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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苦雨齋”橫幅為沈尹默為周作人所書 伏園兄: 我住在北京,遇見這幾天的雨,卻叫我十分難過。北京向來少雨,所以不但雨具不很完全,便是家屋構造,于防雨亦欠周密。除了真正富翁以外,很少用實垛磚墻,大抵只用泥墻抹灰敷衍了事。近來天氣轉變,南方酷寒而北方淫雨,因此兩方面的建筑上都露出缺陷。一星期前的雨把后園的西墻淋坍,第二天就有“梁上君子”來摸索北房的鐵絲窗,從次日起趕緊邀了七八位匠人,費兩天工夫,從頭改筑,已經成功十分八九,總算可以高枕而臥,前夜的雨卻又將門口的南墻沖倒二三丈之譜。這回受驚的可不是我了,乃是川島君“佢們”倆,因為“梁上君子”如再見光顧,一定是去躲在“佢們”的窗下竊聽的了。為消除“佢們”的不安起見,一等天氣晴正,急須大舉地修筑,希望日子不至于很久,這幾天只好暫時拜托川島君的老弟費神代為警護罷了。 前天十足下了一夜的雨,使我夜里不知醒了幾遍。北京除了偶然有人高興放幾個爆仗以外,夜里總還安靜,那樣嘩喇嘩喇的雨聲在我的耳朵已經不很聽慣,所以時常被它驚醒,就是睡著也仿佛覺得耳邊粘著面條似的東西,睡的很不痛快,還有一層,前天晚間據小孩們報告,前面院子里的積水已經離臺階不及一寸,夜里聽著雨聲,心里胡里胡涂地總是想水已上了臺階,浸入西邊的書房里了。好容易到了早上五點鐘,赤腳撐傘,跑到西屋一看,果然不出所料,水浸滿了全屋,約有一寸深淺,這才嘆了一口氣,覺得放心了,倘若這樣興高采烈地跑去,一看卻沒有水,恐怕那時反覺得失望,沒有現在那樣的滿足也說不定。幸而書籍都沒有濕,雖然是沒有什么價值的東西,但是濕成一餅一餅的紙糕,也很是不愉快。現今水雖已退,還留一種漲過大水后的普通的臭味,固然不能留客坐談,就是自己也不能在那里寫字,所以這封信是在里邊炕桌上寫的。 這回的大雨,只有兩種人最喜歡。第一是小孩們。他們喜歡水,卻極不容易得到,現在看見院子里成了河,便成群結隊的去“淌河”去。赤了足伸到水里去,實在很有點冷,但他們不怕,下到水里還不肯上來。大人見小孩們玩的有趣,也一個兩個地加入,但是成績卻不甚佳,那一天里滑倒了三個人,其中兩個都是大人——其一為我的兄弟,其一是川島君。第二種喜歡下雨的則為蛤蟆。從前同小孩們住高亮橋去釣魚釣不著,只捉了好些蛤蟆,有綠的,有花條的,拿回來都放在院子里,平常偶叫幾聲,在這幾天里便整日叫喚,或者是荒年之兆,卻極有田村的風味。有許多耳朵皮嫩的人,很惡喧囂,如麻雀蛤蟆或蟬的叫聲,凡足以妨礙他們的甜睡者,無一不痛惡而深絕之,大有欲滅此而午睡之意。我覺得大可以不必如此,隨便聽聽都是很有趣味的,不但是這些久成詩料的東西,一切鳴聲其實都可以聽。蛤蟆在水田里群叫,深夜靜聽,往往變成一種金屬音,很是特別,又有時仿佛是狗叫,古人常稱蛙蛤為吠,大約也是從實驗而來。我們院子里的蛤蟆現在只見花條的一種,它的叫聲更不漂亮,只是格格格這個叫法,可以說是革音,平常自一聲至三聲,不會更多,唯在下雨的早晨,聽它一口氣叫上十二三聲,可見它是實在喜歡極了。 這一場大雨恐怕在鄉下的窮朋友是很大的一個不幸,但是我不曾親見,單靠想象是不中用的,所以我不去虛偽地代為悲嘆了,倘若有人說這所記的只是個人的私事,于人生無益,我也承認,我本來只想說個人的私事,此外別無意思。今天太陽已經出來,傍晚可以出外去游嬉,這封信也就不再寫下去了。 我本等著看你的秦游記,現在卻由我先寫給你看,這也可以算是“意表之外”的事罷。 十三年七月十七日在京城書。 1924年7月作,選自《雨天的書》
北京近日多雨,你在長安道上不知也遇到否,想必能增你旅行的許多佳趣。雨中旅行不一定是很愉快的,我以前在杭滬車上時常遇雨,每感困難,所以我于火車的雨不能感到什么興味,但臥在烏篷船里,靜聽打篷的雨聲,加上欸乃的櫓聲以及“靠塘來,靠下去”的呼聲,卻是一種夢似的詩境。倘若更大膽一點,仰臥在腳劃小船內,冒雨夜行,更顯出水鄉住民的風趣,雖然較為危險,一不小心,拙劣地轉一個身,便要使船底朝天。二十多年前往東浦吊先父的保姆之喪,歸途遇暴風雨,一葉扁舟在白鵝似的波浪中間滾過大樹港,危險極也愉快極了。我大約還有好些“為魚”時候——至少也是斷發文身時候的脾氣,對于水頗感到親近,不過北京的泥塘似的許多“海”實在不很滿意,這樣的水沒有也并不怎么可惜。你往“陜半天”去似乎要走好兩天的準沙漠路,在那時候倘若遇見風雨,大約是很舒服的,遙想你胡坐騾車中,在大漠之上,大雨之下,喝著四打之內的汽水,悠然進行,可以算是“不亦快哉”之一。但這只是我的空想,如詩人的理想一樣的靠不住,或者你在騾車中遇雨,很感困難,正在叫苦連天也未可知,這須等你回京后問你再說了。
楚塵文化 2015-08-23 08:4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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