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的“近憂”是市場的飽和。無論內地還是香港,最近的出版都有增長減緩、營業下降的危機。盡管看來這只是周期性的供求不平衡和出版體系原有不完善之處的后果,但都引起了一點不知出版向何處去的困惑。
然而出版還有“遠慮”。20世紀是新傳播媒介層出不窮的世紀。在各種形式的媒介的生死搏斗中,傳統出版的遭遇迄今不算太差。但是出版在21世紀的命運會是怎樣,這是一個不能想當然回答的問題。這個“遠慮”看似遙遠,其實十分現實。不僅是因為世界急速變化,而且對這些問題的答案恰恰是解決“近憂”的鑰匙。
一、媒體大戰——來自出版外部的競爭
與一個世紀以前相比,我們擁有的傳播媒介的種類大大增加了。一百年前,我們只有書、報、刊。在20世紀中,我們發展了無線電廣播、無線電視、有線電視、衛星電視,最后還有因特網。
由于媒介種類的增多,人類的娛樂方式也大大增多了。讀書和到劇院看演出、看電影不再是唯一的文化消遣。20世紀下半葉崛起的娛樂方式有看電視,聽錄音帶,聽CD,看LCD、VLDEO、VCD、DVD,打游戲機,最后還有上網。
各種媒介與娛樂本來可以相安無事。但基本的事實是:人一天只有24小時。這就開始了競爭——對人們有限閑暇時間的競爭。
時間的競爭是終極的。這就是說,這種競爭不會隨著生產力的提高和經濟的發展而緩和。不管人們的貨幣收入(消費力)如何提高,也不管傳媒如何改進自身的質量,每個人一天的時間永遠不會增加,以一個人的時間為量度的市場也永遠不會擴大。這塊“大餅”不會坐大,卻有越來越多的媒介和娛樂形式來爭奪。這樣的局面已成定局。各種媒介、各種娛樂方式都必須在這個競爭中生存下來,出版也不例外。
整個行業幾乎生存不下去的例子,最典型的是電影。(大部分國家的電影工業差不多已經難以維持。美國的電影是個例外,值得特別研究。)報紙與雜志內部則經歷了劇烈的兼并與淘汰。黑膠唱片已經成為絕響,現在我們又要目睹錄音盒帶和錄像帶的式微。MD的發明是想代替CD的,結果仍是CD比MD流行。但是去年以來,亞洲的音樂CD產業多數衰退,香港的下降幅度達三成,韓國是下降七成(注:IFPI的數據,至 1998年6月。)。CD-1出現的時候也是想取CD-ROM而代之的,今天CD-1 已經差不多退出歷史舞臺,CD-ROM仍雄踞天下, 但世界上沒有幾家能在光盤出版(主要是CD-ROM出版)中盈利。分辨率低、音質差的VCD本來誰也不看好,被認為必然會被DVD很快代替, 結果在中國依靠低價戰略得到空前的發展。無線電廣播生存下來,但收聽方式已經面目全非。目前在城市中無線電廣播的生存基礎是汽車,在車中聽(因為在車中除了聽別無他法)而不是在家中聽成為主流。在美國,無線電視的地盤正在迅速地為有線電視所代替。科技的發展,使得各種媒介的此長彼消十分劇烈,充滿著機會,也處處有風險。媒介大戰,誰勝誰負,結局詭異,難以預知。
面對這種情況,十幾年來出版人一直在問:下一個被淘汰的媒介是不是出版?圖書出版有未來嗎?傳統的書店有未來嗎?
實際的情況是:迄今為止的局面并不令人悲觀。傳統出版會被這個那個代替的預言一概沒有應驗,以紙張為主要媒介的傳統出版仍然生氣勃勃。
從出版社的角度看,1998年美國前一百個大出版社,在所有的出書領域中銷售額全面報升。有的門類升幅高達20%。從書店的角度看,美國的零售數據也是上升的。
1999年3月在英國倫敦召開的“圖書與消費者”年會(注: Books and the Consumer annual conference, March 1999. 由 Book Marketing Ltd組織召開。)傳出同樣的消息:英國1998年圖書消費上升8%,其中傳統書店和超級市場的圖書銷售是增長之冠。Onion出版社的負責人滿有信心地說:“我相信我們是在又一個黃金時代的門檻前。”他指的是紙張書。
盡管日本的出版業困難較多,書店卻一樣越開越大。見下表(注:桂敬一,《出版》,二十世紀的大眾傳媒叢書之四,大月書店,東京,1997。)。
日本新開書店的間數與平均面積
年份 1991 1992 1993 1994 1995 1996 間數 536 559 619 715 915 911 面積(坪) 30626 32363 39189 48372 70677 80018
網上書店亞瑪森(Amazon.com)是個家喻戶曉的高科技創業典型。仔細一想,它的基礎竟是傳統出版。因為它賣的是紙張書而不是其他。
關于傳統出版長遠價值的認識,恐怕沒有人能超過總部在德國但海外營業額已超過本土的貝特斯曼(Bertelsmann)集團。因為在世界7個年營業額超過100億美元的大眾媒介集團中, 貝特斯曼排名第五(注:見The Economist, November21 1998 的專輯《 A Survey of Technology and Entertgainment》。),但卻是圖書出版發行比例最大的。貝特斯曼在去年用 10 億美元多一點買下藍燈出版社( Random House),而藍燈迄今沒有搞什么光盤出版或網上出版。貝特斯曼近又收購了世界著名的科學出版社Springer-Verlag的大部分股權。這些收購, 無一不是瞄準紙張書的。 貝特斯曼和美國最大的連鎖超級書店Barnes & Noble投資5億美元搞了網上書店Barnesandnoble.eom。 貝特斯曼沒有獨資(不是沒有資金),也沒有和一個網上書商合作,而是與一個最大的傳統書店合資,反映出貝特斯曼正面評估實體書店的價值。
人們的閑暇時間正被各種媒介瓜分,但人們遠遠不是不看書。1997年11月美國有一個調查,問卷是問:當你一人獨處時做些什么?男性中有42%答復是閱讀,看電視的比例是41%。女性看電視也是41%,閱讀的有34%。 這個比例使出版人喜出望外(注:Roper Report,November1997,美國書商協會研究部。)。目前受網上活動沖擊最大的竟然不是閱讀,而是看電視。1998年有一個調查表明,各種消閑活動因為上網而受到負面影響的比例,閱讀是48%,而看電視高達64%( 注: 1998Internet User Trends Study, Strategis Group.)。更有調查表明,有習慣在家中使用個人計算機的人,有71%回答閑暇時會讀書,而在家不用計算機的人,只有54%回答在閑暇時會看書(注:The1998 Surveyof Public Partcipation in the Arts(SPPA),美國書商協會研究部。)。
學生的情況也不全是像我們担心的那樣。英國去年的一個調查報告給出樂觀的信息(注:The Council of Academic and ProfessionalPublishers,The Student Market Today. 1998.)。發現學生仍然十分需要書,并且將書本作為接受良好教育的基本工具。買書時,錢不是主要問題,盡管手頭不寬裕。老師開出的參考書單起重要作用,但有時太學術化。有些書單被輕視,是因為其中的書被視為質量不高。
看來,目前不但沒有證據可以證明圖書出版這種形式有固有的劣勢,相反,看來出版還有其優勢。而在各種形態的出版(包括紙張出版,光盤或其他光敏、磁敏材料出版,網上出版)之中,紙張出版又有其優點。
有什么優勢呢?隨意可以舉出幾項:紙張書是隨時隨處可以閱讀的;解像度和色彩的傳真,目前還是印刷手段最好;書有一種特殊手感。
但是我想,這種形式上的優點固然是重要的,出版在本質上必定還有其他傳媒不能代替之處。傳統出版仍然在發展的事實只能給我們一個信心:紙作為一種媒介并非一無是處。傳統出版究竟能否生存發展,還要看我們能不能堅持發展傳統出版的不可代替之處。
二、網上出版——出版概念的變化
在出版內部,科技的影響遠不是出幾張光碟和開通一個網上書店那么簡單。我認為,當前最大的變化不是科技改變了出版的手段與載體,而是改變了出版的概念和出版的環境。
關于環境的改變,是指我們的社會結構(這是出版內容的一個源泉)、我們的讀者的讀書行為(這是出版的服務終點),都由于科技的變革而發生了深刻的變化。我們如果看不出這種變化,使傳統的出版有所變化,出版媒介就很容易為其他的傳播媒介所代替,我們的出版物就會為新一代讀者所冷落。
關于出版的概念有什么變化,我想舉一個親身經歷的例子。
1995年,聯合出版集團開始試驗電子出版。一年多以后,在出差美國時,我茫然地在書店中找參考書。我確實買到了幾本書名中包含有“電子出版”這個詞的書。回到香港一看,完全不是我所需要的。我們當時講的電子出版,只是指光盤出版。而我買來的這些書,主要不是講怎樣編輯和制作光盤出版物的。 這些書, 或者是全部(注:如 Scott Johnson, Electronic Publishing Construction Kit, John Wiley & Sons,Ins.,1996.),或者是主體上(注:如William R. Stanek,Electronic Publishing Unleashed.Sams Publishing, 1995.),都是講如何用HTML語言寫因特網(Internet)的網頁,如何將一個現成的數據庫轉化成因特網上的數據庫,以及如何有效地管理一個網站。一句話,網上出版就是他們所講的電子出版。我所理解的電子出版,應該是到有“多媒體”這個詞的書中去找。關于電子出版的這種定義背后,蘊含著一個重要的意思:光盤出版與紙張出版只是將載體從紙變成塑膠,其實本質上還是傳統出版。
順便講一下,日本就不是這樣分。日本是一個對新名詞如饑似渴的國家。什么新的概念,不論有無前途,到了日本便會很快家喻戶曉,很快就會有縮寫詞。電子出版也是。在80年代初,日本就已經大談電子出版,并立即有人將其縮寫為EP,一時間EP在傳媒上不絕于耳。然而到最近為止,在日本,電子出版仍然是指光盤出版(注:例如:西川秀南等,《電子出版的實務》,日本出版學校出版部,1997。)。日本注重技術(技術立國是日本戰后多年的口號),對社會行為的深刻變化,感知上總是與歐美不同。
傳統的出版定義是:使用機械或電子的手段,將作品復制一份以上,以收費或不收費的方式向大眾公布。這個定義的核心是復制而不是其他。如果不構成復制,例如只是張貼,不能認為構成了一種出版行為,當然也就不能以出版法去加以管轄。光盤出版完全符合這個定義,其實只是將紙改成了存儲量更大而且可以存儲多媒體效果(聲像)的光盤,出版社與讀者的社會關系并無本質改變。事實上,今天的光盤出版物,從出版到發行,工作方式真的還是相當接近紙張書的出版。
但是,當我們將一項內容上網時,概念方上就出現了很大的不同。由于這種方式在傳播的意義上和傳統出版并無二致,我們很難不將其作為出版的一種,但它和傳統出版不同的是:這時出版者沒有復制,復制的人是讀者(下載),而不是出版者。我們甚至可以說讀者都沒有復制,他只是像看公告一樣看了一次。這種出版行為有點像廣播,但本質區別是網上出版傳播的是文字圖像而不是語音。
網上出版的出現,帶來許多新問題。
一是有關出版行為的定義需要作一些根本改變,牽涉到出版法的制定和出版的行政管理。
二是人人都有能力做出版的時代來臨。由于不再需要復制,這也使得出版更加容易。傳統出版的成本是集中在信息的復制與流通上,而不是在信息的生產上,這是傳統出版的一大經濟特點(注:Carl Shapiro, Hal R. Varian, Information Rules, Harvard Business SchoolPress,1999.這是一本十分出色的描述信息產業經濟學的書。)。 而現在我們只要有一臺電腦,有一套附在瀏覽器中的寫網頁和上載網頁的軟件,就很容易在幾個小時中,將自己寫的、畫的、拍的東西轉化成網頁上網, 放在一些提供免費儲存網頁的網站( 如剛剛被Yahoo!收購的GeoCities)上,從而輕易地進行了一次真正的出版。 人人都可以成為出版者,使得“作者—出版社—讀者”的傳統模式,演變為“作者—讀者”的模式。這就對傳統出版社的存在價值提出了挑戰。
三是出版的輕易,使得原來已經可稱為信息爆炸的世界,變得更為復雜、擁擠和無序。現在幾乎什么都可以在網上找到。一些由于種種原因(不成熟、不合宜、不經濟)而上不了正式出版物的內容,在網上也都有,甚至只有網上有。這樣,就在內容上相對于傳統出版開出了第二出版渠道,而且具備了傳統出版不可代替的一些功能。不要以為網上只是消遣的內容。所有統計和問卷調查都表明,網上的大部分的內容是有用的知識和信息,上網的第一目的是參考(注:例如由美國書商協會(ABA)在1997年底做的一次調查表明,上網用途答案的百分比是: 個人信息(73%),娛樂(65%),教育(60%),工作(55%),購物(40%),通訊(33%)。每個人可以回答一項以上。)。一個現代人,已經必須把因特網作為自己攝取知識和信息的渠道之一。舉例來說,幾乎一切關于海外大出版公司的資料都可以在因特網上找到。要研究海外出版,現在的條件不知比以前好多少倍。到網上查一查,已經成為海外新一代大學生的做功課的習慣行為,但我們在四年前還不能用這種辦法做功課。
四是網上的出版使讀者逐步習慣更具有互動性、更加個性化的傳播方式。以雅虎等入口網站(Portal)為例,量體裁衣的服務很多。你可以根據自己的需要設定內容與版面(例如你所關心的那幾個城市的天氣,你所關心的領域的新聞),以后每次打開時,你的網頁上就會只出現你所要的消息。這會使今后的讀者更加不容易用劃一和強加的方式去加以服務。
五是網上的出版基本上是免費的。這很像廣播。當然這是說對讀者免費。世界上沒有免費午餐。網上出版的費用一部分是作者給的。他為了要發表與分享,愿意用自己的資源在網上出版,成為自費出版。一部分是第三者給的,即登廣告的個人或公司。出版者、作者、第三者付費,讀者免費,已經使得讀者的消費心理發生極大變化,逐步產生“信息應該是免費的,知識才是要收費的”心理。現在,相當多的雜志和報紙更進一步有網上版,還有只有網上版而并不以紙張形式出版的網上報紙、網上雜志,多數都是免費的。
所有這一切,都已經不是科幻小說,而是發生在我們自己身邊的事。這種情況我國何時會出現?我們有理由認為會比彩色電視的普及更快一點。
在各種網上業務(網上出版,網上營銷,網上銷售)中,網上出版是與傳統出版關系最大的一項。從海外的情況看,目前網上出版與傳統出版互不干擾。大大小小從事網上出版的,多數不是傳統出版社。傳統出版的市場似乎也完全沒有受到網上出版的影響。如此看來,現在來談網上出版對我們的影響似乎是早了一點。但是,由于快速、廉價、方便的特點,可以預期網上出版必然會在幾年內有更大的發展。如果說,電視、游戲機等等還只是在出版范圍之外與出版進行競爭的一種媒介(或娛樂),那么網上出版則是從出版范圍內部來挑戰傳統的出版。傳統的出版要不要介入網上出版?如果要,那么何時介入網上出版?以什么方式介入?這是我們不能不密切注視和細心研究的,是放在我們面前的一個大的戰略選擇問題。
三、出版面對變化的讀者
我們面臨的是變化的讀者群。來自出版媒介內外的挑戰,迄今都沒有能動搖傳統出版的根基。但是如果無視讀者的變化,不能滿足讀者的需要,就逃脫不了失敗的結局。
有些變化,是經濟和科技發展的簡單結果。就是在這個短短的五年中,書店里的計算機圖書已經比其他所有科技書的總和還要多。計算機及其相關內容已經成為一種文化。又例如,今天的讀者,普遍地傾向于愛看有圖的書。又是日本人,最早將這種情況概括為“文字離”。一般認為,這是電視普及影響整整一代人的后果。現在有些讀者變得有點“無圖不讀”的趨向,似乎沒有了圖像便不能思維。
有些則是讀者價值觀起了變化。這就不易辨認也不易分析了。舉一個實際例子。
關于日本東京的神田書店街,雖然報紙上還是正面的報道多,實際情況是在衰落。通常認為,它的衰落,有經濟問題(舊書利薄),有店東的接班人問題(下一代多數不想接班),有日本出版界的病態問題。我想,最大的問題應該還是讀者變了的問題:今天的神田街似乎不太能抓住今天和明天的讀者。
1997年10月,我在日本神田書店街一個店鋪的臺階上看到:全23卷的《世界歷史》(畫冊)只標價4000日元!作為一個出版人,我完全知道要出這樣的大套畫冊,編輯、設計以至整個出版社要付出多么艱辛的勞動,現在卻被讀者如此冷落。為什么?
我們似乎可以這樣解釋:由于時代發展得太快,讀者對匯編文化遺產的書的興趣被淡薄,對經典的敬畏心理減弱。根本上說,也是一個時間問題:傳統的題材和新知識在競爭人們不會增多的每天24小時。
對文化遺產與經典的看法的微妙變化,導致收藏欲降低。過去讀者愿意買一些最終都不會去讀或者根本讀不懂的書,原因就因為是敬畏經典(其實,其中有些只是打著經典的旗號而實質上不是經典)。人們最終也不會不讀經典,但愿意花費的時間和讀書的方式在變。新一代的讀者認為:買書是為了讀,讀不懂就不會去買。讀完后留著是為了可能再讀,讀過了不再讀也就可以不留。經典同樣是讓人讀的,主要不是收藏的。
這也直接影響大部分書的出版。前些年臺灣的大套書出版以及相應產生的直銷方式,是基于中產讀者的收藏欲之上的。我相信,在一部分購買者那里,大套書只是起了裝飾客廳的作用。目前臺灣的局面和十年以前已有很大的差別。歐美的書店中早已沒有什么多卷集大部頭的出版物,在美國的書店里,很少有超過60美元的書(包括大畫冊)。我們的國情不同,不可一概而論,我們動輒還是會出版千元人民幣以上的書而且據說銷路還不錯。
關于經典的看法,只是讀者變化的一個小例子。如同冰川一樣,讀者的價值觀就每一天而言似乎是靜止不變的,一段時間之后,才發現已經積累為一種勢不可擋的運動。這種在讀者背后支配著購書行為的價值觀,實在是太重要也太復雜了,我本人也知之甚少。我只是覺得,我們出版人應該時時細心傾聽和體味這種變化。不重視讀者的變化,或者想當然地以為讀者是凝固不變的,以昨天的成功經驗來作今天和明天的出版,可能會受到嚴厲的市場懲罚。這并不是提倡“隨俗”。出版當然有使命去引導,出版也可以在開讀書風氣方面有所作為。然而讀者的價值取向是深植于社會經濟基礎之上的,經濟與社會是第一性的東西。認為出版界有能力從根本上去左右讀者的偏好,不是唯物主義的看法。
四、閱讀萬歲——出版因閱讀而存在
目前傳播媒介和娛樂方式雖然多種多樣,就人們參與時的心理活動方式分類就只有兩種:
視聽——廣播、戲劇、電影、電視、唱片、錄音、錄像。
閱讀——圖書、報紙、雜志、光盤書(將文字放在光盤上)、網上出版物(將文字放在網上)。
出版是唯一與閱讀相對應的傳播行為,是唯一以文字為中介的傳媒。出版與其他傳媒的競爭,也可說是視聽與閱讀之爭,形象與文字之爭。
對于出版來說性命攸關的問題是:我們的下一代還閱讀嗎?他們是否會只經過視聽來接觸世界?這就要說到文字有無不可代替的特點,閱讀是否不可或缺。
文字總是深刻些。人類的溝通和思想的傳播通過視聽也能進行。但較為深刻、系統的思想和細膩復雜的感情,文字仍是最好的甚至是唯一的媒介,閱讀仍是最好的傳播方式。沒有了閱讀,我們不相信世界在理論方面還會進步。思想和文字是表里的關系。“思想——文字——閱讀——出版”,這根環環相扣的主軸,決定了閱讀應該是永恒的,出版本身應該是永恒的(注:當然反過來,視聽方式也有出版方式不能代替的傳播優點。一些反映歷史的紀錄片,就比單純的文字書影響大得多,感染力強得多。記錄片《鄧小平》與該片的解說詞出成書的影響力就不能同日而語。然而我們還是要提到,所有視聽紀錄片都要先有文字的腳本。)。
但是,應該是永恒的東西并不一定永恒。以新技術為基礎的視聽手段是那么炫目,形象當然要比文字更令人賞心悅目。除非是一種理性的選擇,人們在成長過程中是會更容易倒向視聽的,如果幼年沒有培養閱讀的習慣和能力,今后一生都很難再獲得。因此,閱讀的王國是需要保衛的,爭奪的對象主要是青少年。
許多國家都用國家的力量來大規模地提倡閱讀。英國去年發動了一個叫全國閱讀年(the National Year of Reading)的活動,目的是“把英國轉變為一個更為具有文字知識水平的國家”。在高科技風靡之際,他們沒有把迎接新世紀的文化活動的主題放在高科技上,而是以提倡閱讀作為新世紀的前奏曲,實在是令人深思。
然而提倡閱讀仍是外因。出版物本身是否滿足了閱讀的需求才是關鍵。
在本屆滬港出版年會上,我曾介紹了西方出版界的一個圖書分類方法(注:趙斌:《東西出版譚》滬港出版年會,香港、1998。)。我們不妨分類看看。
第一類,學術出版——這個領域可以說完全不受其他媒介的威脅。學術的傳播,除了閱讀以外,似乎還沒有別的辦法。學術出版因而會因其無可代替而繼續存在。用光盤來出版學術雜志已經開始。威利父子(John Wiley & Sons)宣布將把旗下的科技雜志上網。 但是我們前面已經說過,光盤出版與網上出版仍是出版。
第二類,教材教參——這也仍是出版的世襲領地。視聽的方式作為輔助手段已經在教材教參市場有一席之地,但并非什么課目都適合用視聽表達,更不會只用視聽表達。系統性的知識仍然必須用文字記載和教學。教科書的配套服務(如問題解答)有時會上網(一些教科書出版商在網上為自己的教科書提供支援服務),然而網上出版仍是出版。
第三類,一般圖書(consumer books)——這是出版王國中最見功力也最脆弱的一塊,如果說其他媒介會對出版有所沖擊,主要的將是針對這一塊。然而,恰恰是這一塊關系到一般讀者的日常閱讀生活,標志著當地的文化教養程度,對一個國家的精神文明建設起著長遠的和深刻的影響。
既然出版是因滿足“閱讀”而存在,我們唯有經過出版不斷地拓展閱讀的空間,出版才最后取得了在新世紀的生存權。而“拓展閱讀空間”是和“出版要有原創性”同義的。
這幾年歐美的傳統出版有所發展,而日本的出版困難重重,原因是多方面的。我認為,歐美之所以在科技飛速進步的時代還能使傳統出版繼續發展,主要是在一般圖書的選題上,在原創性方面下了工夫。出版不斷地提供了其他任何傳媒都提供不了的閱讀空間。
一個旁證是版權貿易的情況:歐美對全世界各地區的版權貿易都保持著順差。換句話說,就是其他地方本地出版者營造的閱讀空間,不足以滿足當地讀者的需求,需要在作品資源上借助歐美。
歐美出版社究竟是如何不斷拓展閱讀空間的?最好的辦法是解剖一些具體的選題。這在這篇文章中不可能做到,我打算在另外的場合做介紹。我想要說的是,這里面并沒有什么武林秘訣。基本上仍是靠對學科和社會的深刻洞察力和扎實的出版努力,不搞短期行為。讀者或許可以參考我過去的一篇文章(注:趙斌:《文化需要的發掘是出版創意的不竭之源》,載《滬港出版年會論文集》,學林出版社,1998。)。
藍燈(Random House)現象是值得研究的。美國紐約時報的暢銷書榜,不收工具書和宗教書,因而是一個真正的一般圖書閱讀潮流排行榜。被Bertelsmann收購、與Bantan-DoubleDay-Dell(BDD )合并后的“新”藍燈,1998年,上榜精裝書74種(占總35.57%),平裝書71 種(占總32.71%),遠高出第二位一倍以上。然而, 我們從藍燈的上榜書中看不到怪力亂神,書的題目看上去都很平淡,本色。其中只有一本較大篇幅,是一本畫冊。藍燈和BDD靠的不是別的, 靠的是一貫的提供閱讀精品的傳統。藍燈和BDD的編輯部是藍燈的最大財富。 他們對出版質量和創意的無一松懈的追求,締造了藍燈的商譽(注:關于藍燈,可以參見Bennett Cerf, At Random:the Reminiscences of Bennett Cerf, Random House, 1977.謝謝在藍燈工作的趙偉女士送我這本書。關于藍燈被收購以前的情況,可參見Thomas Maier, Newhouse, St.Martin's Press,1994.)。
“可讀”而且具有長久閱讀價值的書,未必是暢銷書,往往也不是大部頭。我們時時見到一些有志向有眼光的出版人,不把注意力放在其他出版社趨之若鶩的方向上,而是細心注視一些二線的題材,發掘出閱讀的價值,最后二線成為一線。因為讀者的本性是在不斷追求新知。正是出版人的這種努力,拓展著閱讀的疆界,滿足著讀者的要求。
如果只是重出、重出、再重出,匯編、匯編、再匯編,閱讀空間就因為出版人的懶惰而窄小。膚淺、雷同、草率、煽情,都只會使傳統出版失去存在的價值。
一位英國出版評論家在《書商》雜志1998年11月14日的那一期中寫道:“我相信在未來的網絡型經濟中,出版社還是需要的,只是不再會是原來的模樣。
“橫亙于作者與讀者中間的出版社,必須證明自己的存在是添加了價值的。
“出版社可以起的作用有五種:一、選擇作用;二、融資作用;三、組織作用;四、集散作用;五、營銷作用。”
我們發現,這些完全不是新的東西,恰恰是傳統出版的優秀出版社所應該担負的社會角色。千百年來,就是因為出版能夠起到這些作用而具有價值。這就是說,出版的環境大變,衡量出版本身的標準并無大的改變。相反,出版唯有堅持自己那種經過了時間考驗的價值追求才能夠有未來。
(作者是香港聯合出版集團副董事長、副總裁。本文是他據1999年3月16日在上海的一次報告改寫的,本刊略有刪節。)
編輯學刊滬4~11Z1出版工作、圖書評介趙斌19991999作者是香港聯合出版集團副董事長、副總裁。本文是他據1999年3 月16日在上海的一次報告改寫的,本刊略有刪節。 作者:編輯學刊滬4~11Z1出版工作、圖書評介趙斌19991999
網載 2013-09-10 21:54: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