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回 憨湘云醉眠芍藥裀 呆香菱情解石榴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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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回 湘云醉眠芍药裀 香菱情解石榴裙

【回前松批:此回开始揭示“埋”在“雪里”的“金簪”看官且细揣摩萬不可错过。55~63回乃七九,是揭示大观园崩溃前“一层主子”】【松批:此回乃射覆游戏,是小说之大关键之一。回目揭示情榜二:情憨史湘云,情呆香菱】【戚:众姊妹一番赠赐,诸僧尼一番祷祝,確是宝玉生辰。园中行礼不亢不卑,席上设筵,不豐不吝確是宝玉分地】【戚:探春围棋理事,氣象严厉,香菱斗草善zi姿态俊逸,湘云喜饮酒何等飒爽,黛玉怕吃茶,何等妩媚,晴雯刺芳官,语極尖利,袭人给裙子意極醇良,字字曲到】

话说平兒出来吩咐林之孝家的道:“大事化为小事,小事化为没事,方是兴旺之家。若得不了一点子小事,便揚鈴打鼓的乱折腾起来,不成道理。【吴祖本注:何止大家,大国也该如此,此乃讥刺何人,觸人眼酸。】如今将他母女带回,照旧去当差。将秦显家的仍旧退回。再不必提此事。只是每日小心巡察要紧。”说毕,起身走了。柳家的母女忙向上磕头,林家的带回园中,回了李纨探春,二人皆说:“知道了,能可无事,很好。”

  司棋等人空兴头了一阵。【松批:得势必让“兴头”不空】那秦显家的好容易等了这个空子钻了来,只兴头上半天。在厨房内正乱着接收家伙米粮煤炭等物,又查出许多亏空来,说:“粳米短了两石,常用米又多支了一个月的,炭也欠着额数。”一面又打点送林之孝家的礼,悄悄的备了一篓炭,五百斤木柴,一担粳米,在外边就遣了子侄送入林家去了;又打点送帐房的礼;又预备幾样菜蔬请幾位同事的人,说:“我来了,全仗列位扶持。自今以后都是一家人了。我有照顾不到的,好歹大家照顾些。”正乱着,忽有人来说與他:“看过这早饭就出去罢。柳嫂兒原无事,如今还交與他管了。”秦显家的聽了。轰去魂魄,垂头丧氣,登时掩旗息鼓,卷包而出。送人之物白丢了许多,自己倒要折变了赔补亏空。连司棋都氣了个倒仰,无计挽回,只得罢了。【松批:百般折腾不能遂愿者,看官切莫被尔等一时羞辱瞒过,此乃伏下无限危急,他日反叛必让大观园吃苦不堪】

  赵姨娘正因彩云私赠了许多东西,被玉钏兒吵出,生恐查诘出来,每日捏一把汗打聽信兒。忽见彩云来告诉说:“都是宝玉应了,从此无事。”赵姨娘方把心放下来。谁知贾环聽如此说,便起了疑心,将彩云凡私赠之物都拿了出来,照着彩云的脸摔了去,说:“这两面三刀的东西!我不稀罕。你不和宝玉好,他如何肯替你应。你既有担当给了我,原该不與一个人知道。如今你既然告诉他,如今我再要这个,也没趣兒。”彩云见如此,急的发身赌誓,至于哭了,百般解说,贾环执意不信,说:“不看你素日之情,去告诉二嫂子,就说你偷来给我,我不敢要。你细想去。”说毕,摔手出去了。【松批:无论大明还是南明,混乱时期互不信任,只顾眼前自己利益,便是清人乘虚而入根本】急的赵姨娘骂:“没造化的種子,蛆心孽障。”氣的彩云哭个泪乾肠断。赵姨娘百般的安慰他:“好孩子,他辜负了你的心,我看的真。让我收起来,过两日他自然回转过来了。”说着,便要收东西。彩云赌氣一顿包起来,乘人不见时,来至园中,都撇在河内,顺水沉的沉漂的漂了。自己氣的夜间在被内暗哭。

  当下又值宝玉生日已到,原来宝琴也是这日,二人相同。因王夫人不在家,也不曾象往年闹热。只有張道士送了四樣禮,換的寄名符兒;還有幾處僧尼廟的和尚姑子送了供尖兒,並壽星紙馬疏頭,並本命星官值年太歲周年換的鎖兒。家中常走的女先兒來上壽。王子騰那邊,仍是一套衣服,一雙鞋襪,一百壽桃,一百束上用銀絲掛麵薛姨娘处减一等。其余家中人,尤氏仍是一双鞋袜;凤姐兒是一个宫制四面和合荷包,里面装一个金寿星,一件波斯国所制玩器。各庙中遣人去放堂舍錢。又另有宝琴之礼,不能备述。姐妹中皆随便,或有一扇的,或有一字的,或有一画的,或有一诗的,聊復应景而已。

  这日宝玉清晨起来,梳洗已毕,冠带出来。至前厅院中,已有李贵等四五个人在那里设下天地香烛,宝玉炷了香。行毕礼,奠茶焚纸后,便至寧府中宗祠祖先堂两处行毕礼,出至月臺上,又朝上遥拜过贾母、贾政、王夫人等。一顺到尤氏上房,行过礼,坐了一回,方回荣府。先至薛姨妈处,薛姨妈再三拉着,然后又遇见薛蝌,让一回,方进园来。晴雯麝月二人跟随,小丫头夹着毡子,从李氏起,一一挨着,长的房中到过。復出二门,至李、赵、张、王四个奶妈家让了一回,方进来。虽众人要行礼,也不曾受。回至房中,袭人等只都来说一声就是了。王夫人有言,不令年轻人受礼,恐折了福寿,故皆不磕头。

  歇一时,贾环贾兰等来了,袭人连忙拉住,坐了一坐,便去了。宝玉笑说走乏了,便歪在床上。方吃了半盏茶,只聽外面咭咭呱呱,一群丫头笑进来,原来是翠墨、小螺、翠缕、入画,邢岫烟的丫头篆兒,并奶子抱巧姐兒,彩鸾、绣鸾八九个人,都抱着红毡笑着走来,说:“拜寿的挤破了门了,快拿面来我们吃。”刚进来时,探春、湘云、宝琴、岫烟、惜春也都来了。宝玉忙迎出来,笑说:“不敢起动,快预备好茶。”进入房中,不免推让一回,大家归坐。袭人等捧过茶来,才吃了一口,平兒也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来了。宝玉忙迎出来,笑说:“我方才到凤姐姐门上,回了进去,不能见,我又打发人进去让姐姐的。”平兒笑道:“我正打发你姐姐梳头,不得出来回你。后来聽见又说让我,我那里禁当的起,所以特趕来磕头。”宝玉笑道:“我也禁当不起。”袭人早在外间安了坐,让他坐。平兒便福下去,宝玉作揖不迭。平兒便跪下去,宝玉也忙还跪下,袭人连忙搀起来。又下了福,宝玉又还了一揖。袭人笑推宝玉:“你再作揖。”宝玉道:“已经完了,怎么又作揖?”袭人笑道:“这是他来给你拜寿。今兒也是他的生日,你也该给他拜寿。”宝玉聽了,喜的忙作下揖去,说:“原来今兒也是姐姐的芳诞。”平兒还萬福不迭。湘云拉宝琴岫烟说:“你们四个人对拜寿,直拜一天才是。”探春忙问:“原来邢妹妹也是今兒?我怎么就忘了。”忙命丫头:“去告诉二奶奶,趕着补了一分礼,與琴姑娘的一样,送到二姑娘屋里去。”丫头答应着去了。岫烟见湘云直口说出来,少不得要到各房去让让。

  探春笑道:“倒有些意思,一年十二个月,月月有幾个生日。人多了,便这等巧,也有三个一日、两个一日的。大年初一日也不白过,大姐姐占了去。怨不得他福大,生日比别人就占先。又是太祖太爷的生日。过了灯节,就是老太太【松批:后文老太太是八月初三做寿】和宝姐姐,他们娘兒两个遇的巧。三月初一日是太太,初九日是琏二哥哥。二月没人。”袭人道:“二月十二是林姑娘,怎么没人?就只不是咱家的人。”【松批:自己也是姓花,草花不了双木,就“不是咱家的人”了】探春笑道:“我这个记性是怎么了!”宝玉笑指袭人道:“他和林妹妹是一日,所以他记的。”【自然生日同一天,一个是南明一个是大清】探春笑道:“原来你两个倒是一日。每年连头也不给我们磕一个。平兒的生日我们也不知道,这也是才知道。”平兒笑道:“我们是那牌兒名上的人,生日也没拜寿的福,又没受礼职份,可吵闹什么,可不悄悄的过去。今兒他又偏吵出来了,等姑娘们回房,我再行礼去罢。”探春笑道:“也不敢驚动。只是今兒倒要替你过个生日,我心才过得去。”宝玉湘云等一齐都说:“很是。”探春便吩咐了丫头:“去告诉他奶奶,就说我们大家说了,今兒一日不放平兒出去,我们也大家凑了分子过生日呢。”丫头笑着去了,半日,回来说:“二奶奶说了,多谢姑娘们给他脸。不知过生日给他些什么吃,只别忘了二奶奶,就不来絮聒他了。”众人都笑了。

  探春因说道:“可巧今兒里头厨房不预备饭,一应下面弄菜都是外头收拾。咱们就凑了錢叫柳家的来揽了去,只在咱们里头收拾倒好。”众人都说是極。探春一面遣人去问李纨、宝钗、黛玉,一面遣人去传柳家的进来,吩咐他内厨房中快收拾两桌酒席。柳家的不知何意,因说外厨房都预备了。探春笑道:“你原来不知道,今兒是平姑娘的华诞。外头预备的是上头的,这如今我们私下又凑了分子,单为平姑娘预备两桌请他。你只管拣新巧的菜蔬预备了来,开了帐和我那里领錢。”柳家的笑道:“原来今日也是平姑娘的千秋,我竟不知道。”说着,便向平兒磕下头去,慌的平兒拉起他来。柳家的忙去预备酒席。

  这里探春又邀了宝玉,同到厅上去吃面,等到李纨宝钗一齐来全,又遣人去请薛姨妈與黛玉。因天氣和暖,黛玉之疾渐愈,故也来了。花团锦簇,挤了一厅的人。

  谁知薛又送了巾扇香帛四色寿礼與宝玉,宝玉于是过去陪他吃面。两家皆治了寿酒,互相酬送,彼此同领。至午间,宝玉又陪薛蝌吃了两杯酒。宝钗带了宝琴过来與薛蝌行礼,把盏毕,宝钗因嘱薛蝌:“家里的酒也不用送过那边去,这虚套竟可收了。你只请伙计们吃罢。我们和宝兄弟进去还要待人去呢,也不能陪你了。”薛蝌忙说:“姐姐兄弟只管请,只怕伙计们也就好来了。”宝玉忙又告过罪,方同他姊妹回来。

  一进角门,宝钗便命婆子将门锁上,【松批:突然锁门,看官细品】把钥匙要了自己拿着。宝玉忙说:“这一道门何必关,又没多的人走。况且姨娘、姐姐、妹妹都在里头,倘或家去取什么,岂不费事。”宝钗笑道:“小心没过逾的。你瞧你们那边,这幾日七事八事,竟没有我们这边的人,可知是这门关的有功效了。若是开着,保不住那起人图顺脚,抄近路从这里走,拦谁的是?不如锁了,连妈和我也禁着些,大家别走。纵有了事,就赖不着这边的人了。”宝玉笑道:“原来姐姐也知道我们那边近日丢了东西?”【松批:不是姐姐也知道此事,而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宝钗笑道:“你只知道玫瑰露和茯苓霜两件,乃因人而及物。若非因人,你连这两件还不知道呢。殊不知还有幾件比这两件大的呢。【松批:宝姐言多已失矣!玉兄不知此故,看官且要看清雪芹将钗“埋”之深甚也】【补拙斋:“殊不知还有幾件比则两件大的呢”,此数语未说明何人之物,然又云:“我才告诉平兒”。夫遗失如此重大对象,平兒且不知,他人亦不知,必待宝钗之告,岂非大奇?乃文又曰:“这话亦不可告诉第二个人”一若惟宝钗一人知之者,然则此物为宝钗之物,萬无可疑矣。此皆作者留隙示人处。惜读者略而不觉。转为眩或耳。】若以后叨登不出来,是大家的造化;若叨注销来,不知里头连累多少人呢。你也是不管事的人,我才告诉你。平兒是个明白人,我前兒也告诉了他,皆因他奶奶不在外头,所以使他明白了。若不出来,大家乐得丢开手。若犯出来,他心里已有稿子,自有头绪,就冤屈不着平人了。你只聽我说,以后留神小心就是了,这话也不可对第二个人讲。”

【补拙斋:作者明明说:“就冤屈不着平人了”,奈何读者疑及司棋乎!又注:香菱解裙至编入目录,且加一情字,则其为大关目,可知如夫妻蕙、并蒂菱及一切神情已布,却无数疑阵及至宝玉手沾泥污,香菱却與之拉手始,明明写出被污实據。特不解作者忽将此人亦復拉下浑水究是何意?菱花为镜(麝月亦镜也),中间穿插钗、菱各作一条,又用为钗作影之袭人,亦作一条,以为之代。岂仍注射宝钗一人乎?反復推××,终觉目迷五色,无从判决。估存此说,待质高明。同日又注。】

说着,来到沁芳亭边,只见袭人、香菱、待书、素云、晴雯、麝月、芳官、蕊官、藕官等十来个人都在那里看鱼作耍。见他们来了,都说:“药栏里预备下了,快去上席罢。”宝钗等随携了他们同到了芍药栏中红香圃三间小敞厅内。连尤氏已请过来了,诸人都在那里,只没平兒。

  原来平兒出去,有赖林诸家送了礼来,连三接四,上中下三等家人来拜寿送礼的不少,平兒忙着打发赏錢道谢,一面又色色的回明凤姐兒,不过留下幾样,也有不收的,也有收下即刻赏與人的。忙了一回,又直待凤姐兒吃过面,方换了衣裳往园里来。

  刚进了园,就有幾个丫鬟来找他,一同到了红香圃中。只见筵开玳瑁瑁,褥设芙蓉。众人都笑:“寿星全了。”上面四座定要让他四个人坐,四人皆不肯。薛姨妈说:“我老天拔地,又不合你们的群兒,我倒觉拘的慌,不如我到厅上随便躺躺去倒好。我又吃不下什么去,又不大吃酒,这里让他们倒便宜。”尤氏等执意不从。宝钗道:“这也罢了,倒是让妈在厅上歪着自如些,有爱吃的送些过去,倒自在了。且前头没人在那里,又可照看了。”探春等笑道:“既这样,恭敬不如从命。”因大家送了他到议事厅上,眼看着命丫头们铺了一个锦褥并靠背引枕之类,又嘱咐:“好生给姨妈捶腿,要茶要水别推三扯四的。回来送了东西来,姨妈吃了就赏你们吃。只别離了这里出去。”小丫头们都答应了。

  探春等方回来。终久让宝琴岫烟二人在上,平兒面西坐,宝玉面东坐。探春又接了鸳鸯来,二人并肩对面相陪。西边一桌,宝钗黛玉湘云迎春惜春,一面又拉了香菱玉钏兒二人打横。三桌上,尤氏李纨又拉了袭人彩云陪坐。四桌上便是紫鹃、莺兒、晴雯、小螺、司棋等人围坐。当下探春等还要把盏,宝琴等四人都说:“这一闹,一日都坐不成了。”方才罢了。两个女先兒要弹词上寿,众人都说:“我们没人要聽那些野话,你厅上去说给姨太太解闷兒去罢。”一面又将各色吃食拣了,命人送與薛姨妈去。

  宝玉便说:“雅坐无趣,须要行令才好。”众人有的说行这个令好,那个又说行那个令好。黛玉道:“依我说,拿了笔砚将各色全都写了,拈成阄兒,咱们抓出那个来,就是那个。”众人都道妙。即拿了一副笔砚花笺。香菱近日学了诗,又天天学写字,见了笔砚便图不得,连忙起座说:“我写。”大家想了一回,共得了十来个,念着,香菱一一的写了,搓成阄兒,掷在一个瓶中间。探春便命平兒拣,平兒向内搅了一搅,用箸拈了一个出来,打开看,上写着“射覆”二字。宝钗笑道:“把个酒令的祖宗拈出来。‘射覆’从古有的,如今失了传,这是后人纂的,比一切的令都难。这里头倒有一半是不会的,不如毁了,另拈一个雅俗共赏的。”探春笑道:“既拈了出来,如何又毁。如今再拈一个,若是雅俗共赏的,便叫他们行去。咱们行这个。”说着又着袭人拈了一个,却是“拇戰”。史湘云笑着说:“这个简断爽利,合了我的脾氣。我不行这个‘射覆’,没的垂头丧氣闷人,我只劃拳去了。”探春道:“惟有他乱令,宝姐姐快罚他一钟。”宝钗不容分说,便灌湘云一杯。

  探春道:“我吃一杯,我是令官,也不用宣,只聽我分派。”命取了令骰令盆来,“从琴妹掷起,挨下掷去,对了点的二人射覆。”宝琴一掷,是个三,岫烟宝玉等皆掷的不对,直到香菱方掷了一个三。宝琴笑道:“只好室内生春,若说到外头去,可太没头绪了。”探春道:“自然。三次不中者罚一杯。你覆,他射。”宝琴想了一想,说了个“老”字。香菱原生于这令,一时想不到,满室满席都不见有與“老”字相连的成语。湘云先聽了,便也乱看,忽见门斗上贴着“红香圃”三个字,便知宝琴覆的是“吾不如老圃”的“圃”字。【松批:湘云见到“圃”字非闲文,26回畸笏叟批“惜“卫若兰射圃”文字无稿。叹叹”,21回“后数十回若兰在射圃所佩之麒麟”以及38回史湘云幾首菊花诗都带是字,可见與“圃”必有瓜葛】见香菱射不着,众人击鼓又催,便悄悄的拉香菱,教他说“”字。黛玉偏看见了,说“快罚他,又在那里私相传递呢。”哄的众人都知道了,忙又罚了一杯,恨的湘云拿筷子敲黛玉的手。于是罚了香菱一杯。下则宝钗和探春对了点子。探春便覆了一个“人”字。宝钗笑道:“这个‘人’字泛的很。”探春笑道:“添一字,两覆一射也不泛了。”说着,便又说了一个“窗”字。宝钗一想,因见席上有鸡,便射着他是用“鸡窗”“鸡人”二典了,因射了一个“塒”字。探春知他射着,用了“鸡棲于埘”的典,二人一笑,各饮一口门杯。

  湘云等不得,早和宝玉“三”“五”乱叫,劃起拳来。那边尤氏和鸳鸯隔着席也“七”“八”乱叫劃起来。平兒袭人也作了一对劃拳,叮叮当当只聽得腕上的镯子响。一时湘云赢了宝玉,袭人赢了平兒,尤氏赢了鸳鸯,三个人限酒底酒面,湘云便说:“酒面要一句古文,一句旧诗,一句骨牌名,一句曲牌名,还要一句时宪书上的话,共总凑成一句话。酒底要关人事的果菜名。”众人聽了,都笑说:“惟有他的令也比人唠叨,倒也有意思。”便催宝玉快说。宝玉笑道:“谁说过这个,也等想一想兒。”黛玉便道:“你多喝一钟,我替你说。”宝玉真个喝了酒,聽黛玉说道:

  落霞與孤鹜齐飞【松批:思“落霞與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急江天过雁哀【松批:深思陆游“急江天无过雁,月明庭户有疏砧”】却是一只折足雁,叫的人九回肠,这是鸿雁来宾【列夹:时宪书】

  说的大家笑了,说:“这一串子倒有些意思。”黛玉又拈了一个榛穰,说酒底道:

    榛子非关隔院砧,何来萬户捣衣声【松批:“捣衣声”是只战争前,千萬妇女为将士浆洗衣物,另一说是趕做衣服,无论怎么讲,都是为将士出征做準备,战争就藏在这些不经意的诗句里】

  令完,鸳鸯袭人等皆说的是一句俗语,都带一个“寿”字的,不能多赘。

  大家轮流乱劃了一阵,这上面湘云又和宝琴对了手,李纨和岫烟对了点子。李纨便覆了一个“瓢”字,岫烟便射了一个“绿”字,二人会意,各饮一口。湘云的拳却输了,请酒面酒底。宝琴笑道:“請君入甕。”大家笑起来,说:“这个典用的当。”湘云便说道:

    奔腾而砰湃【松批:庚辰本做“烹湃”意思更明显,直接指向讨伐鳌拜,通行本把砰湃换为“澎湃”,就失去双关意义了】江间波浪兼天涌【松批:江间波浪兼天涌,塞上風云接地阴,须要铁锁缆孤舟,既遇着一江風,不宜出行【松批:期盼作乱的清人能像当初曹军铁索连舟,并碰到给力的东風,幻想灭清的办法】

  说的众人都笑了,说:“好个诌断了肠子的。怪道他出这个令,故意惹人笑。”又聽他说酒底。湘云吃了酒,拣了一块鸭肉呷口,忽见碗内有半个鸭头,遂拣了出来吃脑子。众人催他:“别只顾吃,到底快说了。”湘云便用箸子举着说道:

    這鴨頭不是那丫頭頭上那討桂花油

  众人越发笑起来,引的晴雯、小螺、莺兒等一乾人都走过来说:“云姑娘会开心兒,拿着我们取笑兒,快罚一杯才罢。怎见得我们就该擦桂花油的?倒得每人给一瓶子桂花油擦擦。”黛玉笑道:“他倒有心给你们一瓶子油,又怕掛误着打盗窃【松批:庚辰本为“zi盗”】的官司。”众人不理论,宝玉却明白,忙低了头。彩云有心病,不觉的红了脸。宝钗忙暗暗的瞅了黛玉一眼。黛玉自悔失言,原是趣宝玉的,就忘了趣着彩云。自悔不及,忙一顿行令劃拳岔开了。

底下宝玉可巧和宝钗对了点子。宝钗覆了一个“宝”字,宝玉想了一想,便知是宝钗作戏指自己所佩通灵玉而言,便笑道:“姐姐拿我作雅谑,我却射着了。说出来姐姐别恼,就是姐姐的讳‘钗’字就是了。”众人道:“怎么解?”宝玉道:“他说‘宝’,底下自然是‘玉’了。我射‘钗’字,旧诗曾有‘敲斷玉釵紅燭冷’,【松批:宝玉不薛女留下幻想,红烛冷当做“朱朱冷”方能一吼二歌,所以应了“时事”】岂不射着了。”湘云说道:“这用时事却使不得,两个人都该罚。”香菱忙道:“不止时事,这也有出处。”湘云道:“‘宝玉’二字并无出处,不过是春联上或有之,诗书纪载并无,算不得。”香菱道:“前日我读岑嘉州五言律,现有一句说‘此乡多宝玉’,【松批:此句更险,岑参名句“此乡多宝玉,慎莫厌清贫”】怎么你倒忘了?后来又读李义山七言绝句,又有一句‘宝钗无日不生尘’,【松批:若但掩关劳独梦,宝钗无日不生尘我还笑说他两个名字都原来在唐诗上呢。”众人笑说:“这可问住了,快罚一杯。”湘云无语,只得饮了。大家又该对点的对点,劃拳的劃拳。这些人因贾母王夫人不在家,没了管束,便任意取乐,呼三喝四,喊七叫八。满厅中红飞翠舞,玉动珠摇,真是十分热闹。【松注:庚辰眉墨批:玉兄此时置身于红飞翠舞之中得不飘影仙乎 绮园】顽了一回,大家方起席散了一散,倏然不见了湘云,只当他外头自便就来,谁知越等越没了影响,使人各处去找,那里找得着。

  接着林之孝家的同着幾个老婆子来,生恐有正事呼唤,二者恐丫鬟们年青,乘王夫人不在家不服探春等约束,姿意痛饮,失了體统,故来请问有事无事。探春见他们来了,便知其意,忙笑道:“你们又不放心,来查我们来了。我们没有多吃酒,不过是大家顽笑,将酒作个引子,妈妈们别耽心。”李纨尤氏都也笑说:“你们歇着去罢,我们也不敢叫他们多吃了。”林之孝家的等人笑说:“我们知道,连老太太叫姑娘吃酒姑娘们还不肯吃,何况太太们不在家,自然顽罢了。我们怕有事,来打聽打聽。二则天长了,姑娘们顽一回子还该点补些小食兒。素日又不大吃杂东西,如今吃一两杯酒,若不多吃些东西,怕受伤。”探春笑道:“妈妈们说的是,我们也正要吃呢。”因回头命取点心来。两旁丫鬟们答应了,忙去传点心。探春又笑让:“你们歇着去罢,或是姨妈那里说话兒去。我们即刻打发人送酒你们吃去。”林之孝家的等人笑回:“不敢领了。”又站了一回,方退了出来。平兒摸着脸笑道:“我的脸都热了,也不好意思见他们。依我说竟收了罢,别惹他们再来,倒没意思了。”探春笑道:“不相乾,横竖咱们不认真喝酒就罢了。”

  正说着,只见一个小丫头笑嘻嘻的走来:“姑娘们快瞧云姑娘去,吃醉了图凉快,在山子后头一块青板石凳上睡着了。”众人聽说,都笑道:“快别吵嚷。”说着,都走来看时,果见湘云卧于山石僻处一个石凳子上,业经香梦沉酣,四面芍药花飞了一身,满头脸衣襟上皆是红香散乱,手中的扇子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蜂蝶闹穰穰的围着他,又用鲛帕包了一包药花瓣枕着。众人看了,又是爱,又是笑,忙上来推唤挽扶。湘云口内犹作睡语说酒令,唧唧嘟嘟说:

    泉香而酒冽,玉盏盛来琥珀光,直饮到梅梢月上,醉扶归,却为宜会亲友

【松批:此句酒意为“久”,玉、梅、月都是指大明,此句再引起读者注意后文对大明的懷念通行本直接删除“盛来琥珀光,直到梅梢月上”避免危险】

  众人笑推他,说道:“快醒醒兒吃饭去,这潮凳上还睡出病来呢。”湘云慢启秋波,见了众人,低头看了一看自己,方知是醉了。原是来纳凉避静的,不觉的因多罚了两杯酒,娇袅不勝,便睡着了,心中反觉自愧。连忙起身扎挣着同人来至红香圃中,用过水,又吃了两盏酽茶。探春忙命将醒酒石拿来给他衔在口内,一时又命他喝了一些酸汤,方才觉得好了些。

  当下又选了幾样果菜與凤姐送去,凤姐兒也送了幾样来。宝钗等吃过点心,大家也有坐的,也有立的,也有在外观花的,也有扶栏观鱼的,各自取便说笑不一。探春便和宝琴下棋,宝钗岫烟观局。林黛玉和宝玉在一簇花下唧唧哝哝不知说些什么。只见林之孝家的和一群女人带了一个媳妇进来。那媳妇愁眉苦脸,也不敢进厅,只到了阶下,便朝上跪下了,碰头有声。探春因一块棋受了敌,算来算去总得了两个眼,便折了官着,两眼只瞅着棋枰,一只手却伸在盒内,只管抓弄棋子作想,林之孝家的站了半天,因回头要茶时才看见,问:“什么事?”林之孝家的便指那媳妇说:“这是四姑娘屋里的小丫头彩兒的娘,现是园内伺候的人。嘴很不好,才是我聽见了问着他,他说的话也不敢回姑娘,竟要撵出去才是。”探春道:“怎么不回大奶奶?”林之孝家的道:“方才大奶奶都往厅上姨太太处去了,顶头看见,我已回明白了,叫回姑娘来。”探春道:“怎么不回二奶奶?”平兒道:“不回去也罢,我回去说一声就是了。”探春点点头,道:“既这么着,就撵出他去,等太太来了,再回定夺。”说毕仍又下棋。这林之孝家的带了那人去不提。

  黛玉和宝玉二人站在花下,遥遥知意。黛玉便说道:“你家三丫头倒是个乖人。虽然叫他管些事,倒也一步兒不肯多走。差不多的人就早作起威福来了。”宝玉道:“你不知道呢。你病着时,他乾了好幾件事。这园子也分了人管,如今多掐一草也不能了。又蠲了幾件事,单拿我和凤姐姐作筏子禁别人。最是心里有算计的人,岂只乖而已。”黛玉道:“要这样才好,咱们家里也太花费了。我虽不管事,【松批:袭人说“不是咱家”,黛玉却从没把自己见外。今有人管事不用算计,他日无人算计自然会站出管事!】心里每常闲了,替你们一算计,出的多进的少,如今若不省俭,必致后手不接。”宝玉笑道:“凭他怎么后手不接,也短不了咱们两个人的。”黛玉聽了,转身就往厅上寻宝钗说笑去了。

  宝玉正欲走时,只见袭人走来,手内捧着一个小连环洋漆茶盘,里面可式放着两钟新茶,因问:“他往那去了?我见你两个半日没吃茶,巴巴的倒了两钟来,他又走了。”宝玉道:“那不是他,你给他送去。”说着自拿了一钟。袭人便送了那钟去,偏和宝钗在一处,只得一钟茶,便说:“那位渴了那位先接了,我再倒去。”宝钗笑道:“我却不渴,只要一口漱一漱就够了。”说着先拿起来喝了一口,剩下半杯递在黛玉手内。袭人笑说:“我再倒去。”黛玉笑道:“你知道我这病,大夫不许我多吃茶,这半钟尽够了,难为你想的到。”说毕,饮乾,将杯放下。袭人又来接宝玉的。宝玉因问:“这半日没见芳官,他在那里呢?”袭人四顾一瞧说:“才在这里幾个人斗草的,这会子不见了。”

  宝玉聽说,便忙回至房中,果见芳官面向里睡在床上。宝玉推他说道:“快别睡觉,咱们外头顽去,一回兒好吃饭的。”芳官道:“你们吃酒不理我,教我闷了半日,可不来睡觉罢了。”宝玉拉了他起来,笑道:“咱们晚上家里再吃,回来我叫袭人姐姐带了你桌上吃饭,何如?”芳官道:“藕官蕊官都不上去,单我在那里也不好。我也不惯吃那个面条子,早起也没好生吃。才刚饿了,我已告诉了柳嫂子,先给我做一碗汤盛半碗粳米饭送来,我这里吃了就完事。若是晚上吃酒,不许教人管着我,我要尽力吃够了才罢。我先在家里,吃二三斤好惠泉酒呢。如今学了这劳什子,他们说怕壞嗓子,这幾年也没闻见。乘今兒我是要开斋了。”宝玉道:“这个容易。”

  说着,只见柳家的果遣了人送了一个盒子来。小燕接着揭开,里面是一碗虾丸鸡皮汤,又是一碗酒酿清蒸鸭子,一碟腌的胭脂鹅脯,还有一碟四个奶油松瓤卷酥,并一大碗热腾腾碧荧荧蒸的绿畦香稻粳米饭。小燕放在案上,走去拿了小菜并碗箸过来,拨了一碗饭。芳官便说:“油腻腻的,谁吃这些东西。”只将汤泡饭吃了一碗,拣了两块腌鹅就不吃了。宝玉闻着,倒觉比往常之味有勝些似的,遂吃了一个卷酥,又命小燕也拨了半碗饭,泡汤一吃,十分香甜可口。小燕和芳官都笑了。吃毕,小燕便将剩的要交回。宝玉道:“你吃了罢,若不够再要些来。”小燕道:“不用要,这就够了。方才麝月姐姐拿了两盘子点心给我们吃了,我再吃了这个,尽不用再吃了。”说着,便站在桌旁一顿吃了,又留下两个卷酥,说:“这个留着给我妈吃。晚上要吃酒,给我两碗酒吃就是了。”宝玉笑道:“你也爱吃酒?等着咱们晚上痛喝一阵。你袭人姐姐和晴雯姐姐量也好,也要喝,只是每日不好意思。今兒大家开斋。还有一件事,想着嘱咐你,我竟忘了,此刻才想起来。以后芳官全要你照看他,他或有不到的去处,你提他,袭人照顾不过这些人来。”小燕道:“我都知道,都不用操心。但只这五兒怎么样?”宝玉道:“你和柳家的说去,明兒直叫他进来罢,等我告诉他们一声就完了。”芳官聽了,笑道:“这倒是正经。”小燕又叫两个小丫头进来,伏侍洗手倒茶,自己收了家伙,交與婆子,也洗了手,便去找柳家的,不在话下。

  宝玉便出来,仍往红香圃寻众姐妹,芳官在后拿着巾扇。刚出了院门,只见袭人晴雯二人携手回来。宝玉问:“你们做什么?”袭人道:“摆下饭了,等你吃饭呢。”宝玉便笑着将方才吃的饭一节告诉了他两个。袭人笑道:“我说你是猫兒食,闻见了香就好,隔锅饭兒香。虽然如此,也该上去陪他们多少应个景兒。”晴雯用手指戳在芳官额上,说道:“你就是个【松批:胡】媚子,什么空兒跑了去吃饭,两个人怎么就约下了,也不告诉我们一声兒。”袭人笑道:“不过是误打误撞的遇见了,说约下了可是没有的事。【松批:长在清立场,就不会认同“约下”,草花的实质就是瓦解一个南明堡垒,同是姓花,自然同是“草花”】”晴雯道:“既这么着,要我们无用。明兒我们都走了,让芳官一个人就够使了。”袭人笑道:“我们都去了使得,你却去不得。”晴雯道:“惟有我是第一个要去,又懒又笨,性子又不好,又没用。”袭人笑道:“倘或那孔雀褂子再烧个窟窿,你去了谁可会补呢。你倒别和我拿三撇四的,我烦你做个什么,把你懒的横针不拈,竖线不动。一般也不是我的私活烦你,横竖都是他的,你就都不肯做。怎么我去了幾天,你病的七死八活,一夜连命也不顾给他做了出来,这又是什么原故?你到底说话,别只佯憨,和我笑,也当不了什么。”大家说着,来至厅上。薛姨妈也来了。大家依序坐下吃饭。宝玉只用茶泡半碗饭,应景而已。一时吃毕,大家吃茶闲话,又随便顽笑。

  外面小螺和香菱、芳官、蕊官、藕官、荳官等四五个人,都满园中顽了一回,大家采了些花草来兜着,坐在花草堆中斗草。【松批:斗草乃明清之斗,各草木所折射参看十七、十八回批评】这一个说:“我有观音柳。”【松批:柳是明】那一个说:“我有罗汉松。”【松批:松清】那一个又说:“我有君子竹。”【松批:竹是朱】这一个又说:“我有美人蕉。”【松批:蕉是绿,绿是清】这个又说:“我有星星翠。【松批:翠是清】”那个又说:“我有月月红。【松批:月,红是明】”这个又说:“我有《牡丹亭》上的牡丹花。”【松批:花是抗清】那个又说:“我有《琵琶记》里的枇杷果。”【松批:果是清声】荳官便说:“我有姐妹花。”【松批:花是明最后抵抗】众人没了,香菱便说:“我有夫妻蕙。”【松批:蕙與兰都是清茁壮力量】荳官说:“从没聽见有个夫妻蕙。”香菱道:“一箭一花为兰,一箭数花为蕙。凡蕙有两枝,上下结花者为兄弟蕙,有并头结花者为夫妻蕙。我这枝并头的,怎么不是。”荳官没的说了,便起身笑道:“依你说,若是这两枝一大一小,就是老子兒子蕙了。若两枝背面开的,就是仇人蕙了。你汉子去了大半年,你想夫妻了?便扯上蕙也有夫妻,好不害羞!”香菱聽了,红了脸,忙要起身拧他,笑骂道:“我把你这个烂了嘴的小蹄子!满嘴里汗zi的胡说了。等我起来打不死你这小蹄子!”荳官见他要勾来,怎容他起来,便忙连身将他压倒。回头笑着央告蕊官等:“你们来,帮着我拧他这诌嘴。”两个人滚在草地下。众人拍手笑说:“了不得了,那是一洼子水,可惜污了他的新裙子了。”荳官回头看了一看,果见旁边有一汪积雨,香菱的半扇裙子都污湿了,自己不好意思,忙夺了手跑了。众人笑个不住,怕香菱拿他们出氣,也都哄笑一散。

  香菱起身低头一瞧,那裙上犹滴滴点点流下绿水来。【松批:绿水是清,自己为清所污故恨骂不绝】正恨骂不绝,可巧宝玉见他们斗草,也寻了些花草来凑戏,忽见众人跑了,只剩了香菱一个低头弄裙,因问:“怎么散了?”香菱便说:“我有一枝夫妻蕙,他们不知道,反说我诌,因此闹起来,把我的新裙子也脏了。”宝玉笑道:“你有夫妻蕙,我这里倒有一枝并蒂菱。”口内说,手内却真个拈着一枝并蒂菱花,又拈了那枝夫妻蕙在手内。香菱道:“什么夫妻不夫妻,并蒂不并蒂,你瞧瞧这裙子。”宝玉方低头一瞧,便嗳呀了一声,说:“怎么就拖在泥里了?可惜这石榴红绫最不经染。”香菱道:“这是前兒琴姑娘带了来的。姑娘做了一条,我做了一条,今兒才上身。”宝玉跌脚叹道:“若你们家,一日遭踏这一百件也不值什么。只是头一件既系琴姑娘带来的,你和宝姐姐每人才一件,他的尚好,你的先脏了,岂不辜负他的心。二则姨妈老人家嘴碎,饶这么样,我还聽见常说你们不知过日子,只会遭踏东西,不知惜福呢。这叫姨妈看见了,又说一个不清。”香菱聽了这话,却碰在心坎兒上,反倒喜欢起来了,因笑道:“就是这话了。我虽有幾条新裙子,都不和这一样的,若有一样的,趕着换了,也就好了。过后再说。”宝玉道:“你快休动,只站着方好,不然连小衣兒膝裤鞋面都要拖脏。我有个主意:袭人上月做了一条和这个一模一样的,他因有孝,如今也不穿。竟送了你换下这个来,如何?”香菱笑着摇头说:“不好。他们倘或聽见了倒不好。”宝玉道:“这怕什么。等他们孝满了,他爱什么难道不许你送他别的不成。你若这样,还是你素日为人了!况且不是瞒人的事,只这告诉宝姐姐也可,只不过怕姨妈老人家生氣罢了。”香菱想了一想有理,便点头笑道:“就是这样罢了,别辜负了你的心。我等着你,千萬叫他亲自送来才好。”

  宝玉聽了,喜欢非常,答应了忙忙的回来,一壁里低头心下暗算:“可惜这么一个人,没父母,连自己本姓都忘了,【松批:尸骨如山忘姓氏】被人拐出来,偏又卖與了这个霸王。”因又想起上日平兒也是意外想不到的,今日更是意外之意外的事了。一壁胡思乱想,庚双夹:又下此四字。【松批:非脂批】来至房中,拉了袭人,细细告诉了他原故。香菱之为人,无人不憐爱的。袭人又本是个手中撒漫的,况與香菱素相交好,一闻此信,忙就开箱取了出来折好,随了宝玉来寻着香菱,他还站在那里等呢。袭人笑道:“我说你太淘氣了,足的淘出个故事来才罢。”香菱红了脸,笑说:“多谢姐姐了,谁知那起促狭鬼使黑心。”【松批:句句兇险,岂是闺中故事】说着,接了裙子,展开一看,果然同自己的一样。又命宝玉背过脸去,自己叉手向内解下来,将这条系上。袭人道:“把这脏了的交與我拿回去,收拾了再给你送来。你若拿回去,看见了也是要问的。”香菱道:“好姐姐,你拿去不拘给那个妹妹罢。我有了这个,不要他了。”袭人道:“你倒大方的好。”香菱忙又萬福道谢,袭人拿了脏裙便走。

  香菱见宝玉蹲在地下,将方才的夫妻蕙與并蒂菱用树枝兒抠了一个坑,先抓些落花来铺垫了,将这菱蕙安放好,又将些落花来掩了,方撮土掩埋平服。香菱拉他的手,笑道:“这又叫做什么?怪道人人说你惯会鬼鬼祟祟使人肉麻的事。你瞧瞧,你这手弄的泥乌苔滑的,还不快洗去。”宝玉笑着,方起身走了去洗手,香菱也自走开。二人已走远了数步,香菱復转身回来叫住宝玉。宝玉不知有何话,扎着两只泥手【松批:香菱双手已被污,宝玉后文才有“也回去洗手”,润色不明才有“也”字】,笑嘻嘻的转来问:“什么?”香菱只顾笑。因那边他的小丫头臻兒走来说:“二姑娘等你说话呢。”香菱方向宝玉道:“裙子的事可别向你哥哥说才好。”说毕,即转身走了。宝玉笑道:“可不我疯了,往虎口里探头兒去呢。”说着,也回去洗手去了。不知端详,且聽下回分解。

【补拙斋:“殊不知还有幾件比则两件大的呢”,此数语未说明何人之物,然又云:“我才告诉平兒”。夫遗失如此重大对象,平兒且不知,他人亦不知,必待宝钗之告,岂非大奇?乃文又曰:“这话亦不可告诉第二个人”一若惟宝钗一人知之者,然则此物为宝钗之物,萬无可疑矣。此皆作者留隙示人处。惜读者略而不觉。转为眩或耳。】

【补拙斋:作者明明说:“就冤屈不着平人了”,奈何读者疑及司棋乎!又注:香菱解裙至编入目录,且加一情字,则其为大关目,可知如夫妻蕙、并蒂菱及一切神情已布,却无数疑阵及至宝玉手沾泥污,香菱却與之拉手始,明明写出被污实據。特不解作者忽将此人亦復拉下浑水究是何意?菱花为镜(麝月亦镜也),中间穿插钗、菱各作一条,又用为钗作影之袭人,亦作一条,以为之代。岂仍注射宝钗一人乎?反復推××,终觉目迷五色,无从判决。估存此说,待质高明。同日又注。】

【戚回末总评:写寻闹是贾母不在家景况,写设筵亦是贾母不在家景况,如此说来,如彼说来,真有笔歌墨舞之乐】【戚回末总评:看湘云醉卧青石满身花影,宛若百十名姝,抱云笙月鼓而簇拥太真者】

【松批:第76回联诗指出“射覆聽三宣”指出此回关系重大,隐含作者思想,故看官要反復揣摩,明白一吼二歌奥妙,此回诸本都未留下脂批,但不像未润饰,原文風貌保留并不突出】


2022-12-08 19:14: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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