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軟埋》,怎么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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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根梨花

最近一個時期,在中國知識界的一些小群體里,一個話題引發的聒噪與互掐讓人齒冷心寒、不勝其煩,知識分子怎么就這德性?不好好做事就喜歡掐架。近日更有斗爭升級的味道,往死里整啊。這就不只是令人生厭,更增添一種毛骨悚然感。看那陣式用得著毛主席的兩句詩:風煙滾滾來天半,不周山下紅旗亂。意識形態領域的階級斗爭在21世紀演化出如此陣仗,實在叫人想象不到。非為別的,只因我們湖北作家、也是作協主席方方女士,最新創作了一部長篇小說《軟埋》,先是由《人民文學》雜志發表,繼而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發行,一時洛陽紙貴,萬人爭看。方方是我省著名作家,圈粉無數,寫了一部新書受到讀者熱捧,這不是挺正常的現象嗎?何以就演化成階級斗爭新動向了呢?

方方的《軟埋》之所以出名并引起爭論,我是半個月前從毛左大本營“烏有之鄉”上獲悉的。對于烏有之鄉這個網站我一直在博客上收藏有網址,過段時間就上去瀏覽一下。盡管那些戾氣十足的霸王文章面目可憎叫人望而生厭,可作為風向標的價值還是不可小覷的。從中我們可以得知中國思想文化領域矛盾斗爭發展的蛛絲馬跡。我到“烏有之鄉”溜跶時該網正在組織對《軟埋》的批判。于是我立馬在網上搜索,找到方方的新著來看。坦率地說,方方的這本書我不喜歡,感覺有刻意為文之嫌,因而邏輯混亂、不堪卒讀。首先,這個書名就讓人難解其意,至少四十年來,我所知道的人若死了是不準埋的,鄉下老人糊涂怕死了燒得疼,一再叮囑后人要土葬,可政府政策一律火葬,誰敢違抗?所以,在我的印象中,除祖父1973年去世時是土葬的,其后在吾土吾鄉就再沒有見過土葬的老人了。何曾有過軟埋、硬埋一說?所以,我是懷著種種莫名的心情來看方方的《軟埋》的。又因為多年沒有應景而讀過紙質書了,為了讓閱讀不至太過枯燥,我將網上的在線閱讀和有聲小說結合起來,每天晚上讀一節。悠哉悠哉、不慌不忙。可是按原先的安排,近期主要是看美劇《指定幸運者》,其情節太過精彩甚至超過著名的政治劇《紙牌屋》,文學閱讀興趣則聚焦阿富汗裔作家卡德勒胡塞尼的《追風箏的人》和《燦爛千陽》,所以一本《軟埋》讀得拖拖沓沓、三天打泡二天曬網,直到今天才勉強讀完。可等我再到網上一看,方方及其小說“軟埋”的情勢已然大變。如果再用毛主席的兩句詩來形容,那就是:贛水蒼茫閩山碧,橫掃千軍如卷席。烏有之鄉發動的革命大批判聲勢浩大,口號是誓要鋤掉《軟埋》這株“大毒草”。陣式也不再是知識界和文學小圈子,而是工農齊上陣,發動大圍剿。左派得毛氏革命真傳,運動既來,方方和一部《軟埋》豈能有容身之地?據悉,方方在微博上宣稱,《軟埋》在政治打壓下,已經停印與下架。而理由是絕對的政治正確。烏有之鄉說:這樣一部反社會主義革命,反中國共產黨的作品,不僅被《人民文學》隆重推出,竟然還入選獲得第三屆路遙文學獎,雖然路遙文學獎屬于民間獎項,但是也足以反映當代中國文學藝術界有一股強大的反社會主義革命的濁流,當前中國政治生態的亂象也就管中窺豹、略見一斑了。

21世紀的中國,儼然又進入了文革新時代。不過是半個來月光景的事,文壇就如此五洲震蕩、四海翻騰,不難想象若再來個十年文革,打砸搶,斗批改,中國將會是一付什么樣子?!

我在心有余悸的情況下,想就《軟埋》說兩句。這部褒貶不一、好壞評價都有的小說《軟埋》,是用倒敘方式穿插講述了一個患有失憶癥婦女(丁子桃)逐漸蘇醒、回首往事的故事。失憶婦女原名胡黛云,出身川東鄉紳大戶人家,在上世紀50年代的土改運動中,她的娘家被殺,婆家為避免遭辱而集體自殺,胡黛云受公公之命,負責將全家“軟埋”(川東方言指不用棺木直接入土埋葬)后帶幼兒出逃。歷經磨難的胡黛云失去記憶。后來成了一個革命干部的家庭保姆,又嫁給救命恩人養育了兒子,改名丁子桃。她內心的恐懼始終揮之不去,在搬進兒子的別墅時,對早年富戶生活的零星設記憶終于將她的悲慘人生和血帶淚地展現出來。在書中,方方將丁子桃的回憶分為十八段,她在虛擬的十八層地獄層層回溯,她的兒子青林則在現實中抽絲剝繭追尋家族史的真相。紅色文學可以用這種手法痛說家史,以喚起對萬惡的舊社會的無比仇恨,現在方方寫的可是解放后的土改運動,你居心何等險惡,是可忍孰不可忍?所以,以“烏有之鄉”的鐵桿毛左分子在對這一作品定性“反共大毒草”的前提下,發動對方方和《軼埋》的大圍剿,實在是師出有名,且名正言順。

更加讓毛左分子氣急敗壞,簡直要把肺都氣炸的是這部作品受到主流出版系統的青睞,去年在《人民文學》發表之后,人民文學出版社又隆重推出,今年四月再獲頒民間機構發起的第三屆“路遙文學獎”。一株毒草竟然成了香花,是可忍孰不可忍?這叫躺在廣場水晶棺郭中的革命領袖的在天之靈如何安心。于是,毛左分子決心加大斗爭的力度,以對當局領導人施加影響。所以進一步強調《軟埋》的毒草性質在于“反共”,是對土改的“反攻倒算”,是新形勢下“意識形態領域階級斗爭的反映”。進而要求公安檢察部門“以顛覆國家政權罪”調查方方。

不能說毛左分子對《軟埋》的批判和圍剿一點道理都沒有,方方的《軟埋》的確是國內少數以土改的慘烈為故事核心的小說,并引出一個質疑:有必要那么殘忍嗎?這就不是一般的對人性的拷問,更牽涉到對政治運動的反思。

面對左派的批判與圍剿,方方起初毫不示弱。她在微博中諷刺左派的腦袋已經被“文革”的口號和詞匯凝結成板,僵化而堅實,她說“就算用斧頭劈多半也是劈不開的”。方方警告對手,如果對她個人名譽進行誹謗,將告上法庭。——顯然方方的回擊不如對手有力,既沒有政治正確的底氣,也不能搶占道德制高點,法律不也是人制定的要靠人來執行的嗎?所以,一個回合下來,作者明顯落敗:方方自己承認《軟埋》已停印,另有報道稱,小說已被電商下架,書店是基本買不到了,你要看網絡版還要碰碰運氣。也就是說,這部題材沉重的小說,遭遇與其書名一樣的命運,被軟埋了。

吊詭的是,一部獲獎小說引發一件新聞事件,人們不是討論作品的優劣、好壞,而是上綱上線,顧左右而言他,就像當年對《海瑞罷官》的文藝批評一樣,背后隱藏著一個政治陰謀。我不是說今天對《軟埋》的批評是又一場文革的導火索,只是想問:這正常嗎?

歷史的災難,殷鑒不遠。我覺得此風斷不可長!我們應該讓文學的歸文學,政治的歸政治。不要讓陰謀政治蠶蝕了社會肌體,毒化了人性意識。其實文學批評對方方和她的小說《軟埋》大有文章可做。正如在文章開頭我所說的,這部小說在方方的眾多作品中,不算上乘。也許是因為創作意識太明顯,倒敘和夾敘的手法運用顯得僵硬,文字上既無驚艷之處,邏輯上也顯得凌錯愕。當然,對方方來說,《軟埋》的主題不是質疑,而是從文學角度書寫個人與記憶的拔河,包括選擇性或被迫遺忘。方方說:活人以決絕的心態屏蔽過去,封存來處,放棄往事,拒絕記憶,是被時間在軟埋。一旦軟埋或許就是生生世世,永無人知。她認為作家應當承擔起記憶的責任,講述曾經發生的事。作為一部獲得“路遙文學獎”的小說,比起我正看的《追風箏的人》和《燦爛千陽》來,如果從反映一個民族在其歷史進程中對人性的救贖而言,《軟埋》無論是藝術水準還是思想認識都還存在許多欠缺。

天安門廣場水晶棺盛殮的思維模式與革命教條是否應當請進歷史的博物館,值得高層認真反思。否則,只要氣候適宜必然會不斷滋生出顏色鮮艷卻有毒的蘑菇來——那才是真正的毒草。比如毛左分子動輒殺氣騰騰地聲討,批判,竟然為了一本書就要求公安檢察部門“以顛覆國家政權罪”調查作者。從對《軟埋》的批判和圍剿中,我們是不是體會到那么一點點讓人不寒而栗的味道?

其實,習總書記曾明確表示:對于來自知識分子的意見和批評,只要出發點是好的,即使一些批評有偏差,甚至不正確,也要多些包容與寬容,“堅持不抓辮子、不扣帽子、不打棍子”。話雖這么說,可在毛左分子的詞典里極端思維占主導,上綱上線的目的之一大概也包括綁架高層,領袖的定力并不都是鋼鐵鑄就。我時常犯渾,想:有政治正確的撒手鎆,又占據了紅色道德高地,毛左分子以革命者堅韌不拔的意志和頑強持久的韌性,他們終會一遭得逞,到那時《軟埋》怎么埋還真難說。


2022-12-08 19:0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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