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莫迪亞諾,影子里的偷窺者 2014諾獎專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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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時間10月9日19時,瑞典文學院宣布2014年諾貝爾文學獎授予法國作家帕特里克·莫迪亞諾,諾貝爾委員會的頒獎詞稱:不可捉摸的人類命運,為他所喚起;熙攘窒息的生活世界,為他所發掘。



莫迪亞諾的十部“自傳體”小說中再現了他的來處與過往,它們被合并收錄入伽利馬出版社負有盛名的“Quarto”系列叢書,201357日在法國面市。《世界報》一個專版對其進行了報道,刊載了作家西爾維·熱爾曼的書評和一篇專訪特寫。


也許我們可以借用一下勒內·沙爾的詩集標題《群島上的談話》(伽利馬社1962年出版),把帕特里克·莫蒂亞諾的作品稱為一種“群島上的寫作”。他的作品既瑣碎、迂回,又協調一致、緊密相關,每部小說構成一個碎片,在黑暗的深淵之下彼此相連,聯接成網。這十本小說如今組成一部合集列入“Quarto”叢書,它的作者戲稱它會“令沒入選的其他人如芒刺在背”。


莫迪亞諾的群島從1968年的《星形廣場》開始成形,由大量從變換的時空中浮出水面的書組成,大都來源于他大部分時候在戰后的巴黎所渡過的童年:粗枝大葉得駭人的父母,他們永遠不在家,神秘得令人不安,盧比的死毀了一切,那是他唯一的兄弟,與他非常親近;也有的來自他隨波逐流的青春期,逃離一個個寄宿學校,學業沒開始多久就放棄了,在巴黎的游蕩以及那些往往讓人担憂的邂逅。不過這其中有一次偶遇卻是決定性的而且有益的,雷蒙·克諾與他相遇,引領并一直支持他走入了文學的世界。


修復過往


友誼,他有不少,但都是魂交。“我有許多并不認識的好友,他們是在1945年去世的,我出生的那年。”他在《多拉·布呂代》(1997年)中寫道,這是他最動人的書之一。他們是霧與墨的友人。


“你是誰,你,影子里的偷窺者?”狄蘭·托馬斯的這句詩被放在《凄涼別墅》的題詞里,這部1975年的小說被作為合集的開篇,為莫迪亞諾全部的作品定下了基調,這個不知疲倦的偷窺者和挖掘過往者——他自己,他的青年時代,繼而上溯至占領時期,他“一直感覺自己是從那時的硝煙中生長出的某種植物”。但他不僅僅是一個窺視者,他也是一個影子里的預言家,專注于揭秘這擾人的過去——以寫作的方式。“就好像通過寫作,"他在采訪中說,“我能夠做一個回到過去、重新活過的夢,而且是將曾經的不快變為美好的經歷。就像我能夠穿過鏡子去修復過往。”


修復被思念、消失、神秘與謊言驚擾的過去,那些已化身為凱米拉幻象怪物的存在,有關他們的回憶在顫抖,他們的痕跡已經消磨,通過自傳與虛構的混搭,賦予他們聲音和一點點形體。回首、繞道,更精致地發揮他父親造假的本事,臻于極境,還有其他圍繞他的那些占領期的時光;這位父親有著假身份,難以琢磨、不可信賴。修復這最初的傷痕:他那模糊的、晦暗的身份,這一主題貫穿了莫迪亞諾所有的小說。


在《戶口簿》(1977年)中,他在第一頁寫道:“我走下醫院的臺階(他的女兒剛在那兒出生),一邊翻著一本小冊子(……),一本‘戶口簿’。這個抬頭使我油然而生一種崇敬的好奇,就好像對所有的官方文件、畢業證、公證書、族譜樹、地籍圖、學位證書、家系表那樣。(……)我不知道自己出生在哪兒,甚至不知道出生時我的父母叫什么名字。”是不是正因為這種無知、這種焦慮,他在后一部小說《暗店街》(1978年)的開頭做了這樣簡練的論斷:“我什么也不是。只不過是一個稀疏的輪廓……”


思及佩內洛普


提到克諾,他試圖將他的笑聲分為兩種,“一半是間隙噴射的熱泉,一半是木頭玩具扭動的嘎嘎聲”,不過隨即他就承認:“我沒什么暗喻的天賦。那不過是屬于克諾的笑聲而已。”莫迪亞諾的確不太玩暗喻,他更多地是操持省略、含糊的藝術,他的書寫很審慎,既克制又變幻無常。他將自己的小說比作“在半夢半醒間織出的地毯花飾”,這讓人很容易聯想到那位佩內洛普,她白天織布晚上拆掉,從不間斷,不過事實上她所編織的并不是地毯,而是一塊給她的公公拉埃特的裹尸布,在他死后用來封存他的尸體。


整織線索的經線,穿梭回憶的緯線,交織起記憶與遺忘、現實的碎片與想象的光芒,編織出一條飄蕩的裹尸布,圍著那些丟失的尸體、褪色的面孔縈繞不去,這正是莫迪亞諾在自己的作品中嫻熟運用的詭計,無休無止、永無盡頭。就這樣構建出一部巨大的“霧霾戶口簿”,一張復讀多容的“身份證”,帶著憂郁,令人輕微地頭暈目眩,將懷疑悄悄植入讀者的頭腦中,因為,說到底,對大多數人來說,我們自身的身份也一直都是處在一種隱約的不確定、一種暗藏的不平靜之中。這就是為什么我們要寫作、要閱讀,試圖拾掇出一些關于自己的新消息。




《世界報》訪帕特里克·莫迪亞諾:莫迪亞諾讀什么?


這算是某種祝圣儀式么?好吧。您也許很難接受帕特里克·莫迪亞諾以出版十部小說的合集(包括《凄涼別墅》、《戶口簿》、《暗店街》、《緩刑》、《春日犬》、《多拉·布呂代》、《夜半撞車》、《家譜》、《青春咖啡館》和《地平線》),被編入久負盛名的“Quarto”叢書這樣的方式來列圣,因為很少有作家在還活著的時候入選。讓他談及自己的這些“著作”同樣很不容易。每次提到他的作品構成一個完整的、有分量的整體,都會換來一句尷尬的“您客氣了”。對這部令人肅然起敬的小說集出版,帶著“大型莫迪亞諾圖冊”的架勢,68歲的作家提出全面的質疑:對作品的篩選編排,對他在一篇短序里所寫的一句“夢與想象的自傳”被用到裝幀設計當中,對插圖冊里使用一些資料的價值(他的比利時演員母親的肖像、他交游曖昧的父親的肖像和他們的照片,還包括他妻子和兩個女兒的照片),甚至對他自己用濫的一些措辭,作家在這樣一次充滿猶豫不決、欲言又止的訪談中,用他那好聽的低沉沙啞的聲音為我們一一道來。


然而,乍看上去,人們會覺得“Quarto”的這項工程,其實意在讓2005年的《家譜》以莫迪亞諾冷峻的方式所發軔的自我揭秘的嘗試至此功德圓滿,據說作家寫這部小說是為了擺脫某些回憶,而他本人卻說那并不是“他”的記憶——“這些只不過是人們強加于我的童年回憶”。隨著合集的出版,20121月號的《雷納手冊》雜志(拉斐爾·吉德與瑪麗蓮·埃克主編)還有另一項舉措,他已將他的家族照片、書信、電報、手稿都交付給他們,這對“莫迪亞諾研究者”們來說是筆巨大的財富。此舉算是前述嘗試的最后一步,在他的主導下,十部構成“他人背上的芒刺”的小說將與這些圖像資料關聯起來,以印證他的作品中自傳的靈感來源。我們該不該相信作家是如他自己所說,僅僅是因為《雷納手冊》的邀請,才與他們合作來做這個嘗試的呢?


雖說這點只有帕特里克·莫迪亞諾在堅持,人們只要滿足于讀他的那些書——“在我看來,這就夠了”,他在自己的書房里說道,周圍環繞著有數千本藏書的書櫥。他担心選集前面搜羅的這些資料,證明他的存在和他的小說之間、虛構人物與真實人物之間的共鳴,會毀了那些文字里朦朧的美感。太強的光會使填充這些文字的暗影溜走,會蠶食讀者的想象力。自傳的素材,如作家所說,只有“當想象為它蒙上薄霧,讓它變得更稀薄”的時候才有價值。他所期望的這個圖集,本應該是“像一本填字游戲本”一樣的,把照片撕爛或者裁開,讓它們變得有點虛幻,他是那么警惕所謂“自傳姿態”、警惕他“荒謬”、“灰暗”的一面。說到底,這個非常溫柔的男人,面對“Quarto”這次的行動蓋棺定論的色彩,以及它給人的那種制作“活香料干尸”一般的印象,有些惶惶然不知所措了。他承認收入選集的這些作品自己并沒怎么重讀過,因為如果太糾結于自己所寫過的文字會令自己“麻痹”。而他,盡管人們一直認為他是懷舊的,想要繼續寫作,繼續前行。我們該為此感到欣慰。


莫迪亞諾讀什么?


你最早的閱讀記憶?


詹姆斯·費尼莫爾·庫柏的《最后一個莫希干人》,我七歲的時候讀的,完全讀不懂但還是堅持讀完了。


你強烈推薦的一本冷門佳作


特里斯坦·埃戈夫的《豬圈之王》。


你讀不下去的一本公認經典


從來沒有哪本書是我讀不下去的。我寧愿在其中找到可以跳過去的段落,不過只有碰到大部頭的時候會這樣。


你想讀的一本新書


彼得·漢德克、W.G.塞保德或是奧爾罕·帕慕克的書。


你想成為哪本書的主人公


《瑪儂·列斯戈》里的格里厄。


什么書能為你帶來平和與活力


有很多,但我會回答加斯通·巴什拉的書:《水與夢》、《空氣與夢》、《大地與小憩的遐思》。


什么書你會想要送給大家人手一本


那些在青春期幫助我生存下去的詩人們:波德萊爾、魏爾倫、蘭波、闊比埃、查理·克羅、日耳曼·努沃、阿波利奈爾……


什么書逗你發笑


有很多,比如艾薩克·巴什維斯·辛格的《克羅什馬納街的小世界》。


你會想續寫什么書


狄更斯死前沒有寫完的《德魯德疑案》。


你希望能夠以原文閱讀的作家


賴內·馬利亞·里爾克。



鳳凰讀書 2015-08-23 08:4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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