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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識君按:北島參與選編的《給孩子的散文》一書收錄了北島的回憶文章,原標題為《青澀記憶中的北京味兒》。本周【尚書房】,為您誠意推薦此書。 《給孩子的散文》 北島/李陀 編 中信出版社,2015-6 秋雨中樹葉飄零,有股釅茶的苦味兒 不知為什么,秋天總與憂傷相關,或許是開學的緣故:自由被沒收了。 是的,秋天代表了學校的刻板節奏,代表了秩序。粉筆末兒飄散,中文與數字在黑板上出現又消失。在男孩子臭腳丫味兒和臟話之上,是女孩兒的體香,絲絲縷縷,讓人困惑。 秋雨陣陣,樹葉輾轉飄零,濕漉漉的,起初帶有泡得過久的釅茶的苦味兒,轉而與冬儲大白菜味兒相呼應。 話說味兒。除了嗅覺,自然也包括味覺。味覺的記憶更內在,因而也更持久。 魚肝油味兒,喚醒我最早的童年夢:在剪紙般的門窗深處,是一盞帶有魚腥味兒的燈光。那燈光大概與我服用魚肝油的經驗有關。 起初,從父母嚴肅的表情中,我把它歸為藥類,保持著一種天生的警惕。當魚肝油通過滴管滴在舌尖上,很快擴散,滿嘴腥味兒。這從鱈魚肝臟提煉的油脂,讓我品嘗到大海深處的孤獨。 后來學到的進化論證實了這一點:魚是人類的祖先。 隨著年齡增長這孤獨感被不斷放大,構成青春期內在的轟鳴。滴管改成膠囊后,我把魚肝油歸為準糖果類,不再有抵觸情緒。先咬破膠囊,待魚肝油漏走再細嚼那膠質,有牛皮糖的口感。 它是糖果之王,首先是那層半透明的米紙,在舌頭上融化時帶來預期的快感。"大白兔"奶味兒最重,據說七塊糖等于一杯牛奶。 可惜困難時期,"大白兔"被歸入"高級糖"。多年后,一個法國朋友在巴黎讓我再次嘗到"大白兔",令我激動不已,此后我身上常備那么幾塊。 困難時期我開始偷吃家里所有能吃的東西 我開始偷吃家里所有能吃的東西,從養在魚缸的小球藻到父母配給的黏稠的卵磷脂,從鈣片到枸杞子,從榨菜到黃醬,從海米到大蔥……父母開始堅壁清野,可擋不住我與日俱增的食欲。 什么都吃光了,我開始吞食味精。在美國,跟老外去中國餐館,他們事先聲明"NoMSG(不放味精)",讓我聽了就心煩。 我把味精從瓶中倒在掌心,一小撮,先用舌尖舔,通過味蕾沿神經叢反射到大腦表層,引起最初的興奮-好像品嘗那被提純的大海,那叫鮮! 我開始逐漸加大劑量,刺激持續上升,直到鮮味兒完全消失。最后索性把剩下半瓶味精全倒進嘴里,引起大腦皮層的信號混亂或短路、眩暈、惡心,一頭栽倒在床上。 我估摸,這跟吸毒的經驗接近。 父母抱怨,是誰打翻了味精瓶? 在我們小學操場墻外,常有個小販的叫賣聲勾人魂魄。他背囊中像變戲法變出各種糖果。 由于同學引薦,我愛上桂皮。桂皮即桂樹的樹皮,中草藥,辛辣中透著甘甜。兩分錢能買好幾塊,比糖果經久耐吃。我用手絹包好,在課堂上不時舔一下。 說實話,除了那桂皮味兒,與知識有關的一切毫無印象。 一天晚上,我和關鐵林從學校回家,一個挑担的小販在路上吆喝:"臭豆腐醬豆腐——"我從未嘗過臭豆腐,在關鐵林慫恿下,花三分錢買了一塊,僅一口就噎住了,我把剩下的扔到房上。 回到家,保姆錢阿姨喊臭,東聞西嗅,非要追查來源。我沖進廁所刷牙漱口,又溜進廚房,用兩大勺白糖糊住嘴。可錢阿姨依然翕動著鼻子,像警犬四處搜尋。 看到小雜貨鋪,就會分泌口水 一個夏天的早上,我和一凡從三不老胡同1號出發,前往鼓樓方磚廠辛安里98號的中國民主促進會,那是我們父輩的工作單位。 暑假期間,我們常步行到那兒打乒乓球,順便采摘一棵野梨樹上的小酸梨。一出三不老胡同口即德內大街,對面是我的小學所在的弘善胡同,東北角的小雜貨鋪發出信號,大腦中條件反射的紅燈亮了,分泌出口水——上學路上,我常花兩分錢買塊糖,就著它把窩頭順進去。 沿德內大街南行百余步,過馬路來到劉海胡同副食店。門外菜棚正處理西紅柿,一毛錢四斤;還有憑本供應的咸帶魚,三毛八一斤,招來成群的蒼蠅,揮之不去。我和一凡本想買兩個流湯的西紅柿,湊湊兜里的鋼镚兒,咽了口唾沫走開。 拐進柳蔭街一路向北,這里盡是深宅大院,北頭高大的圍墻后面,據說是徐向前元帥的宅邸。 在樹陰下,我們買了兩根處理小豆冰棍,五分錢兩根,省了一分錢。可這處理冰棍軟塌塌的,眼看要化了,顧不得細品冰鎮小豆的美味兒,兩口就吸溜進去,我們抻著脖子仰望天空,肚子咕嚕嚕響。 出了柳蔭街是后海,豁然開朗。 后海是什剎海的一部分,始于七百年前元大都時期。作為漕運的終點,這里曾一度繁華似錦。 拐角處有棵巨大的國槐,為幾個下象棋的人蔽陰。幾個半大男孩正在撈蛤蜊,他們憋足氣,躍起身往下扎猛子,腳丫蹬出水面,撲哧作響。 岸邊堆放著幾只蛤蜊,大的像鍋蓋。蛤蜊散發著腥膻的怪味,似乎對人類發出最后的警告。 "烤肉季"那烤羊肉的香味 我們沿后海南沿,用柳枝敲打著湖邊鐵欄桿。寬闊的水面陡然變窄,兩岸由一石橋連綴,這就是銀錠橋。銀錠觀山,乃燕京八景之一。 橋邊有"烤肉季",這名揚天下的百年老店,對我等的神經是多大的考驗:那烤羊肉的膻香味兒,伴著炭焦味兒及各種調料味兒隨風飄蕩,攪動我們的胃,提醒中午時分已近。 我們一溜煙穿過煙袋斜街,來到繁華的地安門大街,北望鼓樓,過馬路向南走,途經地安門商場副食店,門口貼出告示:處理點心渣兒(即把各種點心的殘渣集中出售),我們旋風般沖進去,又旋風般沖了出來,那點心渣兒倒是挺招人愛,可惜糧票和鋼镚兒有限。 我和一凡先到乒乓球室大戰三盤,饑腸轆轆,下決心去摘酸梨墊墊肚子。那棵墻角的野梨樹并沒多高,三五個土灰色小梨垂在最高枝頭。 踩著一凡的肩膀我攀上樹腰,再向更高的枝頭挺進。眼看著快夠到小梨,手背一陣刺痛,原來遭"洋辣子"的埋伏。 從樹上下來,吮吸那蜇紅的傷口,但無濟于事。從兜里掏出那幾個小梨,在褲子上蹭蹭,咬了一口,又酸又澀,滿嘴是難以下咽的殘渣。 食堂開飯的鐘敲響了,一股豬肉燉白菜的香味兒飄過來。
老北京的雜貨鋪
共識網 北島 2015-08-23 08:5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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