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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酒祝東風，且共從容，垂楊紫陌洛城東。總是當時攜手處，游遍芳叢。

聚散苦匆匆，此恨無窮。今年花勝去年紅。可惜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同？

——宋·歐陽修《浪淘沙》

明道元年（公元1032年）春，歐陽修與友人梅堯臣在洛陽重游時作了這首《浪淘沙》，詞中不僅寫出春日與友人在洛陽城東舊地重游的歡樂和別后的苦恨，更是傷時惜別，抒發了人生聚散無常的感嘆。

據《宋史》記載，歐陽修平生對朋友情篤意重，他為人天資剛勁，見義勇為，故早年長期處于逆境，而正是因為他的性格，導致他因贊同范仲淹的改革而早貶謫，后來又參與慶歷新政失敗后再次遭貶謫。

西京洛陽是北宋的陪都，又是歐陽修早年和志同道合的摯友尹師魯、梅堯臣結識、交友的地方，因此洛陽對他來說是一個充滿了意義的地方，他對這樣的一座古城懷有深深的思念之情。

詞的上闋敘事，追憶昔日在洛陽與友人的歡聚。

舉起手中的酒杯，向東風深深祝愿：東風啊，你不要匆匆離去，希望你能從容地停下來，和我們一起歡飲，一起去游賞這大好春光。你看這洛陽城東，名園眾多，暖風吹拂，我們踏著這紫色泥土鋪成的路上，眼前翠柳飛舞，景色迷人，這些場所都是過去和好友攜手同游經過的地方，今年仍要全都重游一遍，游盡各園，看盡名花。

下闋寫與友人分開后的離恨。

人生總是聚少離多，聚也匆匆，散也匆匆，本來就很難喝友人相聚，卻不知剛剛相會又要匆匆作別，讓人怎能不惆悵呢？相聚的短暫歡樂，釀成了離散后的長久怨恨，更透出對友人的深深想念。

今年的花比去年開的更繁盛，更鮮艷，卻不知觀賞它的人少了很多，明年這花還將比今年開的更好更鮮艷，只可惜自己和友人天各一方，明年此時，不知和誰一起來這里賞花。

這首詞從字面上看寫游芳賞花，從追憶昔日同賞之樂，到描述今日孤單賞景，再到感嘆明日渺茫不可預料之苦。在時間跨度上，將三年的花做了比較，層層推進，賞花人從聚到散，情感由歡樂到悲恨，境界一層層開拓，感情也一步步趨于沉重，詞人對友人的情誼躍然紙上

而在此之外，把酒祝東風，且共從容。詞人想留東風與東坡居士“持杯邀勸天邊月，愿月無圓缺”留圓月有同樣的風格，這從現實上說無異于癡心妄想，而文學一道，心愈癡而情愈真，愈有感人的藝術魅力。聚散苦匆匆，此恨無窮，亦點出，由古至今，親人朋友之間聚散匆匆無盡，給人帶來莫大的痛苦，而下半句更是點出，明年不知誰人相與共賞花，明年不知是否自己仍在此處。這正是“以樂景寫哀事”，良辰美景又奈何天？全詞不僅表達自己懷念過去，痛恨離別，亦對未來有種不確定感，這正是人生無常。

而歐陽修、尹師魯和梅堯臣的關系，可以追溯到同做幕僚的時候，當時正值五代末期吳越王錢俶的兒子錢惟演在洛陽留守，歐陽修、尹師魯等都在他府上做幕僚，當時的歐陽修年少輕狂，與一位歌妓非常要好。

有一天，錢惟演在花園舉行宴會，按慣例眾位幕僚都要參加，歌妓們則必須按時到場歌舞助興。當客人們都到齊后，發現只有歐陽修和那名歌妓沒有來，大家等了很久，才見兩人姍姍來遲。

歐陽修是幕僚官員，遲到無所謂，而歌妓是來助興的，遲到便是她的過錯了，所以錢惟演責備道：“你怎么遲到了？”

歌妓說：“天氣太熱，我中了暑在廳堂里休息，把頭上的金釵遺失了。”

錢惟演知道歌妓和歐陽修的關系，也不點破，開玩笑道：“要是能請到歐陽修為你寫一首詞，我就不責罚你，還要賞你金釵。”

歐陽修便即興寫下了一首《臨江仙》

臨江仙

宋·歐陽修

柳外輕雷池上雨，雨聲滴碎荷聲。小樓西角斷虹明，闌干倚處，待得月華生。

燕子飛來窺畫棟，玉鉤垂下簾旌。涼波不動簟紋平，水精雙枕 ，傍有墮釵橫。

遠處傳來輕輕的雷聲，天就要放晴了，池塘中，雨點稀疏，打在荷葉上發出輕微的聲響。小樓的西角后，露出了一半彩虹，登上小樓依著欄桿，等待著月亮的升起。

燕子飛來，先給看看屋里的雕梁畫棟，可是玉鉤將簾子放下，遮住了窗子，燕子飛不進來，它從簾外望進來，涼席鋪得整整齊齊，屋里寂靜無人，只有那雙水晶枕并排放列，枕畔放著女主人掉落的那支金釵。

這是一首描寫晚晴景色的好詞，詞中幾乎句句寫景，而情寓其中，雷聲雨聲碎荷聲，聲聲清晰，斷虹斜陽晚晴月華，美上加美。

歐陽修寫完后在場所有人都拍手叫好，錢惟演當然沒有責怪那名歌妓，果然還賜了一枚金釵給她。

說到歌妓，還有一個著名的詞人，曾經也喜歡過歌妓，他便是秦觀，他在三十一歲的時候，在會稽太守家做客，某日在太守舉行的宴會上，邂逅了一名歌妓，那歌妓美麗動人，身姿妙曼，秦觀被她深深吸引，總也忘不掉，思念許久，寫下了一首《滿庭芳》，詞中用詞曖昧，將一名青樓女子思慕詞人，與詞人暗通曲款兩人間情深意切的感情描繪的細致入微，宋代青樓歌寮甚多，這詞在坊間也流傳甚廣，甚至蘇軾也曾笑稱秦觀為“山抹微云秦學士”。而秦觀與歐陽修的風格有明顯的不同，正因為歐陽修是是一位領袖儒林、肩負文統道統的中心人物。在他的詩文里，我們常常能看到他嚴肅的護道面孔，他的抒情小詞雖然也是婉媚輕柔，情致纏綿但更多一份清麗婉媚，情深意長，而《浪淘沙》一詞正是因其筆致疏放，婉麗雋永，近人俞陛云稱它“因惜花而懷友，前歡寂寂，后會悠悠，至情語以一氣揮寫，可謂深情如水，行氣如虹矣。”

珠玉在側 2013-08-31 18:52: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