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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游
南方周末 2006-03-16 14:58:08
■書海泛舟記
□范福潮
1975年1月底,我去湖南過春節。
二姐在長嶺煉油廠工作,住在南山小區。樓房依山而建,陽臺外三四米即是山巖,濕漉漉的崖壁長著一層綠茸茸的苔蘚。滿山是竹子和杉樹,山不高,坡不陡,一刻鐘就能登頂。北方還是冰天雪地,這里已是綠草如茵。山下,池塘和水田連成一片,阡陌間散布著幾戶農舍。不論晴雨,地里都有勞作的女人,牽牛,犁田,背簍,挑担,很少見到男人的身影。
或騎車去陸城,在江邊尋一僻靜處,看山,看水,看樹,看竹。或坐火車去岳陽,泛舟洞庭,漫游君山。姐夫去長沙出差,帶我去玩。橘子洲游客寥寥,寂無人息,江面不見航船,氣象蕭索。我打著雨傘,在岳麓山游逛,校園里到處是標語和大字報,哪像是千年書院?
夜讀《印度通史》(張宏達、馮金辛等譯,商務印書館,內部讀物,1964年第1版)。這套書4冊,54萬字,1171頁,每頁21行,每行21字,字大,看書時眼不累。作者恩·克·辛哈和阿·克·班納吉是印度歷史學家,曾在加爾各答大學任教。書分32章,頭兩章是導言和史料介紹,后29章跨越5000年,對印度各個時期的歷史作了簡明的敘述,側重于介紹不同時期的政治、社會、經濟、宗教和文化的演變過程,從吠陀時代一直寫到1950年印度共和國成立。此前,我讀過史詩《臘瑪延那·瑪哈帕臘達》、《摩訶婆羅多的故事》,讀過《本生經》故事,讀過泰戈爾、普列姆昌德的詩歌和小說,但沒讀過《梨俱吠陀本集》,不知道《奧義書》和《法論》,不懂耆那教和佛教的差別。讀到第六章“摩揭陀帝制”,我便為自己的無知感到汗顏。
古代印度的燦爛文化令人震撼。阿育王死于公元前232年左右,他的執政年代,幾乎與秦始皇同時。“這位偉大的非暴力鼓吹者述說侵略戰爭的苦痛和凄涼的熱烈詩句,至今言猶在耳,可惜他沒有能阻擋世界繼續它習慣的行程。有人說,他的和平主義雖未能轉變人類歷史的進程,不過確實削弱了孔雀帝國。戰鼓的響聲是沉默了,狩獵是廢除了。即使是野蠻的部落人民也只聽到溫和的宣揚佛法的聲音了。”從公元前2500年吠陀文化起源到后吠陀時代宗教與政治的演變,相當于中國的先秦時期。作者僅用了6萬字就把這段歷史寫得清清楚楚,文字清雅,獨具魅力(當然,這只是譯文),我還沒見過哪位中國史學家用這樣的文字寫史。
讀史忌信一家之言,少讀《左傳》,父親教我參讀之法,博采眾說,不拘成見。手頭僅有周一良主編的《世界通史資料選輯》(商務印書館,1962年12月初版)“上古部分”輯錄了《梨俱吠陀》、《伐育·普蘭那》、《阿帕斯檀跋與喬達摩法律匯編》、《本生經》、《阿育王銘文》、《政事論》、《摩奴法典》、《那羅陀法典》和法顯的《佛國記》,以此書參讀《印度通史》,雖不恰當,亦有獲益。讀完一冊,筆記作了20多頁,仍茫無頭緒,忽然想起太史公“十二諸侯年表”,大悟,何不以“表”記史?于是,我把筆記整理成一篇“《印度通史》簡表”,欄目依次為紀年、朝代、事略、人物、文化、作品、摘要、批札和備注,條分縷析,一目了然。
臘月二十七凌晨,我跟姐夫去汨羅買年貨。一江煙雨,薄霧溟,車行山水間,如在畫中,我感到莫名的興奮,默誦《遠游》:“夜耿耿而不寐兮,魂營營而至曙。……意荒忽而流蕩兮,心愁盶(而增悲。”司機是當地人,村子就在江邊,我問他,屈原是在這里投江的嗎?他說,傳說是在下游的玉笥山,離這兒不遠,一會兒帶你去看看。
《法論》提供了古代印度人的生活特征:“再生者”要經歷四個階段的生活:梵行期(始于創造禮,終于學業的完成);家居期(結婚居家);林棲期(出家到靜穆的山林里,過著宗教上的冥想日子);苦修期(在修行中,肉體受苦,而精神則專注于最后真理的實現)。屈原大約與阿育王的父親賓頭沙羅執政的年代同時,假如他生在印度,與國王、權臣政見不合,或隱于林下,或皈依佛門,也就是了,不必拿生命為政見做犧牲。不同文化背景下人的處世態度竟有如此大的差別。望著遠去的江水,想著漁父勸說屈原的話,真為他惋惜。
(P115361)
范福潮 2013-08-20 14:1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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