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神親嘴》第四輯 有兩種啟蒙和復興擺在我們眼前 人在萬物中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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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萬物中的位置


  秋風論述了蘇格蘭啟蒙運動與歐陸啟蒙運動的迥異。需要補充的是,在歐陸的啟蒙運動內部,同樣也有兩種啟蒙與復興的差異。軍寧先生引用帕斯卡爾的“人是會思想的蘆葦”,來支持文藝復興之后的個體至尊。這恰是一個天大的誤解。帕斯卡爾是當時天主教內傾向新教立場的法國冉森派的主要發言人。不久前我在巴黎特別參觀了他隱修其間的波·羅雅爾修道院的廢墟。他的《思想錄》中,有一句更著名的話,“沒有上帝,人的墮落就沒有意義”。笛卡爾和帕斯卡爾,是啟蒙時代的兩位巨人,看起來他們都高舉人的思想與理性,但他們恰恰代表了兩種啟蒙、兩種復興的迥異。
  笛卡爾被稱為近代哲學和理性主義的奠基人。當年奧古斯丁掙扎于個人生命的深淵,最終從希臘哲學向著基督信仰歸正,找到了人類智慧的真正歸屬,就是在恩典中領受上帝的啟示和生命。但中世紀后,天主教會的神學傾向,開始過多的依靠自然神學來解釋上帝,高舉人類理性或普遍啟示。從阿奎那開始,教會開始向著希臘文化掉頭,而笛卡爾則開創了一個向著希臘狂奔而去的異教化的啟蒙運動。最終將“上帝”變成一個抽象的、唯理主義的和泛道德化的概念,變成一個徹底希臘化的、柏拉圖式的上帝。基督信仰的一元論的世界觀,就是一個完整的“天父的世界”,從笛卡爾開始斷裂了。從此信仰與理性、價值與事實的斷裂的二元主義世界觀,拆毀了基督信仰。從笛卡爾到康德,啟蒙運動一路走上“理性的僭妄”,上帝的位格被一點點剝去,上帝的特殊啟示被一點點輕視。所以啟蒙運動和人文主義一開始都立足于基督信仰,最終卻演變成反宗教的浪漫主義狂飆。當笛卡爾以“我思故我在”來論證上帝存在的時候,天地之間,人的絕對存在從此依據人自身而確立。因人的自負,恩典被取消了。就如加爾文所說,人怎樣輕看自己的罪,也就怎樣輕看了十字架。于是那一位“T AM WHO I AM”的、自我啟示的和道成肉身的上帝,就被拉下了寶座。盡管笛卡爾仍自稱為天主教徒,但他的“我思故我在”,對歐洲而言,猶如亞當吃下了第二棵分別善惡樹上的果子。
  但帕斯卡爾恰恰針鋒相對,反對這種自給自足的傲慢。冉森派的主要神學立場,就是回歸奧古斯丁的傳統,唯獨仰望神的恩典。帕斯卡爾說,“世上所有的宗教和教派都以天賦的理性為指導,唯獨基督徒受到約束,要在他之外去尋求耶穌基督留下的救贖之道”。于是他在那個目中無神的時代,說出這句既溫暖又令人傷感的話,人的尊嚴的確在乎他的思想,但“人不過是一根脆弱的蘆葦”。這個著名的比喻來自圣經《以賽亞書》。“壓傷的蘆葦,他不折斷。將殘的燈火,他不吹滅”。在帕斯卡爾看來,沒有對宇宙中至高無上的真理的敬畏和順服,就沒有尊嚴可言,也就無所謂道德。沒有十字架上道成肉身的救恩,一根蘆葦不能自己拯救自己。因此他說,唯有基督信仰才能帶來這種人的尊嚴和地位的確據,“因為上帝不肯在其他的宗教中顯出這樣的標志(十字架)來”。
  文藝復興式的反抗,太過藐視一切超乎理性之上的神圣價值,把每個人的意志擺在他自己的寶座上。接下來把國家的意志擺在國家的寶座上,就成了一個停不下來的夢魘。而宗教改革和羅馬法復興,卻以更謙卑的態度,來認識人在萬物中的位置。新教改革同樣以最尖銳的立場,反抗天主教會的腐敗和對思想的禁錮,但它的回答是,讓我們擺脫那個轄制性的教會體制,回到起初的信、望、愛,回到最初的平安喜樂和敬虔的生活吧,讓每個人在個體生命中與基督的“道路、真理和生命”相遇吧。西方近代以來文化復興的真正源頭就在這里。既不是以君王、國家或政黨這樣的“想象的烏托邦”為本位,但也不以虛假的個人主義的至尊至大為源頭。
  幸運的是,西方的信仰和道德傳統在新教改革之后得到了保守和更新,并為這個因“非道德化”的人性張揚而帶來的欲望的世代,一直苦苦的守望著。人的真正復興要回答三個問題,人與真理的關系,人與人的關系,以及人與萬物的關系。自由主義也好,文藝復興也罷,缺乏對這三個問題的完整回答。文藝復興是對人與真理的關系的徹底顛覆,自由主義是顛覆之后對人與人的關系的“群己權界”式的修補。只有新教的世界觀給出了一種完整的回答,即加爾文主義或叫改革宗神學的五大要點:第一是人的全然敗壞,第二是上帝無條件的揀選,第三是基督特定的救贖,第四是圣靈有效的呼召,第五是信仰者永蒙保守,經過世界的苦難,“盼望不至于羞恥”。
  這五大要點的中心,就是承認人的罪性,并在個人生命和人類歷史中敬畏上帝的主權,順服在愛與公義之下。新教徒相信人性中深藏著以自我為宇宙中心的傾向,真正的惡不是具體的罪行,而是對真理的冒充。這就是《圣經》所講的原罪,或政治學上所說的“幽黯意識”。從中可以看到,文藝復興和歐陸理性主義所宣稱的個體為尊,與自由主義政治學的“權力導致腐敗”的人性預設恰恰是矛盾的。新教徒也相信上帝創造和護理這個世界,這世上有苦難,但這世上也有真理。真理就是至高的善和犧牲的愛。真理本身保證了萬事的結局一定是以善勝惡,而不是“為惡所勝”。真理要沒有這個本事,真理就不叫真理了。人的全部尊嚴和價值,就建立在這樣牢不可破的對超驗價值的信仰上,這才是帕斯卡爾那句話的真正含義。他相信真理是一項恩典,靠著這恩典人就可以站立,就可以宣稱“縱使這世界毀滅了他,人卻仍然要比致他于死命的東西更高貴”。在新教徒看來,復興不是創新,而是恢復。人因著十字架上的代贖,恢復了人與真理的和平,從而能夠恢復人與人的平等。人因著對人之上的價值的敬畏,從而領受了在萬物中昂首站立,“修理看守”的使命。這就是人在萬物中的位置。偏低一點,人就變得比萬物更卑賤,但偏高一點,人就變成了自己的偶像。
  人的尊嚴和價值,永遠不可能憑著各種以人為本的革命、文化與運動,而得到真正的復興。人要是找不到敬虔的理由,人就找不回真正的尊嚴。崔衛平的文章,把文藝復興的呼喚與反對“拜物教”勾連起來,這是非常精彩的。但是人若堅持認為“天地之間、個體為尊”,人就仍然活在“拜物教”當中,不拜物質,就拜精神,拜的都是自己。你仍然無法擺脫價值相對主義的噩夢,我的欲望和你一樣光芒萬丈,你無法解釋你的精神欲念的正當性,就比別人的物質欲念更高尚、更值得擁有。


王怡 2013-08-23 16:47: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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