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明小品選注(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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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華琯序》陳仁錫

文字,山水也;評文,游人也。夫文字之佳者,猶山水之得風而鳴,得雨而潤,得云而鮮,得游人閑懶之意而活者也。

游人有一種閑懶之意,則評文之一訣也。

山水遇得意之人固妙,遇失意之人亦妙。

嘉禾仲展項君,靈心異骨,拈花微笑,而評文之劫一開。

適攜至洞庭,從千萬頃巨浪中,讀一篇,浮一大白;讀一快評,浮十大白。

酒盡浩歌,歌曰:有山方得地,見月始知天。須臾,仲展之評,化為湖,湖化為酒。

凡以文章浪得名者,罪在竊國之上;項君不惟懺閱文之悔,而亦為海內懺作文之悔也。

《傳燈錄》世尊在靈山會上,拈花示眾,是時眾皆默然,惟迦葉尊者破顏微笑。

《冒宗起詩草序》陳仁錫

蓋游蜀作也,險阻增壯采!

嘗論文字如美人,浮香掠影,皆其側相,亦須正側俱佳。

今文字日媚日薄,可斜視,不可正觀,如美人可臨水,不可臨鏡。

《文娛序》唐顯悅

文古無選,自昭明始,而后世因有選體。蓋諸家之心力,以選者之眼光注焉。

正如月輝星燦,水止而咸歸,紅艷綠濃,濃開而俱受,即謂廣昊靡系,厚地鮮葩可也。

故選之難,倍于作。雖然作自難言之矣。涉于江海,則沼沚斷流;登于泰華,則賠嶁絕峙。

樂廣,人之水鏡,見之瑩然,如披云霧而見青天。

小品五派,盛于昭代。幅短而神遙,墨希而旨永。野鶴孤唳,群雞禁聲;寒瓊獨朵,眾卉避色。

洵如是也。飛燕輕盈,仙乎仙乎!太真太艷,妙在阿堵。

百尺竿頭,和盤托出矣。

《題閑情小品序》華淑

夫閑,清福也,上帝之所吝惜,而世俗之所避也。一吝焉,而一避焉,所以能閑者絕少。

仕宦能閑,可撲長安馬頭前數斛紅塵;平等人閑,亦可了卻櫻桃籃內幾番好夢。蓋面上寒暄,胸中冰炭。

昔蘇子瞻晚年遇異人呼之曰:學士昔日富貴,一場春夢耳。夫待夢醒時,已忙卻一生矣。

余今年棲友人山居,泉茗為朋,景況不惡,晨起推窗:紅雨亂飛,閑花笑也;綠樹有聲,閑鳥啼也;煙嵐滅沒,閑云度也;

藻荇可數,閑池靜也;風細簾清,林空月印,閑庭悄也。

以至山扉晝扃,而剝啄每多閑侶;帖括困人,而幾案每多閑編;繡佛長齋,禪心釋諦,而念多閑想,語多閑辭。

閑中自計,嘗欲掙閑地數武,構閑屋一椽,顏曰:十閑堂,度此閑身,而卒以病廢,亦以好閑不能攻也。

長夏草廬,隨興抽檢,得古人佳言韻事,復隨意摘錄,適意而止,聊以伴我閑日,命曰《閑情》。非經非史,非子非集,

自成一種閑書而已。然而莊語足以警世,曠語足以空世,寓言足以玩世,淡言足以醒世。

而世無有醒者,必曰:此閑書不宜讀而已。人之避閑也如是哉!然而吾自成其非經非史、非子非集之閑而書而已。

《西湖談藝序》張鼐

余病游西湖,見養生家錢先生。先生謂余曰:人生功業蓋世,文章名滿天下,其于一針元年,如漏?注水。

余感其言,作詩謝之,有“省言常護氣,息今自通神”之句。

每坐上偶拈一題,率爾談論,粗有本末,諸君子遂以為文。

錢先生一服良藥,吾不能服;奈何以膏肓中語,誤天下無病人!

《屠田叔笑詞序》王思任

海上憨先生者,老矣,歷盡寒暑,勘破玄黃,舉人間世一切蝦蟆傀儡,馬牛魑魅,搶攘忙迫之態,用醉眼一縫,盡行囊括。

欲嘆則氣短,欲罵則惡聲有限,欲哭則為其近于婦人,于是破涕為笑,極笑之變,各賦一詞,而以之囊括天下之苦事。

上窮碧落,下索黃泉,旁通八極,由佛圣至優施,從唇吻至腸胃。三雅四俗,兩真一假。

回回演戲,絳龍打狗;張公吃酒,夾糟帶清。

而憨老胸次,亦復云去天空,但有歡喜種子,不更知有苦矣。

此之謂可以怨,可以群,此之謂真詩。若曰:打起黃鶯兒,摔開皺眉事。

憨老笑了一生,近又得龍耳長進。笑矣,奚其詞也?

《閑居百詠序》王思任

對開美之人,天下無苦詩;讀開美之詩,天下無苦人。詩從思起,思以品上。古今能樂其苦者,惟淵明與觀復。

每奉一篇,恍然見羲皇而嚼冰雪,品高者韻自勝也。

開美筆耕自給,常不逢年。蕭然環堵,殘書數卷。

一妾執?,一子力勤。瓶無儲粟,而意若萬鐘。其神氣之所嘯傲,大約在云興霞蔚、圖嶂鏡波之內。

盆蓄淵明之菊,無其園;庭植觀復之梅,無其阜。閑居有百詠,無字不笑,無笑不歡。

中多以酒為適,則開美浮自譽飾者。

間至友人所乞酒,一沾便醉,戟手歌烏烏,則雖以酒還開美而亦可。

予為開美題像,在方朔、司馬之際;今為開美題詩,在淵明、觀復之間。

開美必受之,海內或知吾兩人不妄取與也。

《倪云林集序》陳繼儒

能畫如董巨,詩比陶韋王孟,而不帶一點縱橫習氣乎?

余讀先生之集,所謂其文約,其辭微,其知潔,其行廉,其稱文少而其指極大,獨先生足以當之。

蓋先生見幾類梅福,孤寄類梁鴻,悉散家產贈之親故,有荊蠻延陵之風。

月清則華,水清則澄,云鮮露生焉。

《文娛序》陳繼儒

余謂董思翁云:吾與公此時,不愿為文昌,但愿為天聾地啞,庶幾免于今之世矣。

鄭超宗聞而笑曰:閉門謝客,但以文自娛,庸何傷?

近年緣讀禮之暇,搜討時賢雜作小品而題評之,皆芽甲一新,精彩八面,有法外法、味外味、韻外韻,麗典新聲,

絡繹奔會,似亦隆萬以來,氣候秀擢之一會也。

然新陳相變,作者或孤出,或四起,神鷹掣鞲而擘九霄,天馬脫轡而馳萬里。

吾儕草士,豈敢洋洋浮浮,批判先覺。

開元中,將軍裴旻居喪,詣吳道子,請畫鬼神于東都天官壁,以資冥福。

將軍試為我纏結舞劍一曲,庶因猛厲以通幽冥。

脫去縗服,裝束走馬,左旋右轉,揮劍入云,高數十丈,若電光下射。

旻引手執鞘承之,劍透室而入。觀者數千人,無不驚慄。

道子于是揮毫圖壁,颯然風起,為天下之壯觀。

鄭超宗,磊落俠丈夫,文章高邁,名流見之皆辟易。

《陶庵夢憶自序》張岱

《西湖夢尋序》張岱

余生不辰,闊別西湖二十八載,然西湖無日不入吾夢中,而夢中之西湖實未嘗一日別余也。

及至斷橋一望,凡昔日之弱柳夭桃、歌樓舞榭,如洪水淹沒,百不存一矣。

供奉之夢天姥,如神女名姝,夢所未見,其夢也幻。

余之夢西湖也,如家園眷屬,夢所故有,其夢也真。


2022-12-08 18:5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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