。”(第76回)她第一次與梁山軍隊交戰,顯得非常勇敢。⑩ 她“撕去紅紗衫兒的兩只袖子,赤著兩條雪藕也似的臂膊,舞動梨花槍,縱開棗騮馬,好一似降魔的哪吒太子,風掣電卷沖進來。”(第82回)在她的帶領下,劉廣、陳希真等人殺出一條血路來。不但梁山眾男性英雄在她面前黯然失色,就是其父親陳希真、姨夫劉廣等人也比她要遜色幾分。她與高封作戰時,被其妖法害得幾乎死去,但身體復原后,她馬上要求出戰,并偷偷對劉慧娘說:“如果爹爹出戰,不來叫我時,你給我個信,待我抄入那廝背后,殺他個落花流水。”(第87回)在跟隨未婚夫祝永清出兵攻打青云山時,她與欒廷芳爭當先鋒,竟然賭起氣來。當她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后,就趕緊道歉說:“欒師父,奴家是這般孩子氣,馉饳性兒,麥稈爆仗。你有年紀人,幸勿掛懷。”(第89回)
  其實,陳麗卿形象最吸引人的并不在于她在戰場上的勇敢善戰,而在于她日常生活中的天真爛漫、胸無城府。
  在被迫逃離家園時,陳麗卿還傷心落淚,依依不舍,但是一到了路上便高興起來,見了鳥兒便用弓射下來,把“那毛片異樣可愛的,便連皮剝下來耍子”,一點也沒有逃難的驚慌失措感,反而覺得像在外旅游。到了旅館,她累得倒頭便睡,連弓也忘了卸弦。(第75回)在飛龍嶺她與開黑店的鄧云、諸大娘打斗完后,仍然沒有忘記把自己的那串野味,挑在槍上帶走。(第76回)在皂莢林她去追趕野兔,與父親走散,又射死了別人的獵雕,與人打斗起來。(第77回)當然,她最主要的特點還是心直口快。她聽父親與姨夫講到了“男風”的事,就脫口問道:“爹爹,什么叫做南風?”一句話惹得在場的表兄妹都暗笑,遭到父親的訓斥后,她還很不服氣:“不省得,便問聲也不打緊,不值便罵。”(第77回)在姨夫家,當她聽說劉慧娘與祝云龍訂婚時,就當著眾人的面十分羨慕地說:“秀妹妹好福氣,得這般好老公,誰及得來。”劉慧娘被她說得很害羞,臉兒沒處藏,低下頭去,父親陳希真訓斥她道:“你這丫頭,認真瘋了!路上怎的吩咐來?偌大年紀,打也不好看,只好縫住了你這張嘴。”(第77回)
  在男女交往上,她也比較大方,沒有一般世俗女子的忸怩作態,也不懂得什么“男女授受不親”。在風云莊,女扮男裝的她與云龍結為兄弟,兩個人在一塊談笑玩耍,很是親熱,有時兩人“手綰手推門進來”。在分別時,兩人都依依不舍。她與云龍別后重逢時說:“愚姊同你分手后,無一日不記掛你。”(第90回)當云龍向她探問劉慧娘的容貌時,她說:“不用記掛,比我好得多哩!他玲瓏剔透的心肝,那似我這般愚笨。可惜我恐姨夫見怪,不然,我該硬抱了他出來與你看了,好放心。”(第90回)當父親與她商議婚姻大事時,她也很爽快,說:“只要他待得爹爹好,孩兒就把身子托付他。爹爹看得中,量必不錯。”(第87回)在與祝永清結婚以前,兩人以兄妹相稱,在月夜暢談心事,交流武藝。她醉酒之后,也會耍酒瘋,不是打罵丫鬟,就是舞槍弄劍。她對自己的未婚夫很滿意,向別人夸耀說:“如今我爹爹十分喜歡他,已把奴家許配了他也。你那表兄果然了得。”(第90回)
  與陳麗卿相映照,小說中另一位女英雄是劉慧娘。特別值得注意的是,劉慧娘在小說中不是以征戰沙場的女將出現的,而是以一位杰出的軍事指揮家的身份出現的。作為軍事指揮家,她的特點是善于制造和運用先進的軍事武器,并將其與靈活的戰略戰術結合起來,從而掌握住戰爭的主動權。
  她第一次指揮戰斗時,就先誘使敵將高封進兵,然后命令士兵施放她制造的新式武器“新法連弩”,打得對方措手不及,死傷過半。(第86回)她還制造了“飛樓”來觀察敵情,并有“五色云牌”保護,十分安全。智慧過人的祝永清,對她也十分佩服。至于猿臂寨的軍事設施,也是她一手設計的,“某處好造炮臺,某處好起碉樓,某處好掘壕塹,某處好設立燉煌。但說來的言語,希真無不合意,無不佩服。”(第90回)
  在與梁山軍隊的對壘中,她與吳用展開了一場斗智斗勇的較量。她先是用石子砸壞了吳用多次改造過的新式武器——“鐵穹爐”,澆滅了其內藏的火藥,使吳用的進攻受阻。接著,她又設法破壞了吳用的另一種新式武器——“天炮”,并預先制造了防御武器——“竹笆”,使己方的軍隊轉危為安。(第109回)在她的聰明智慧面前,吳用也無計可施。她對吳用說:“人人說你是智多星,但到我女諸葛手里來領死,卻早哩!快回去盡心學習兩三年,再來罷!”(第109回)這段話表現出劉慧娘的高度自信。如果僅就其智慧來說,我們可以說以她為代表的女性的智慧,超過了以吳用為代表的男性的智慧。
  劉慧娘形象的出現,改變了英雄傳奇小說中戰爭勝負主要取決于雙方將領的勇敢和武藝的觀念。
  在《蕩寇志》中,戰爭的勝負主要依靠先進的軍事武器,誰掌握了先進的武器,誰就掌握了戰爭的主動權,英雄個人的武藝往往倒在其次。如宋江在新敗之后,得到了歐羅巴國巧匠白瓦爾罕的幫助,制造出了新式武器——“奔雷車”,憑此武器就把英勇善戰的云天彪等將領打得大敗虧輸,一籌莫展。劉慧娘制造了300余架新式武器——“飛天神雷”,炸壞了宋江的“奔雷車”。接著,她又制造了“陷地鬼戶”,使“奔雷車”陷入自己早已安排好的地界中,不再能夠進攻。劉慧娘善于學習利用先進的科學技術,她特意派人活捉了白瓦爾罕(第117回),虛心地向他請教。在新泰戰役時,她就利用了白瓦爾罕的“火鏡”之法,將陽光聚焦到新泰城內的火藥局,引爆了火藥,乘城內混亂之際占領了新泰。(第125回)在萊蕪戰役時,她制造了“水底連珠炮”,配合以白瓦爾罕的水底漁網,擒獲了阮小七,攻破了萊蕪城。(第128回)在進攻水泊梁山時,她又運用了白瓦爾罕的“沉螺”之法,從水底出其不意地占領了各個水口,為最后的勝利奠定了基礎。可以看出,她的每一次勝利,幾乎都是靠了先進武器,使對手防不勝防。
  在中國古代小說史上,能夠運籌于帷幄之中、決勝于千里之外的軍師、女元帥形象是很少見的。小說極力張揚她的聰明和智慧,這對于“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傳統觀念是一個有力的沖擊。在她智慧的光環面前,云天彪、陳希真、云龍、祝永清等男性英雄一個個黯然失色。
  從藝術上來說,劉慧娘身上有著濃郁的理想主義色彩,人物形象缺乏現實生活的基礎和依據。這是因為,軍事指揮是一門實踐性很強的學問,僅僅憑借書本知識是很難達到高水平的。劉慧娘這位足不出戶的柔弱少女,具有如此的智慧,令人懷疑。
  除了陳麗卿和劉惠娘之外,小說還塑造了其他幾位女英雄,如山東鎮撫將軍張繼的妻子賈氏、鄆城縣的寡婦徐青娘、汪恭人以及召家莊如忻的妻子高梁氏等。她們或武藝超群,或智謀過人,都絲毫不遜于男性。
  《蕩寇志》中一系列女英雄形象的塑造,在小說史上有著獨特的意義。它改變了以前小說中以男性為中心的敘事視角,而是以社會各階層的婦女作為敘事的焦點。它極力張揚女性的聰明、勇敢和智慧,為女性唱了一曲贊歌。這種對待婦女的態度,在小說史上也是值得重視的。當然,小說對農民起義的敵視態度,也影響了其審美情感的表達,讓人覺得十分別扭,這是其不足之處。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看出,雖然《水滸后傳》中的顧大嫂與《水滸傳》的顧大嫂還有著很大的關聯,但是在性格等方面已經發生了變化;《后水滸傳》則基本上擺脫了《水滸傳》的影響,塑造了一位可愛的、充滿女性色彩的女英雄屠俏;《蕩寇志》以陳麗卿和劉慧娘為敘事的中心,塑造了一系列成功的女英雄形象。
  注釋:
  ①《水滸后傳》的作者為陳忱,初刻于康熙三年(1664年);《后水滸傳》的作者署名清蓮室主人,大約完成于順治或康熙年間;《蕩寇志》又名《結水滸傳》,作者為俞萬春,刻于道光二十九年(1849年)。“青蓮室主人”姓名不詳,丁錫根等人認為即天花藏主人。見丁錫根《中國歷代小說序跋集》,人民文學出版社1996年版。另外,張俊《清代小說史》,(浙江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一章和齊裕昆《中國古代小說演變史》(蘭州:敦煌文藝出版社,1999年2版)第四章對此都有介紹,可以參看。
  ②我們在這里所談的女性觀,主要是指小說中人物的女性觀。
  ③這段描繪引自明代容與堂刻本《水滸傳》,在金圣嘆本《水滸傳》中被刪去。
  ④此段文字在古典文學出版社1956年版、中華書局1959年版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水滸后傳》中都沒有,其所用底本均為1877年申報館排印本。本文所引文字,見北京師范大學圖書館藏本,宛酉堂梓行。
  ⑤但是,宋江本人也有動搖的時候。浦安迪在《明代小說四大奇書》(北京:中國和平出版社,1993年)認為《水滸傳》中的男英雄雖然大都有厭女癥,但在色欲方面都有脆弱動搖的某些跡象,李逵、武松、宋江都是如此。馬幼垣《水滸傳里的好色人物》(《中國小說史集稿》,臺北時報出版公司,1983年)對此也有論述。
  ⑥孫述宇《水滸傳背后的亡命漢》(《中國古典小說研究專論集》,臺北聯經出版事業1979年版)對此有論述,可以參看。在《水滸傳》中宋江、武松、盧俊義、史進等都是上當者,在《水滸后傳》中,只有杜興曾上過女性的當。
  ⑦李逵痛恨偷情者,但在93回他又夢見老婆子要把女兒嫁給他,這當是其思念女色的潛意識的表現。
  ⑧如果我們將他與《水滸傳》中的高俅相比,會發現他們兩人居然有驚人的相似之處:高俅也是東京“破落戶子弟”,并且“自小不成家業,只好刺槍使棒”,而且“吹彈歌舞,刺槍使棒,相撲頑耍,亦胡亂學詩書詞賦”。只是殷尚赤沒有高俅幸運,沒能像高俅一樣得到皇帝的賞識,反而為了一個妓女張瑤琴,與別人爭風吃醋,被人陷害入獄,差點死于獄中。
  ⑨《蕩寇志》本身的思想問題影響了人們對小說中女英雄的評價。敘事者是把她們作為鎮壓梁山起義的正面形象來進行歌頌的,也寫出了女性的風姿和色彩,應該給她們以公允的評價。
  ⑩此回以后,小說的審美情感很不和諧,顯得比較別扭。

菏澤學院學報76~80J2中國古代、近代文學研究劉相雨20062006
《水滸傳》/《水滸后傳》/《后水滸傳》/《蕩寇志》/女英雄
  Shuihuzhuan/shuihuhouzhuan/Houshuihuzhuan/Dangkouzhi/heroines
On the Heroine Images in the Novels of Shuihuhouzhuan, Houshuihuzhuan and Dangkouzhi
  LIU Xiang-yu
  ( The Literary College, Qufu Normal University, Qufu, Shandong 273165, China)
Shuihuzhuan depicts a group of vivid and true-to-life heroes, but the heroine images are not satisfactory. The images of heroines in the sequels Shuihuhouzhuan, Houshuihuzhuan and Dangkouzhi surpass those in Shuihuzhuan. For example, Sister-in-law Gu in Shuihuhouzhuan is different from the one in Shuihuzhuan in appearance, character, and behaviour. Houshuihuzhuan successfully depicts a lovely and outstanding woman Tuqiao. Dangkouzhi creates a series of heroine images headed by Chen Liqing and Liu Huiniang.
《水滸傳》塑造了一批栩栩如生、活靈活現的男英雄,但是其中的女英雄形象卻不盡如人意;而《水滸后傳》《后水滸傳》和《蕩寇志》等續書中的女英雄形象則不同程度地超越了《水滸傳》。其中,《水滸后傳》中的顧大嫂在外貌、性格、行為方式等方面都與《水滸傳》中有所不同;《后水滸傳》成功地塑造了一位可愛的、充滿女性色彩的女英雄屠俏;《蕩寇志》則塑造了以陳麗卿、劉慧娘為首的一系列女英雄形象。
作者:菏澤學院學報76~80J2中國古代、近代文學研究劉相雨20062006
《水滸傳》/《水滸后傳》/《后水滸傳》/《蕩寇志》/女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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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載 2013-09-10 21:17: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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