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朱新建:女人肯定不光是我一個人在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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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新建曾有一網上簽名:下臭棋,讀破書,瞎寫詩,亂畫畫,拼命抽香煙,死活不起床,快活得—塌糊涂。陳丹青曾言,他的率性讓我們羞愧。葉兆言卻道,武俠小說中有一種境界,叫孤獨求敗,朱新建心里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想來也是去之不遠。

女人肯定不光是我一個人在畫

作者 | 朱新建

他內心有一種壓力,迫使自己想寫,為了使這種壓力得到釋放,他就寫,寫完了就往辦公室抽屜里一塞。他一些好事的同事覺得很奇怪,不知道這家伙整天寫的什么玩意,趁他不在的時候,就把他抽屜弄開,翻出來看,發現寫得非常好,就拿出去給他出版了,變成書。然后他自己在書店里翻書,一看這個書怎么這么像自己寫的,后來一看真是他寫的,就變成很有影響的文學事件。

我畫這些東西只是為了自己快樂,不想給別人看到。最早拿出來是1985年,李世南到我這兒來。1985年11月份湖北武漢在弄一個中國畫創新作品展,是“’85美術思潮”里面很大的一件事情。谷文達、江宏偉、周京新、徐樂樂和我,都是那次以后才出來的。當時影響比較大的是谷文達,我的影響也比較大。李世南為了找展覽的作品,跑到我這兒來,我就給他看了一些小的山水、花鳥,他說這些畫得不錯,但是聽說你畫好多女人,能不能給我看看。因為那時候“文革”已經結束了,不會出事,但是我覺得這個東西不可以展出,也就自己畫著玩,我說可以給你看,但是好像不能展出。他說不一定,可以試試。我就拿了幾張裸體女人的小畫給他,后來他就說拿去試試。他們展覽會的作品都是放在鏡框里,評委喜歡,但是領導不一定通過。李世南選了五張,其中有兩張比較一般,女孩子穿衣服,但畫得比較性感,他就把那兩張臉朝外放。還有三張比較過分,基本上沒穿衣服或衣冠不整,他就把這三張裝好以后,裝作很無意地把玻璃朝著墻放,沒有上墻,就跟領導說畫都裝好了,你們看一下,你們覺得行我們就掛了。有的鏡框是背朝著他們,領導也懶得翻過來,覺得就那么回事,好,你們掛吧。

▲朱新建(1953—2014),自由職業畫家,被視為“新文人畫”的代表人物。

掛完以后,我的畫引起很大爭議。當時周思聰指著我那幾張小畫說,這幾張畫是我這么多年來看過的最好的中國畫。葉淺予很不高興,說你看看他都在畫什么,你還說是你看過的最好的。周思聰就嚇到了,說,我沒注意他畫的是什么。她怎么可能沒注意呢?然后葉淺予就大跳起來,到處去說。展覽的名字叫中國畫創新作品展,他說這哪里是創新,這是復辟,是封建糟粕,我們繼承傳統要取其精華,去其糟粕,這繼承的恰恰是糟粕。周思聰嚇得不敢說話。

當時劉驍純是《中國美術報》的主編,化名硯方發表了一篇文章,叫《朱新建的挑戰性》,說葉淺予老先生認為他這種畫是糟粕,而我們認為凡是創新的東西都是具有挑戰性的,朱新建的這種中國畫是具有挑戰性的。其實我當時不是為了這個意義,但是真正發表并引起爭論后,最起碼有了這個意義,就是我喜歡中國畫文雅的筆墨情趣。

其實中國對性的禁忌不是從那時開始,儒家、宋理學就已經很厲害了,所以傳統的文人畫里面很少看到對于性的描寫,只能在一些民間的插圖或春宮圖里看到。而這些畫得其實并不好,嚴格講中國傳統的春宮圖不如日本的好,因為他們的文化不忌諱。當時由于特殊的社會情況,“文革”太壓抑這個東西了,我就特別希望能用中國畫的辦法把中國式的性感表達出來,我覺得很有意思。因為一個東西被壓抑得太厲害,實際上它反過來就很兇。中國傳統文化在性的方面反過來也很兇,包括《金瓶梅》、《肉蒲團》這些書,其實寫得都很好,我就是對這種所謂反動的東西特別感興趣。

我突然用文人畫的筆墨畫這種性感,畫得又很自如。其實嚴格說,葉淺予他們三十年代是想干這事,但1949年以后,當時社會不可以弄這種東西,內心很痛苦,他必須說服自己,以前那個東西是不對的,不能弄。以前他們卡在這個關口上,中國解放前的幾個很有成就的漫畫家,葉淺予、張仃等,他們不在宣紙上畫的時候,都非常有創新精神,畫得非常自由,非常好。但只要一到宣紙上,都不行。因為中國畫的傳承太厲害了,當時像齊白石都被認為是野狐禪,根本就不是中國畫。我認識上海的幾個老先生,收藏世家,他們家里原來藏畫,我說你們怎么不藏齊白石的畫?我那個朋友他爸爸或是爺爺就說,齊白石算什么?我們怎么會要齊白石的畫?我說那你們都要誰的畫,他說,八怪里我們最多也就要一個半個。比如黃癭瓢(黃慎)的某幾張畫我們要,金農的一部分畫我們要,其他就不要了。而海派就根本不看了。往上說到石濤也不是張張都要,再往上的話,宋元才算有點意思。


▲朱新建畫的《美人圖》

像葉淺予、張仃、張光宇,一拿到毛筆就覺得這玩意太神圣了。你去看葉淺予,他一畫到宣紙上就小心翼翼。我不是說他不對,是說他認真,對這個畫種有由衷的崇敬心理,因為這個傳承太厲害了。現在演藝圈的人很了不起,可按照以前的說法,叫戲子,沒有飯吃了,跟叫花子差不多的人才去干這事,這就是以前的價值觀念。但是詩、書、畫、印一直排在很高的位置。所以葉淺予他們這撥人在畫漫畫、畫鉛筆速寫的時候非常自由,畫得非常精彩。但是我仔細看,他們只要一落在宣紙上,馬上傻眼。張光宇在普通的洋畫紙上,神氣得要命,這樣畫,那樣畫,嬉笑怒罵,全是文章,但一到宣紙上馬上畫得跟陳老蓮一樣,一點辦法都沒有,他不敢動。就像有人講張仃的畫,主要指他的裝飾畫或彩色的漫畫,說張仃是“畢加索加城隍廟”。當然這是“文革”批判他的時候。但我們仔細想想,畢加索倘若真正和城隍廟加在一塊,這個畫太厲害了。他的一些裝飾畫和彩色漫畫確實有這個傾向,但沒有到這么厲害的程度。但張仃一畫到宣紙上,就很簡單、很單調了,就是在宣紙上用一層焦墨,畫一個山水的輪廓,其實筆墨都談不上,也是很小心,畫得很拘謹。

我說的意思是,他們這些人都沒有突破宣紙,而恰恰是葉淺予多少年之后突然發現有這樣一個年輕人(我當時三十三歲),一個三十來歲的人畫中國畫竟然敢這么肆無忌憚,把他們一輩子做夢都想做而沒有做到的事就這么輕而易舉、不知道天高地厚地弄起來了。他肯定受不了,一下子就跳起來了,天天在美術報底下罵。其實當時年輕人畫什么的都有,他根本一個都不會看在眼里,就對著我的畫天天罵,說你們來辯論吧,朱新建究竟是創新還是復辟?

后來中國美術家協會的國畫藝委會,專門為我這個事開過幾個討論會,其中有一個討論會我參加了,周思聰就跟我說,朱新建,能不能就葉淺予先生對你的批評發表一下你自己的觀點?我說了三條,第一,葉淺予先生本人的藝術成就我是很欽佩的,葉淺予是我很景仰的前輩藝術家。我之所以到今天,其實跟葉淺予有很大關系,葉淺予的畫我到現在都可以背了,不信拿紙拿筆來,葉淺予很多速寫我可以畫給你看,一模一樣。我個人是在葉淺予身上下過很多功夫的,葉淺予速寫畫得非常好,對女人的造型很有研究,畫得很好。葉淺予肯定是我基本造型因素里很重要的一部分。我畫成今天這樣,也是學了葉淺予不少東西。第二,像葉淺予這樣的前輩藝術家,能對我們后生晚輩的作品這么關注,我表示感謝。第三,葉淺予的知識結構、時代背景等很多東西,跟我的都不一樣,所以我和葉淺予先生的價值、趣味等也會不盡相同。這種不盡相同,我希望你們這些作為領導的人能夠容忍。

本文選自朱新建《打回原形》,廣西師大出版社·理想國,2015年3月,轉載請注明來源



騰訊思享會 朱新建 2015-08-23 08:4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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