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規聲里雨如煙
京人
從前在北京遇見下雨，總是很高興的事情。天空中平日的污濁都被洗下來了，空氣一下子變得很新鮮，特別是在野外，又可以聞見泥土的清香。如果從頤和園再向西，過了西北望，就可以看見細雨中的遠方山色空濛，煙樹迷離。這景象我在很多年里看了不知多少次，現在又過了很多年，已經隔了幾萬里路，每想起北京西山一帶，山上總是飄著雨。
我有一些小時候的朋友，生在北京大學，長在北京大學，在北大念書，畢業后又在北大教書。我非常羨慕他們，羨慕他們可以每逢下起蒙蒙細雨的時候在未名湖邊走走，或者坐在屋子里，聽著雨聲看書，抬頭望窗外，則是一片傷心的翠綠。
我父親很多年就是在北大蔚秀園中的這么一個書齋里工作，如果開窗把煙味放出去，還可以覺到書架上的書在雨天里發出的那股好聞的味道。
隔好多年，最清晰的都是美好的回憶。如果仔細想一下，其實在很長的時期里，全中國沒有一個地方可以容下一張安靜的書桌。就拿北京大學來說吧，最幽靜的書齋也許在燕南園了，但在當年無休無止的政治運動里，那些知名的教授們哪個不是像熱鍋上的螞蟻，雖然住在竹林掩映的小樓中，恐怕也沒有什么心情欣賞窗外傳來的雨聲。等一切平靜下來，他們也都老去了。
然而，一切動蕩都是暫時的，煙雨中的山河卻是永恒的。我生也晚，但也有幸看見世事巨變，沒有眼看他起高樓，卻眼看他樓塌了。記得兩年前在云南山中的一個百年道觀里，身后雖是劫后新塑的神像，眼前卻是亙古不變的山雨，給人的感覺，就是什么都沒有發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