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B565.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0438-0460(2003)02-0055-07
“完美的罪行”是一個法律上的用語。其意思是說一個人在犯罪時不露馬腳,完美無缺。當今法國著名哲學家和社會學家鮑德里亞(Jean Baudrillard)把該術語移用到對現代技術社會特征的分析中,并用于闡釋有關實在的后形而上學的問題。本文將在闡釋鮑德里亞“完美罪行”有關思想的基礎上,引申出完美的罪行與現代技術哲學的密切關系,然后結合當今信息網絡時代有關“虛擬實在”的問題,對現代技術與形而上學關系這一新的哲學問題做一評價。
一、何謂完美
何謂完美,它又有何罪?這個問題本身令人感到非常奇怪和不可思議。本來,在我們這 個還有著貧窮、饑餓,還有人間罪惡的現實世界,在人與人之間還存在著不平等和虛偽 欺詐的世界里,在不時還籠罩著戰爭和恐怖主義陰影的地球上,在對大多數人來說還有 諸多缺憾和失意的理想世界的追求中,追求完美,是人人夢寐以求的目標。然而,當今 著名的法國哲學家鮑德里亞卻一反常態,在20世紀90年代推出了《完美的罪行》一書, 并提出了“完美的罪行”這一令人困惑的概念。《完美的罪行》一書是鮑德里亞在其學 術生涯后期出版的一本非常抽象晦澀的哲學專著,也是最能代表其世界觀和后期哲學思 想的重要著作。因此,搞清楚“完美的罪行”的意義,厘清這位哲人思想的深邃的哲學 洞見,在當今的科技時代,就顯得尤為必要。
首先,我們必須搞清楚什么是“完美”。從字意上講,完美就是“無缺陷”,也可以說就是“天衣無縫”、“完美無缺”等等,它表現在我們生活的各個方面。從邏輯上講,完美是一個形容詞,一個修飾詞,而非一個主體,也非一個對象,何以要讓它來承担“罪行”這一惡名呢?
或許,我們可以從辯證法的視角出發,從完美的對立面,也就是邪惡來進行理解。一個物或對象,由于太過于完美了,反而會走向其反面,并導致邪惡等等。這一理解不符合鮑德里亞的本意。因為,鮑德里亞在其另一本專著《命定策略》中聲稱:他的思想完全不是黑格爾所講的對立雙方的互相轉化,相反,他追求的是一種命定的,事物按其自身發展至極限,直至完美,抑或發展到系統的崩潰的策略。一個典型的例子就是癌癥的病變。我們知道,癌細胞的擴散,并不會導致其對立面,即病體的痊愈;相反,一旦癌細胞擴散,它就會一直以超常的速度發展,直到把所有正常的細胞全部吞噬,使生命毀滅為止。另一個典型的例子就是人類對視覺美的追求,從最初的人工畫像,到近代照相技術的發展,一直到當今最先進的數字成像技術,可是,視覺藝術的發展也沒有朝反向轉化,而是一直按照自身的發展邏輯前進,永遠沒有止境,直到極限的完美。所以鮑德里亞說:“世界不再是辯證的,它肯定要走向極端,而不是平衡;它肯定走向激進的對立,而不是調和或綜合。”[1](P7)完美就是對極限或極至的理想追求。它包括了對立的兩個極端,但卻并不包括雙方的相互的轉化。因此,從辯證法的對立雙方的相互轉化來對完美的罪行的加以理解,顯然不符合鮑德里亞的本意。
那么究竟如何去理解完美呢?鮑德里亞的“完美”究竟指的是什么呢?對這一問題,鮑德里亞在《完美的罪行》中,通過一首詩列舉了完美的各種形式如:“死亡的形式——人們以頑強的治療避免死亡/臉形和體型,人們通過外科美容術追求著。/世界的形式,人們通過虛擬使人忘卻了。/每個人的形式,某一天將通過克隆個體細胞而取消之……”[2](P107-108)
從這首詩可以看出,所謂完美,是和人類對生活中各種形式的極限追求聯系在一起的。這一追求最主要的是由于高科技的發展而達到的完美,如“以頑強的治療避免死亡”,“通過外科美容術追求”臉形和體型的完美,“通過克隆個體細胞”來取消人的自然 遺傳的疾病、丑陋等不完美努力,等等。所有這些,惟有通過現代高科技的發展和進步 才能達到。實際上,從人類發展至今,除了大自然的造化所形成的自然的“完美”之外 ,惟有科學技術才具有如此的威力。現代科學技術的發展,使得技術的人為的完美超越 自然的完美。如現代的IT技術。由于電腦數字技術的發展和廣泛的應用,使得人類的許 多幻想都變成了現實,而且IT數字技術所達到的“以假亂真”程度,實在是令人瞠目結 舌。用鮑德里亞的話來說,“仿真(simulation)”并不是本真(reality),但它卻超越 本真,比本真還要真,是一種超真實的真(super-reality)。從這點看,完美的罪行是 和鮑德里亞的仿真、虛像的技術觀點相關,與他的命定的理論密切相聯。
把完美和高科技的發展和進步相聯系,是鮑德里亞思想的一個重要特征。21世紀的世界是一個充滿了現代技術的世界。我們的生活到處都打上了現代高技術的烙印。人們正是通過發展現代高技術來追求物本身的完美、人本身的完美和我們生活世界的完美。然而,事物的發展并不是“天隨人愿”,對完美的追求是否會導致一個完美的結果,或完美的結局呢?鮑德里亞對此的回答是否定的。在他看來,完美的追求所導致的是絕對的同一性和差異性的消失,而這一結果是人對“完美”的追求的初衷所未曾料到的。例如 ,克隆技術的發展,使得“無差異”的人的大量“制造”在未來成為可能,并在技術上 可以達到完美的地步。如鮑德里亞所說,不再有他者、敵人、掠奪者、消極性、死亡、 相異性、誘惑、秘密和定命等等,而是溝通、談判、傷風敗俗的克隆和性冷淡等等。在 這一過程中,真正的、原始的實在反而遭到了人為的技術的遮蓋,實在遭到了完美的謀 殺,而這就構成了完美的罪行。所以,完美主要是從技術意義上理解的,即技術上的完 善和天衣無縫。從這里,我們也可以看出,鮑德里亞雖然否定黑格爾的辯證法,但是在 他對完美的論述中,似乎也難以完全祛除黑格爾辯證法的相互轉化的色彩。
其次,完美不僅包括了(技術)功能上的完善和至善至美,而且還包括了意愿和意志的要求,而這二者是內在地聯系在一起的。以電子計算機的人工智能為例,鮑德里亞說, 我們渴望電子計算機進入智能自動編程,希望它們變得比我們更聰明,但是我們卻不會 讓它們擁有人的意志和愿望。這些高級人造生命的智慧本身必須是我們愿望的體現。我 們對它們的要求是,一方面它們在智慧上和體力上都比我們人類要強,但另一方面,他 們卻沒有自由、沒有意愿、沒有要求、沒有性欲。尤其重要的是,我們人類絕對不給予 它們一個最重要東西,那就是上帝最終向人類做出讓步的:惡的智慧。也就是說,我們 不希望它們惹“禍”,不希望他們像我們人類那樣具有理性的判斷的能力,甚至會成為 攻擊我們的對手。我們對擁有人工智能的計算機的所有這些方面要求,是一個完美的要 求。我們希望他們是完善的。同樣,對于克隆人,我們人類又何嘗不是有這樣的一個美 好的愿望呢?我們人類的這一美好的主觀愿望只有通過技術革新和技術進步才能變為現 實。嫦娥奔月是人類自古以來的美麗幻想,但在20世紀的60年代,由于科學技術的進步 ,這一美好的愿望終于變成了現實,人類的足跡終于踏上了月球。所以“完美的”意愿 和意志,與“完美的”技術功能是密切相聯的。今天,由于技術的突飛猛進,我們人類 的這一美好的愿望,一部分已經或正在實現,也就是技術制造物品正在成為我們人類的 得力的助手。當然,從實際結果看,美好的意愿和意志的追求本身,并不意味著結果本 身也是完美的。也就是說,我們在試圖實現我們人類愿望的過程中,在剝奪技術的物品 的欲望方面,我們卻并不成功,甚至到處遭到挫折。我們所制造的技術物品并不是完全 聽命于我們自己的意愿和控制,相反,它們給我們帶來了許多意想不到的禍害和災難。 “完美的”追求,結果導致了物本身變成了具有某種欲望的“活”物,成了控制我們人 類自身的東西。從人類的意愿和意志的完美追求出發,也是理解鮑德里亞在80-90年代 思想變化的重要線索。
二、完美的罪行并不完美:技術的報復
按照鮑德里亞的解釋,“假如沒有表面現象,萬物就會是一樁完美的罪行,既無罪犯、也無受害者,也無動機的罪行。其實情會永遠地隱退,其秘密也永遠不會被發現。”[2](P6)然而事實上,這只是人們美好的幻想。因為凡事物皆有表象,所以完美肯定是有罪的。鮑德里亞說:“完美的罪行就是創造一個無缺陷的世界并不留痕跡地離開這個世界的罪行。但是,在這方面,我們沒有成功。我們仍然到處留下痕跡——病毒、筆誤、病菌和災難。”[2](P43)這里鮑德里亞所說的完美“留下的痕跡——病毒、筆誤、病菌和災難”等等,其實指的就是人類在技術進步、追求技術和工藝上完美的進程中,所付出的代價。通俗地講,它指的就是技術對人類的報復,或技術進步所帶來的副作用。
我們看到,擁有部分人類智能的電子計算機,在給人類帶來福音的同時,卻給這個電子世界留下了數不清的計算機病毒,使我們整天都生活在担心病毒和黑客的入侵的恐懼之中。目前,我們已經基本可以從技術上解決克隆人的問題,但如何對待這些克隆人,是否讓他們享有與我們人類同樣的權利,還是讓他們成為我們的奴役對象,這構成了我 們人類的最大的倫理困惑。一旦克隆人的所有技術問題得以解決,那么,就可以按照我 們人類的意愿,從最“完美”的角度出發,來克隆大批的俊男美女。這就是所謂的“完 美”。但問題是,這些克隆人卻與技術制造的一般的物體和商品不同,他們也不再是具 有人工智能的機器人,他們是具有自己的愿望、意志和智力水平的我們的同類。那么, 我們所有的倫理原則和法律制度是否應該都適用于他們?他們對我們人類和當今的社會 是否能構成一個更大的威脅?不管這些問題的答案如何,有一點可以肯定,一旦克隆人 出世,它絕對不可能按照技術的完美性的設計那樣行事,因為他們是“人”,是擁有自 己的意志、愿望和目的的人。所以用鮑德里亞的話來說,克隆人必然將會留下更多的“ 痕跡”。它對我們的人類的生存,無論是在生物性、倫理性或社會性方面,必然構成人 類有史以來的最大的挑戰和沖擊。而且我們現在也不能預測,這一最新的生物技術成果 ,可能會對我們的人類造成多么大的副作用,它又是如何報復我們人類的。
鮑德里亞對技術的副作用的論述,不是泛泛而論,當然更不是實證方法的數據堆積,而是采取非常玄思的方法,對現代技術的特征進行哲學反思。他是繼海德格爾之后的又一位重要的技術思想家。在《完美的罪行》的最后一章“鏡中人的報復”中,鮑德里亞從當代技術的特征,即仿真和虛像出發來談論現代技術對我們人類的報復,也就是他所謂的“鏡中人的報復”。他通過兩個世界,即博爾赫斯的《鏡中野獸》中鏡子世界和人類社會的現實世界,來闡明技術在當今的不可忽視的巨大的副作用。
從完美出發,就可以解釋鮑德里亞的物的命定性理論,即“物”必然是命定的物。也就是為什么物是有意志的,有活力的原因。因為當今的物已經不是古代和近代的“死物”,而是已經變成了“活”的物,在物中已經包含了人的意識、意志和高科技等因素。不僅如此,現代的物,已經是具有人的最高智慧的“物”,如機器人和克隆人等等。所以,鮑德里亞說:“今天,是命運通過科學的屏幕又向我們這邊退回來了。最后,繞了一個具有諷刺意味的彎子,也許是科學加速了期限到來。”[2](P45)
面對著現代技術不斷制造出來的大量的“命定之物”,我們人類有什么作為呢?鮑德里亞給出了一個非常悲觀的答案,即一種宿命論的回答,只不過這一宿命論披上了現代科學技術的外衣,也就是他所說的“命運通過科學的屏幕又向我們這邊退回來了”。在他看來,科學技術越發展,它對人的控制就越強,反過來,人類在科技的強大威力面前則顯得束手無策,無能為力,主宰不了自己的命運。而這一切,都歸咎于現代技術的發展,即“科學加速了期限的到來”。
從鮑德里亞對技術的報復的分析來看,鮑德里亞雖然否認他的完美的思想來自于黑格爾的辯證法,但他對完美的罪行的技術表現,即現代技術的副作用的分析,還是透露出明顯的辯證法的色彩。只不過他以思辨晦澀的形式,對當今科學技術的副作用進行分析。所謂科學技術的“雙刃劍”的特性,在鮑德里亞這里,更多地體現為現代技術報復和對未來的悲觀預言。所以,我們說,對“完美的罪行”這一概念的理解,也完全可以從辯證的角度入手加以理解,但前提是必須著眼于完美的罪行與現代技術的關聯這一視角。但是很可惜,目前在對鮑德里亞思想的研究中,大家對這一點的認識還遠遠不夠。
三、完美、虛擬與實在
那么,完美的罪行是否僅僅表現為技術對人類的報復,即技術的副作用呢?其實,對技術的副作用的論述,僅僅是鮑德里亞對“完美”的罪行表現的一個次要方面,這一點目前在對當今科學技術的研究中已經人所共知,也就是所謂的科學技術的“雙刃劍”特性。鮑德里亞對完美的罪行的理解遠非如此簡單,他把我們帶到了更深的層次,也就是對現代技術和形而上學的哲學反思之中。同時他的完美的罪行的思想,與其早期的核心概 念“仿真”和“虛像”也是密切相關的,是這兩個概念的邏輯發展的必然結果。現在, 我們先來看完美究竟何罪之有這一具有濃重形而上學色彩的問題。
鮑德里亞認為,完美的罪行就是對“實在的謀殺”。在該書的前言中,鮑德里亞又開宗明義地說:“本書寫的是一樁罪行——謀殺實在罪的始末。也是消除一種幻覺——根本的幻覺,對世界的根本性的幻覺的經過,實在不會在幻覺中消失,而是幻覺消失在全部的實在中。”因此,按照鮑德里亞的說法,“謀殺實在”的罪名,就只能罩在“完美”的頭上了。這樣,對完美的理解就與傳統形而上學的實在問題聯系在一起了。由于技術的完美已經到了這樣的程度,使得原來的實在世界被完美掩蓋了,被遮蔽了,使我們看不見實在,不知道實在為何物了。那么,完美是如何謀殺實在呢?在鮑德里亞看來,完美對實在的謀殺,正是通過技術,特別是數字技術的方式,使實在消失了。鮑得里亞 說:“完美的罪行是通過使所有的數據現實化,通過改變我們所有的行為,所有純信息 的事件,無條件實現這個世界的罪行——總之:最終的解決辦法是通過克隆實在和以現 實的復制品消滅現實的實物,使世界提前分解。”[2](P28)
這里,一個自然而然的邏輯問題就被提出來了,那就是完美何以能謀殺實在?或者說完美是通過什么方式來謀殺實在呢?要回答這一問題,就必須把對完美的罪行的理解與鮑德里亞的兩個核心概念——仿真(simulation)和虛像(simulacra)聯系起來。
這兩個概念是鮑德里亞在80年代之前提出的重要概念。“仿真”一詞是現代技術上常用的一個專業技術詞語,從字面意義上講,仿真自然不是一種實在的“真”,而是一種“虛真”,是對實在之真的模仿或模擬。但是在鮑德里亞看來,仿真比實在的真還要真得多,是一種超真實的真。如果要深入地理解仿真,就必須把它與“虛像”概念聯系起 來。虛像的意思是非真實的景象,有的翻譯為“幻想”或“類象”,以表示和“幻覺” 等的區別,當然其主要意思還是表示與實在的表象或表征的區別。其實,在鮑德里亞看 來,所謂的“虛像”,非但不假,反而比“實在之像”更真實。因為他的“虛像”不以 實在為摹本,而是以復制品,甚至以虛構的摹本而成的“像”,并且它可以借助于現代 數字技術,可以無限地復制此類的“虛像”。隨著科學技術的飛速發展,科技及其人工 產品充斥了我們的生活世界。我們就生活在一個充滿了仿真和虛像的“超真實”的技術 世界,大量的仿真和虛像掩蓋了原始的“實在”,并構成了對現實世界的“實在”的謀 殺。最典型的例子就是電子媒體,如電視廣告和網絡的“虛擬世界”的出現。由于現代 數字技術的發展,大量的信息符號的泛濫,現代技術媒體的信息的飽和與符號的無限增 多,使得人們生活在大量的符號的支配之下,人們在感受大量符號為人們帶來更快、更 準確有用的信息的前提下,也在飽受著大量的無用的符號的視覺的沖擊。而這些電子媒 體所帶來的符號,是一種符號的游戲,是一種沒有所指的符號。因此,新技術,特別是 電子媒體技術的發展,使我們與我們周圍的世界之間,就不再是觀念和實在世界的關系 問題,而是涉及到實在的隱退和消失的問題。虛擬世界的出現和實在世界的隱退就相互 伴隨而來。鮑德里亞說:“我們生活在一個信息愈多,而意義則愈加匱乏的世界中。” “信息吞噬了自身的內容,它阻斷了交流,掩沒了社會。”“信息把意義和社會消解為 一種霧狀的、難以辨認的狀態。由此導致了不是更多的創新,相反是全部的熵。因此大 眾媒體不是社會的生產者,而是恰恰相反,是大眾社會的內爆。這只是符號微觀層次上 的意義內爆的在宏觀上的擴大。”[3](P79-81)
顯然,完美的罪行,也就是謀殺實在的罪行,它與仿真和虛像所導致的符號的無限增多密切相關。由于仿真和虛像造成我們所生活的世界的“失真”或“超真實”,甚至達到了完美的狀態,所以原始的“實在”的世界就遭到了謀殺。這一自然的邏輯結果,并不是哲學自身邏輯發展的必然,而是和外在的因素,是和科學技術發展的巨大的社會功能聯系在一起的。由于科學技術的發展,特別是電子媒體和網絡世界所形成的“虛擬”世界,它必然構成對“實在”世界的挑戰。具體到哲學領域,就是幾千年來傳統形而上 學的“真理(truth)”問題和近代哲學所發展而來的“實在(reality)”問題,都遭遇到 了現代技術所形成的完美的“超真實”的世界,也就是“虛擬”世界的挑戰。用鮑德里 亞的話來說,現代技術的完美已經到了這樣的程度,使得我們再也看不見實在,不知道 實在為何物了。而原來我們基于經驗所形成的對世界的看法和觀點,卻都是對“世界根 本性的幻覺”。
至此,我們不能不強調鮑德里亞對“虛擬世界”這一世紀之交的最熱門話題的超前性 預測。也就是說,在20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在他提出“仿真”和“虛像”這兩個概 念,對傳統形而上學的表象問題進行攻擊的時候,他已經敏銳地覺察到現代科學技術對 傳統形而上學問題所構成的巨大沖擊。而這一問題的提出,勢必構成了對傳統形而上學 有關“真理”、“實在”等哲學問題的嚴重挑戰。這就是鮑德里亞的完美的罪行思想所 引發的形而上學問題的哲學反思。當然,他在80年代發展而來的玄學(pataphysics)也 是在反對傳統形而上學的基礎上,試圖重構虛擬的“完美的”形而上學的嘗試。對于這 一問題,需要進一步進行深入研究。
其次,從本體論角度看,鮑德里亞在談論完美的罪行對實在的謀殺的時候,完全是一個“懷舊的”本體論觀持有者。也就是說,鮑德里亞雖然強調虛擬世界的無孔不入、無處不在,強調其對現實的“實在”世界的掩蓋,但在其心靈深處,他對傳統的原始的自然的“實在”世界,有一種深深的懷念之情和惋惜之情。他肯定有那么一個本真的自然實在世界的存在,“實在不會在幻覺中消失,而是幻覺消失在全部的實在中”。這一思 想秉承了法國思想界,特別是自近代啟蒙思想家盧梭以來慣有的抨擊現實、回歸“原始 自然”的一種精神向往和追求。這里,鮑德里亞有關現代技術與現代形而上學問題的論 述,其實涉及到現代技術哲學中一個關鍵的問題,那就是技術實在與自然實在的關系問 題。由于現代科學技術的飛速發展,我們不得不承認,現在我們所生活的世界已經深刻 地打上現代技術的烙印,我們已經很難看到一個原始的自然的世界。諾大的世界,已經 沒有一方原始的自然凈土了。但是,我們又不得不承認虛擬技術實在的存在,只是它不 是一種純自然實在,虛擬技術實在已經完全沒有原始自然實在的痕跡,變成了真正的現 代技術的“人造物”。但我們必須看到,現代技術所創造的虛擬技術實在雖然打上人的 活動的印記,但它仍然是一種社會性和實踐性的實在。鮑德里亞所謂的完美的罪行,即 對實在的謀殺,其實質就是技術實在對原始的自然實在的侵蝕和遮蓋。鮑德里亞把這兩 種實在完全對立起來,從當今技術的社會實踐效果看,并不一定完全正確。因為雖然大 量符號所造成的虛擬技術世界的影響越來越大,但它終究替代不了現實的實在世界。鮑 德里亞對原始自然的實在的懷念雖然令人尊敬,但并一定完全正確。這一點我們必須要 有清醒的認識。
第三,我們必須清楚,鮑德里亞在強調“虛像”或虛擬世界的重要性的同時,已經陷入了極端悲觀的技術決定論的陷阱。他在看到當今科學技術對社會的巨大作用的同時,過分夸大了當代技術對我們生活和社會的負面的決定性作用,并對未來技術的社會影響持有一種極度悲觀的心態。這是一種非常矛盾的心態的表現。一方面,他對現代技術的社會影響有深刻的體會,他也承認現代技術的巨大的社會威力;但另一方面,他卻對現代科學技術的影響做了一種完全悲觀的負面的理解。在他看來,我們人類在我們的技術制造物面前,已經完全無能為力了,只能完全聽命于技術之“物”的擺布。這一技術決定論基礎上的悲觀主義論調與上述對原始的自然實在的懷念是對應的,但也是我們不能 完全茍同,且必須對之批判的。我們說,現代技術的確具有巨大威力和不可預見性,并對傳統的哲學問題構成了巨大的沖擊。當今信息網絡技術的發展,包括符號的泛濫和虛擬空間的出現,確實需要我們對傳統哲學的形而上學問題,包括本體、存在、實在與虛無等問題進行新的思考,但卻不能因此否定人在技術的面前的巨大作用,不能只見“物”而不見“人”。須知,既然人發明了技術,那么人在技術這一龐然大物面前,絕對不可能束手就擒,坐以待斃。我們既不能是技術的悲觀論者,也不能是技術的盲目的樂觀論者,而應當結合現代技術和社會的關系,進行認真的思考和分析。這是我們在研究鮑德里亞的技術哲學思想時,尤其要注意的。
總之,通過對完美的罪行的分析,我們認為,鮑德里亞的“完美的罪行”這一命題所包含的意義是多方面的,它豐富了技術哲學的內容。它既是技術意義上的完美,也是人的意愿和意志的完美的體現;完美的罪行既是對實在的謀殺,也是對傳統形而上學問題的挑戰;完美的罪行凸現現代技術社會的實在與虛擬問題,同時也是對現代技術的副作用的控訴。但與此同時,“完美的罪行”也暴露了鮑德里亞思想的極端的技術決定論和悲觀主義的思想內容。這就是鮑德里亞“完美的罪行”的思想所包含的深刻而又復雜的哲學意義。
收稿日期:2003-01-03
廈門大學學報:哲社版55~61B6外國哲學孔明安20032003“完美的罪行”是法國著名哲學家鮑德里亞后期哲學思想的一個重要概念,這一概念是理解其后期技術哲學思想和有關實在的形而上學觀的關鍵。鮑德里亞所謂的“完美” 不僅包括技術功能上的完善和至善至美,而且還包括了意愿和意志的要求。“完美的罪 行”的形而上學的表現,就是對實在的謀殺,它與仿真和虛像所導致的符號的無限增多 密切相關。“完美的罪行”的思想,表現了鮑德里亞的技術決定論和技術悲觀主義的心 態。鮑德里亞/完美的罪行/現代技術/形而上學/實在/perfection/perfect crime/simulation/simulacra/realityWhy Is Perfection a Crime KONG Ming-anPerfect crime is the key concept in the late periods of Jean Baudrillard,the famous French philosopher.It characterizes the thought of the philosophy of technology as well as the understanding of metaphysics on the basis ofreality.Perfection signifies not only in technology,but also in the demandof the will.Killing reality is the characteristic of perfect crime inmetaphysics with multitude of signs resulted from the simulation andsimulacra.Perfect crime is the attitude with technological determinism andtechnological pessimism.中國社會科學院 哲學研究所,北京 100732 孔明安(1963-),男,河南濟源人,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研究所編輯,哲學博士。 作者:廈門大學學報:哲社版55~61B6外國哲學孔明安20032003“完美的罪行”是法國著名哲學家鮑德里亞后期哲學思想的一個重要概念,這一概念是理解其后期技術哲學思想和有關實在的形而上學觀的關鍵。鮑德里亞所謂的“完美” 不僅包括技術功能上的完善和至善至美,而且還包括了意愿和意志的要求。“完美的罪 行”的形而上學的表現,就是對實在的謀殺,它與仿真和虛像所導致的符號的無限增多 密切相關。“完美的罪行”的思想,表現了鮑德里亞的技術決定論和技術悲觀主義的心 態。鮑德里亞/完美的罪行/現代技術/形而上學/實在/perfection/perfect crime/simulation/simulacra/reality
網載 2013-09-10 20:42: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