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水中
從小,讓我的記憶走得那么遠,我總是尋找不變的東西,我渴望永恒。生命最初的那幾年,周圍的一切都促使我在心中葆有對永遠的幻想和信仰:熟悉的房子不曾動遷,生活中相似的事反復發生。如果有什么改變了,那也是為了稍后回到慣常中來,一切如同一年中的四季輪回那樣發生,表面的不同背后總能得出內在的統一。
然而童年結束了,我落入世界。人們在我身旁死去,房子倒塌成廢墟。只是當時我擁有愛情的狂熱,甚至沒有目光去見證那些與人相關的到期失效。既然我已找到永恒的秘密,既然我已在靈魂中擁有永恒,其他一切與我何干?然而我幾乎還沒有靠近去擁緊那個身體,當我以為憑著自己的欲望即可給他永遠,他逃離我的擁抱留下空蕩的臂膀。
后來我去愛動物,愛樹木(我愛過一株黑楊,愛過一株白楊),愛土地。它們全都消失了,在我的孤獨里裝進來自易逝之物的苦澀情感。萬事萬物的逃離大潮中,我獨自經久地存在著。就這樣,我的心中,堅定而殘酷地,冒出關于我自己的消失的念頭,關于有一天我也會怎樣離開我自己。
上帝啊!于是我呼求:給我永恒。那時候,上帝對我而言是我在這個世界不曾得到的愛,永不破碎的愛,得以勝過時間與死亡長著雙角的狡猾。所以我曾愛過上帝,如同愛一個無可比擬而完美無缺的朋友。
那是又一個夢,因為上帝不存在。那片墜落的枯葉告訴我這句話,一只腳踏過碾碎了它。那只死鳥告訴我這句話,它斷裂腐爛的翅膀死在地上。我的感知告訴我這句話,說終有一天它會迷失在沒有存在的廣袤里。那么,既然上帝不存在,我怎么能存在?甚至此刻我已不存在,只是作為我在眾多影子的譫妄胡言里拖拽出的一只影子,呼出這些沮喪的詞句,關于我的存在荒謬的證言(來自誰又為了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